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花树萌了新芽,渐次的绿意抹去了冬日的萧索,心境都跟着明丽起来。

    回廊下候着的婢女们都换上了单衣裙,桃红柳绿的颜色,花未开,却有了花团锦簇的意思。

    正厅里说话声隐约不可辨,素日这个时间早该散了,桑枝估摸着自家娘子还有多久能出来。

    轩阔富丽的正堂里,荣恩侯府的女眷们正陪在太夫人下首说着话。

    “太子忽然如此……正选着太子妃呢,也不知圣人和皇后殿下后面是什么章程,太子都二十了,已是晚了些。”太夫人面带忧容问道。

    侯夫人徐氏顿了下,太夫人醒转,朝几个孙女温言道:“五娘带你几个姐妹自去玩罢,我和你们母亲还有话说。”

    在妹妹们了然的眼神中,为首的周五娘娇若春花的脸上染了些羞意,不过她素来端娴有致,领着几个妹妹们行礼告退,纹丝不乱。

    太夫人满意点头,这个时候就是要稳得住。

    “昨儿侯爷回的晚了就没来惊动母亲,皇后殿下捎话给侯爷,说太子这会儿谁的话也听不进,选妃的事先缓缓。”徐夫人说道,“不过,她也说了,五娘的事自有她做主,只是早些晚些,叫家里不要乱了章法。”

    太夫人这才稍放下心,又问:“外头的闲话可息了些?”

    徐夫人摇头:“不曾。”

    “母亲,这么些年谁不夸太子贤明持重,忽一遭儿就如此了,莫不是身边近了小人?”二夫人丁氏说道。

    三夫人唐氏和四夫人卞氏也都跟着附合,这事儿确实太蹊跷了。

    那样金尊玉贵行止没得挑的太子,怎么就性情大变了呢?

    别人家还好,荣恩侯府身为皇后的娘家,太子的外家,荣华富贵可都是系在他们母子那里的。

    尤其是皇后早打算把五娘配给太子,虽说陛下对太子妃之位尚在考量,可有皇后在,就退一步做个良娣也是使得的。

    又有五娘和太子表兄妹的情份,谁做太子妃也都要顾忌着,等到太子登基那一天,就是五娘的出头之日。

    正等着陛下定夺的时候,太子却出了岔子,闹得宫中朝野议论不休,皇后又传话太子选妃的事要缓缓,府里可不就急上了。

    太夫人一脸凝重地问向长媳:“东宫最近可是进了人?”

    “侯爷已想到这层了,太子身边并无添人。”徐夫人回道。

    这也是夫妻二人放心之处,太子向来不近女色,近身服侍的都是内侍,五娘进宫后倒不用担心被夺了宠。

    周大郎之妻崔氏微笑道:“既如此,祖母和母亲就宽心些,以咱家五娘的人才品貌,进了东宫,又是亲表妹,太子殿下总会软了心肠的。差不多人家的小娘子们,我瞧着没谁能赶上咱们五娘的容色。”

    二郎四郎五郎的妻室们都顺着话宽慰起来。

    自家三娘确是少有的美貌,可皇宫里什么美人没有,太子打小见了不知多少。怕也是见得太多了,才会在女色上全不上心呢。

    太夫人和徐夫人的眼神不约而同地转向一处,周三郎的妻子冯氏盈盈坐在那里,雪肤花貌,身姿楚楚,这才是难描难绘,能沉鱼落雁的绝色佳人呐!

    一身素紫,却连女人多看一眼都要心旌摇曳,婆媳俩心里同时感叹,五娘要是有这样的容色,太子就是变得再乖戾不测,她们也不会担心。

    看着美人微蹙眉略显焦色,想到去了的三郎,太夫人和徐夫人自要怜惜一二。

    “嫦娘可是有烦忧?说出来祖母给你做主。”太夫人询问道。

    “或是哪里不适?”徐夫人跟着问。

    冯妙嫦虽羞窘,可她一贯不会编话,老实说道:“过了给三朗诵经的时辰,我……我……让祖母和母亲担心,儿错了。”螓首低垂,惹人心怜。

    太夫人和徐夫人哪还会说什么,赶紧叫喊进她的婢女桑枝服侍着,让主仆俩先回去。

    桑枝扶着自家娘子出了荣安堂,一路朝南,回了自家的栖云院。

    办完了周三郎的丧事后,冯妙嫦就跟太夫人和徐夫人禀了,说她只想抄经念佛清净度日,用不了那许多人侍侯,也不喜欢院里嘈杂。

    徐夫人本就愧于自己的一念私心让她花信之年守了寡,虽太夫人说太清简了不是府里的做法,也一力替她挡了,由着她只留了几个管小厨房的仆妇和外头洒扫的粗使丫头,屋里都是她娘家带来的四个婢女近身侍侯着。

