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我咬伤了五条悟的嘴唇。他的血很烫，一如他的体温。或许是我太冷了，冷得牙关直颤。
因为他的触及，神思从疼痛中抽离了一瞬。我后知后觉，但没有多余的气血供我脸红了，心跳也很慢。看着他的脸向后拉远，我吐出一丝凉气，缓缓说：“谢谢……”
“居然是说这个吗。”目光尽头，五条悟又是那个五条悟了。他伸出拇指抹掉了嘴角的血迹，蓦然笑了笑，接着说：“我是不是该回一声不客气？”
身体里乍然震起一声断骨的脆响，然后涌进了一股股温暖而坚实的力量。我随之恢复了些力气，整个人松懈下来，思绪也逐渐活络。
僵硬地侧过头，我把视线聚集在他脸上，“那不然，说我想揍你，你就高兴了？”
他就只是笑，轻飘飘地说：“哎呀，要是红着脸捶我胸膛，还怯怯地说什么‘讨厌、不要’之类的话，我高兴的啊。”
“呵呵，如果这么做的人是你，应该会有更多人高兴。”
“噗——”原本沉着脸专心施术的家入硝子突然嬉笑了一声，而谈笑间，她就把我的手臂治愈了。
我没敢直视过程，感知到右手的存在后，才微微转头看向她，轻声说：“对吧，硝子小姐，想想就很滑稽。”
我俩心照不宣，笑着去注视五条悟。五条悟的笑脸一下变了形，“讨厌，我不要。”
空气停滞一秒，随后爆出阵阵哄笑。
我笑着笑着，胸口的气突然顺不上来，猛地咳嗽起来。他们两个跟着收了笑声，伸手抚了抚我的背。
“你好好休息。”见我安静了，五条悟说着，转身将要离开。
“可以吗？”我喊住他，“这种时候，哪有时间啊。”
他稍微侧头，面容冷静，“我说可以就可以。”
“那你等等，我有件事要麻烦你。”
我向家入硝子要了信纸，用中文写了一封信，片刻后，装好，递给在一旁等待的五条悟。
他问我：“给谁？”
闻声抬头，我放下笔，回道：“中华人民共和国驻日本大使馆。”
五条悟轻轻甩着手中的纸，强调说：“这不过是一封信吧。”
“是。”我话语笃定。
他不再说什么，看了家入硝子一眼，点头致意后走掉了。
“要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吗？”家入硝子问我。
闭眼望天，我疲惫地长呼一声：“好，麻烦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睡醒的时候，五条悟还没回来。在高专的医务室，我等来了另一伙人，是奉命抓我的那四个男人。
“她现在的情况需要休息，这可是医生的建议。”我听见家入硝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一个男人的声音接着入耳：“拒捕将会加重惩罚，哼，这是法律规定。”
再之后，没有声响了，也许双方正僵持着。我下床，开了门。对立而站、堵在门口的各人立刻望了过来，不等他们开口，我说：“走吧。”
家入硝子略显惊讶，向我眨了眨眼睛。
而那群男人们突然面面相觑，居然反问我：“走？”
我把双手并拢举到他们跟前，“不是你们要抓我的吗？”
他们随即反应过来，拿出一根贴着符纸的粗绳，把我伸过去的手绑得严严实实。
像个粽子。这么想着，视线继续向下扫过，我的脑中映出我现在的样子：披散长发，身上穿着刚换的白色宽大病号服，脚底踩着塑料拖鞋。
忍不住笑了，我也许看着像个刚被收服的女鬼。
“你、你笑什么？”这四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警惕地盯着我，面露恐惧。很奇怪，明明我已经被他们抓住了。
“不是，你们不觉得我现在的样子有点好笑吗？”我稍稍耸肩，试图和他们聊天，“干嘛这么紧张啊。”
他们对视几眼，不接话，沉着脸牵起绳子，粗暴地把我往外拉。
我以为我要去蹲监狱了，一路跟他们走，却没走很远，只到了高专校内的一间屋子里。屋子无窗，光线很暗，四面墙壁贴满了封印符咒。他们把我推进来，不作任何解释，关上了门。
