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陷入了短暂的休止。长州藩同萨摩藩的义军之间信件往来,龃龉却越发剧烈。

    前田军的主帅年少,行事颇为温吞,想着办法的修改作战计划,然而进攻并没有取得十分的效果,却是终于某次作战会议后,手下的部将从他试图藏起来的书信中看到了萨摩诸部是如何的斥骂于他们,他又是如何的不还口。

    他的先锋官最是护短,立时便要为他出头,却反而被他拦了下来。

    双方爆发了好大一通争执。

    随着前田军——现在已然是桂军了——名头逐渐打响,各路人马都有所耳闻,他们年少的元帅最亲厚信重的,便是他的先锋官那个人见人惧的白夜叉,以及鬼兵队神出鬼没的总督,而最大的底气则来自于土佐的桂滨之龙心甘情愿给他管理后勤。

    不是没有人打过离间几人的主意。然而听闻他们几人情谊深厚,且长州来的三个少年更是总角之交,互信互依非比寻常。无论对手威逼还是利诱,均不可动摇分毫。

    而今银时要为桂出头。他本就是个混不吝的,哪怕旁人骂他斥他,也能放诞嬉笑,却不能忍受别人这样的叱责于桂。

    只有他们亲近之人,知道桂究竟付出了多少。

    可桂拦住了他,口口声声还是大局和大局。

    去他妈的大局!坂田银时犹如困兽在桂的军帐里转了两圈:“假发你别后悔!”

    “银时,你别冲动。”桂清凌凌一双眼睛看着他。

    银时看着对方苍白的面色,一双拳松了又握,握了又松,最终咬着牙一甩帐帘拂袖而去。

    连一向更为桀骜独行的高杉,这次都伸手想拦,却到底被银时带着几分气恨推开。

    高杉难得揉了揉额角露出几分不赞同的神情:“假发。”

    “随他去。”

    刚刚甩手而去的人还没离开多远,隔着门帘送进来刻意加高的声音:“好心当成驴肝肺!辰马!跟老子喝酒去!”

    “啊哈哈哈哈,银时啊。”辰马的大嗓门都压了下来,似乎揽着人也劝,“别和假发生气,他也不容易。”

    再下来的话被辰马刻意压着有些听不清了,反而银时赌气一般连喝带喊:“这兵谁爱带谁带!”

    “银时!”辰马喝止他。

    “也是,我先锋营做错了什么,要叫人这么糟践还给人卖命去呢。”银时越发来劲了,“这仗谁爱打谁打!老子不伺候了!兄弟们,今儿休假,跟你们老大喝酒去!”他年纪比先锋营都小,却是带兵之人,营中诸将也都愿意容着他充老大。

    “银时,别闹。”辰马连拉带扯,哄着他离开中军帐,高杉则无奈地拍了拍桂的肩。

    桂只平平静静低下头,继续处理他那些仿佛永远也做不完的军务。

    这通争执的结果,两人谁都不愿低头。银时诸事都愿意听桂的,却总是根深蒂固地想把他们护在羽翼之下,死死抱持着同老师的约定要保护他们,萨摩藩诸军的行事正触在他逆鳞之上。桂知道他的好意,素来也最是温柔和顺,可他是一军主帅,全军的重责压在肩头,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都有自己的执念,谁也说服不了谁。

    气氛就此僵持了下去。

    “啊哈哈哈哈,银时啊,你这算是什么?终于知道漂亮大姐姐的好处了?”辰马倚在窗前,向他举杯,“还不回去么?”

    银时同他碰杯一饮而尽,懒散地靠在了身边的美人膝上:“温柔乡啊……”他抬了抬眼,看向对方带进来的另一人:“带她来做什么?当假发的说客?”

    来人是又一次做了男装打扮的桃令。

    她摇摇头。

    “我之前答应了带她来城里散心。”辰马挥手让屋里的游女们都下去,“叫小满来吧。”

    众皆行礼渐次退出,不多时花魁袅袅婷婷推门而入:“公子,您来了。”

    辰马大着嗓门同她打招呼,将桃令推过去,小满便讶然地牵着她转去了屏风后。

    辰马倚着窗棂看着银时:“不回去了?”

    “谁爱回谁回。”白夜叉懒散随性地执着酒杯。

    “彀溪也不管了?你的先锋营呢?”辰马又问。

    “随他们。”银时回,“我不去,假发自然让鬼兵队去。”

    坂本少爷就点了点头,自斟自饮了一杯。

    而屏风之后,花魁轻掩菱唇,圆睁着妙目压低嗓音:“桃姑娘?您说您想学什么?”

