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赐予映雪的陪嫁非常丰厚!媵女、侍婢足有五十多人,成箱的金银珠宝、貂裘锦缎,装满了十数辆马车。司礼监太监王宝为赐婚使,御林军参将庞勋为护军统领,送嫁队伍绵延数里,向西而行。
秋收时节,驿道上有许多麦客,他们三五成群默默东行,人皆肩扛手拿,腰间别着镰刀,一只破麻袋或是打着补丁的包袱便是全部行李。途经山西,遇几场风沙,那北风裹挟着沙尘,遮天蔽日,队伍只能走走停停。越往西走,路上的麦客越多,有好事者问他们从哪里来,皆言从塞上来。他们面色沉郁、毫无喜色,步履虚浮,只顾埋头走路。
西安府境内,有兵丁在山坳口设卡检查,收取往来过路费,兵首高声叫嚷:“朝廷开拓驿道要使钱,岁岁还要修补,你们既然要用,当然要交钱!”
“大人,我等东去时,此处并未设卡,归来时官爷们却在此处收路费,这不是专门来盘剥我们这些人吗?”一麦客大声说道,众人纷纷助言,为首者骂了句,兵丁们持棍打散人群。有倒霉的,被那些催命鬼围着打,打到头破血流求饶才罢!
不料,麦客中有几个性子烈的,掏出镰刀,嚷嚷着与官兵对峙起来!送嫁队伍转过一个拐角,恰好撞到了这一幕,庞统领急命队伍停下,严阵以待!民不敢伤人,兵丁却像是遇到后援,狗仗人势起来,那兵首叫道:“乱民造反,统统拿下。”话刚说完,“乱民”中有一人冲了御林军前,跪在地上哭诉道:“大人,小人们家乡受了灾,田里无产出,全靠帮人割麦,赚些小钱,回乡熬日子。无奈官府层层盘剥,今日更是要每人交三百过路钱,小人们兜里已经没钱了,就算有钱,交了也就不能活了!与他们讲理,他们上来就打人,这才动起手来的。望大人给我们主持公道啊!”
“大人,我等也是奉了上官命令在此设卡,这些刁民不愿缴税,在这里胡搅蛮缠,有几人甚至亮家伙了,这是要造反呐!”
“造反不造反的我不管,若是有人惊扰到送嫁队伍,那他就活不长了,你们赶紧让开!”王宝声色尖利,此言既出,自然无人敢阻,哨卡大开,队伍缓缓经过。映雪见这些麦客实在可怜,于心不忍,便唤来王宝。
“王公公,这些人着实可怜,能不能和那些人说说,不要收他们的钱。”
“贵人心善,可他们前头还有收税的,咱们是顾不过来的。再者,地方上明令禁止他们去西塞做这营生,他们这般不管不顾的,神仙也难救。”
“公公还是去说一下吧,既然遇到了,心中过意不去!”
王宝点了点头,唤来一名护军,吩咐了两句,护军自去通传。映雪道了声谢,这老太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倒也是很受用。
几日后,队伍过西安城转向北,午后忽遭大雨。秋雨凄冷,山路难行,遇上坑坑洼洼,护军们只能下马推车。偶至一平整路段,忽逢一队兵丁押着数十男女老幼,这些人被绳子拴成两列,在狱中苦挨着。
车驾经过时,一妇人高声哭喊:“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映雪赶紧令车夫停下,让护军把人领来。未几,那妇人被带到马车旁,怀中孩子的小脑袋搭在她的肩上,小小的身子被雨淋着,一动不动!那妇人似是看到希望,声泪俱下地哭道:“贵人,请救救我的女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行善事积福报啊!”
“冉娘,快去将孩子接过来!”
“贵人,万万不可!这些乱民不服朝廷屯兵方略,公然对抗官军,罪不可赦!”押解官上前说道,映雪遂说道:“将军,可否给……给本宫一些薄面,救救这孩子?”
“非我不通融!国法无情,我若是放了他们,我的脑袋也得搬家。”那名将官跪在泥水中,很是为难!
“将军快快请起!只是这孩子已然病重,若不几时救治,恐难活命……”映雪正说情时,王宝几人小跑着过来,王宝对映雪说道:“贵人,咱们该赶路了,这荒山野岭的,又下着雨,眼瞅着天就要黑啦!”映雪便将孩子的事又说了一遍,王宝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赶路都来不及,哪有空管什么孩子?”那妇人闻言大急,再三求告,王宝不耐烦,命人撵她走。
“住手!稚子何罪?若是连救孩子的罪也要追究,就追究我余映雪好了!”映雪高声一呼,在场之人俱不敢多言,冉娘去抱孩子时,那妇人虽难舍难离,终是狠狠心脱手,而后跪在泥地里千恩万谢。
“你叫什么名字?”
