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若守着魔尊未起身,但伊清的话也是一字不落尽收耳中,弄清了事情始末。

    【天君自是未料到,阴阳镇界外阵上的怪樱桃树由自己同千重一同养护长大,竟成千重对战失利后的最后藏身之处。

    千重一丝残魂躲入怪樱桃树根,待众人散去便逃回魔界,此后一直隐匿炼狱之中,靠着某种和金龙一族相关的秘法,一个多月内迅速恢复不少实力。

    千重潜趁魔尊熟睡间悄悄潜入其识海,伊清也是在察觉整个魔界的魔卫开始厉兵秣兽、整装待发时,才发现魔尊异常。

    伊清去向魔尊汇报之际,魔尊命他一同加入大谋划,他不同意,魔尊便趁其不备,出手将他关入炼狱,又将一切实情告知,继续蛊惑。】

    “千重魔尊说他已在凡界布下圣水大局,待时机一到,纵然玄广仙尊亦阻止不了魔界复兴!”

    “我未答应跟他同流合污,他一直将我关在这炼狱空间。幸而我身上悄悄藏着的金瓣迷漫花未被搜走,才来得及向大王子禀告。”

    伊清说清后拍拍胸脯惊魂稍定。

    “凡界圣水!”凡若闻言一惊,“玄广仙尊已赐下广灵净水,喝了圣水的凡人应该无碍了?”

    “不晓得。”伊清摇头,“千重只说玄广仙尊连他‘那个’都解不了,那么圣水之局亦难解。”

    “哪个?”凡若追问。

    伊清双手一摊,“他只说‘那个’,没有明言。”

    “好了,别说了,你好生在此修养,伊人你留下照看。”弘冥吩咐伊清、伊人,转而朝凡若温声道,“凡若你也留下帮我照看父尊,我去炼狱问问。”

    “莫哥哥——”“魔公子!”凡若、伊人先后出声唤他。

    “别担心,千重已被封印,除非有人帮他解开封印,否则他出不来。”弘冥说完遁走。

    一夜一昼过后,魔界又迎来另一个夜晚。

    地宫主殿中时光流逝不分明,唯有灯花燃尽,伊人又出去吩咐魔人新送来一批烛火。

    待弘冥回来,主殿内灯火刚刚换上。

    “如何,千重有交代吗?”

    弘冥!凡若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起身迎到殿门口,只见他朝自己摇摇头,叹一口气,她脸上希冀神色顿时黯淡。

    “情况不明,凡人性命要紧,那我们赶快去落灵山将此事告知我师父,让她知会玄广仙尊!”

    弘冥吩咐身子大好的伊清:“我需再次出界,你且护着我父尊,镇守魔界。”

    “是,伊清领命。”伊清捶胸行礼。

    弘冥和凡若随即消失在迷漫花的金光黑气之间。

    *

    万落秘境樱桃岛湖心小筑外,凡若和弘冥手拉手在湖边散步。

    天气阴沉沉的,一大群蜻蜓飞窜湖面,凡若瞧它们欢快样子,心头却压了一块大石憋闷得很。

    从魔界回来,他不提历劫之身,她亦然,仿佛只有这样,眼前相守的时光才能不被打搅。

    “你瞧,莫哥哥,山雨欲来,你瞧这些蜻蜓反倒称心如意。”

    “凡若。”弘冥扯下披风帮她披上,“起风了,怕是将下雨,我们快回落灵山。”

    凡若却扯住他衣袖,叫一声“不行!”

    “怎么了?”

    “莫哥哥,你忘了?我们落灵山上无屋舍,无论晴雨我们皆以自身灵力护体。”

    弘冥一想到落灵山上的确空空荡荡,不禁哑然失笑。他伸手朝青竹屋一指,“无妨,我们还有这樱桃岛湖心小筑。不用灵力护体,可惬意看山雨,妙否?”

    “甚、妙。”凡若假装扯开嘴角笑弧,拉起他的手朝青竹屋缓缓而去。

    途中她眼尖地瞅见莫哥哥腰间锦囊散溢光芒,直接提醒:“莫哥哥,你腰间那个锦囊亮了。”

    锦囊亮起,弘冥心中悸动,不好的预感又浮上心头,他假装毫不在意,轻轻抚上锦囊,复抬头冲凡若笑,“无妨,我们先入竹屋等雨,小心台阶。”

    山雨说来便来,“呼啦啦”洒落竹屋上,花草间,湖面上,远山渐渐空蒙。

    凡若瞧着外头雨帘,时不时悄悄留意弘冥腰间的锦囊,它还是发着光。她拉着他的手未放,掩去眸底不安,装作一副开心赏雨的样子。

    弘冥也是望着屋外雨景,思绪却飘飞至此前阴阳镇界外阵中与玄广仙尊的会面。

    【彼时,玄广仙尊朝他、子仙、云团行礼,“本尊代天下苍生致谢尔等三位。身为羲晔太子历劫分身非你们诞世本意,却在知晓实情后以护三界苍生为大任,高风亮节,义无反顾。”

    “此前羲晔太子教了尔等的互通灵识、合体法术,本尊如今再传授一套灭魔法术,留待他用。”

