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魔殿烛火换了一拨又一拨。

    弘冥每日岟幽泉养伤归来即入室探望凡若,一待许久。

    这一日弘冥双手拢住凡若的手,望着她恬静睡容,刚刚因魔化大计进程搅动的心,渐归平静。

    凡若不知开始梦见什么,眉头蹙起呼吸急促。

    弘冥腾出一只手轻轻抚平她眉头,重复地,轻轻地,不自觉哼起小时候魔母哄自己入睡的童谣。

    “追蝶的妹妹过花原,骑虎的哥哥飞岩岭。红日西下铃儿响,阿爸阿妈唤儿归。轻轻的风儿隐了身,弯弯的月牙弯了腰,喜气洋洋把月儿望……”

    唱着唱着,他未觉自己眸中又有了微微笑意,思绪飞到曾经魔母给他描绘的魔界原貌。

    同童谣描述的一样美好。

    “……阿爸阿妈唤儿归。轻轻的风……”

    这一日,弘冥依旧握凡若的手,低头轻哼童谣,没发现躺床上的心上人缓缓睁眼。

    弘冥陷入憧憬遐思,有浅浅泪光于他笑眸中闪烁。

    悄然醒来的凡若,未曾如自己以为的那么激动。

    今时今刻,她能感受弘冥内心深处某种情感。那么深沉,那么热烈,却又那么沉静得一如表面无波内里却暗流汹涌的海。

    是什么让一向清清冷冷的他如此热爱?

    又是什么让岟幽泉和迷漫花海中欢笑晏晏的他如此悲凉……

    一曲唱罢,弘冥从歌声憧憬中醒神,叹一口气,好似欲将今日格外感性的情绪叹空。

    一抬头,他的目光正好对上她的。

    一时之间,两人似有千言万语却默然无声。

    “娘——”云团欲喊娘亲,又被那蜥宝迅即施法将它鸟嘴给封了。

    “凡若——”“莫哥哥——”两人同时出声,呼唤对方。

    “莫哥哥,你先听我说。”凡若急抢话头打断弘冥欲开的口。

    “莫哥哥,你知道吗?”

    “我反反复复做着许许多多的梦,梦见阴阳树下同你的初遇,梦见你于荒极海上多番护我。”

    “梦见岟幽泉畔我们相守的美好时光,梦见你说你的故里遭遇一场剧变后变得荒凉瘆人,白昼中尽是燎尽一切生灵的幽冥烬火,又梦见你为救我于幽冥烬火之中不惜性命为我灼伤满身。”

    “还有,梦见年幼时的你和我,被冰封相依于一株古树下,一阵水蓝光华从天际涌下,没有迷漫花的黑岩地从古树这儿开始解封,直至黑岩地、魔界,上空封界也解冻消散……”

    “那是你和你莫哥哥共同经历最后一场阴阳幻境的记忆,未及被水灵珠消去、藏入你潜意识。”凡若识海内小姻倦倦嗓音适时揭示真相。

    凡若的心随梦境回溯和小姻解释化作一片轻柔羽毛。

    “这些是梦吗,不是梦,是真实的你住进我心底。”凡若喟叹一声,“接着你的歌声飘过来,把这些梦境打散了。”

    “我不知为何好似渐渐走进你的歌声中、你的心中,触到了你的心跳,你的故土情怀和惆怅。一睁眼,瞧见你眼中泪光。”

    “凡若……”弘冥听及此处轻唤一声后无语凝噎。

    “我释怀了,这些梦境许是上天对我的提示,既然上天让我奔向你,我怎可逃避。这魔界被阴阳镇界封了后,白昼里只有那焚身的幽冥烬火无尽燎过魔界吧——莫哥哥,你相信宿命吗?宿命正预示你我一起努力,可改变魔界困境呢。”

    “莫哥哥,纵然你是魔界大王子千弘冥,你依旧是我心中那个冷冷地好似对一切不在意,却又一直暖暖护我的莫哥哥,于花海中拥有那么灿烂笑容的莫哥哥。纵然是魔,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不是吗莫哥哥?”

    凡若一通长长情深诉怀,将梦中清醒感觉通通告知他,也将愿意接受他魔族身份的心赤诚摊开于他面前。

    “莫哥哥,这是我第一次遇上心仪的人,但我相信心中感觉,你是善的、爱我的。从前我总沉迷探索这方大千世界,如今我只想住进你心底的屋子就好了。它能为我打开门吗?”

    “我……”弘冥不知是喜是悲。

    “你先不着急回答。我可以问问,你于我耳畔唱了多日的歌谣是什么吗?”

    “是,我们魔界的童谣,叫《喜气洋洋》。”

    “喜气洋洋,听着颇欢乐,你可告知我你的歌声中为何有忧伤吗?是为了魔界如今的幽冥烬火、惨淡境况?”

    这一刻,凡若只想摈弃世人成见,深入莫哥哥心底真正了解他。

    “不能对我说吗?”凡若见他欲言又止,继续追问。

    凡若的倔强坚持和深深期待,让弘冥眸中雾霾渐散,开始透出光亮。

    “我……凡若,多谢你不计较我的身份。其实,我于你听见我是魔人而昏睡过去后想了许多。我想我是不是在决定掩藏自己身份的时候,就不该于岟幽泉你醒来之际让你瞧见我,就该一直藏着直到你脑伤好了,悄悄送你走。”

    “我还想过消除你脑海中你我相处过的痕迹,可是我还是不舍。”

    “我想知道你被我‘无情’送出去,为何还愿意同扮作我的伊人回来?”

