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外邦使节、亲军府卫、世家子弟……频繁来往京中,若问京中有何大事,时人皆知是那场即将到来的皇家春猎。

    朱永与曹荀几兄弟,先是在王府马场操练,却嫌马场太小、施展不开;后至东郊马场,亦嫌马场拥挤不便;最后曹平出点子,打马到城外,寻个开阔处,弓马棍棒,样样都来。游荡的地方多了,他们常常有所收获,前日几只野兔、昨日几只野鸡、今日几条鱼,皆成了他们的下酒菜。

    月上霜枝,碧月入秋爽斋借东西。

    “你这大忙人,快坐下吃杯茶吧!”彩云拉碧月坐下,知秋书秋也凑到跟前,碧月无奈笑道:“不知哪里修来的,今世伺候这帮半大小子,没有一日不闹腾的!”

    “他们又如何闹了?”知秋问。

    “不知谁出的主意,这两日不要我们备饭了,在院里宰杀些活物,窝到厨下打边炉,你去看看就知道了。”碧月边说边给彩云使眼色,知秋不说话,只哼了声,彩云笑道:“如此,你们不就省事了。”

    “省事?房顶迟早让他们掀了,到时候我得上屋修房顶去!”

    “车轱辘话儿快别说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不过,他们闹得挺有趣!开着窗围炉,炉边摆两方桌子,什么肉干、海货、干菜条子、家常吃食、酱料……就在手边,一个个那吃相!”碧月点着指头一样一样说,忽然想起什么,对彩云说道:“针线匣子给我用下,荀小子白日该是钻了地洞,衣裳划破了。”

    “前些日子刚给你的,你拿去当了?”

    老姊妹说话时,书秋溜出屋、去往绿苑,她走的急未穿披风,夜风凉,至大水塘上的函道时,她不由抱紧双臂。忽有清亮的笛声传来,隐隐约约、断断续续,书秋循声去找,见绿苑主屋抱夏西北,一人正凭栏吹笛。

    这人吹的全无章法,时而高亢紧凑、时而低沉若无,书秋来了兴趣,疾步近前。以前,她住在东苑时,逢着父亲在家,母亲常让父亲吹箫来听,就在那盛放的玉兰树下,父亲随意坐在廊凳上,一片一片的雪白花瓣落到他的衣袍上……

    檐下灯笼旁,朱远卷着衣袖面朝水塘吹笛,边上无一人。

    朱远不像他大哥朱永,总是板板正正的模样,也不像他弟弟朱能,成日家与人斗来斗去,他在人群中总是安安静静的。兄弟姊妹们受了点儿委屈,他会私下好生安慰,花椒姑娘欺负他们哥仨儿,哥哥弟弟忍不住、甩了袖子就走开,独他仍如平常那般背手站住,笑嘻嘻的任她嘲弄。他拿着剑,不见他练过,他系着萧,不见他吹过。

    而就在此时此地,他对着一笼月、一盏灯、一湖平静水波,用笛生诉说心事。她何尝不是呢?她在光影中于素锦上绣着花鸟、在雨夜撑伞听庵中人打金颂书、在清晨拾草地上的花瓣,饮阔叶上的露珠。

    几日春猎,园中终于消停了,不过也就这几日而已。

    这大早上的,曹荀披散着头发、身着单薄睡衣,跪在绿苑主屋门外,曹苏几兄弟恭谨立在他边上。知秋书秋等人赶到绿苑门前露台时,王夫人被人搀扶着刚巧进了院。

    “今日,你在这里跪、我去宫里跪!”曹钰大声喝斥,在曹荀面前来回捣着步,王夫人上去问话,只听曹钰急道:“母亲不知道,这个混账闯了大祸了!方才忠宁王府来人与我说:太子殿下当众指婚,这个混账居然当众拒婚。”王夫人听罢,遂也着急,“哎哟”着叫不止,曹钰忙命人搬来椅子服侍她坐下。

    “祖母、伯父莫急!太子殿下是为了奖励三哥才指的婚,三哥虽……虽拒婚,殿下也没说什么。”曹薇做辩解,王夫人听了,忙命其将昨日情形和盘托出,原是:瓦剌王子挑衅,接连抡翻几个来挑战的世家子弟,曹荀愤而击之,胜!太子当众指配忠顺王幼女与曹荀,曹荀以心有所属为由辞之。太子笑问其心爱之人是何人,曹荀只答:“事关女孩儿家清誉,恕难回答!”太子遂作罢。

    “子不教,父之过!”曹钰忽感叹,而后又对曹荀道:“罢了,我即刻进宫,你起来吧。”

    “进宫前,先去忠宁王府走一趟吧,问问王爷的意思,心里也有底!”尚玉劝道,王夫人闻言也要同去,众人劝她不听,曹钰只好命人备轿,母子二人往忠宁王府去。

    忠宁王府这厢,朱珠进花厅,见朱永三人竟在家吃早饭,遂笑道:“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们竟然在家吃。”三人用胳膊相互捅,朱能终忍不住笑出声来,王妃连忙打了他一下,这才让他闭嘴。

    此时,朱王爷进了来,他坐到了椅子上,却不动碗筷,只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都说了吗?”王妃问。

    “说了。”朱王爷回。

    “怎么说的?”

