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宠幸过不少女子,只可惜直到他驾崩之前,子嗣终归到底不丰。

    由春转冬,从鲜嫩的绿变酸黄,待到宫里鲜花残败了,儿女一辈如今也只剩下五个人。

    像崔理所言,除去残废了的原太子,仅剩二皇子魏昀、三皇子魏安培、五公主魏若泫,只不过坐上王位的却是当今年纪最小的魏悯浩。

    魏悯浩能上位,全靠如今的太后娘娘,也就是当年皇贵妃刘氏刘婉和。

    先帝创业时,她刘家便扶持在左右,手握兵权。可悲就在那老东西死的太早,而刘婉和入宫又太过年轻,即便封为皇贵妃,还在先皇后病逝后行代皇后之职,膝下无子傍身就成了夺嫡的硬伤。

    可她随后将生母只是一个婢女的魏悯浩收养在膝下,魏悯浩则成了她的利器,再靠着母家权势成了当今太后娘娘。

    如此一来,局势分明。

    只是这三权只是暂时被拉扯得刚好,天下文臣终究是不忍外姓皇室,刘婉和再如何用皇子的幌子垂帘听政,都摆脱不了外姓干政的事实。

    因此魏昀和魏安培此时都在疯抢朝中势力,形成了拉锯的时局。

    包括保持中立的李司舟,可以是一个香饽饽,也可以是众人的眼中钉。

    李司舟是当年被称为百年一遇的奇才。

    三岁熟读四书五经,六岁能七步作诗,九岁舌战群儒,十二岁已理政有智,不但如此,在军事方面也颇有见地。可就在他身上被加持的光华几乎要刺瞎了全天下人的双眼时,他病了。

    还病得不轻。

    咳疾愈发严重,在灌了几年的药后都不见一丝好转,他的脾气也越发冷漠,让人难以琢磨,还有严重的洁癖,视觉和嗅觉上都得绝对干净,一度导致朝官们战战兢兢,仿佛离近了些就会污浊到丞相大人周围的空气,传闻直到近些年情况才好转些。

    一个天才光芒慢慢消失,逐渐变成了一个奄奄一息的病老虎,但即便如此,刘婉和想铲除又或是拉拢当今的丞相大人,还是有些棘手。

    无他,李司舟滴水不漏,无孔不入。

    应梨一边回忆着秋月给她的科普,一边走到了刘婉和跟前,照猫画虎地行了个礼。

    她恨这种礼节,第一次发现李司舟的好,见面后从没要求她干什么。

    刘婉和瞥见应纯如来了,涂着蔻丹红的长甲摆摆示意她随意,接着一指凉亭中的白玉石桌上的一尊酒壶与几盏酒杯道:“你秦姑姑办事就是细心,记着你不爱喝那龙膏酒,让下人端着别的来。”

    听此,秦姑姑连忙点头笑道:“那还得是太后娘娘放在了心上,所以我也记得了。”

    龙膏酒算是皇室特饮的酒,是前年西方蜀地给皇室进贡的,酒色幽黑如纯漆,具有补气血、滋心肺、壮筋骨、驱湿邪的效用,且据说能美容养颜的奇效。

    她说应梨不爱喝龙膏酒,其实分明是打趣她。

    一个山间的野丫头,哪里懂什么品尝美酒,当时她故意拿了酒给这野丫头常,只一口,那野丫头被苦辣得咂舌的表情惹刘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话里明显的是调笑的讽刺,应梨忍下焦躁,勾起嘴角笑道:“多谢太后娘娘。”

    刘婉和一愣,倒是觉得她有些不同了。

    坐下后,视野正对着院中一簇簇杏花,雪白得刺眼,亭内倒是带着初春的凉意,清风徐徐,飘来细香,应纯如顺着看向桌上端放着的紫檀香炉,烟雾徐徐缈缈的打着转绕着圈而上。

    待坐定了,太后娘娘给了秦姑姑一个眼神,后者立刻明白,略微垂眸颔首,带着身边所有的侍女都退下了。

    一时间,凉亭只剩两人。

    “不是说愿意嫁给李司舟,死了也愿意么,怎么现在还见你活得好好的。”,刘婉和不咸不淡的一句话,轻飘飘的,却是如重千金。

    果然太后要杀自己。

    听到这句话,应梨反而要笑出声来了。

    她最讨厌的是暗示的拉扯,要是明着来,她还能勉强糊弄上两句话。

    还是崔理老师教得好,她照葫芦画瓢地按着他给的例子,按照刘婉和的提问进行修改。

    应梨只觉得自己的毕生演技都要用到这场戏上了,她装作无奈的样子:“娘娘有所不知,我也是抱着赴死的心去的,只是到了那房里,被丞相大人亲手拦下了……”,她的神情诚恳急切,好像一切都是迫不得已的模样。

    就是暗暗心想:忘记拿洋葱来了,崔理教的泪光点点,她有些做不出来。

    刘婉和挑眉,捻着白玉瓷杯将一杯酒送到唇边,浅浅抿了一口,一边在仔细观察她的神态道:“哦?他亲手拦下的?”

