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梅尔给高危职业排个序,那么赶稿时期的网络作者必然是头名。

    上辈子。

    现在要说上辈子了,因为梅尔已经死过一次。

    上辈子她是一名普通大学生,毕业之后因为厌倦打工而跑去专职写网文小说,磕磕绊绊好几年,也算收入稳定,在家人的催婚压力下,她在市中心买了一套公寓,贷款三十年。

    买房两年后,梅尔的书爆了,影视改编,一夜暴富之后她还清房贷,却在这之后猝死家中。

    然后,梅尔就来到了这里。

    位于英国伦敦东区,坐落杂错在厂房街道与贫民楼之间的砖房建筑物里。

    睁开眼,梅尔一个恍惚,她头脑麻木的从床上坐起来,跌跌撞撞下床,不到十平米的小屋子里除了床之外只摆着一座衣柜和一张桌子。

    桌子上东西杂乱,有补到一半的衬衣,旁边有块镜子,桌前的窗子很窄,还是极其古早的铁丝方格款,陈旧纱帘飘着,英格兰阴翳的阳光透进来。

    梅尔从镜子里看见了自己如今的模样。

    很明显是个英国姑娘,棕色头发,皮肤冷白,黑眸,嘴唇很薄,因为实在年轻,脸上有点肉感。

    这些五官勾勒出一名质朴的年轻姑娘的脸,看起来就好像是某个英剧里最不起眼的邻家小妹妹,或者唐家屯某个老实巴交,还有点实心眼的女仆。

    就是这么一张陌生的面孔,她的名字音译过来也叫梅尔。

    全名是梅尔.泰斯温。

    这时候,梅尔稍微清醒了一点,她扶着桌子在一只有坐垫的凳子坐下,压压惊慢慢整理洪水般涌入的记忆。

    房间内如同冰酷一般寒冷,刚从被衾里跑出来的小姑娘不自觉打着寒战。

    其实也不算涌入,这些琐碎记忆对于经常处理庞杂剧情的梅尔不算太复杂和难理解。

    毕竟这小姑娘才活了十九岁,生平简单。她出生于肯特郡,从小没有母亲,有一个做木工的父亲,一个已经在当地嫁人的姐姐,家境十分贫寒。

    去年,父亲因病去世,姐姐洁妮凑了三英镑做路费送梅尔千里迢迢来到伦敦,投奔唯一在世的亲人姨妈。

    姨妈名叫特丽,为人十分多愁善感,为梅尔的遭遇狠狠哭了许久,她对梅尔很好,不仅给梅尔提供了落脚地,还帮助梅尔做担保,替她寻了一个缝纫厂熨衣女工的活儿。

    原主的大多数记忆,都关于她在熨衣工厂早七晚六的画面。

    工厂的同事,经理,姨妈,姨妈的儿子,姐姐写来的信,这些七零八碎的记忆构成了这个普通英国女孩的十九岁。

    梅尔不知道原主身上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她穿越过来,或者原主只是睡了一觉,醒来的就变成她了。

    这些此时此刻都不再重要,她只知道,自己恐怕永远也回不去了。

    这或许是好事,猝死之后还能灵魂穿越几百年,获得一段新的年轻健康的生命,生命诚可贵,即便是贫穷困苦,也依旧值得梅尔感激和珍惜。

    她想到这里,内心安稳不少,无论怎么说,这次穿越她都不算亏,死去的生命就让她死去吧,梅尔很后悔上辈子没有多出去看看世界,没有多珍惜身体,全心扑在房子和工作上,跟家人也没怎么沟通过。

