最平静的地方。

    “幸福广场。”菲莉娜皱着眉头。圣瑟尔混乱至今,幸福广场都处在一个奇异的位置。比如说冲突的引线,又比如说象征的符号,争斗的目的。每个人都想在那洁白的少女石像上污染一笔,仿佛这样就能证明什么权威。于是久而久之,这座神像就像当年承载了那么多人缥缈的愿望一样,又成为了所有恶行的借口。

    凭什么呢?

    每次想到这里,想到那座石像,菲莉娜总是无可抑制地生起气来。好在那座神像足够稳固,她一直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洁白无瑕。怎样的炮火、怎样的污染都不能撼动她分毫。

    即使这样的稳固给那些攻击她的人带来恐惧和更多的暴力,但的确给菲莉娜带来了一丝胜利一样的快感。

    文尔利特夫人没有继续说话,她将那封信拿到面前,用手指摸索着纸面上的颗粒。她又一次阅读起上面的文字。

    希达说:“我留下我的眼睛,它是我心中纯粹希望的结晶。这是此刻的我能为这里做的全部。母亲、姐姐,我选择你们,也相信你们,因为我曾是人类,是一个文尔利特,所以我会拥有立场。请你们使用我的眼睛,它们可以撬动人心底真正的希望,使得人们无论在怎样的混乱中始终是保持自我的澄明。这样一份信物,我想我亲爱的文尔利特们有足够聪明的法子将它们用得很好。至于我……”

    信写到这里,语句□□涸的血滴淹没,又在后面歪歪扭扭地被续上。

    “我会去叩问这一切的源头:那些未知的钟声、不倒的神像、我有一个猜想,它必须得我亲自、神秘地去实现。我不能保证我的成功,所以我将莱斯留在这里,如果我愚蠢地带来了失败,你们至少还用有一位清醒的神明。”

    文尔利特夫人一字一顿地朗读,没有人说话,他们以最为肃穆的姿态倾听着希达留下的、似乎是最后的文字。

    菲莉娜握紧拳头,她用愤怒排解着自己的颤抖:“不管斐林克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他的主子目的倒是明确——他们对于打到神像这件事乐此不疲。”她抹了把脸,似乎接受了与妹妹的永别。

    她们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告别!明明之前每一次希达都会与她们好好告别!

    “该死,她倒是把我们安排得很好!”

    文尔利特夫人沉吟:“是了。”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菲莉娜,我很愤怒,这一点我们相同。”愤怒于希达的不辞而别、愤怒于神明傲慢的安排。

    文尔利特夫人将手杖重重敲下,空洞的敲击声以此为中心蔓延开来。

    她将一口气长长吸入,然后她站起来。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站起来了,她的肩膀松垮了太久。可这一次,她的女儿用愤怒将她推到了台前。

    “我会成为圣瑟尔的神明,就像希达所希望的那样,使用她的眼睛。”文尔利特夫人说,“菲莉娜,莱斯,请把我的名字传到这片国土的每一个角落,叫所有对曾经的圣瑟尔、我们的旧时代有所留恋的人、不愿沉湎于混乱和虚无的人、厌恶昂顿的人,无论他们属于哪个阵营又有怎样的目的,你们只管让所有人听到,这里有一位新的神明,会引领他们心中真切的希望。”

    菲莉娜睁大了眼睛:“母亲,您并不适合承担神明的力量,那、那太毁灭了。”

    文尔利特夫人,威莉·文尔利特晃了晃手里的瓶子,希达的眼睛在哪里随着重力碰撞:“这是我们的力量。”

    “接受神明的力量,那份狂乱。你觉得这是正确的吗?”威莉的眼睛扫向莱斯。

    “不,这是我绝不愿看到的事情。它们本应被加在我的身上。”莱斯说。

    “未免太高看你自己。”威莉说。

    “是的,希达也这样认为。”莱斯说。他抢在威莉开口前主动忏悔了自己的罪过,“所以她才会选择未知的第三条路。”希达总是以自私为借口,行着利他的事情。

    他等待着威莉的责罚,或者是他自认为不应承受的宽慰,不论是哪一种,他都会顺从接受。

    可威莉轻蔑地笑了一下,她说:“我说过,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我的女儿,从来不会因为别人讲自己的命运投入到未知的天平上去。她拥有最决绝也最温柔的自私与冷漠,她的聪慧与毅力总能让她摸索出一条属于她自己的路。明白吗?”她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莱斯,看着这条龙扬起的、茫然的脸。

