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

    和井一老师的谈话跟从前和他的任何一次谈话一样让人内心温暖。尽管一开始井一老师还在为自己言语刺激平城打头阵的行为有些内疚,也在担心桢会不会觉得老师当了族长之后就不管学生了。但是,到了这个地步,桢已经再也不会轻易怀疑老师的用心了。

    他们都知道,平城是一定会和井一老师争个先后的——尽管这实际上没什么意义。但是,无论是他长辈的身份,还是团藏大人在这种时候把他这个另起炉灶的族长拉出来和三代对着干的用意,都在促使他一定要走在井一老师前面。而井一老师所说的那几句话只不过是推了他一把,让他激愤之余对洞察之眼的威力降低防范而已——效果很明显不是吗?实力不足就是实力不足,对此桢表示喜闻乐见。

    既然井一老师能放心让平城先动手,也就代表了他对桢的信心,对洞察之眼的信心——如此桢还有什么可矫情的?难道让她跑到井一老师面前嘤嘤嘤一番然后控诉老师没有为了她和平城针锋相对最后被村里的高层们教训一番吗?

    拜托,她已经不是个孩子了。这并不是什么打击,她又有什么不能承受的呢?

    而且,之前发生的太多事都能证明井一老师值得信任了,她何苦还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尤其是在发生了大蛇丸大人那件事之后。

    本来一开始桢是有些担心自己和大蛇丸大人的秘密计划被人发现的,可是,倒霉的平城还没做什么就被黑豆修理得不轻,后来的井一老师大概也是为了保险起见,并没有过多地查看她的记忆。如此,那个计划依然是个秘密,这也算是让桢松了口大气。大蛇丸大人说过要保密的,她还不想被老师发现端倪然后迫不得已地说出一切——毕竟在她看来,井一老师应该不会支持她。她选择了听从大蛇丸大人的意见就已经觉得有些和老师的理念相悖,如果说还要与老师发生什么正面冲突……桢就更会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不像样了。

    至于她脑袋里那个封印,桢既然无法除掉它,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豆拿它当成玩具天天摆弄。有时桢想起来,总会觉得这东西就像是她身体里的一个什么动脉瘤之类的玩意,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会爆裂开来要了她的命。可是就连宇智波家族长都拿它束手无策,其他人就更是无从下手了。她只能像鸵鸟一样忽视它的存在,然后认真祈祷大蛇丸大人的实验赶快成功。

    说起来,她也有段时间没有收到过大蛇丸大人的召唤了。想来是因为最近出的那些事,需要避避风头吧……毕竟大蛇丸大人的这项研究实在有些离经叛道。

    袭击事件当中牺牲忍者和死难平民的集体葬礼,桢去参加了。想来,这是她近几年来第一次参加葬礼。小时候父母去世时她可能是参加过葬礼,但是现在她一点记忆也没有;带土死时,她在村外执行任务;凛死时,她在医院里不能出门;而那天,终于没有什么逃避的借口了。

    桢没有黑衣,只能把从前没来得及送给惠比斯的衣服勉强穿上。她的胳膊还包着石膏,伸不进袖子里。于是她只能穿上一边,另一边则披在肩上。穿衣服好办,而往眼睛上扎纱布这一条靠一只手实在没法完成,也只能这样了。想来这是个悲痛的日子,不会有什么人注意到她的恐怖双眼吧。

    就算有也没办法,她今天非去不可。

    全村的人都来到了墓园,场面似乎比当初的四代火影就职仪式更加宏大热烈一些。然而周围的气氛实在悲凉到了极点。桢站在了人群的边缘处,甚至不敢往前凑一点。她是无论如何也要来送水门老师和玖辛奈大人最后一程的。可要是身边都是痛哭流涕的人群时,她那干干净净的脸颊就太引人注意了。所以,她只能远离自己的老师和队友,尽量不要让人们的情绪感染到自己,免得再出什么状况。

    然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现场哭声震天,桢简直怀疑自己就算是在自己家里门窗紧闭的情况下也免不了听到那些人大放悲声。她只能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水门班相处时那些往昔的快乐回忆当中去。