“民妇姓纪,贱名不敢污了尊耳。”
“纪氏,你要好好活下去!我叫余映雪,是西塞宁王新妇,将来来找我便是。”
纪氏应喏,哭着被带了去,车马继续往北,与这些人渐行渐远。冉娘与白樱在颠簸的车厢中,将孩子的湿衣服脱下,用被子裹好,又喂服她一些汤水,白惨惨的小脸上终有了些血色……
车马行至固原城时,天已黑,固原城门前,西塞兵士手持火把,左臂上俱绑着孝带,分列道路两旁静守。
“下官章回,恭迎王妃入城。”詹事府道署主事章回,一身白衣,径直来到映雪驾前,高声说道。
“章大人不必多礼,有劳大人相迎,本宫不甚感激!”
“王妃,主上有命,只许王妃车驾入西塞,其余全部遣返。”
“既如此,章大人执行即可,只是我这里还有三人,她们须陪我一同入塞。”映雪未作如是说道,王宝等人当即开口:“杂家乃朝廷赐婚钦使,怎可半途而归?万万不可!杂家得入西塞颁旨主婚!”
“天下人皆知,我西塞废奴婢阉人,有劳诸位千里护送,就此别过吧!冯将军,接王妃车驾入城。”章回言罢,固原守将冯万里命人接手车驾,王宝等人虽咬牙切齿、喋喋不休,却始终不敢有所动作。
“章大人,我这里有一病重女童,乃庆阳山民所遗,需要尽快安排救治。”
“冯将军,营中医士可在?”
“在。”
映雪大喜,忧愁顿消!进城后,冉娘抱出女童,交给他们去救治,不必细说。
黎明时,映雪再次启程,章回亲领一队骑兵护送。日头初升,车马行在宽阔平坦的沙路上,车厢不再那么颠簸,白樱渐渐安稳入睡。眼见路两旁漫山遍野的林子,红黄绿相间,无边无际,真是前所未见,甚为惊奇!空气清新,忽有大片平坦的田野近在眼前,秋收之后,田野中的谷草堆星罗棋布、数不胜数。
青山绿水间,小站为驿、大站为镇,相法自然。每到一个地方,路边都有界碑提示,映雪开始时记了几个,后面就记不住了,若不是为了赶路,映雪真想停下好好游览一番!
等再入夜,队伍抵达消河县,已行了百余里路。四日后,队伍行至兰州,过兰州黄河石桥时,映雪大为震撼!石桥宽二丈余,河心处有四座桥墩,以高拱相连,似鹏鸟振翅,巍巍然跨过黄河天堑。车驾过桥,皆须下马下车,新王妃至,百姓皆须回避。映雪步行于桥上,但见亘古不变之河水,由西向东奔流不止,正感慨时,詹事府右相蒋汲、明兰道都督同知蒋全前来拜见。
魏公蒋汲,苍颜鹤发,侄儿蒋全正值壮年,二人身着素衣,同行十余人亦如此,与映雪见礼后即汇入接亲队伍。至兰州城向西二十余里之庄浪县,桑道都督羊贲、北道都督栾厉荣带队汇入队伍。
自此,魏公车马在前,映雪车驾居中,羊贲、蒋全、栾厉荣殿后,西行队伍愈加庞大,声势愈加隆重!
左右高山,抱着广袤的田原,农人躬忙其间,身影十分渺小。路上的骡马商队队、骆驼队,远远望见队伍,俱暂避路边,以示尊重。
一路过通湟、乐都、西宁、湟源,经青海湖,时而漫行于山谷,时而跋涉于云间,路面早已变为石灰铺就的硬土,人烟稠密的街市也变为零散的村落。沿路修成的石头矮墙,好似虬龙一般伸向远方,山势愈高,山头积雪终年不化,明城或为天上之城。
当夕阳再度西下时,詹事府左相田常、学宫博士乔赫一干人等,已在明城东门外迎驾。乌泱泱的人群,人人额头、手臂戴孝,它再一次提醒映雪:西塞刚失去了他们的主人!