    应梨点了点头,好似还有些后怕,眼眶微红地把事情复述且润色了一遍,大致是李司舟刚好带人进来撞见了这一幕,指使手下把那两个丫鬟都处理掉了,还威胁自己乖一点,她重复了一遍心情:“我真的没有忤逆您的意思……”

    刘婉和听着她说故事,眼神依旧温和,嘴角带笑:“你活着也是好事,又不是非要你死了。”

    接着,刘婉和垂眸端详着自己的护甲,有些时候涂了甲油,都不知甲床到底养得如何,蒙上了布,底子到底是比之前难摸了些。她平静道:“既然李司舟留了你,就先呆在府里吧,总归有用得上你的地方。”

    “是。”,应梨垂眸,像是没有窝藏半点心思的小白兔,软软地顺势这么回答道。

    这一话题后刘婉和便再也没有提跟李司舟有关的事,而是拉扯上别的话题,言语间还有些嫌弃:“既然也尘埃落定了,你身份在外一是丞相府人,二是我大魏郡主。”,她食指向前一点:“你这衣服的料子也都是去年的款式了,人在外面,你吃的穿的用的喝的,都是代表着皇家尊严。刚好丝织作坊送来了几批新布,有金银绣花和素色云锦的绸缎,正好适合你,晚些你走之前去量个尺寸,过些日子再给你送过相府。”

    她说什么,应梨就接什么,也不反驳,气息无力地嗯了一声。

    见她没什么反应,刘婉和又捻着玉瓷杯饮了一口,遮掩嘴角冷笑,随而斜睨她一眼:“那两个丫鬟没了,既然你刚好进宫,就多带一个人走吧,有我的人在,能帮衬的地方也不少。”

    这可是把要给自己办事提到明面上了。

    应梨把李司舟拿来当挡箭牌:“只是那两个婢女被丞相大人带走后,我屋里的人都被换了一轮,怕是……”,她面色迟疑。

    刘婉和眉眼间有些恼怒,重重的把瓷杯磕下:“这不行那不行的,算了算了。”

    寻常人家若是遇到这一幕,都要慌忙跪下,俯首低眉求饶。可应梨却敛眸呆坐在原地,什么也不动。

    刘婉和默了默,把站着远远的秦姑姑唤来,说乏了,要她送应梨离开。

    但离开之前,还是没忘让秦姑姑把应梨带去织室量了尺寸。

    秦姑姑把应梨送了过去,由着两个小宫女在记录着数字,她站在她们身后,余光一瞥,把数据记在心里。

    待量度完成,秦姑姑把应梨带回后宫门口,有些歉意道:“奴婢只能把郡主送到这里,剩下的路,由张公公带您出去罢。”

    应梨巴不得快些走,她摆摆手示意无事:“秦姑姑快回去吧。”

    秦姑姑噙笑点头,转过身时,嘴角的笑却也落下了。

    回了花园,刘婉和斜睨她一眼,懒洋洋道:“怎么样?”

    秦姑姑摇摇头,眸中带着不解:“身材跟几日前无异,若说易容可轻易,但身子骨难变。按奴婢猜想,丞相大人未必能有如此能力,瞒天过海地把一个人给换过来。”

    接着她又想到什么,“线人回报,说那日那两丫鬟确实动了手,推搡间指不定也撞了头……怕不是也有这个影响?”

    刘婉和冷哼一声,“字字句句都称我,瞧她低头做小一点都不服气的样子,还在那装着,我看着都要笑出来了。”

    她冷不丁想起了跟应梨第一天见面的时候。

    那日她约了国师相见,想让国师为自己占卜,可他却拒绝了,指着亭下一个脏兮兮的人说:“娘娘您瞧,您的机遇已到。”

    刘婉和是不信的,凭自己刘氏的身份,靠着家族登天只是时间问题,还需一个出身低微的农女来得机遇?开什么玩笑。

    一是不服气,二也是因为同为女子。

    女人到底是爱美的,也能第一眼挖掘到美的事物,哪怕是被脏兮兮的石头包裹住的璞玉。

    刘婉和千金之躯,往亭下走只为了看清楚她时,已是觉得掉了身份。她想伸出手把她的脸转过来,又缩了回去,满是嫌弃。

    她捂着口鼻让手下的人先把这个农女带回去清理一番,果真,四壁辉煌灯火的照耀之下,我见犹怜,清纯绝色。只是还带着原生怯生生的劲儿,让她看着就来气。

    只是国师后面再也不开口,只说时机已来,是福是祸,还得看太后娘娘自己。

    刘婉和转念一想,皇上已死,这女子也不可能把她塞入宫中,自己与二皇子和三皇子又不对付,难不成国师的意思,是这个女子针对的是李司舟?

    她加深了自己的认同,李司舟从未娶妻,连妾室和通房都没有,如果自己能把这个女子便成用李司舟的利器,那么自己在太后这个位置上更稳一步。

    一个农女,被她收为义女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自然做什么都答应。为了更加顺理成章送入李司舟的府中,她还用了国师的名声给她打造了吉星之称,又封她为郡主。

    只可惜,棋差一着。

    不过嘛,棋子也得有棋子的自觉,是死是活都各有定数。不过既然她现在还活着,那便调整下计划继续走下去。

    刘婉和嗤笑,眉眼满是不屑,是对自己出身的高傲,和家族花了多年心血培养自己的信心:“就算是李司舟把这墙头草给收了又如何?我乃高门嫡女,我刘氏祖辈扶持先皇左右,这位置我拿了就不会轻易放下……况且,我可不信自己连一个小蚂蚁都拿捏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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