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此后两天太夫人和徐夫人那里都免了冯妙嫦请安,只关起门过日子,错过不少外面的新鲜事。

    三日后就有徐夫人身边的婢女翠薇来传话,说十日后府里要办赏春宴,届时冯妙嫦可以请家里姐妹们来热闹一下。

    虽蹊跷府里怎么突然就要办宴了,想到家里两个妹妹定了好亲事正该出来走动一二,冯家末落久矣,长安权贵之家的宴上早寻不见冯家人的身影,虽然冯妙嫦自己不喜这样的热闹,为了妹妹们,她还是欢喜地应了下来。

    她嫁来三月周三郎就不治去了,人死如灯灭,再亲的家人,时日久了也都收起了哀思,最疼他的太夫人和徐夫人也如此。

    所以冯妙嫦过了丧期不扮愁眉不抹泪,却日日不辍地给周三郎诵经超度,守着小院踏实安静度日,落在太夫人和徐夫人眼里既欣慰又窝心,待她不免处处宽待优容。

    给栖云院单设了小厨房,为她回娘家方便给她单配了车马,公中的月银外,太夫人和徐夫人私下还要厚厚地再给一份儿……

    种种例外连世子周大郎的妻室崔芸娘都要退一射之地,不过念着冯妙嫦是守寡的苦命人,另几个孙媳间虽常有龃龉,倒没人和她计较这些。

    也是崔芸娘几个或是门阀世家或是勋贵出身,虽是旁门偏枝,那也不是穷精的冯家能攀比的,人都是带着丰厚的嫁妆嫁到荣恩侯府的。

    冯家虽还有顺平伯的爵位,可满家的男人只袭爵的大伯在礼部担了五品的郎中,闲司闲差,家道中落到空架子都要撑不起了。

    冯妙嫦又是庶房的女儿,家里别说没有,就是有也不会给她置办像样的嫁妆,为着周家的面子,徐夫人私下给她厚厚贴了嫁妆才嫁进侯府的。

    加上庶祖母裴氏留给她的私房,冯妙嫦自己又会经营,现在也算薄有资产了,有她不时接济,冯家五房的日子才渐宽裕起来。

    送走了翠薇,冯妙嫦使茯苓出去打听一圈,方知太子殿下又出扎心毒语,这是生把荣恩府和周三娘架到了风口浪尖了。

    虽说皇后殿下使人堵了流言外传,说传言有谬,却已经迟了,起码在朝的人家差不多都知道了。

    所以荣恩侯府这么急着办宴,也是想堵住悠悠众口,想向人展示周家和周三娘根本不急着入东宫。

    知道了因由始末,冯妙嫦更觉嫁太子不是好营生。

    第二天她早早就打发桑枝回冯家和母亲回禀妹妹们来侯府赏春宴的事,告诉妹妹们的衣裳首饰她这边都会备好,宴前会派人送回去。

    桑枝喊了车马匆匆去了,赶在午膳前回来。

    喝了杯忍冬递过来的温茶解了焦渴,桑枝道:“娘子,都说好了,宋娘子说都由着娘子安排就好,两位小娘子也都说听娘子的,只是……嫡房那边……”

    “嫡房那边想叫带上七娘八娘不是?”冯妙嫦了然道。

    桑枝气鼓鼓道:“我正和宋娘子说着呢,大夫人那里就派了孙嬷嬷过来,说不好让娘子你为难把家里姐妹都叫来,只捎上七娘子八娘子就好……”

    茯苓最是个爆碳脾气,哪还能忍:“不带,当初从庄子回府,为着娘子长得好看,嫡房那边给了多少脸色挖苦,阖府去庙里打醮都要使法子留下娘子,反是鬼鬼崇崇尽给宋娘子说些有的没的,什么心思哪个瞧不出来,这会儿倒想凑上来沾好处,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说到当初冯家嫡房防着自家娘子的奇葩作派,那真是花样百出。

    虽说娘子和别人想头不一样,根本妨碍不到她,可沉香三个想起来还是心气不顺。

    冯妙嫦慵懒地靠在榻上,伸出纤纤玉指挨个点着:“急甚,就来了又如何,七娘八娘还能真入谁家的眼不成,权阀世家才是朝天的富贵眼,让她们来品品个中滋味也好。”

    妤娘和姮娘能说成好亲事,是太夫人和徐夫人想补偿她,才从自己娘家旁枝里寻的能干子弟给说合的。

    可说没有太夫人和徐夫人做保,没有她安心在侯府做寡妇,哪可能攀得上。

    听她这样一说,再想想同荣恩府家来往的那些小娘子们,沉香几个欢喜雀跃起来,有些等不及想看冯七娘和冯八娘的笑话。

    很快摆了饭,乳酿鱼,葱醋鸡,五珍脍,三鲜笋等并六样菜,另有几样蒸饼羹汤,俱是冯妙嫦爱吃的。

    三餐皆是忍冬拣着冯妙嫦家常爱吃的前一日拟了菜单给小厨房,打小一起长大的,口味都差不多少,主仆五个每日都吃得香甜满足。

    用罢饭,又在院子里转了两趟消了食,冯妙嫦才由茯苓服侍着入内室午睡。

    榻脚上的五足银熏炉里燃着帐中香,缓缓在罗帐里散开,平日最是助眠好睡,这会儿却不起效一样,冯妙嫦卧在榻上了无睡意。

    前脚有太子那样不给脸面,周三娘仍巴望着入东宫做良娣,后脚又有冯家七娘八娘削尖的脑袋想嫁高门,还有两个嫡亲的妹妹也是,和高家和徐家亲事成了后是那样欢喜不尽的,一辈子的盼望都系于男子身上,可又有哪个得过圆满呢?反正她扒拉遍家里家外就没见过一个。

    这会儿她感概良多,却无处可诉,就格外想念庶祖母裴氏,她老人家若是还在世,她们祖孙两个只眼前这些事就能聊上三天三夜吧?