“詹事府田常,拜见王妃。”
“学宫乔赫,拜见王妃。”
两位老者在马车前抱拳施礼,蒋汲、羊贲等人在他们后头,俱躬身向映雪行礼。
“诸位大人,请起!”映雪不觉声音颤抖,手中紧紧攥着璟公赠与的绿玉环。
几千里的山河路,终于到达了终点。若是回头向东望,已是关山千万重。
秋收时节,驿道上有许多麦客,他们三五成群默默东行,人皆肩扛手拿,腰间别着镰刀,一只破麻袋或是打着补丁的包袱便是全部行李。途经山西,遇几场风沙,那北风裹挟着沙尘,遮天蔽日,队伍只能走走停停。越往西走,路上的麦客越多,有好事者问他们从哪里来,皆言从塞上来。他们面色沉郁、毫无喜色,步履虚浮,只顾埋头走路。
西安府境内,有兵丁在山坳口设卡检查,收取往来过路费,兵首高声叫嚷:“朝廷开拓驿道要使钱,岁岁还要修补,你们既然要用,当然要交钱!”
“大人,我等东去时,此处并未设卡,归来时官爷们却在此处收路费,这不是专门来盘剥我们这些人吗?”一麦客大声说道,众人纷纷助言,为首者骂了句,兵丁们持棍打散人群。有倒霉的,被那些催命鬼围着打,打到头破血流求饶才罢!
不料,麦客中有几个性子烈的,掏出镰刀,嚷嚷着与官兵对峙起来!送嫁队伍转过一个拐角,恰好撞到了这一幕,庞统领急命队伍停下,严阵以待!民不敢伤人,兵丁却像是遇到后援,狗仗人势起来,那兵首叫道:“乱民造反,统统拿下。”话刚说完,“乱民”中有一人冲了御林军前,跪在地上哭诉道:“大人,小人们家乡受了灾,田里无产出,全靠帮人割麦,赚些小钱,回乡熬日子。无奈官府层层盘剥,今日更是要每人交三百过路钱,小人们兜里已经没钱了,就算有钱,交了也就不能活了!与他们讲理,他们上来就打人,这才动起手来的。望大人给我们主持公道啊!”
“大人,我等也是奉了上官命令在此设卡,这些刁民不愿缴税,在这里胡搅蛮缠,有几人甚至亮家伙了,这是要造反呐!”
“造反不造反的我不管,若是有人惊扰到送嫁队伍,那他就活不长了,你们赶紧让开!”王宝声色尖利,此言既出,自然无人敢阻,哨卡大开,队伍缓缓经过。映雪见这些麦客实在可怜,于心不忍,便唤来王宝。
“王公公,这些人着实可怜,能不能和那些人说说,不要收他们的钱。”
“贵人心善,可他们前头还有收税的,咱们是顾不过来的。再者,地方上明令禁止他们去西塞做这营生,他们这般不管不顾的,神仙也难救。”
“公公还是去说一下吧,既然遇到了,心中过意不去!”
王宝点了点头,唤来一名护军,吩咐了两句,护军自去通传。映雪道了声谢,这老太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倒也是很受用。
几日后,队伍过西安城转向北,午后忽遭大雨。秋雨凄冷,山路难行,遇上坑坑洼洼,护军们只能下马推车。偶至一平整路段,忽逢一队兵丁押着数十男女老幼,这些人被绳子拴成两列,在狱中苦挨着。
车驾经过时,一妇人高声哭喊:“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映雪赶紧令车夫停下,让护军把人领来。未几,那妇人被带到马车旁,怀中孩子的小脑袋搭在她的肩上,小小的身子被雨淋着,一动不动!那妇人似是看到希望,声泪俱下地哭道:“贵人,请救救我的女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行善事积福报啊!”
“冉娘,快去将孩子接过来!”
“贵人,万万不可!这些乱民不服朝廷屯兵方略,公然对抗官军,罪不可赦!”押解官上前说道,映雪遂说道:“将军,可否给……给本宫一些薄面,救救这孩子?”
“非我不通融!国法无情,我若是放了他们,我的脑袋也得搬家。”那名将官跪在泥水中,很是为难!
“将军快快请起!只是这孩子已然病重,若不几时救治,恐难活命……”映雪正说情时,王宝几人小跑着过来,王宝对映雪说道:“贵人,咱们该赶路了,这荒山野岭的,又下着雨,眼瞅着天就要黑啦!”映雪便将孩子的事又说了一遍,王宝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赶路都来不及,哪有空管什么孩子?”那妇人闻言大急,再三求告,王宝不耐烦,命人撵她走。
“住手!稚子何罪?若是连救孩子的罪也要追究,就追究我余映雪好了!”映雪高声一呼,在场之人俱不敢多言,冉娘去抱孩子时,那妇人虽难舍难离,终是狠狠心脱手,而后跪在泥地里千恩万谢。
“你叫什么名字?”