“唉唉……这回是真的坐牢了。”我靠着一面墙壁屈腿坐下，心里想着，“不知道会不会留档，要是人事档案有污点，以后可就麻烦了呀，本来还想靠出国游学的经历在简历上添一笔的，唉，真是烦——”
东想西想，我百无聊赖，最后只能冥想入定来打发时间。
神思遨游中，我被一阵巨大的响声惊动，抬眼就看见了五条悟站在门边。门已经被他击碎了，一地狼藉。
“你们看见了啊，不是我动的手，我没搞破坏。”我对慌张赶来的四人说。
他们不理我，围着五条悟，如临大敌。于是我补充了一句：“反正你们又打不过，用不着这么敬业吧，就这么想殉职？”
“噗——哈哈哈哈……”原本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五条悟捧腹大笑，“我说你啊，搞清状况了吗？还为这群人着想。”
我直入正题，问他：“回信呢？”
“在这。”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好的纸，当着那四个人的面打开了。
那四个人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瞧，既不敢行动，也不敢作声。五条悟大摇大摆地在他们面前掸了掸纸，“看，来来来，给你们看，都是中文，你们看得懂吗？”
四个男人便悻悻地后退几步，非常自觉地往外走去。
“你看得懂？”我问。
五条悟摇摇头，直截了当：“当然——看不懂。”
“那还不让他们给我解开绳子？”
五条悟叫了一声：“回来。”
四个男人闻声又齐齐转身，跑过来替我解绳子，甚至有些手忙脚乱。
我揉揉手腕，叮嘱道：“就在旁边等着，待会再给我绑上。”
“嗯……”他们一个个靠墙站好，表情跟吃了苍蝇一样。
我接过信。这并不是信，是一份盖了章的文件。短短数句，一眼就能扫完。
“写的什么？”五条悟凑过来。
“他们已经知悉事件，让我遵守当地法律，”我说着，看向一旁的四个男人，“那边会派人过来交涉。”
他听完，疑惑问道：“他们让我等了半天，就商量出了这个结果？也没说什么时候来救人？”
“该说的都说了。”我笑着长呼一声，如释重负。
“你为什么……”五条悟断了话头，又稀松平常地说：“我能救你出去，这件事本就不该发生。”
“不需要。”我斩钉截铁，“我相信正义。”
“代表正义的法律都能被他们恶意利用，居然说正义……”他捂着嘴憋笑，“你是小朋友吗，想当正义的伙伴？”
“因为他们不正义，所以会有正义啊。”我不懂他笑什么，“相信正义比正义本身重要，相信结果正义，遵循程序正义，权力就是这么运行的。”
五条悟双手插兜，姿态一贯的散漫，他毫不顾忌，口出狂言：“就是那群老头子们掌握的无聊的权力在欺负你诶，他们的老花眼容不下一点威胁。既然都到这一步了，明明可以反击的，你有这个实力。或者让我送你回家，也可以。”
“堂堂正正地来，就该堂堂正正地走，我又没做错，凭什么要逃？”我把双手横在一边愣住的四人面前，“给我捆上。”
他们迟疑了，不动手。
“听见了？”五条悟扬声说，“你们平时经常干这种事，不用我教你们吧。”
不出片刻，我的手重新变成了粽子。脑子里闪过粽子这个词，鼻尖仿佛就闻到了个把月前端午节吃过的粽子，香甜软糯，回味绵长。回过神来，发现我的肚子在咕咚咕咚地蠕动。
“你们管饭的吧？”我忽然发现了重点，“牢饭几个菜啊？好吃吗？”
“是咖喱饭吧，好像，”五条悟侧头询问，“超难吃的，速食咖喱块炖土豆，是吗？”
“嗯……是的，其实味道还可以，我们也是吃这个。”领头的男人似乎终于能理解我的意思，回答说。
我感叹道：“那你们待遇有点差啊，东奔西跑抓人，都吃不到什么好东西。”
他们苦笑：“没办法……”
“你饿了？”五条悟说，“我请客吧，点寿司外卖，你们也一起吃。”
没等我说话，那四个人脸色大变，倒吸凉气，磕磕巴巴地说：“五、五条悟，要请我们——吃寿司？？？”
“是哦，高兴吧，你们可以吹一辈子了呢。”
在五条悟意味不明的笑声里，其中一个男人弱弱地举手问道：“我可以不吃吗？我怕我会做一辈子的恶梦……”
“嗯？”五条悟的笑脸垮了。
领头的男人回头，讪讪地说：“兄弟，你不吃，就等着下辈子再做梦吧。”