    “她的动力永远是她自己。”威莉说。

    “所以我才爱她。”菲莉娜补充道,“她让我羡慕,在探索爱与自我的平衡这条路上,她比我走的更远。”

    “说回正事,母亲,我想您的意思是,您将成为如同曾经的神像一样的,新的象征?”菲莉娜问道,她的脑袋已经开始高速旋转,在这方面的事情永远是她的强项。这是她多年作为文尔利特的代行人在帝国权力圈层内奔走的本领。

    “是的,现在神明这个词语最为有力度,作为一个新的象征。”

    “是的,母亲。”菲莉娜说。

    “至于你……”威莉皱起眉头,“我需要询问你,你是否愿意将你的力量为我所用?”

    “我的力量为希达所用。”莱斯说。他向来是这样,只是这时他终于能说出这句话。

    威莉晃了晃手里的眼睛:“好。那你将是我的代行人。”

    “不。”让威莉意外的,莱斯否定了这个说法,“我是希达的代行人。尊敬的夫人,我想我们都是她的代行人,这是她的眼睛,她才是这里的神明。我们只是塑造她的行者。”

    “好。这样也好。”威莉瞧着那双眼睛,她说,“看来我们没有退路了,她必须是一个成功且伟大的神明。”带领圣瑟尔走出这段谬误又狂乱的历史。

    希达决定剜去自己的双眼。

    这不是什么荒诞的绝望主义,只是她过分理性的推到结果。

    她得离开这儿,去向一切的源头。一路以来,她都在被推着前进,并坚信前方有一颗被安排好的果实作为答案等着她去发现。而现在,她发现了,正要去创造这颗果实。

    所以她得把眼睛留在这。

    它们成载着自己的神力,能帮助人们察觉本心的那种能力——这是她在这片土地上最大的价值。

    “收藏我的眼睛,这可是你的诺言。”看着安静睡在一旁的莱斯,希达想起了他们的初遇。她想,这真浪漫。

    这是一个,再浪漫不过的故事。

    她抚摸着自己的两颗眼球,在这种奇异的体味下走出房间。

    她的血掩盖住了信纸上的一句话:请不要伤心,不痛的。

    于是希达蒙着眼睛,来到了那个唯一安静的地方——幸福广场的石像,一切的开始与结束。

    她用手触摸着它,第一次用超越视觉的方式感受它。

    冰冷、沉默,如同她见过的每一位古老神明。

    ——它是一个神明。

    超越了视觉的感受是诚实的。希达无比确信,这座石像,并不是一个复制品或者再现的艺术,而是神明本身。

    它、她在这里沉睡多年,也许正等着被唤醒。

    希达爬上她的身体,站在她的手心,视线的位置与她平齐。

    要怎样唤醒你呢?

    希达使用了她所能想到的所有办法。她使用自己的眼睛,使用莱基留下的法阵,又使用了曾经承载拉法灵魂的那颗石头。等到她穷举到她所拥有的最后一种方案——曾经在森林里被用以将她带出困境的、林娜杰德的礼物时,量变引起了质变。

    希达从未经历过这样扭曲的时空传送。她的每一个构成部分被快速地打散充足,就好像她在无数旅途中经历了无数的可能。

    终于,在一条与她记忆中别无二致的街道上,她重新凝缩成一个人。

    希达将眩晕和不适晃出自己的大脑,打量起这个地方来。

    这里是幸福广场,平静、安宁的旧时代幸福广场。

    希达深吸一口气,感动蔓延过她的嗓子,却无法化作泪水。她循着记忆沿着道路走去,令人熟悉的中轴线在她的脚下,街道上的人们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没有人在意她,也没有狂乱和争吵。

    直到路的尽头,希达停在了这里。她愣住了。

    这里,这里是一切纷争的中心,那座石像所在的位置,可现在却空空如也。

    它只是一个平常的道路端头,没有象征物,只有日常生活在这里不断发生。人们会坐在长椅上休息,或是站在这片空地上演奏不知名的音乐。

    它们走调又动听。鸽子会在乐声中扑啦啦地飞起,又在看见食物的时候接替落下。

    就是在这里,希达见到了雅西法尔。

    真正的、尚未成为神明的那位普通妇女——雅西法尔。

章节目录

莱希河畔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翎羚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翎羚并收藏莱希河畔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