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司命殿,羲晔太子默默望着司命仙鼎上五灵宝鉴,喟然长叹:“白政上仙,本殿下此前于殿前封赏会中想通了一件事。”

    羲晔太子造访司命殿,白政不免好奇,“何事?”

    “本殿下一直觉得我父君,我,亏欠凡若她们母子。”

    “殿下为何这般说?”

    “凡若的母亲,业莲族长莲梵音,如今‘仙凡之恋’罪名已消,但那凡人已然因失爱早逝。而凡若却因我的历劫分身献身取义,永失所爱。本殿下欲寻回历劫分身记忆,司命上仙你可有法子?”

    第一回听羲晔殿下如此说,白政差点惊掉下巴,“等等,殿下你怎的突然有此想法?”

    羲晔正色,“本殿下只是心中一直难以放下,千弘冥,蔓子仙,云团,他们化回我,我亦是他们,难道定要摈弃历劫过往,方能修成正果?我信自己,信缘来缘散由己心境,寻回凡界记忆,更是自身亟待面临的一大修行!”

    “而莲凡若,我希望融回记忆,是希望我能本着他们的记忆和感受,去多弥补她一些……”

    “这……”白政略略犹豫,羲晔太子一脸坚定又让想起凡若那孩子的情伤,终松口,“羲晔太子找错人了,您须得去寻您父君,他有法子……”

    片刻之后,羲晔从司命仙殿出来,直奔凌霄殿。

    天君一听羲晔请求寻回历劫记忆,颇为吃惊,“你……此前你因护着凡若而误入千灵园涉险,父君便有些疑惑。你且细说缘由,父君须仔细斟酌。”

    羲晔太子将内心历程一一道来,归仙界梦见凡若,凡若亦梦见自己、上天后误认自己为莫哥哥,自己知真相愧疚、心疼而至心绪难平有碍修行……

    “你们彼此梦见,这,恐怕不同寻常。”天君沉吟,难道是玄广仙尊牵线?随后问:“白政让你来找父君,可有言明令你寻回记忆?”

    “未曾。”

    天君缓言道:“父君知晓了,你且先回去,待父君再行斟酌。”

    羲晔太子离去,天君吩咐仙卫寻暂居仙界的玄广仙尊前来,一见仙尊入殿开门见山,“本君叨扰仙尊,乃是需询问一事,我儿羲晔同凡若之间的梦境,不知仙尊是否知晓?”

    仙尊了然一笑坦言:“此事本不该瞒天君,只是本尊颇为喜爱这两个孩子,麒麟天姿善心纯性,不忍两人兰因絮果,有情人离悲抱憾终身。希冀梦缘之下,或许还可续缘。”

    她微微一躬身行礼,“本尊不过是稍稍提点,能否续缘,端的需瞧羲晔、凡若自己的意愿,以及天君您的权衡。”

    “本君的考量,不过是,是否有碍羲晔的修行……”

    “羲晔太子自己如何说?”

    “他说与其有此心病修行停滞,不若寻回一切历劫记忆,让所有善缘孽缘,顺应本心,自然终了,方为破障修行上法。”

    “那么天君您的意思……”

    “本君身为天君,又为父君,自然是,唉,算是本君欠这两孩子的……”

    仙尊宽慰天君:“莲凡若和羲晔太子情缘未了,不必拘泥于古制,或许将历劫神识回融顺其缘才如羲晔太子所言,方为修行上法。”

    天君闻言面浮愁色,“可惜我金龙先祖,当初只为历劫后摈弃凡忆,已保灵台清明,并未传下此等融合历劫神识的术法。”

    “本尊潜心研究万法,起续缘一念后已贯通此术法。此法名曰‘融神术’,本尊这便传授天君,也好了却一桩心愿。”

    ……

    红莲池畔天君寻着人,羲晔正握着一具白鸟木雕发呆。

    天君未解释缘由,开口便叹一口气:“羲晔,随父君去一处。”