    玖辛奈大人教训带土,带土脑袋上鼓起两个大包,她都快笑疯了。

    水门老师和玖辛奈大人在一起当着孩子们的面脉脉含情地对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水门老师冲孩子们点头,那意气风发的帅气模样晃花了她的眼睛。

    玖辛奈大人捧着自己日益鼓胀的肚子,脸上难得地露出温柔神色。

    还有那些……那些……那些……

    三代大人同样穿着一身黑衣站在了人群最前列。他面对着众人,要发表一系列既慷慨激昂又催人泪下的演说。桢不敢细听他在说些什么,她只能木然地站在那里,把那只能自由活动的手背在身后掐着自己后背的肉,试图用身体的疼痛来转移注意力。

    她不能伤害别人,那伤害自己就好了吧。

    “……我们敬爱的四代火影波风水门,在那危急时刻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他丝毫没有犹豫,那是因为他是个合格的忍者,他知道自己的职责是保护我们大家,保护整个村子……”

    桢的视线被前方乌压压的人群挡着。她知道慰灵碑前会把牺牲者、死难者的遗像摆在那里接受吊唁者的瞻仰。然而她看不见,就算看见了,她也觉得那东西太不真实。水门老师是那个帅气的金发碧眼的大男孩,他温柔又强大;玖辛奈大人是那个脾气火爆却又充满了女性魅力的美人儿,她总是能让身边的人心甘情愿地被她的情绪感染;琵琶湖大人是那个严肃古板的教导主任,刀子嘴豆腐心说的就是她;佳纯医生总是笑眯眯的,写起报告来是医院里数一数二的快;美宇和她一样爱吃好吃的,爱哭又爱笑……

    不,前面照片里的人不是桢熟悉的他们。那些冷冰冰的影像只是存在在相框里。而桢记忆当中的画面里装的才是所有那些人鲜活的身影。她会永远地记住他们,就像她记住凛一样。

    然而他们都死了,只有她还活着。

    葬礼的各项仪式并未结束,桢便悄悄离开了。反正水门老师他们肯定不会计较她早退的事的——这样一想,当初水门老师和玖辛奈大人的婚礼上他们几个人也早退来着。至于身边人群的异样眼光,她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反正他们看到她的双眼时,总会吃了一惊再迅速后退。所以一路上,并没有人来质问她为什么既不悲痛又没有表现出尊敬之情来。

    这种情况就让它继续下去吧。让他们怕她总比让他们跑来打扰她来的好一些。虽然桢从来都不是一个能老老实实享受孤独的人,但是,经历了这么多事,她突然觉得没有人在身边似乎也挺舒服的——她不需要再考虑别人,不需要再为别人浪费精力,不需要让别人来占据自己内心有限的空间。这样很好,她不会再伤害到别人,别人自然也伤害不到她。

    葬礼结束之后,村子里的一切正在慢慢恢复,忍者们的工作也在走上正轨。然而桢由于伤重未愈,没法出任务也没法训练。她只能把自己关在在袭击事件当中并未受到冲击的家里,却让自己的感知力远远地散在窗外。

    她还没有忘记自己的责任。凛的仇还要报,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感知范围内直奔她而来。桢无声地叹息着,并且责怪自己之前的话说得太早了些——她就在心里理解卡卡西就好啦,何苦非要当面说出来,搞得好像她现在对卡卡西的“保护”很期待似的。她打定主意就算他过来叫她她也不吭声假装自己没在家。随后,她的窗玻璃便被敲响了。卡卡西急切地敲着玻璃,就好像他知道她在家而只是不愿意理他一样——这对卡卡西来说不是什么想不到的事。桢现在没任务又没训练,卡卡西问问阿凯也能知道她现在非常不愿意出门,如此,他还需要再多做其他的调查吗?

    桢无可奈何地走到窗前,把卡卡西放了进来,并打定主意让卡卡西少说话,最好说完三句话就让他赶紧忙活自己的事去。

    “你……”

    “阿桢,”卡卡西说了第一句话,“你还好吗?”