    “梳发、妆饰之类的吧……”桃令想了想,“能让男人开心的东西。”

    小满惊得花容失色:“桃姑娘,您知道您在说什么么?”

    到花街来寻游女学的,可不光是梳发妆饰吧?何况是言辞如此暧昧不清的说法?能让男人开心的东西?

    她还记得,面前这个小姑娘第一次来宝香屋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副少年人打扮。那时她被同行的几个少年护在当间,纯然一片天真无邪的模样,便是战地的烽火仿佛也不能侵扰她分毫。

    而今她却来求她,教她这些东西?

    桃令似乎有点明白她在想什么,摇了摇头:“那些事不用教的啦,我想学一点……怎么让我自己看起来更成熟一点?”少女又想了想,“那些也可以学,有备无患嘛。”

    小满就沉默了下来。

    良久之后,她唤人奉进了水盂铜镜、胭脂粉黛并梳篦钗环,安置在屏风后,牵着桃令坐在了镜子前。

    她叫少女净了面,纤长的手指捏着眉黛,细细替桃令描画了眉眼,小心翼翼点染了唇,教她梳拢起一个精巧秀气的发髻,又唤小侍找了两件女子衣衫来,指点着她穿上。

    桃令自小同桂他们在村塾长大,待在松阳老师身边承训,往来多是男子,不熟悉女子服饰,也就习惯了穿些简简单单的衣裙,上山下水爬树翻墙也方便些。这还是除了桂之外第一次有人指导她穿这样精细繁复的衣物。

    少女低着头,跟着伊人的指点学得很认真。穿戴妆饰上了,小满就托着她的下颌尖,教她怎样看人。桃令学东西一向极快,不过两三次,斟茶添酒诸般做派,便囫囵学得了几分神韵。

    花魁见此却并无开心的模样,只低不可闻地轻轻一叹,压低了声音问:“桃姑娘,您和桂先生吵架了么?”

    桃令不解地摇摇头。

    那做什么要学这些取悦男人的把戏?乱世里的少女,还能如她先前一般,养得天真简单,浑然不知人世愁苦,是何其有幸的一件事呀。何苦来哉。

    可这话却不是她的身份可以打探的,花魁只得神色复杂地低下头去,替她拢好衣襟,牵着她绕出了屏风。

    银时和辰马便都怔了一怔。

    军中少见女子,桃令又素来简简单单的模样。他们一向知道桃令是好看的,却不知是这般的容色。

    她被小满牵来与他们斟酒,低着头不言,眉目流转间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银时甚至有点茫然地看着她忘了反应。

    桂第一次牵着她的手走到松下村塾来找松阳老师的时候,她还是个一团稚气的孩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这样在众人身边长成了大姑娘了?

    桃令忽然抬起头朝他们笑一笑:“银时,辰马哥,好看不好看?”

    银时和辰马立刻松了一口气。

    她不说话的时候带着些缥缈不可捉摸的陌生,而一开口,这样眉眼弯弯地朝他们笑,就仿佛打破了什么无形的壁障,又变回了他们熟悉的那个阿桃。

    “啊哈哈哈哈,小满手艺还是这么好啊!”辰马一如既往地大嗓门,“不是我说,假发那小子还真是有福气啊。”

    银时跟着点了点头,似乎也带了笑想说什么,却迟疑了片刻,还是一撇嘴。

    辰马就大笑着拍拍他的肩,朝桃令眨眼睛:“别理他!我们小阿桃最好看。”

    日色渐沉,银时推了辰马一把:“快回去吧,你带着个麻烦呢。”说着瞥了桃令一眼。

    桃令已经换回了来时的男装打扮,跟在辰马身边。坂本大少伸了个懒腰:“你不回去?”他最后确认一般问道,“彀溪你也不回了?”

    同大后方月城不一样,彀溪城是前田军占地的最边沿。这城不大,说是个城,不如说是村镇。因距离风间军的令城不远,一直是先锋营驻扎在此处,方便给养和调动。

    “不去,我能做的都做到了,谁乐意讨骂谁去。”银时意兴阑珊地朝他挥手。

    辰马便起身带着桃令离去。

    “阿桃。”

    桃令狐疑地转头看向他。

    银时叫住她,却好似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是又挥了挥手让她跟着辰马走:“路上注意安全。”

    桃令就点了点头:“我走了,银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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