    仙界仙冢,云缭雾绕深处万碑林立,绕过一些有字碑,天君领羲晔在一些随后出现的无名碑间穿行。三个无名墓碑,排成一行现于他们面前,羲晔目光紧锁而去。

    天君施法,墓碑铭一一现出文字,“千弘冥-魔界大皇子”,“蔓子仙-蔓灵族小少主”及“云团-猫头鹰精灵”。

    云团的墓铭右侧镌刻几列小字,羲晔念出声:“仙界太子倾羲晔于乾承八千六百一十五年下界历劫之分身肉胎。他大吃一惊往回细瞧,“蔓子仙”和“千弘冥”的墓铭右侧刻的字,竟和“云团”的一模一样。

    天君又伸手指向墓碑后圆拱形墓冢,“这是他们、你历劫分身的神识冢。”

    “神识冢?!”羲晔吃惊不小,第一回听闻此墓冢。

    天君解释:“神识冢,顾名思义,便是于我金龙族人灵体施下牵神术,待历劫肉身殒灭,其神识因此自会从识海中被摄出秘存于这神识冢。”

    羲晔探询原因,便得到“此乃我们先祖为历劫后有不妥时,查探之用”的回答。

    “父君领儿臣来此,是因儿臣历劫归来后有何不妥,需要查探儿臣的凡界历劫记忆?还是……”

    天君摇摇头却又点点头,“羲晔你历经重重劫难归来,世上再无作恶的魔阴,潜藏扎根我世代金龙族体内的魔阴种子亦除,居功甚伟,而莲凡若及你的历劫凡身何尝不是功臣。”

    “按理说肉身灭,情缘便了,但如今莲凡若带着记忆纠葛,修仙上仙界出现于你面前那一刻起,你们终究情缘未了……”

    “父君思忖良久,终是不忍有情人分离,欲破例将此神识冢中的神识,悉数融于你灵台识海之中。此行未有先例,恐又是修行一劫,你可想好不悔?”

    “不悔。”羲晔毅然,“儿臣多谢父君!”羲晔朝天君行跪拜之礼,脸上既有感激又有悸动。

    “我儿执意如此吗?”天君沉声问。

    “执意如此。”羲晔挨近墓碑盘膝坐下。

    天君抬起双臂默念融神术的咒语,明黄色龙袍衣袖瞬间鼓荡。羲晔眼前,三个墓碑后的神识冢,随他渐渐加快的心跳,缓缓打开……

    羲晔的眼不由自主闭上。

    历劫往事画卷般铺展,羲晔渐渐记起,当自己是千弘冥和凡若在一起时,那温暖的初相识,那魔界中明媚如花开的日子,那些相思不得见的愁绪,那些生死契阔的眼神……她亦为他笑靥生花,为他思愁染眉,为他奋不顾身,为他肝肠寸断……

    宿命般浓烈情愫丝丝缕缕注入他灵台。

    蔓子仙默默守护的深情,云团拳拳之心的至亲情,亦相继融入羲晔识海,与千弘冥,与羲晔自身神识,融为一体。

    羲晔双眸紧闭,心潮起伏,整个人不再只是他自己,也是“他们”。

    好似是他自己,以“他们”的身份,与凡若相知相遇在阴阳镇界、蔓海子、魔界、凡界、落灵秘境……两行泪,从他眼角不经意流出。

    “羲晔,你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天君收功等了一会儿,见羲晔流泪急问。

    羲晔睁眼后目光多了柔情,“父君,儿臣深觉所有历劫分身经历,皆是我的亲身经历。我自己,既是倾羲晔,又是千弘冥、蔓子仙,乃至那云团。父君,儿臣发现……发现自己还是,还是深爱着她,儿臣、想……”

    “你想去寻她,便快去寻她,她即将同业莲族族长回九幽渊秘境族地去了。”