    这边被沉香闻声开门迎进屋里,冯妙嫦甩开桑枝的搀扶,径自走到临窗的榻边,蹬掉鞋子就势歪靠在榻上的引枕上。

    沉香三个早都估模着最晚也是这时候了,这会儿她爱喝的茶温得恰好着给端了过来,冯妙嫦只略坐起,就着忍冬的手一饮而尽。

    对自家娘子的豪放作派早已见惯不怪,沉香接过茶杯又续了一杯放到榻上的雕花小几上,忍冬则手法娴熟地给自家娘子按起的肩背后颈。

    冯妙嫦舒服地哼唧着,这才活过来一样喟叹:“好好地找个门地低些的嫁了多好,到时多少的好日子,偏想不开要嫁太子,良娣也是妾,还要处处被拘着守规矩,五娘这是有多想不开?”

    都是爱听新鲜事的,后面屋里正叠着衣裳的茯苓也抱了衣服出来。

    四人是从小伴着冯妙嫦长大的,均是当初在别庄时,她的庶祖母裴氏给她精心调教的,贴心不必说,又都能写会算,擅女红厨艺,可说内宅的一应事体都难不倒。

    除了裴氏,就是家里母亲妹妹都比不得沉香四人贴心巴肺,冯妙嫦待她们自也亲厚不拘,私下里玩闹说话向来散漫随意。

    由着沉香和茯苓拉着桑枝问,可今日说的关着周家的大事,屋里只留了太夫人贴身侍候的,余下各人的陪侍婢女都在廊下候着,桑枝只隐约听了一耳朵,根本拼凑不出来全貌。

    忍冬给她按好了,正扶起她,四人忙活着服侍她卸了钗环换了家常的衣裳,冯妙嫦才稍坐正了,自己端着茶喝了,拈了块玫瑰酥饼慢慢吃着。

    婢女四个默契围坐在榻边,也都倒了杯茶,拿了块各人爱吃的点心就着,排排坐着喝茶吃点心听新鲜事,主仆五个都好这个。

    五娘子嫁不嫁太子,做太子妃还是良娣,左右都碍不着她们娘子的日子,沉香四个并不关心。

    “娘子,太子真疯魔了?”茯苓小声问道,四人更好奇的是这个。

    冯妙嫦不免莞尔:“倒不至于,只是行事纵情纵意了些,寻常人还罢了,谁叫他是太子呢,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可不就瞩目了。”

    “都传他给圣人气得跳脚,朝臣们被他堵着骂呢,不会废太子么?要那样娘子你可要早做打算呢。”沉香想得长远。

    桑枝和忍冬不由点头,废太子了,这荣恩候府就会一落千丈,那娘子还是离了这里的好。

    冯妙嫦却全不担心,当初选了荣恩候府要嫁进来,对于一辈子的富贵安乐窝,她自会考察详实万全。

    荣恩侯府的荣华权势全托在太子那里,太子其人她又怎会不做了解。

    和别人想的不同,能这么多年稳坐太子位,冯妙嫦可不觉着单凭行事温润有度就能换来。

    圣人子嗣虽少,除了太子,下边儿还有五个儿子呢,晋王和鲁王可不像对那个位置没想法的。

    这样太子还搁那儿游刃有余的,冯妙嫦觉着别人真不必为他操心。

    她倒觉着,如今出格的事做了快一箩筐的太子或许才是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

    连装都不想装了,将心比心,冯妙嫦觉着太子怕是对将来事更把握了呢。

    “且废不了太子呢,可惜了五娘,我要托生成这样,找个道观做姑子才逍遥自在,再不会想嫁人呢。”冯妙嫦站起来往边上小佛堂走,“我去诵经。”

    她是实诚人,既说了要每天给周三郎诵经,冯妙嫦就说到做到。

    当然从早到晚诵念她是做不到,不过每天诵念半个时辰她还是很诚心的。

    对周三郎,她是感激在心的,毕竟如今的悠哉度日都是托他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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