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盼山,我昨晚做梦了,我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上一次应该还是几年前。我梦见了一座岛,岛上是一望无际的旷野,旷野上是大片的草原,强劲的风,无边的云。我在那里,看见了无限的彩虹,我躺在那座岛上,什么人都没有,那是我一个人的岛。在那里,我无限自由。我醒来的时候,窗外一片漆黑,我突然很想哭,周盼山,在那一刻,我好像明白了,明白了我需要什么。”

    (二)

    我时常在想,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的人生将会是怎样的,和现在有什么差别。后来仔细想了想,我人生中那些看似纵横交错天南海北的抉择,实际上全都退无可退,无可避免。

    关于她,我似乎从来都别无选择。

    周末的时候,宋尔和宋卓一起回家,宋尔就背了一个书包,书包里放着几本书,连行李箱都没拿。与她不同,宋卓没拿书包,提溜着一个大行李箱,里面都是要洗的脏衣服。

    看着宋尔这么利索,宋卓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姐,跟你一对比,回家老妈又该唠叨我了。”

    宋尔笑了笑,说道:“你趁爸妈回家之前洗完就好了。”

    正说着,宋卓的手机忽然来消息了,他就低下头把手机拿出来看。宋尔无意窥探他的消息,但余光不经意瞥到了他的表情,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了。

    “姐,你周末有事吗?”宋卓忽然问道,眼角还有挥之不去的笑意。

    “怎么了?”

    “周末我想跟人出去玩,你帮我在爸妈那打打掩护,就说咱俩一起去。”

    宋尔想了想,还是问:“是跟唐思琪吗?”

    见心事暴露,宋卓的眼底除却惊讶以外,更多的是不好意思,平常大大咧咧的男孩此刻也扭捏了起来:“你怎么知道,你认识她?”

    见状,宋尔就把事情的始末如实告知了他,另外表达了自己的歉意,毕竟随便把别人的联系方式送出去确实不太礼貌。

    “姐,你别老跟我这么客气。”宋卓扯了扯她的手,又低声下气地央求着:“你就跟我去吧,要不然跟爸妈那也不好交代,咱俩是一条战线上的嘛。”

    宋尔受不了他这么说话,也受不了别人求自己,就半推半就的同意了。两个人约定好,等一出门就各奔东西。宋尔家离学校不远,坐公交车三站就到了,她没什么地方可去,就打算去学校看会儿书打发打发时间。

    她并不喜欢学习,只是她不知道该做什么。既然学习是学生必须要时刻践行的真理,那么她也不介意把自己搁置在这个轨道里。

    他们两个人回到家的时候,爸妈还没回来,以往这个时候宋卓都是到楼下餐馆凑合一顿,吃点小面什么的。但这次宋尔来了,宋尔会做饭,而且做的还不错,她就没让宋卓出去吃,自己给她做。

    宋尔怕他等急了,也没有做的太复杂,就一碗清汤面,上面放了两个煎蛋。

    宋卓刚吃了一口,就惊为天人般的夸赞起来。两个人好歹也相处了一段时间,宋尔就算再慢热,也不至于和他太过疏离,况且,宋卓和她完全相反是个不折不扣的自来熟。无论她做什么,哪怕是件很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宋卓就会马屁精上身,把她夸的天花乱坠。

    毕竟有血缘关系相牵扯,她对于他也并不排斥,甚至有时会因为有这个弟弟而感到庆幸。

    “姐,你要是早几年来就好了,我就不用天天在外面流浪了。”宋卓的表情极其夸张,还带着点哀嚎的腔调,不知道还以为爸妈怎么虐待他了呢,可是宋尔清楚,他才是被父母捧着掌心上的孩子。

    但她还是附和着笑了两声:“还以为爸妈多亏待你呢,等爸妈一回来我就跟他们告状了啊。”

    “别别别,姐你最好了。”宋卓求饶,顺带提了一嘴,“姐,你明天出门打算去哪呀?”