    凡若听他说不舍,听他问为何,笑着朝他伸手。

    “你可以先扶扶我吗?我躺太久了,腰身都要麻了。”

    弘冥忙去扶她,还将枕头贴心垫于她背后。

    “说实话,我被你送出去,的确伤心。可一听‘你’在背后又喊我回来,心中止不住欢喜……”

    “不说这些了。这阴阳镇界,镇的是九万年前十恶不赦的上一任魔尊千重和他手下,又不是如今的魔族。况且这漫长岁月,你们的艰苦处境,你们受过的惩罚磨难在我看来已足够了。”

    “我被蒙眼被缚吊之际,听见‘雪化之刑’行刑祝祷词,又在被你化作黑烟救回路上亦瞧见漫天漫地的黑火,幽冥烬火吧。还有‘雪化之刑’的惨烈场面……”

    凡若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心有余悸,“我终于明白你为何于岟幽泉那般设界,那应该便是你心底最期望的魔界样子?白日阳光灿烂,黑夜明月皎洁。你说我说的对吗?”

    “凡若……”弘冥听她一字一句陈述,听到最后忍不住泪光频闪。

    凡若见状一脸真诚继续表达心意:“只要莫哥哥你心怀仁善,未曾为恶三界,你便还是我初见时那般可爱的莫哥哥。”

    “莫哥哥——”凡若见弘冥这时低头若有所思的模样,提高音调唤他。

    “嗯,我在。”他简答道。

    “扑哧——”凡若不禁笑出声,打趣他,“莫哥哥在想什么,莫不是嫌我啰嗦了一通,还想着是再把我送出去呢,还是消除我的记忆?”

    “莫哥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以回答我吗?”

    凡若想的是多多了解魔界现状,“我发现,你和那伊人皆是用黑岩地上的迷漫花将我带入魔界。夜里有如此多迷漫花,整个魔族皆可持花自由出入魔界吗?阴阳镇界历经近十万年已全然失效了?”

    凡若直视弘冥,他目光澄明坚定言道:“阴阳镇界历经九万年威力稍减,但仍不容小觑。”

    “黑岩地迷漫花只是普通迷漫花,黑色花瓣。而可令魔人自由进出魔界的迷漫花为金色花瓣,同你右手背上花钿一般,颇为难得、存世极少。且我辖下禁止魔人持迷漫花外出肆意杀戮作恶,一心只为谋求早日解封魔界。”

    “此秘辛,魔界其余魔人并不知晓,包括我父尊。凡若为我保守此秘密,直至魔界解封的那一日,可好?”

    “且我不希望魔族有更多人卷入解封魔界的谋划之中。不知者无罪,即使不幸被仙界获悉而降罪,只我一人扛着便好。”

    凡若哪知他想的还有:

    魔化大计只为魔化凡人,如此凡人力量和寿命便可延长,也算造福不算为恶。最后集结魔力里应外合解封魔界,也无危害世间……

    “莫哥哥,我,莲——凡——若,信你。”凡若字字铿锵。

    弘冥抬头凝望凡若,叹一口气,郑重道:“我魔族大王子千弘冥,向心爱女子莲凡若起誓,永世不屠戮无辜生灵,否则命消魂散。只要凡若愿意,亦让我永世陪着你,直至地老天荒,可好?”

    凡若被感动得频频点头。

    弘冥又道:“为了你于魔界之中安全着想,也便于你监督我,我,这便教你这迷漫花应用之法可好?一旦你再遇危难,可自救远遁,亦可让我获悉你的处境赶来救你。”

    两人你来我往,一番掏心掏肺下来,终致心结解开。

    蜥宝盯着这两人,一时惊呆松开尾巴。

    两人情愫再浓,暧昧愈增,脸愈靠愈近……

    云团一时被蜥宝放开,插空大喊大叫:“娘亲!娘亲,你醒了!快来救救云团,把这可恶怪物尾巴拔掉!”

    可是奶声奶气的呼救声,却未得到凡若及时回应。

    凡若和弘冥交缠眼神被它打断,尴尬无比各自偏开头。

    天哪,忘了房内还有云团和蜥宝。

    两人调整呼吸平复心情,凡若对弘冥抛眼色,受他搀扶下床靠近云团——也算她的“宿命之人”,第三个。

    凡若轻轻伸出手,云团却气呼呼不理她了。

    此前娘亲醒过来,它第一时间欲喊她,却被这坏透了的蜥宝尾巴给卷住嘴,按住翅。

    只能眼睁睁瞧着,那黑衣大魔头和娘亲眉来眼去,说一大通体己话,又差点要嘴对嘴。蜥宝惊得松开尾巴,自己终得解放呼叫娘亲,可娘亲却好似不理会自己。

    气,云团很气,气得全身羽毛膨胀得圆鼓鼓的。

    凡若伸手去抚它头却被躲开,弘冥一旁失笑,“唉,我真后悔捡了你的这只吃醋王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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