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平凡的一天。

    傍晚天气是阴沉的,西区河景是缓慢的,穿的像一大群黑色乌鸦的官员们纷纷走出下议院,在结束了一整天的舌战群儒后各自散开,公园里骑着马遛狗的古怪胖富商嘴里夹着烟杆,卖报纸的小报童见人就吆喝,想把最后一份快点兜售掉。

    梅尔口袋里揣着兼职结束管家太太给发的工资,根据对方有意无意的敲打来看,数额应该不少,她还没有打开看。

    其实在临走时,二小姐曾来找过梅尔告诉她如果想留下来,她可以帮忙说情。

    但梅尔拒绝了,二小姐貌似十分遗憾,她还说,会帮梅尔留意工作,毕竟她没做错过什么事情,却被无端辞职。

    梅尔对此,对二小姐这好心的举动,只是以微笑报之,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人家就是随口一客套而已,哪个贵族小姐会操心这样的事情。

    她换上了自己衣裙而不是工服,漫无目的漫步在西区,如今对这里已经足够熟悉,轻而易举就能找到又实惠又好吃的餐馆,英格兰天气变化无常,她打算在下雨之前吃完饭回家写作。

    其实梅尔特别喜欢这种与自己独处的感受,她能决定生活中的一切细节,能告诉老板自己要吃全熟的牛扒,能肆无忌惮地在吃完晚餐之后去商店买洁牙粉。

    然后她沿着大街一路走回家,这个年代的服饰刚从古典主义转为更华丽繁琐的浪漫主义,曾经流行的简约派已经过气,橱窗里戴假发的精致假人身上穿着拥有巨大泡泡袖和需要裙撑才能辅助的大摆裙。

    当然了,穷人的时尚总是落后个一二十年,梅尔身上这条刚请露丝裁出来不久的灰色棉布裙,裙摆不大,泡泡袖也没那么夸张,外表套着一件同色系短款毛呢大衣,双排木纽扣,鲜红的围巾与手套是唯二的亮色。

    她抬起头,苍白而圆润的脸蛋迎着冷风,琥珀色眼瞳在来回穿梭,梅尔忽然想到些什么。

    或许,有个敲一大笔钱的机会,就摆在自己眼前。

    众所周知,市场有需求就产生商品,有信息差,就能产生无数个消息贩子,而不只是哪个大名人曾经说过,不要试图赚穷人的钱。

    那么百万英镑公子应该不缺钱吧?

    梅尔决定把自己的道德随着牛扒一起消化掉,如果这事能成,那她就把那点封口费原路塞回去。

    后世文学作品里的福尔摩斯之所以能够成为大侦探,其重点在于他对消息的灵活掌握。

    梅尔决定将自己知道的一切细节都变成纸面化的推导线索,然后将这份东西带给需要知道它的人,叫他自行判断。

    在天黑之前,她当机立断的找到了切科特男爵府,但又在门房的透漏之下遗憾而归。

    她假装自己是来找工作的。

    顺便摸清楚了埃蒙斯.切科特的准确行踪,门房撅着嘴巴说道:“你之前做过女仆是吗?还有推荐信?不错,但我们府里大概要等公子娶了妻才会需要多余的仆人,换句话说,两位主子不需要,公子从来都更不需要仆人,他还住在拉塞尔阁下家呢……你下回再来吧,我会与女管家提一嘴的。”

    梅尔眯了眯眼,笑着说好。

    “诶对了,留个姓名。”门房敲了敲羽毛笔说道。

    她眼珠一转,仰头高深莫测笑道:“我叫玛丽.尼玛。”

    子夜降临,范妮的家布置的如她本人一般精致,三室一厅,盥洗室,衣帽间,卧室,客厅与厨房,布局十分合理且宽敞,这是一间年租金为九十镑的豪华房屋。

    如果范妮不是当红舞星,那么她也住不起。

    餐桌上,烤梭鱼滋滋冒油,整个屋子里充斥着埃文的怨声载道,他不知何时学会了吸叶烟,正举着烟杆吞云吐雾,指尖夹着杯龙舌兰,抿一口就把那张有些中性的白脸皱起来。

    “伙计,这酒可真烈。”埃文冲范妮说道,他身上的白衬衣有些旧了,但这家伙不是没钱,而是习惯了这么邋遢,范妮很心安理得的嫌弃起来。

    “有的喝就不错了,还敢挑?”她收回目光看向梅尔,这姑娘依旧将自己收拾的整齐,但穿衣风格亦有些中性,不是黑就是灰,不是灰就是棕色,愈发反衬出这张鹅蛋脸有种介于理性与感性之间的睥睨之感。

    与她在剧院见过的其他年纪轻轻什么都不懂,满脑子情爱而非生存的天真姑娘一点都不一样。

    范妮觉得她与自己能成同路人,于是缓缓笑起来,低垂眼眸道:“原来你之前一直在那中将遗孀家里工作,瞒的这么严实,真有职业道德。那位大小姐比我美丽吗?”

    “美丽也没用,她喜欢的另有其人。”

    梅尔丝毫不隐瞒,她既然要利用范妮的路子去敲诈,那就应该将事情告诉她,当然了,关于卡罗伊喜欢的是谁,没必要说。

    范妮听了,若有所思,沉吟道:“分我一半,我的意思是,那一千镑已经收了,我在亲自去纠缠他未免有些不地道,虽然我已经决心将他放下了,但你依旧可以打着我的名头捞些好处,只要分我一半就行。”

    她是个惊艳的美人,笑起来毫无遮掩,在埃文分外恐女的目光下,梅尔果断与范妮敬了酒。

    今天下雨了,他妈,伦敦!