    “我去学校看会儿书,我们班好多外县的都留校了,你不用操心我。”

    宋卓想了想,对她说道:“陈邶风大部分周末好像也待在学校,你可以找他去玩。对了,你物理不是不太好吗,他可以教你。”

    经他一提,宋尔不禁想起那个他弟弟的好兄弟,这些天他们不是没见过,但也止于微笑点头,没多说过两句话。这样倒显得她有些不是了,毕竟人家前些天还送她了一个很贵重的礼物,不太好将彼此的关系再冷着。

    那倒也好,趁周末的时候去找他叙叙“旧情”。

    宋尔想着,点了点头,又打听了一句:“你知道他生日多少吗,我想还他个礼物。”

    “还早着呢,他是春天的生日,我想起来了,好像是二月二十三号。”

    春天,算起来,陈邶风小她也不到两岁,十七岁的年纪,个头窜的一天比一天快,眼瞧着大概也有一米八多了。

    吃过饭,宋卓抢着去刷碗,俩人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就各自回了房间。宋尔趴在书桌上,上面的书不多,书桌里面满当当的都是药瓶。这些年她爸妈为了她这个病砸了不少钱,不说药钱,就光手术费少说也有几十万了。幸而姥姥姥爷早年累下一点家底,要不然,任谁家也养不起她这个药罐子。只可惜,她这辈子过得实在庸碌,以后想也没法报答了。不止是他们,还有周盼山。

    (三)

    周六一早,宋尔难得看见宋卓早起一回,整个人收拾的很齐整。见他这样子,宋妈妈也难免不怀疑,顺带口问了他一句要干嘛去。宋尔就替他回答了,说要跟自己一起去学校。宋妈妈这才信了,放任两个小猢狲离开。

    宋卓警惕,和宋尔并肩走了两条街才告别,找了个出租车去游乐场,她则坐上回学校的公交车。大概是周末的原因,车上人很少,她就挑了个靠窗的位置,插上耳机听歌。耳机里放着一首英文歌,旋律轻快,宋尔看着窗外慢悠悠转过的风景,思绪有些飘离。来澄州快三个月了,她都还没将这里道路、街景认清楚,还真有点遗憾。

    公交车没行驶多长时间,也就一首歌的空当就到了站,宋尔摘下耳机下车,被突如其来的阳光晃了一下眼睛,站定了一会才往里走。班里也没几个人,都是外县的,还都是班里那几个努力学习的,其中就有齐遥。

    宋尔回自己的座位时惊动了她,她一脸的惊喜:“宋尔?你家不是澄州本地的吗,怎么也来学校了?”

    “在家闲着无聊,也学不下去。”宋尔简单地回答,随即就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因着怕打扰别人,也就没有将话题继续下去的意思。

    齐遥对她莞尔笑了笑,就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题,也噤了声。

    说是学习,但宋尔也实在没什么好再学的了,她已经把能学会的都学会了,再多的分,也全都靠运气。她明白自己脑子不像周盼山一样好,有多大本事办多大事,她也就这些能耐。

    半晌,齐遥做了半套试卷,还整理了一些错题,她就只对着一份物理试卷发了一个多小时的呆。直到班里有别人出现,把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宋尔。”陈邶风站在教室前门口,朝她弯了弯手指,示意她过来。

    宋尔越过齐遥过去,随着他到了教室外面,问他:“怎么不从窗户那里叫我?”

    “以为你班没人呢。”陈邶风低头看着她,她今天没扎头发,一头长发披在肩上,又黑又密,还有些淡淡的香味。“今天周末,宋卓让我来辅导辅导你功课。”

    宋尔有些失笑,“你不是学文了吗,来辅导我语文英语的?”

    “不是,我可以教你数学物理,你们的题我看过了,不难。”

    他的表情不像开玩笑说大话的样子,但也不是那么认真,就仿佛在说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宋尔抬头看他的眼睛,想着,他应该是常年来得第一得习惯了。

    陈邶风对上她的眼神,愣了一下,立刻扭头别开脸。

    他的眼神落向空荡的走廊,眼里没有地上一块块白色的地板砖,只有一双清澈瞳仁,棕色,像蝉翼之下的金曜石一样,被太阳染了一层金黄。

    那也是我永远无法忘怀的,宋尔明媚的双眼。

    宋尔没在意他这个动作,只觉得是自己有些冒犯了,转身就从窗户跟前把自己的试卷拿了过来。她有点整理癖,喜欢把所有东西都整理的整整齐齐的,分门别类,很好找。

    “都在这里了,数学和物理。”宋尔说,“我物理不太好。”

