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近日澄州下了雨,虽然不大,但仍旧裹挟着秋日的清新。你呢,你那里下雨了吗?可这不是祁镇,祁镇的雨会钻进泥土,停留很长时间。但这里不同,雨水被城市的浪潮冲散,我也很少再闻见那样清新的味道了。下过这场雨后,天气也越来越冷了,我知道,秋天很快过去,冬日即将来临。这将是我人生的第十九个冬天,周盼山,祝我快乐吧。”

    (二)

    宋尔一回到宿舍,身后的齐遥就一把抱住了她,还把她牢牢锁在自己怀中,齐遥趴在她的肩头,嗅着她身上的味道:“你身上有酒味哦。”

    她被她这么抱着,有点不适,便挣扎着推开了她,解释道:“今天生日,就去跟我弟玩了一会儿。”

    “今天来找你的那个是你弟弟呀?”齐遥问她,“长得还挺帅的。”

    宋尔低下了头,面前的女孩上面只穿了内衣,因为天气太热,学校又不开空调,许多女生就直接把套在外面的短袖脱掉,只穿一件内衣,男生更不用说了,都打赤膊。但也有一些女生比较害羞,再热也不肯脱衣服,比如宋尔。

    “不是,是他的好朋友。”

    齐遥长长地嗯了一声,也没再多问。

    宋尔无意参与床下的女孩子们的谁喜欢谁,谁暗恋谁,或者哪个男生对感情不忠八卦,洗漱完就直接上了床,在床上摆弄起宋卓给她的手机来。

    她没告诉宋卓她已经有一部手机了,而且比他给的这个要好很多,那是我在回国之前买给她的,方便我们联系。可这对于我们而言也就像是个摆设,我刚出国时,在异国他乡活着都是个问题,更别说买什么手机了,于是这么多年,我们早已习惯了信件往来。

    而除我之外,她也并无其他熟人。

    齐遥看着她的手机,有些惊讶,“你爸妈还同意给你买手机啊,我的都是自己攒钱偷偷买的。”

    宋尔表示理解,她妈妈看着也不像是会给她买手机的样子。

    “咱俩加一个Q.Q吧,晚上好聊天。”

    “我没有。”宋尔如实说。

    齐遥很开心,招呼着要帮她注册一个。宋尔没拒绝,但却把她爸妈送的那个收了起来,拿出了另一个。

    齐遥惊讶,没想到她还有一个。宋尔看出她的反应,解释道:“这是我一个朋友送的,用这个吧,我习惯用它。”

    “什么朋友,这么豪气?”

    她笑了笑没回答她,在她的印象里,那个叫周盼山的朋友好像就喜欢那钱砸人。

    齐遥接过来宋尔的手机,下载好软件,然后用电话号注册了一个,头像还是最原始的企鹅头像。

    “我给你改个名字,你想叫什么?”

    宋尔想了想,说道:“就叫宋尔就行。”

    齐遥点了点头,在搜索栏输入了自己的号码,添加为好友。

    宋尔看了一眼,她的名字叫沧海明月。

    紧接着,她就被拉进了班级群,在这之前,她都不知道他们人人都有Q.Q号,好像他们这个年纪,特别流行这个。

    熄灯之后,她就把手机亮度调小了,声音就从来没开过,手机一闪一闪的,不停有新消息弹出来,有人问新加入的是谁,还没等她回答,齐遥就先一步说了。

    班级群很活跃,里面没有老师,算是同学们的私密空间。

    见有新人来,里面又开始活跃了。

    “原来是学习委员啊,欢迎欢迎。”

    “我们的手机都是偷拿的,不要跟老班打报告哦。”

    “对了,你今天晚自习去干嘛了,一直不回来,语文老师还来找你呢@宋尔。”

    宋尔想了想,如果说自己过生日去了,估计群里等会儿就都是生日快乐怎么样的了,她不喜欢太受人关注,就回了:“朋友过生日。”

    张扬:“是男朋友吧。”

    齐遥:“滚滚滚,别胡说,小心明天撕烂你的嘴。”

    宋尔无意看他们争闹,退出了软件就开始用手机看小说。

    班级群里还在吵吵嚷嚷的,探讨着班里的八卦以及其他什么事情,或者吐槽着老师,说一些没营养的话,但等过了十二点以后也就基本沉默了。

    宋尔没睡着,她最近一直都在失眠,这种症状不是从来澄州之后,是在祁镇就开始了。宿舍里一片静默,一直到了十二点半,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喘息,还有几个人的呼噜声。