猛然静止一息后，逼仄幽暗的房间里飘起了笑声。
因为他的触及，神思从疼痛中抽离了一瞬。我后知后觉，但没有多余的气血供我脸红了，心跳也很慢。看着他的脸向后拉远，我吐出一丝凉气，缓缓说：“谢谢……”
“居然是说这个吗。”目光尽头，五条悟又是那个五条悟了。他伸出拇指抹掉了嘴角的血迹，蓦然笑了笑，接着说：“我是不是该回一声不客气？”
身体里乍然震起一声断骨的脆响，然后涌进了一股股温暖而坚实的力量。我随之恢复了些力气，整个人松懈下来，思绪也逐渐活络。
僵硬地侧过头，我把视线聚集在他脸上，“那不然，说我想揍你，你就高兴了？”
他就只是笑，轻飘飘地说：“哎呀，要是红着脸捶我胸膛，还怯怯地说什么‘讨厌、不要’之类的话，我高兴的啊。”
“呵呵，如果这么做的人是你，应该会有更多人高兴。”
“噗——”原本沉着脸专心施术的家入硝子突然嬉笑了一声，而谈笑间，她就把我的手臂治愈了。
我没敢直视过程，感知到右手的存在后，才微微转头看向她，轻声说：“对吧，硝子小姐，想想就很滑稽。”
我俩心照不宣，笑着去注视五条悟。五条悟的笑脸一下变了形，“讨厌，我不要。”
空气停滞一秒，随后爆出阵阵哄笑。
我笑着笑着，胸口的气突然顺不上来，猛地咳嗽起来。他们两个跟着收了笑声，伸手抚了抚我的背。
“你好好休息。”见我安静了，五条悟说着，转身将要离开。
“可以吗？”我喊住他，“这种时候，哪有时间啊。”
他稍微侧头，面容冷静，“我说可以就可以。”
“那你等等，我有件事要麻烦你。”
我向家入硝子要了信纸，用中文写了一封信，片刻后，装好，递给在一旁等待的五条悟。
他问我：“给谁？”
闻声抬头，我放下笔，回道：“中华人民共和国驻日本大使馆。”
五条悟轻轻甩着手中的纸，强调说：“这不过是一封信吧。”
“是。”我话语笃定。
他不再说什么，看了家入硝子一眼，点头致意后走掉了。
“要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吗？”家入硝子问我。
闭眼望天，我疲惫地长呼一声：“好，麻烦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睡醒的时候，五条悟还没回来。在高专的医务室，我等来了另一伙人，是奉命抓我的那四个男人。
“她现在的情况需要休息，这可是医生的建议。”我听见家入硝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一个男人的声音接着入耳：“拒捕将会加重惩罚，哼，这是法律规定。”
再之后，没有声响了，也许双方正僵持着。我下床，开了门。对立而站、堵在门口的各人立刻望了过来，不等他们开口，我说：“走吧。”
家入硝子略显惊讶，向我眨了眨眼睛。
而那群男人们突然面面相觑，居然反问我：“走？”
我把双手并拢举到他们跟前，“不是你们要抓我的吗？”
他们随即反应过来，拿出一根贴着符纸的粗绳，把我伸过去的手绑得严严实实。
像个粽子。这么想着，视线继续向下扫过，我的脑中映出我现在的样子：披散长发，身上穿着刚换的白色宽大病号服，脚底踩着塑料拖鞋。
忍不住笑了，我也许看着像个刚被收服的女鬼。
“你、你笑什么？”这四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警惕地盯着我，面露恐惧。很奇怪，明明我已经被他们抓住了。
“不是，你们不觉得我现在的样子有点好笑吗？”我稍稍耸肩，试图和他们聊天，“干嘛这么紧张啊。”
他们对视几眼，不接话，沉着脸牵起绳子，粗暴地把我往外拉。
我以为我要去蹲监狱了，一路跟他们走，却没走很远，只到了高专校内的一间屋子里。屋子无窗，光线很暗，四面墙壁贴满了封印符咒。他们把我推进来，不作任何解释，关上了门。
“唉唉……这回是真的坐牢了。”我靠着一面墙壁屈腿坐下，心里想着，“不知道会不会留档，要是人事档案有污点，以后可就麻烦了呀，本来还想靠出国游学的经历在简历上添一笔的，唉，真是烦——”
东想西想，我百无聊赖，最后只能冥想入定来打发时间。
