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昭城的马车上,韩子尧与谢宥珩同乘一车,

    一别半年,韩子尧在尚书父亲的管教下,性子改了大半,一改从前流连风月,花花肠子的模样,自然其中有没有沈颜汐的功劳,就得看两人之间还存着什么秘密。

    “你可是要回雍国的,就这么大张旗鼓的过去,那陆明清又不是傻子,你这兵分两路的伎俩他会看不出来?真到了昭城,你怎么解释?”韩子尧问道。

    谢宥珩闭目养神,语气懒懒,“他看出又如何?我的目的从来不是这个。”

    “所以,你吸引陆明清眼线,让他将精力放在你身上,只是为了江娘子能顺利回到雍国?”韩子尧语气一紧,语气颤抖且带着怒意,“你将她看得如此重,可想过你接下来要怎么办,这是南诏,不是在你能叱咤风云的雍国,接下来这条路,你告诉我!怎么走!”

    韩子尧语速急切,是真被谢宥珩如此不顾一切的做法摄住了,原以为有多缜密,没想到竟是如此直白的原因,

    狠起来却是连自己也不放过,倒也真是他认识的谢宥珩。

    谢宥珩依旧不咸不淡,镇定问他,“放心,要有事,定会保你平安回到雍国。”

    岂料韩子尧听到这话更是气急,破口骂道,“好啊你,将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那等贪生怕死之辈吗?我告诉你,我还就偏不走了,你到哪我到哪,要死一起死。”这话颇向个泼皮无赖。

    谢宥珩闻言,缓缓张开双眸,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暗笑着,“这可是你说的?”

    韩子尧这才反应过来他分明是在戏弄自己,早就知道自己肯定会与他同进退,张口欲还击,双目相对,遂即笑笑,心领神会。

    “去昭城等事,我已寻好了由头,南诏与大雍议和,奉上黄金五百斤,此去昭城先取二百斤,这是昭庆公主亲笔诏令。”谢宥珩从马车内角落中放置的木匣中取出一封诏令递与韩子尧。

    韩子尧细细看了两边,反问道,“这诏令还未宣之于众吧?”

    谢宥珩微眯着双眸,目光如星,轻点头,“出王都之前,我与越析诏秘密商议的,施浪诏他们并不知晓。”

    韩子尧激动得猛锤腿股,激扬道,“这下可以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王室诏令,就是施浪诏的地盘也断没有违抗的道理。”

    随后又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交给谢宥珩,“此次我来,除了奉命布施粮食于明州、琼州百姓和携款修复两城城建外,圣上还令我将此令牌交予你,可调令西南各地军队。”

    谢宥珩手中握着刻着豺豹的令牌,掌心发烫,面目凝滞。

    韩子尧喃喃自语道,“其余的就看明州城的江娘子和她了……”

    昭城内,城主府,暹启听完陆明清所得消息后,提出一记,“谢宥珩虽是雍国使臣,可他不按计划原路回雍国,我们可借此机会,将他在路上除掉。”

    陆明清听完,不满道,“在路上便动手,暹大人未免操之过急了,”

    幽幽道,“猎物要自己进到网中,才有十足机会将其猎杀。”

    琼州城内,雍国官兵正走街串巷体察民情,记录下房屋屋舍数量,居住人口信息,自接了国书公之于天下后,琼州城内驻守的南诏士兵,治理官员一呼而散,萧如晦先一步抵达琼州,料理城内大小事务。

    城池收回,要想快速恢复民生,先要将情况摸清楚了,伤病者几人,无家可归者几人,被截去财务身无分文者几人等,具要调查清楚,故而此事务办起来很费时间。

    萧如晦手下文官寥寥几人,加上识得几个字的侍从并不多,明州此刻正是稳固基业之要时,想要从明州召集人手不现实,恰逢江凝初与沈颜汐抵达琼州城,萧如晦大喜过望,总算来了帮手,故而这重担也就落在江凝初的身上了。

    此行沈颜汐除了金银财务、粮食布匹等物,还带来沈家与江家商会的账房与管事各五名,皆通笔墨,识文断字,可谓是一大助力。

    况江凝初无官位在身,却对此事亲力亲为,与几位文书官员同进同退,无一句抱怨之词,文书们都看在眼里,无一不赞其大义凛然,巾帼气概。

    是夜,月朗星稀,深空的夜色明月高垂,月光澄澈,琼州官署的议事堂中,江凝初正送别几位文书大人。

    因她们的到来,本要半月才能统筹梳理完的各家民情,如今七日便完成。

    江凝初更是主动提出做收尾工作,几位大人本就感激不尽,哪里还肯让她继续分担,几人忙摆手推辞。

    “几位大人乃朝廷栋梁,萧大人那里还有旁的等几位去办,这等子小事交给我便好,”江凝初一一回以笑容,目光皎洁。

    “还请大人们放心,别的不敢保证,这些事我可是练家子,最是清楚了,”江凝初语气温和,如清流入涧,僻静人心。

    江凝初自小学习经商之道,基本的管理能力不说,探查商业风向,了解人们需求等事早已烂熟于心,上京城内风靡的点绛唇便是最好的例子。

    几位文书相视而过,随后点头恭敬着,“那就谢过江娘子了,江娘子细致周到,聪敏过人,我等打心底里佩服,哪里还有不放心呢?”