    他们两个怕扰动了教室里的人,就在教室外面的桌子上肩挨着肩坐下来。教室外的桌子是刘成搬外面的,前两天热了一场,教室里没风扇也没空调,他就坐在走廊上乘凉。

    “我看了一下你的错题,问题比较集中一点,你的受力分析不太行,我拿个题给你举例子,其实很简单的……”

    陈邶风刷刷刷翻了几页试卷,总结出她的问题就开始给她讲。宋尔听的仔细,他讲的也很耐心,一步一步都暗暗观察着她的表情,生怕她有一点没听懂。他学物理很有一套,自己总结了很多窍门,对宋尔这种理科思维不是很强的人特别管用。

    她也很上道,听陈邶风讲完以后自己又做了两套题,做完给他看,他也毫不吝啬地夸她:“比宋卓聪明多了。”

    “真的?”宋尔玩笑着问他。

    她的声音脆生生的,好像银铃。

    陈邶风近来很容易失神,看着她笑着样子,好像她是比自己还小些的小姑娘,想去揉揉她的头发,跟她说,是的。

    “陈邶风,唐思琪是你们班的吧?你觉得,她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眼神不太好,瞧上宋卓了。你今天不就是替他遮掩,才来学校的吗。”陈邶风笑着,“周末不用这么用功,你聪明,该放松还得放松。做完这几个题,跟我回家一趟吧,我给你讲题了,你也帮我些忙。”

    “行,今天多谢陈才子了。”宋尔开起他的玩笑,“我在咱学校的宣传栏上看见你的照片了呢,又是第一。”

    他的照片是宋尔第一天来学校时就注意到的,在学校的宣传栏上高高挂起,因着那时是高一,分数那一栏明晃晃地写着九百九十九分,是个很好的数字。照片上的陈邶风没有笑容,表情淡淡的,像是在那个位置久居一样。

    “我也看见你的了。”陈邶风笑说,“是进步之星,我们班的人说你是上面最好看的。”

    宋尔笑了笑,没说话。

    她的照片被挂在宣传栏上的事齐遥跟她说过,她却并没有太在意,毕竟川中几乎每天都是大大小小的考试,那上面的照片也跟着每日迭代,她也不会在上面停留多久。只是陈邶风不一样,他的照片染上了太阳的颜色,在上面很久都没被拿下来过。

    宋尔曾在给我的信中如下写道:周盼山,陈邶风和你不一样,你是只可仰望的星辰,他是黑暗中,让我触手可及的明灯。

    那时我望着她锋利字迹,迟迟回不过神,我并不明白,她身处的到底是什么样的黑暗,在那一片黑暗之中,陈邶风于他而言又是怎样的明灯。我同样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是所谓的亿万光年之外的星辰,分明,我曾离她如此之近。

    只是关于陈邶风的这些话,她似乎从未对他吐露过。

    宋尔拿起笔,继续埋头在草稿纸上,演算着陈邶风给她出的几道题。她做题的时候,他就倚在栏杆上向外看,他们学校所在的街道不算冷清,周围高楼林立,鳞次栉比,什么也望不见。

    他的整个青春都被这样围困着。

    再回头,宋尔就在他背后笑着看他:“做完了,陈老师给我改改吧。”

    总共三道题,他的笔迹在上,她的在下,是两种不同的字样。陈邶风的字很好看,有点像是正楷,工工整整的。和他的截然不同,宋尔的字倒飘逸得很,笔锋利的像刀一样。

    陈邶风抱着些许好奇,都说字如其人,可放在宋尔身上却是卓然不同,她这样的人,乖的跟个小羊羔一样,字迹应该也是娟秀工整的才是。

    三道题下都只写了个答案,演算过程都在草稿纸上,她的草稿纸一张折了两下,被分成四份,很干净,比他的作业本都干净。

    “都做对了。”陈邶风用别色的笔画了三个对号。“宋同学很厉害嘛。”

    宋尔的脸朝他逼近了一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是陈老师教得好。”

    陈邶风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顺带从口袋里拿出两颗糖递给她:“奖励你的。”

    宋尔伸出手接过,是两颗大白兔奶糖,她剥了一颗塞进嘴里,甜。

    她又笑了:“我如果做不对,你还给我吗?”

    陈邶风也笑了:“做不对给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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