    沉香四个虽贴心,可终不能知自己所想,这个世上也唯有庶祖母能包容支持自己的一切惊世骇俗的想法,总是笑咪咪地说我家嫦娘最类祖母,咱们祖孙俩就是忘年知交,再没别个是咱们这样的。

    是啊,再没别个是她们祖孙俩个这样的吧。

    打小她就爱看爱琢磨身边事,看着自家府里阿翁,叔伯,堂兄们身边从没断了各色美妾艳婢,嫡祖母,伯娘婶娘,阿嫂,再到出嫁的堂姐们,应允接纳后,哪个转头不是苦涩木然的面庞。

    由此,小小年纪的她就想通了男人都是背信的,嫁人对女人来说远不是说的那样同如意郎君共赴白首不相弃。

    共赴白首易得,却是走了样的,是背弃的如意郎君左右拥着青春花容的小娘子好不惬意,留着糟糠妻给他操持舒坦日子呢。

    看清了这个,冯妙嫦小小年纪就表现出了清奇不同,对嫁人再没了想法,甚或在自家阿爹冯四郎因母亲宋氏未能生子而纳美妾时,还曾劝母亲带着妹妹们跟她一起到庄子里伴着裴氏住着。

    受裴氏影响,她自觉人生在世多少美好,实犯不着巴着同你离心的男人不放,还要和别的女人斗闲气,最划不来。

    却被母亲宋娘子怨哭着说小小年纪怎就如此凉薄,哪有盼着爹娘不好好过日子的。

    就连两个妹妹也说母亲是正头娘子,父亲再纳几个回来也是要敬着母亲的,家里家外还都是她做主,避去庄子里才是傻憨。

    冯妙嫦遂自己搬去了庄子,和庶祖母裴氏说了原委,虽是自己的亲子,裴氏却毫不掩饰鄙薄之意,并告诉冯妙嫦她想的一点没错,天下男子皆薄幸,信他们才是傻子,女人最要紧的就是对自己好,怎么逍遥自在怎么来……

    每想到这些,冯妙嫦总会温柔恬笑,她的祖母就是这样独一无二谁都比不了。

    被阿翁纳回来,明明被捧在手心独宠着,却在生了父亲冯四郎君后生生给自己吃胖坏了美貌和身姿,然后冷眼看着阿翁纳新宠,她反身就自请住到了庄子里,哪怕后来她恢复了花容月貌,阿翁几次去接,她也再不肯回转。

    府里嫡祖母众人都道她在庄子里凄凉孤寂,却不知她有多欢享自在。

    裴氏琴棋书画无所不通,饱读诗书堪称学富五车,冯妙嫦跟在她身边又怎能涉猎不广。

    读书使人开阔明智,身为冯家庶房的女儿,她又是如此长相,爹娘又担不起事,下场自是一目了然。

    如此,等裴氏过世,回府后她就先下手为强了。

    徐夫人自以为蛊惑了少不知事的她,却不知她有多心甘情愿,她是瞄准了去当这个寡妇的。

    嫡房的人以为是幼时游方高人指着她说的那句“此女必得贵婿”应验了,是她命里如此,却不知全是她自己谋划来的,命里如此个屁!

    ——

    三月十八日,万事皆宜,荣恩侯府的赏春宴就办在此日。

    退了早朝,皇帝着内侍唤来太子。

    看着眉稍眼角俱是桀骜不耐,再不复往日翩翩如玉模样的太子,兴元帝头就要痛。

    父子几番过招后,他横的硬的都用上了,可太子只有更横更硬的还回来,他还不想废太子,如今只能回缓,试着顺毛来了。

    尽力缓下脸上僵硬的表情,兴元帝从未有过的温言细语道:“大郎,呆会儿喊上你几个阿弟,咱们去禁苑策马击鞠,阿爹备了好彩头,保你喜欢,如何?”

    太子姬琰却浑不上心,掸了下衣袖,散漫回道:“阿爹带着他们去就是,我跟去没得叫你扫兴,今儿舅父家里办赏春宴,总要顾下他的面子。”

    被他大言不惭的说法惊到了,兴元帝当即愕然在那里。

    前头是谁根本不避人就说他还想在东宫多过些清静日子,凭是谁的甥女表妹急也无用。

    这话等于明着指荣恩侯府和周三娘了,虽说周家意在太子妃多时,兴元帝多有不满,可太子这样给人没脸,他心里都升了不小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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