    语毕,几人互相客套几句,便离开议事堂回官署别院休息。

    江凝初送过几人后,孤身回到议事堂中。

    南诏先前占领琼州城后,并未对琼州官署进行破坏或修整,因其多以金银为饰,琉瓦蓝田,室内陈设精美绝伦,雕刻技艺别具一格,官署内外处处彰显着雍国国富民强之气,尚得存息。

    陪着江凝初挨家挨户敲门问查,又对难民驿里的百姓嘘寒问暖,生理与精神上双重耗竭,沈颜汐已是心力交瘁,此刻趴在议事堂堆满绢本的原木桌上哼哧哼哧地吐气,嘴里小声喃喃道,

    “累死我了,我感觉我的脚已经不是我的了,每天两眼一睁就要徒步去串门,还要与那些听不懂官话的老妇老伯打交道,当真是心累得很,”说完,气已用尽,又是有气无力的。

    西南多方言,各地都有自己的一套地方话,江凝初她们从上京来,对此并不熟悉,询问起来自是费了不少功夫。

    眼见其兴致缺缺,江凝初在沈颜汐身旁坐下,语气宠溺,“等此事一了,我邀你去北郊香山沐浴温泉如何?我还特意令人给你专门建造一处庭院。”

    北郊香山自从陆家要来后,江凝初便暗下请来能工巧匠,用天然的山间热泉造一水雾缭绕之所,算算日子,也快完工了。

    此话一出,沈颜汐连日轮轴转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顿时发出精亮的目光来,说话都有力了许多,“真的?你可不许骗我!”

    江凝初展颜一笑,语气愉悦,“真的,不骗你。”

    橙黄的烛光之下,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血丝,比之沈颜汐有过而不及,其中疲惫之气皆被心中那股畅然之意所掩饰。

    沈颜汐从上京带来的砖泥瓦匠、粮食布匹、伙计管事等皆派上用场,在南诏手中废墟断瓦、屋舍破败的琼州渐渐恢复如初。

    江凝初对名册上登记的百姓按家庭为一户,分救济等级,家中有老小无房屋等为一等,家中无老小无房屋为二等,家中无老小有房屋,只是有些破败为三等。每一等再按其具体境况给予不同的补助。

    江凝初还在城内广设粥棚,分发粥羹馒头等吃食,每户按人头数赠予冬衣一套,让还未来得及安置的百姓能填饱肚子、抵御寒冷。

    朝廷赈灾向来是拨款下去,赈灾款拿来添置粮食,未曾有过又赠衣还送钱的情况。

    这样大的花销哪里是官府能支撑得起的,其中七成都是江凝初自套腰包从商会取钱来,又从东边几城走水路运来粮食物资,更毫不吝啬将一部分交予萧如晦代为分发。

    身着素衣粗袍,整日游走于难民陋巷之间,不辞辛苦,所作所为无一丝邀功之意。

    萧如晦在忙中之时偶得下属告知,心中肃然起敬,自愧不如。

    流水般的银子花出去,又有从滇城引来的官兵相助,琼州城几乎是一天变一个样,建筑修饰如初更有过之而不及。

    琼州百姓离了战火,又得了补贴,分了屋舍,日子和美,念起官家的好来,每日琼州官署前不说水泄不通,总有布衣百姓时常拿些新得的鸡蛋蔬果送进来,官署之人一概不收。

    沈颜汐与江凝初围坐在桌前,对着桌上的账本册子出了神。

    “稻米一千四百石,余六十七石,蔬菜六百斤,余四十斤,猪肉五百斤,余三十斤,布匹五万匹,麻鞋五万双,其余用具各一万套……”

    沈颜汐捏着册子的手微微颤抖,嘴唇张开成不可置信的样子,“算下来,一天花费可近万贯了,我娘给的金库哪里能撑得住。”看着册子上鲜明的墨字,眼眶分外殷红。

    那可都是她的钱啊!南风阁里多少郎君还等她养活呢!

    江凝初瞧见她作哭泣状,笑着道,“哪有那么夸张,现下军中开支暂由我们代理,日后萧大人会上报朝廷还来的,算下来,我们也不过出了六成。”随后夺过她手中的账册,不让她再看见那数字。

    “六成也足有六千贯之多,你四成我两成,两千贯,我娘要是知道我一出手就是这样胡乱地花,定要给我看家法不可。”沈颜汐不想则矣,一想便头疼欲涨,心里头滴答答地流血。

    江凝初拉起她的手,声音细软,娓娓动听,“我想婶婶若是瞧见你这几日所做的事,定是欣慰不已。”

    沈颜汐皮笑肉不笑,心里暗暗道,

    江家商会做江河湖海生意,日进斗金,不在乎这每日四千贯花销,江家商会赚多少你自可以支配多少,哪里需要像她一样肉疼。

    正待此时,官署后院门外小厮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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