    不知道自己猝死之后他们会如何。

    此时的梅尔身处百年前,她对这一点很是无力,但也不重要了。

    生活都是人过出来的,根据原主的记忆,她应该是穿到了真实世界的1832年英国伦敦,不是某个大侦探所在的世界。

    稍微安下心。

    桌下狭窄间隙里,堆积的报纸印证了这一猜想。

    最新的一份报纸上清晰的写了1832年9月。

    梅尔觉得自己挺走运。

    看看天色还很暗,应该还不到六点。

    原主住在姨妈家由储物室改成的卧室里,这原先是表弟威廉的住处。

    伦敦的房价特别贵吃穿都贵的惊人。

    姨妈和表弟孤儿寡母,他们都在一家名叫伯爵的餐厅工作,工资微薄,勉强能负担的起现在这样东区工厂旁边的两室一厅。

    自打梅尔来了,表弟就被姨妈赶到客厅住,隔了一张帘子,充作冤种表弟的房间。

    不过,原主也很懂事,在工厂勤勤恳恳做活儿,每周十四先令的工资主动交三分之二给姨妈,支付房租和餐费。

    姨妈本来不想要,但苦于实在家徒四壁没钱维持更多的生活,只好收下,并且给梅尔提供尽可能多的帮助。

    梅尔打开桌子底下的木抽屉,里面除了姐姐洁妮往来的一大堆信件,就是一只牛皮小包,打开来看,里面可怜巴巴躺着一枚英镑,几个先令和一些便士。

    倒出来挨个数数,一共,一英镑八先令十便士。

    这些就是原主来到伦敦,在姨妈家吃喝拉撒开销,平时买东西,一年到头积攒下来的钱。

    一英镑合二十个先令,一先令合十二个便士。

    也就是说,原主一周14先令薪资,总计一个月的薪资,是两英镑,十六便士。

    从原主抵达伦敦找工作开始到现在足足十二个月,应该年薪有三十三镑。

    在这个年代的伦敦,不包食不包宿,一年三十三英镑的工作,算是中等偏下的水平,也是大众水平。

    相当于后世的月薪三千。

    与年薪比起来,再看看现在手里就剩这么点钱,梅尔第一次感受到伦敦的物价有多贵,几乎让工人阶级没机会攒钱,只够维持在温饱水平线。

    上辈子衣食无忧的她感到危机四伏,看似平稳的生活随时都会因为意外而麻绳细处断。

    她手上积蓄的购买力甚至还不能租一个稍微干净点的一居室。

    原主曾经一个人偷偷出去问过房子,在她的的记忆中,那也得要五先令每周,一个月一英镑,再加上吃饭,几乎就不能剩钱了,还不如挤在姨妈家。

    至少有家人陪伴,大家一起付餐费,还能省出来一点钱买生活物品。

    姨妈家的房子是姨夫在世时就长期租赁的,一个卧室一个厨房,一个储物间和小客厅,都很狭窄,年租金23英镑。

    姨妈在餐厅帮厨,表弟在同一个餐厅做侍应生,工资恰好能维持生活,跟梅尔一样,一年到头,口袋里剩不了几个钱。

    饿不死也吃不饱,万一要是面临生病,或者买件衣服御寒,或者老板晚一周发工资,那么生活就会变得格外拮据。

    远处传来钟声,六点了。

    梅尔将桌上散落的钱币仔细收起来,重新装进柜子,只留了几枚便士放在外面,准备待会儿上班之前带走。

    她劝说自己不那么忐忑,起身在床边的木柜子里找衣服穿,就如同原主的生活习惯一样。

    梅尔到姨妈家来的时候只带了半箱衣服,好在有工作之后自己能赚钱,偶尔添置衣物,原主虽然也爱美,会自己缝制花边帽子,但苦于贫穷,眼下的选择也不多。

    挑挑拣拣,她选了一件棕色窄袖长裙,贫穷姑娘能穿的起的形制并不华丽,就跟后世长款连衣裙差不多。

    这两天连日阴晴不定,可能会下雨,所以还要在身上披一大块米白色棉麻混纺披肩。

    梅尔用夹子把头发挽起来,她将钱包装进长连衣裙裙的口袋里,将帽子扣在头上,深呼一口气推开卧室门,转身走出去。

    梅尔的房间在厨房旁边,说是厨房,其实也就只有一张桌子和壁炉。

    正对面就是客厅,狭窄又昏暗,一套格纹简易沙发,还有吃饭用的餐桌,表弟威廉睡在靠窗的长沙发上。

    宽大的麻布挂起来遮住了他的隐私,也遮住了一部分阳光。

    这个时代的普通楼房大多都是木地板,走起路来会有咯吱咯吱的声音。

    梅尔很努力的放轻脚步,威廉和姨妈在餐厅上班的时间是早上九点到晚上八点,他们一般比梅尔起的晚一个小时,不用叫醒,更不能打扰人家睡觉。

    不过,下一秒呼噜声就从帘子里头飘出来,看起来威廉睡眠质量很好的样子。

    那么就不用担心走路声音太大了。

    石砖壁炉里零星的火石依旧散发热气,梅尔记得昨晚姨妈就给自己和威廉准备好了早餐,用餐布包着放在橱柜里。

    她先准备简单洗把脸。

    这间屋子没有盥洗室也没有厕所,解决卫生问题要去楼梯间的公共厕所。

    这栋楼三层原本是一户,硬生生被现房主隔成了五家,五家共用两个厕所,卫生程度可见一斑。

    整个建筑也只有一个自来水出口,在一楼门厅旁。

    这玩意儿还是今年政府新搞出来的玩意儿,换以前大家都得吃不干不净的井水。

    一般都是威廉用水桶扛水上楼来用,水缸就在厨房角落里,梅尔舀了一瓢在盆子里,打湿毛巾简单擦擦脸。

    英国貌似只有冬天和秋天,伦敦更是出了名的爱下雨,有雾霾,阴冷不见光日。

    冰冰凉的湿毛巾贴在梅尔脸上,替人驱散了许多倦意。

    舒服的眯着眼,她松眉头,呼出一口白色雾气。

    再睁眼,麻利地将这里收拾妥帖,来到门口蹬上原主仅有的女士皮鞋,带着特丽姨妈准备的鸡蛋三明治边吃边下楼。

    楼道很窄,又窄又脏,木板一踩一声,有种摇摇欲坠的节奏感,还有阵阵难以描述的臭味。

    要不是梅尔实在太饿,这冷三明治还不一定吃得下去。

    出门的途中,一两个大妈邻居在门厅打水,她们叫梅尔的小名“梅莉”告诉她待会儿可能要下雨。

    梅尔吸了吸鼻子,露出很质朴的笑容朝对方问早。

    年轻又五官端正作风良好的小姑娘在哪都受欢迎,不过梅尔还有点紧张,生怕别人看出她与原主有什么不一样,脚底抹油赶紧顺房屋前的石阶溜到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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