“民妇姓纪,贱名不敢污了尊耳。”
“纪氏,你要好好活下去!我叫余映雪,是西塞宁王新妇,将来来找我便是。”
纪氏应喏,哭着被带了去,车马继续往北,与这些人渐行渐远。冉娘与白樱在颠簸的车厢中,将孩子的湿衣服脱下,用被子裹好,又喂服她一些汤水,白惨惨的小脸上终有了些血色……
车马行至固原城时,天已黑,固原城门前,西塞兵士手持火把,左臂上俱绑着孝带,分列道路两旁静守。
“下官章回,恭迎王妃入城。”詹事府道署主事章回,一身白衣,径直来到映雪驾前,高声说道。
“章大人不必多礼,有劳大人相迎,本宫不甚感激!”
“王妃,主上有命,只许王妃车驾入西塞,其余全部遣返。”
“既如此,章大人执行即可,只是我这里还有三人,她们须陪我一同入塞。”映雪未作如是说道,王宝等人当即开口:“杂家乃朝廷赐婚钦使,怎可半途而归?万万不可!杂家得入西塞颁旨主婚!”
“天下人皆知,我西塞废奴婢阉人,有劳诸位千里护送,就此别过吧!冯将军,接王妃车驾入城。”章回言罢,固原守将冯万里命人接手车驾,王宝等人虽咬牙切齿、喋喋不休,却始终不敢有所动作。
“章大人,我这里有一病重女童,乃庆阳山民所遗,需要尽快安排救治。”
“冯将军,营中医士可在?”
“在。”
映雪大喜,忧愁顿消!进城后,冉娘抱出女童,交给他们去救治,不必细说。
黎明时,映雪再次启程,章回亲领一队骑兵护送。日头初升,车马行在宽阔平坦的沙路上,车厢不再那么颠簸,白樱渐渐安稳入睡。眼见路两旁漫山遍野的林子,红黄绿相间,无边无际,真是前所未见,甚为惊奇!空气清新,忽有大片平坦的田野近在眼前,秋收之后,田野中的谷草堆星罗棋布、数不胜数。
青山绿水间,小站为驿、大站为镇,相法自然。每到一个地方,路边都有界碑提示,映雪开始时记了几个,后面就记不住了,若不是为了赶路,映雪真想停下好好游览一番!
等再入夜,队伍抵达消河县,已行了百余里路。四日后,队伍行至兰州,过兰州黄河石桥时,映雪大为震撼!石桥宽二丈余,河心处有四座桥墩,以高拱相连,似鹏鸟振翅,巍巍然跨过黄河天堑。车驾过桥,皆须下马下车,新王妃至,百姓皆须回避。映雪步行于桥上,但见亘古不变之河水,由西向东奔流不止,正感慨时,詹事府右相蒋汲、明兰道都督同知蒋全前来拜见。
魏公蒋汲,苍颜鹤发,侄儿蒋全正值壮年,二人身着素衣,同行十余人亦如此,与映雪见礼后即汇入接亲队伍。至兰州城向西二十余里之庄浪县,桑道都督羊贲、北道都督栾厉荣带队汇入队伍。
自此,魏公车马在前,映雪车驾居中,羊贲、蒋全、栾厉荣殿后,西行队伍愈加庞大,声势愈加隆重!
左右高山,抱着广袤的田原,农人躬忙其间,身影十分渺小。路上的骡马商队队、骆驼队,远远望见队伍,俱暂避路边,以示尊重。
一路过通湟、乐都、西宁、湟源,经青海湖,时而漫行于山谷,时而跋涉于云间,路面早已变为石灰铺就的硬土,人烟稠密的街市也变为零散的村落。沿路修成的石头矮墙,好似虬龙一般伸向远方,山势愈高,山头积雪终年不化,明城或为天上之城。
当夕阳再度西下时,詹事府左相田常、学宫博士乔赫一干人等,已在明城东门外迎驾。乌泱泱的人群,人人额头、手臂戴孝,它再一次提醒映雪:西塞刚失去了他们的主人!
“詹事府田常,拜见王妃。”
“学宫乔赫,拜见王妃。”
两位老者在马车前抱拳施礼,蒋汲、羊贲等人在他们后头,俱躬身向映雪行礼。
“诸位大人,请起!”映雪不觉声音颤抖,手中紧紧攥着璟公赠与的绿玉环。
几千里的山河路,终于到达了终点。若是回头向东望,已是关山千万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