    “儿臣告退,这便去寻她。”羲晔面上一急朝天君匆匆辞礼,转身离开。

    凡若,等我——

    *

    羲晔手握云团木雕,往凡若居住的小仙殿火速赶去。

    小仙殿门大开,他心中“咯噔”一下冲入殿内,只见殿内无论是庭院还是居室,皆空无一人,空留那株仙樱桃于花坛内朝他招展。

    他转身赶至南天门遇见玄广仙尊。

    “羲晔拜见仙尊。”羲晔行礼时心中想的却是赶赴九幽渊秘境去寻凡若。

    “羲晔太子且慢。”仙尊喊住他,“你所寻有缘人,此刻非往彼方,而是此方。”

    羲晔见仙尊所指方向,同九幽渊秘境相反,干脆直接道明:“羲晔所寻之人,乃业莲族莲凡若,她已回九幽渊秘境。”

    仙尊笑道:“方才本仙尊将业莲一族送至此处,其族人尽数回九幽渊,惟有莲梵音、莲寂音同莲凡若去了布雨台。”

    羲晔暗道还好凡若未走远,不由问道:“她们为何去了布雨台?”

    “水仙漓梦近期驻外布雨惠泽劫后凡界,她们去同烟素生前挚友水仙道别。系铃解铃在于你心,快快去吧。”

    羲晔道了谢折身飞往布雨台,只留下身后仙尊幽幽叹息:“总算弥补了……”

    羲晔一路急赶,疾风呼啸间七彩流云从身侧飞速退去,眼中布雨台愈来愈近。

    这天地宽广,不及你的影子驻我整个心间,这风光无限,不及你的一颦一笑动我心弦。

    凡若,定要等我——

    *

    仙界布雨台,凡若正低头望下方凡界。

    度过烟素挑起的混沌灭世大战,红莲业火种子深褐外壳尽褪,只余一团精纯火焰温养得丹田暖融融的,可她此刻心为何是冷的?

    她不知不觉陷入回忆,与莫哥哥相关的种种美好及苦涩,此刻占满她的心房,以致于莲梵音、莲寂音同水仙漓梦叙旧完毕,她还恍惚未知。

    其余三人道别之际相继发现朝布雨台赶来的羲晔太子。三人有所猜想交换神色,悄悄躲入布雨台上厚厚云层,凡若被蒙于鼓中,还是一动不动望着那遥远凡界。

    “凡若,我是你的莫哥哥。”

    布雨台倩影幽逸如梦,羲晔一声深情呼唤,穿越时空的无尽思念融入“莫哥哥”三字之中。

    凡若惊得一转身,一个高大身影背笼微光缓行来,行至身前,才瞧清他的脸、他的杏黄服色。

    “羲晔太子,你……”凡若掩下失望,欲言又止后道出心声,“你不必因愧疚而弥补我什么。你不欠我们什么,你是你自己,是仙人,而莫哥哥是魔人,魔身早已消散世间。”

    “凡若,你听说过仙界仙冢内的神识冢吗?”羲晔深知若不阐明,凡若定不会接受此时的自己。

    “神识冢?是什么?同莫哥哥有关吗?”

    “你且听我与你细细解释……”

    凡若接下来第一次听闻金龙族历劫神识的封存秘术,怀揣不由自主慌乱又小心翼翼的心思,再次以探寻的目光在面前的羲晔身上,寻找莫哥哥的影子。

    羲晔迎着凡若目光,缓缓拉起她右手,用他的左手,从小指开始直至大拇指,一指一指地贴合上去,“我们魔人相信,手指连通着心,当我们手指贴合,便表示我们彼此情投意合。”

    他的眼神亦同莫哥哥在迷漫花丛中一般温存,他的语调有了莫哥哥独有的浮在清冷之上的暖意,他所诉每一字同莫哥哥初次告白般,一字不差。

    “你……真是我的莫哥哥?”

    凡若心脏砰砰跳,一眨不眨盯着羲晔,生怕一眨眼这梦反而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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