    梅尔匆匆地围上围巾,她胡乱盘好头发,一缕乱丝也没有,然后撑着伞,湿冷的豆大雨珠浇盖打了腊的布艺伞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没有淑女会在这个天气出门,一道孤零零的影子穿梭在街道里,上了马车,再下来时,是距离她曾经工作地点有一条街之远的宅邸前。

    路的两旁,种植着许多高大阔叶树,篱笆里更堵满了龙柏,路人即便踮起脚,也只能看见精致别墅那些昂贵的乌黑瓦羽,和窗户里反光的玻璃片,一点也窥探不到内里的庭院,处处都是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这宅子可真大啊,在门口站这一小会儿,雨伞下的姑娘迅速扫了一眼,H型建筑物,左翼与右翼加起来,恐怕是中将遗孀家两倍大小。

    也正是因为她得体的装扮,与那张十分富有迷惑性的干净脸庞,才成功地与这里的门房搭上话。

    “你是来找工作的,认识尼克?”那门房大叔身宽体胖,他打量梅尔一遍,“那你跟我来吧。”

    是的,目前一句真话都没说,但这姑娘也真就被引进了别墅内。

    她有些紧张,但一想到自己是来敲诈勒索的,又不紧张了。

    门房叫梅尔站在侧门门厅旁,他下楼去叫男管家尼克。

    整个宅子,都有种隔绝与世界的静谧,孤僻,暮气沉沉,透过门缝,窗扉,她目光尖锐,精准地判断了一通,如同猎手。

    两双男士用的牛皮底高筒马靴被放在侧门的角落里,鞋底的硬嵌边沿还沾着被雨水浸泡过的泥土与青苔的痕迹,新鲜的很,脱下来不足一小时,仆人还没来得及刷过。

    也就是说,百万英镑冤大头就在这里。

    梅尔定了定神,通泰自若地无视门房叫她不要乱动的嘱咐,抬脚蹭干净泥沙,步入侧门内。

    一楼画室,这里本不是画室,而是因为埃蒙斯公子的到来,他与家中在婚事上不对付,带了全部家什寄居在表哥家避难。

    表哥不让他住,没关系,他脸皮厚,将行李一摊,随意找了间空房,自己铺好床铺,就此安稳住下,就连这间空置了许久的画室也一样,如今沙发上堆满了颜料,斑斓的画盘,没洗过的笔刷,完成了一半的一副关于范妮的人物油画肖像。

    梅尔双手抱臂,她可算真实体会到这富家子的自诩深情了。

    纤细白皙的手指叩了叩门,梅尔清清桑,朝着富家子忘我的背影说道:“埃蒙斯.切科特先生?你好。”

    宽大的拱形窗前,面对苍翠雨幕沉浸于画作中的埃蒙斯恍惚间以为自己听到了转性版的表哥的声音。

    这语调,这姿态,如出一辙。

    但他回过神来,察觉这种神话故事里才出现的情节不会发生,于是他转过身,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看向梅尔,又更加重了面部表情里的凝重,典型的欧罗巴人种长相在他这幅样子上显得十分憨厚,缓了缓他说:“你是?”

    好眼熟,好像见过,想不起来了。

    “我叫梅尔,但这不重要,我是来找你告密的。”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告谁的密?”

    身前,埃蒙斯已经起身,他口吻里略带了点郑重,显然是想起来了,这年轻女人,分明就是罗伯特家雇佣的女仆,那么她来告密,一定不简单。

    身后,问了男管家但得到否定答复的门房匆匆赶来,他回来时只看到空荡荡的侧门,立马警铃大作进屋里就看到了眼下这一幕,脱口问出,又疑惑了。

    这不知哪来的可疑年轻女人,正面对与埃蒙斯少爷,十分倨傲地闲谈了起来。

    看埃蒙斯少爷的脸色,像是真认识。

    门房挠了挠头,原来是这位祖宗招来的人,那他可做不了主。

    “细谈。”梅尔冷漠的脸颊一昂,回头对尴尬在地的门房抱歉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来找工作的,不过只有这种办法能进来,你体谅一下。”

    她说罢,好似也不在乎有谁会不会体谅,径直走向画室内没被摆东西的椅子上安安稳稳坐下,视线将埃蒙斯上下一扫,他莫名觉得自己在经历那种熟悉的被瞧不上的感觉。

    但明明会这么看他的一直以来只有表哥一个人。

    “你是罗伯特夫人家的女仆?对不对?你知道他们家什么事情?不对,你知道卡罗伊的什么事情!”埃蒙斯蹙起眉头,他聪明的脑子稍微转了转。

    但梅尔有自己的语言艺术,并不对他过多理会,她自顾自说。

    “这个秘密对你来说十分重要,但对我来说无足轻重,所以你自己开个价钱吧,如果我开心,就可以告诉你。”年轻姑娘的琥珀色眼眸里闪着淡定,笃定,镇定的光芒。

章节目录

伦敦生活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安妥瓦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安妥瓦并收藏伦敦生活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