    没有礼貌的寒暄,没有尴尬的沉默。卡卡西就如同早就得知她想说什么那样打断了她的话,甚至没带上一丁点犹豫。

    桢懊恼地甩了下脑袋。

    “我……”

    “你想不想去看看鸣人?”卡卡西说了第二句话。

    ……

    ……

    ……

    桢目瞪口呆地望着卡卡西,一时间几乎连呼吸都忘记了。

    为什么在之前的那些——无论是审讯还是询问当中,从来没有人提到过鸣人的存在?为什么他们的态度就好像鸣人早已经和他那英勇的父母一样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为什么……她怎么会那样傻,怎么会认为水门老师和玖辛奈大人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没有给他们留下一点点的遗产?

    鸣人?波风鸣人?水门老师和玖辛奈大人的孩子?他……他还活着?

    “鸣人……”

    桢重复着这个名字,整个人都呆滞了。她下意识地向卡卡西凑近了一步,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鸣人,鸣人他还活着?他现在在哪?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要找妈妈……”

    她的手指头碰在卡卡西的手臂侧面,冷得像冰一样。卡卡西皱了皱眉头,狠心打断了她的一长串问题,说出了今天的第三句话:

    “我带你去看他!”

    “好……我们这就走,哎,不对,等我一下……我……”

    桢忙乱地用手掌按了按自己的眼睛。鸣人太小太小了,他看到她的眼睛一定会被吓到对不对?说不定还会放声大哭呢。她想做个亲切的姐姐,可不想第一次见面就让小宝宝被自己吓到哭啊。

    桢迅速转身,从桌上拿起一卷纱布塞给了卡卡西。卡卡西愣了愣。

    “这是……”

    “帮我把眼睛扎起来。”

    桢的语速很快,她转身用后背对着卡卡西。

    “什么?”

    “快一点啦!”桢催促道,声音中饱含着显而易见的急迫和不确定,“我一只手弄不了,不遮上会吓到鸣人的。”

    卡卡西很想说鸣人现在还没到一个月大哪里能分辨得出谁好看谁难看你好歹也是护士要不要这样没常识。但是,他眨了眨眼睛,依然决定不折不扣地服从她的指令。桢越手忙脚乱,就证明她越重视鸣人,重视她与老师和师母的感情。在这一点上他从不怀疑。

    就和之前很多次一样,卡卡西听了桢的话。他小心地在那卷廉价的纱布上揪了个头出来,用苦无割下一段,又把那截布条举起来绕在桢的双眼上,就像在给她戴一条昂贵的项链。他笨手笨脚地在她的脑后把布条尾端打成一个难看的结,刚想把那个结重新弄好,桢已经飞快地把手当成梳子在头上挠了起来。

    “那个……”卡卡西低声道,“我打结打得很难看。”

    “有什么的,”桢把头发梳好,满不在乎地道,“谁会看我啊……快走啦!”

    眼睛遮上她就不是妖怪了,所以谁还会在乎她脑袋上是野猪扣还是蝴蝶结啊?

    正主都不在乎了,卡卡西只能闭嘴。由于桢一条胳膊受伤脖子也不能用力,以忍者的速度前进似乎有些困难,卡卡西便让她挽住他的胳膊,带着她出发了。

    “鸣人现在在哪?”

    为了照顾桢,卡卡西前进的速度不快,所以她并没有被前方吹来的风灌满嘴巴——这也就证明,一路上她可以不断提出问题。

    “木叶孤儿院。”

    “孤儿院???”

    桢难以置信地斜眼瞪着卡卡西,声音稍微大了些。卡卡西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没有接上她的话茬。

    她的意思当然很清楚。鸣人的父母都是木叶的英雄,这样的孩子总该有一个适宜孩子成长的地方才对——比如被某个大人物收养,然后接受合格的教导长大成人之后给父母报仇什么的。孤儿院……这次的袭击事件之后那里大概会人满为患,就算鸣人身份特殊,那些孤儿院里的老师大概也不会有太多的空闲来教导他吧?

    可是,常理来讲鸣人去孤儿院似乎也没错。父母牺牲了,鸣人就是不折不扣的孤儿。孤儿不去孤儿院,又该去哪?

    两个人沉默着到了孤儿院接待处。桢便很心急地抢着说出了来意。

    “你好,我们想看望一下波风鸣人。”

    “……没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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