神思遨游中，我被一阵巨大的响声惊动，抬眼就看见了五条悟站在门边。门已经被他击碎了，一地狼藉。
“你们看见了啊，不是我动的手，我没搞破坏。”我对慌张赶来的四人说。
他们不理我，围着五条悟，如临大敌。于是我补充了一句：“反正你们又打不过，用不着这么敬业吧，就这么想殉职？”
“噗——哈哈哈哈……”原本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五条悟捧腹大笑，“我说你啊，搞清状况了吗？还为这群人着想。”
我直入正题，问他：“回信呢？”
“在这。”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好的纸，当着那四个人的面打开了。
那四个人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瞧，既不敢行动，也不敢作声。五条悟大摇大摆地在他们面前掸了掸纸，“看，来来来，给你们看，都是中文，你们看得懂吗？”
四个男人便悻悻地后退几步，非常自觉地往外走去。
“你看得懂？”我问。
五条悟摇摇头，直截了当：“当然——看不懂。”
“那还不让他们给我解开绳子？”
五条悟叫了一声：“回来。”
四个男人闻声又齐齐转身，跑过来替我解绳子，甚至有些手忙脚乱。
我揉揉手腕，叮嘱道：“就在旁边等着，待会再给我绑上。”
“嗯……”他们一个个靠墙站好，表情跟吃了苍蝇一样。
我接过信。这并不是信，是一份盖了章的文件。短短数句，一眼就能扫完。
“写的什么？”五条悟凑过来。
“他们已经知悉事件，让我遵守当地法律，”我说着，看向一旁的四个男人，“那边会派人过来交涉。”
他听完，疑惑问道：“他们让我等了半天，就商量出了这个结果？也没说什么时候来救人？”
“该说的都说了。”我笑着长呼一声，如释重负。
“你为什么……”五条悟断了话头，又稀松平常地说：“我能救你出去，这件事本就不该发生。”
“不需要。”我斩钉截铁，“我相信正义。”
“代表正义的法律都能被他们恶意利用，居然说正义……”他捂着嘴憋笑，“你是小朋友吗，想当正义的伙伴？”
“因为他们不正义，所以会有正义啊。”我不懂他笑什么，“相信正义比正义本身重要，相信结果正义，遵循程序正义，权力就是这么运行的。”
五条悟双手插兜，姿态一贯的散漫，他毫不顾忌，口出狂言：“就是那群老头子们掌握的无聊的权力在欺负你诶，他们的老花眼容不下一点威胁。既然都到这一步了，明明可以反击的，你有这个实力。或者让我送你回家，也可以。”
“堂堂正正地来，就该堂堂正正地走，我又没做错，凭什么要逃？”我把双手横在一边愣住的四人面前，“给我捆上。”
他们迟疑了，不动手。
“听见了？”五条悟扬声说，“你们平时经常干这种事，不用我教你们吧。”
不出片刻，我的手重新变成了粽子。脑子里闪过粽子这个词，鼻尖仿佛就闻到了个把月前端午节吃过的粽子，香甜软糯，回味绵长。回过神来，发现我的肚子在咕咚咕咚地蠕动。
“你们管饭的吧？”我忽然发现了重点，“牢饭几个菜啊？好吃吗？”
“是咖喱饭吧，好像，”五条悟侧头询问，“超难吃的，速食咖喱块炖土豆，是吗？”
“嗯……是的，其实味道还可以，我们也是吃这个。”领头的男人似乎终于能理解我的意思，回答说。
我感叹道：“那你们待遇有点差啊，东奔西跑抓人，都吃不到什么好东西。”
他们苦笑：“没办法……”
“你饿了？”五条悟说，“我请客吧，点寿司外卖，你们也一起吃。”
没等我说话，那四个人脸色大变，倒吸凉气，磕磕巴巴地说：“五、五条悟，要请我们——吃寿司？？？”
“是哦，高兴吧，你们可以吹一辈子了呢。”
在五条悟意味不明的笑声里，其中一个男人弱弱地举手问道：“我可以不吃吗？我怕我会做一辈子的恶梦……”
“嗯？”五条悟的笑脸垮了。
领头的男人回头，讪讪地说：“兄弟，你不吃，就等着下辈子再做梦吧。”
猛然静止一息后，逼仄幽暗的房间里飘起了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