    “照实说的。”

    王妃听罢,也不再问,朱珠左看看右看看,笑问:“你们在说什么呢!”却无人回她。未几,管事太监来报:荣国公曹钰扶其母来访。

    王爷王妃迎二人至堂中坐定,王夫人起身道:“我们专为家孙曹荀之事而来,曹璟不在家,此时不知求告何门,还请王爷帮忙拿主意!”朱王爷请其坐下,沉吟道:“孩子家家的,想什么说什么,哪里有什么错。”

    “犬子着实不知好歹,竟当众驳了太子殿下与忠顺王爷的面子,事既如此,总得想办法周全一二!”曹钰说道,朱王爷稍忖,而后说道:“罢!我陪你进宫,面陈太子。至于王兄那儿,我自去说项。”王夫人曹钰听了,再三称谢!

    “还有一事!”朱王爷干咳两声,有些迟疑地说道:“若是太子殿下问起你家曹荀心悦何人?钰公该如何回答?”曹钰听完,欲言又止,坐到了椅子上,朱王爷只道:“罢了罢了!你就说不知便是。”朱王爷说完,唤人准备车马,同曹钰进宫。

    话说,朱珠从三猪口中得知前因后果,惊惧不已!她在花园里呆坐良久,连朱永朱能两人何时过来的,她都不知道。

    “朱珠,你是怎么想的?”朱永问。

    “想什么?”

    “我们猜到曹荀定是钟情于你,所以问你是怎么想的。”

    朱珠搅弄着衣襟,并不答话,朱能便说道:“姐,荀哥儿真挺厉害的!你是没见着那瓦剌蛮子,壮得像头牛,左手圆盾、右手短棒,可攻可守。这蛮子接连打翻几人,狂妄至极、吠叫不止!虽然听不懂他说的什么鸟话儿,但肯定是在挑衅。大哥二哥正要上,却被荀哥儿抢了先,他拣了根长棒,将衣袍下摆塞进腰间,朝那蛮子招了招手,那蛮子就冲了过来。”朱能像个说书人,一边比划着动作,一边唾沫横飞:“荀哥儿身法极其灵活,脑子也好使,不跟蛮子硬着来,就绕着圈忽近忽远这么遛他,专揍他下盘。那蛮子有力使不出,被荀哥儿照着脑袋结结实实劈了下去,脑袋开瓢,就此认输!”如此说完,三人笑了起来。

    “蛮子认输,众人拍手叫好!太子殿下一高兴,就要给曹荀说亲,说的是大伯家朱盈,不料他当场拒绝,为了你!”

    “这些话不要再说了,也不用问我什么,问父王母妃去。”朱珠说完,别过脸去,兄弟二人你看我我看你,扬长而去。

    却说朱宏与曹钰入宫参见,请罪云云,太子当即笑道:瓦剌人张狂,曹荀替国击之,乃少年英杰!至于拒婚,全因赤子坚诚,当奖而不当罚!曹钰这才放下心来。而后,太子问及曹荀心爱之人是谁,愿为保媒!曹钰只答:待回去查问,另行禀告。

    二人告退,太子亲送之,曹钰回府,朱宏自去忠顺王府。

    当日晚间,曹钰再至忠宁王府打探,朱王爷只说事已妥当,让曹钰宽心,再无话。曹钰又问该如何回太子?朱王爷登时不悦。

    “你该去问令公子,问我做甚?你们该如何回便如何回!”说罢拂袖而去,全然不顾什么待客之礼。

    曹钰心内惶然,悻悻而回,思量后赶紧休书一封,遣詹英带人去辽东,问曹璟主意。月余,詹英带了曹璟书信赶回,信共三封,一封是回执曹钰的、一封是向玉瑶报平安的、一封是转递忠宁王府的。曹钰当即拆回执阅览:

    “弟尝闻,一人一家一团体一地方,乃至一国,常循一种规律而动,初时皆聚精会神,无一事不用心,无一人不卖力。继而境遇好转,居安而不思其危,求荣存辱,政怠宦成。终是人亡政息、家国不存。家中子弟,即将成人,顽劣任性,不知自检,纵然荫之,难以长久。如今法纪稍坏、言论难通、民生维艰、隐患丛生,世事波诡云谲,兄当以此戒告之。”曹钰览罢长叹,

    “老爷,三老爷还有一句话。”詹英报说,曹钰令其速速道来,詹英说道:“老爷只上陈曹荀中意之人是谁,即可。”曹钰闻言点了点头,又见詹英仆仆风尘,额前散发已被清晨露水湿透,便夸他事情办得不错,令其回去歇息。而后,曹钰唤来曹荀,将此回执给他,命其好生省之。

    又过了几日,户部来公文点曹荀为六品骑尉,听东宫侍卫统领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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