    “灭魔法术!”弘冥和子仙皆惊,云团却兴奋,因它不晓得一旦仙人历劫结束便是它命殒之时。

    玄广仙尊只说“时机到了自然分晓”便不再多言,最后将一个锦囊单独送入弘冥手中,当时弘冥怎么都扯不开它。“时机到了,自然可开。”玄广仙尊又是一句类似的话提点而过。】

    如今锦囊亮起,必然是时机到了。

    弘冥侧脸去瞧身旁眉眼染笑的凡若,他早有心理准备,但此时此刻,他多希望这时机再晚些来。

    雨过天晴,山雨带来了清新的山湖画卷,却也在人心之上留下烦忧的湿痕。

    凡若独自一人从落灵山脚拾阶而上,山阶旁的青草叶子上雨水滑落,如情人晶莹的泪珠。

    她神情落寞,回头去望莫哥哥离去的背影。

    近期,他练功结束,刻意陪自己看山看水到处游玩,而她亦放下好似即将练成的红莲业法,让他陪她玩,便为珍惜两人相处的美好时光。

    知晓他是仙界太子历劫之体,更是珍惜相伴时日有多少算多少。

    方才雨停送凡若至落灵山脚下,弘冥乍然提出再独自回魔界一趟。他终于还是走了……

    *

    弘冥一入魔界黑岩地,伸手去拉锦囊系带,这一回锦囊应手而开,里头静静卷着一封信笺。

    展开信笺,上面留着几行小字——

    【展信如晤,本尊复致谢。虽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尔等乐天安命,淡泊生死,确难能可贵。而今需汝习得此信中法术,可应对不日将至大劫,届时劫了,羲晔太子灵体重合返天势在必行。

    尔等身陨道消,此间情缘难善了,本尊念及不易,欲择机再搭鹊桥,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信读完,未见信尾还有其余关于法术的任何文字。弘冥正猜测,信笺竟缓缓自燃,他惊了一惊,正待灭火,突见信笺文字化作点点流光直往自己识海中钻来。

    识海凭空多了一套高深法术的印记,信中法术,原来如此。

    弘冥收起空锦囊,怅然不已。

    眼前浮现凡若的音容笑貌,再搭鹊桥……恐怕只待下一世……下一世倘若你还记得我,勿怪我忘了这一世……若真能重新开始亦好过情缘不复……

    而魔界外另外一端万落秘境内,凡若正在湖心小筑修行红莲业法。

    她已感到丹田热浪奔涌而出,沿着体内经脉朝天灵盖直冲而去。额间一热,一簇火焰随即跃出,她赶忙并指掐诀去指引那簇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火焰指尖上。

    火焰如一朵艳红莲花,似乎感知到主人此刻兴奋的心情,亦欢跃跳动,经久不息。

    “莫哥哥,你快瞧,我炼成红莲业火,我炼成红莲业火了。我红莲、业火、小成了……”

    目光朝四周逡巡,屋空湖寂,岛上只有青青草地和草间抽出嫩芽的樱桃苗,这里一株那里一株。此刻凡若兴奋心情无人分享。

    凡若对着空气喃喃自语:“莫哥哥,你于魔界可好?放心,无论接下来你有何宿命之劫,凡若都会保护你!”

    收回红莲业火,凡若从怀中掏出一支洞箫,这支箫是前几日她在梦中的受赠品。

    梦中,那个背影仙人说了一句“此箫此谱赠与你”,凭空飞来一支洞箫、一页曲谱,“此谱‘步步莲生’及洞箫乃你娘亲至爱。待红莲业法炼成后,你好生练习,好生等待,她身际有缘人便将与你结缘,你母女相见之日可期。”

    “是谁?谁是我娘亲的有缘人?!大仙!大仙!大仙——”

    凡若大声呼喊,却还是留不住大仙的背影,仙人消逝,只留下“可期”两字悠悠回响。

    梦醒时分,是凡若惊诧时分,她手上竟真的捧着梦中那支洞箫,以及那页曲谱——步步莲生,且她不自觉竟会吹这首曲子了。

    箫声起,磕磕绊绊各类思绪糅杂,对娘亲的憧憬,对情人的思念,对未知的前路……

    *

    晴空万里。

    天君倾骞渊和司命上仙白政并立,在云端上俯瞰魔界、阴阳河及已然显形的万落山脉。

    白政心中不免有些慌张,“此存亡危急之秋,天君您怎的还如此自若。”

    天君想起玄广仙尊的留言,不禁脱口而出复述一遍:“将欲歙之,必故张之。”

    “白政,你说千重蛇行鱗潜,暗自以为行事隐秘,洋洋得意,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否可悲?千重乃三界之中难得的盖世奇才,偏偏、偏偏不行正道,是否可叹?”

    白政接话道:“白政只觉千重一开始便意图染指仙界,如今转而染指凡界,其谋划之深沉,居心之险恶,着实可恨!”

    “可恨……”天君叹息,瞬间落地信步于阴阳河畔。

    行至那株怪樱桃树旁伸手去抚残枝,一时间感慨万分。犹记得他风华正茂之际,同千重一同滴精血结为兄弟。这株樱桃树便于吸收他们精血后,化出黑色和金色的纹理。在当时意气风发的他看来,恰验证他们深深的友情。

    可恨……

    可恨他近期方才从玄广仙尊口中得知,千重竟然不只是千重魔尊,而是数百万年前的魔界始祖魔阴!从一开始将魔阴种子隐入金龙始祖体内,代代相传至今,仙界竟未察觉!

    “可恨!”天君一掌朝樱桃树击下。掌风刚触及樱桃树他却倏然收手,慨然长叹转身离去。

    天君与白政上仙一同进入万落秘境的上空,临近落灵山头,远处传来一阵缥缈箫声。

    天君身形顿了一顿,有些不太确定地蹙起眉头,“白政,你先下落灵山找乔远山主,我稍后便来。”

    说完,天君急急朝南边飞去,愈来愈近,他神色激动,终于听清那箫声,“没错,步步莲生!”

    只不过本该轻快的曲调,节奏却是放缓,循环反复间透出吹箫人的落寞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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