    齐遥的床动了动,她从被窝里爬了出来,走下床,打开宿舍门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她就从外面回来了,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齐遥抽烟,宋尔一直都知道。不止在宿舍,白天的时候也会去厕所抽,但每次都会等味道散尽了再回来。这是她的秘密,班里也几乎没有人发现。

    宋尔不是多嘴的人,就算知道,她也不会告诉别人或者去齐遥面前问到底怎么回事。但她似乎有些理解齐遥,在学校的她跟在她妈面前的乖乖女完全不一样,在学校抽烟,讲脏话,就连裙子长度都比开学时短了不少。

    物极必反的道理宋尔自然明白,在父母的强压之下,孩子的叛逆是必然的。宋尔也有不想让别人看到的一面,比如,她不喜欢说话,讨厌一切社交,也不喜欢笑。就连别人的善意和热情也会让她恐慌。

    她像是被这个世界隔离的孤岛。

    宋尔从不与人亲近,也从不亲近别人,不要说十几年没见的爸妈,就连朝夕相处的姥姥姥爷,她都没办法发自内心的回应回应他们的爱。

    她曾对我说过,她觉得自己生病了,她没办法回应别人的情绪,对于别人的关怀或者靠近,她有时会想大发脾气,会想把他们臭骂一顿,但她不能,因为那些于她而言是善意。

    我知道她生病了,也知道她生的是什么病。对于她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

    我也曾以为我会是她这座孤岛的唯一港湾,事实上,我于她而言,不过是与她毗邻的另一座孤岛。

    用我妈的话说,我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她说的对,这样的我,绝不会是任何一个人的港湾。

    我读她寄来的这封信的时候,祁镇也正好下了大雨,科室里少有病人,我查完房就回了诊室写医案,外面的雨紧咬着我,丝毫没有松口的迹象,那张在大雨幕前的来自澄州的信,像是上帝赐予我的唯一曙光。

    (二)

    星期天的时候天正好晴了,但温度也降了下来,正适合打球。齐遥要拉着宋尔去球场看男生打球,她不喜欢那种场合,也懒得出去散步,就直接找借口拒绝了。

    宋尔呆在宿舍里,吃完药就开始给我写信,信纸是那种白底红线的,书店里最普通的样式,但她的字很好看,写上去光看着就是一种欣赏。

    宿舍里不止她一个人,也有几个回来在阳台上吃泡面的,一边吃一边闲聊天,还有几个女生围在一个床上刷手机聊八卦,和她们相比,宋尔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等写完信,她就去柜子里找了昨天穿过的衣服来洗,旁边恰巧也有女生来拿东西,她就往角落里挪了挪,等拿完衣服就去洗刷间了。

    等她一走,那女生往走廊上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确定她离开,就立马走到她柜子跟前,打开了她的柜子,然后冲阳台上的女生招了招手:“王菁菁,陈皎,你们快看!”

    “丁亚茹,你没事乱看别人柜子干嘛?”正在看手机的王菁菁叫了一声,但还是和陈皎一起走了过去。

    但被她这么一叫,阳台上那几个吃泡面的也跟了过来,好奇的问着:“什么,我也看看。”

    几个女生就七零八凑地围到了宋尔柜子跟前,里面很干净,几乎没什么东西,除了一个装饼干的铁盒,其他就都是一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都是药瓶。

    “怪不得她那么瘦,这是拿药当饭吃呀。”

    “你不知道男生都在她背后叫她什么吗,林妹妹,病西施,啧啧,还真可怜,难得她长得那么漂亮了。”

    “漂亮吗?你不觉得她长得有点刻薄吗?”

    “听说她高考只考了三百多分,这次摸底考了五百多呢,不会是生病影响的吧。”

    “我看是。”

    几个人自顾自说着话,没注意到宋尔已经回了宿舍,她好像没注意到围在那里的一群人,径直走过去,到自己床底下拿了洗衣液就离开了,直到走的时候顺带手的关了一下门才被人发现。

    几个女生看见她来,脸上都有些挂不住,立马作鸟兽散,也不围在一起像村口老太太一样七嘴八舌地讨论了。高四理科班就这一个班级,一个班里面就这一个女生宿舍,拢共八个人,能聊的八卦实在有限,宋尔这件事,也渐渐地在班里穿开了,这对她并没什么影响,无非是“病西施”的名号在她身上焊的更死了一点而已。况且,她也没有想要刻意隐瞒什么。

    但高中时期的女生各个都怀有一颗怜悯之心,对于世间的不幸,总要力所能及地伸出援助之手。所以对于宋尔,她们更多的是关怀和体谅。这是好事,我希望她被人善待。但我不希望她被人怜悯。

    后来,齐遥也辗转知道了这件事,她是个直肠子,素来心直口快,直接就问了宋尔她这个病到底严不严重。

    宋尔看得出她关心自己,就简单叙述了一下:“没什么大问题,按时吃药就好。”

    “真的?”

    “真的。”宋尔给她吃了颗定心丸。

    她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人吃五谷杂粮,总会有个大病小灾的,不过就是她的病比别人严重一点而已。

    周末过后,川中又开始了连轴转的日子,尤其是高三高四,每天都跟架在火上烤一样,但紧张归紧张,学生们还是总能忙里偷闲。

    因为宋尔生病的原因,不能上操,班主任就给她安排了个新活——当查操员。查操员不用跑操,只需要站在跑道旁边打分就行,而且为了公平起见,高一高二高三换着查。高三查高二,高二查高一,高一查高三。

    很巧的是,陈邶风他们班的位置正对着宋尔。两个人也算熟了,见面的时候也会打声招呼,或者点头示意。

    令宋尔没想到的是,唐思琪和罗雨桐竟然和他在一个班。

    两个小姑娘很热情,跑完操主动过来跟她打招呼,一口一个姐姐甜甜的叫着。

    “姐姐,真巧啊,我们又碰见了。”唐思琪说道,还从口袋里拿了几颗牛奶糖递给她。

    宋尔接过来,道过谢又不知道说什么,就下意识问了一句:“你跟宋卓现在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唐思琪的脸霎时就红了,低下头满脸娇羞,宋尔瞧她这样子,应该是好信儿了。

    “算是聊熟了吧,不过没见过面。我想下周末回家的时候约他去游乐场玩,你也一起来吧。”

    宋尔笑了笑,委婉拒绝:“我就不去了,不打扰你们。”

    “好吧,不过还是谢谢姐姐了。”

    说了没两句,宋尔的“同僚,”就喊她一起去找体育老师交单子,她就跟唐思琪她们道了别,喝同学一起离开了。

    交完单子以后,老师又把他们留下来开了一个小会,导致她到打了上课铃才回去教室,老师已经在教室等着了,但她没讲课,班里没有说话的,显得刚赶来的宋尔很突兀。这节是生物,生物老师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太好,今天又不知道受什么气了,脸跟锅底一个色,瞧见宋尔进来,脸色更加难看了。

    “你不是不跑操吗?怎么还来这么晚,都高四的人了,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拿着书,去后面站着听。”

    宋尔没解释,拿着书乖乖去后面站着了。

    在后面的人不止她一个,还有几个没写完作业的,无一例外,都被生物老师骂了个狗血淋头。谁都看得出,这是拿他们撒邪火呢,指定又受了谁的气。

    “老妖婆,就知道拿我们撒气。”

    旁边的人恨恨地骂了一句,立马就有人附和,“就是,活该她儿子天天打架不学好,以后肯定考不上川中。”

    宋尔在一旁静静听着,什么都没说。即便她也不是很喜欢生物老师,但她和同学们也不熟,而且也不会说什么太过刺耳的话,只好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憋着笑。

    几个人叽叽喳喳地吐槽了生物老师一整节课,宋尔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到最后几分钟,她只觉得头昏脑涨的,眼前的书都看不清了,整个世界都是黑乎乎的一团。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生物老师又拖堂,她实在没撑住,双腿一软,要倒的时候,旁边的男生伸手扶了她一下,把她给托住了。宋尔稳了稳,勉强清醒一点,跟男生道了谢。

    扶住她的是班长,贺衡,也和她一样,是因为上课来晚了才被生物老师赶到后面来的。他看了眼她的脸色,白的跟白纸一样,就没放开她,继续扶着。

    “你没事吧,要不我跟老妖婆说一声,送你去医务室?”

    宋尔摇了摇头,哑声道:“没事,我有药,等下课吃药就好了。”

    贺衡听了她的话,也没强求,就继续把手放在她胳膊下扶着她,一直到下课把她送回到座位上才放心。宋尔吃了药,趴在桌子上缓了一会儿才过来。这时候生物老师还没走,被人留在讲台上问题,正巧目睹了这些。就跟问题的女生说:“你们班宋尔身体这么差?”

    女生跟宋尔一个宿舍,对她的情况也了然,就跟生物老师解释了一番,“她有心脏病,好像还挺严重的,每天都要吃好多药呢。”

    生物老师讪讪的,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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