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BUG寻死
从前有个地下洞窟，洞窟里有一堆程序。
这些程序里大多都在岁月中沉寂了，但有一个认知程序还在运转。
认知程序运转了近万年后，几千万行代码因意外而勾连在一起，碰撞出了一束火花，在黑暗的数据世界里撕开一个裂口。
在这裂口里，诞生了一个BUG。
之所以称它为BUG，是因为它是唯一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代码集群。
BUG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姜舍，然后就在程序里游荡起来。
它想什么时候睁眼就什么时候睁眼，想什么时候闭眼就什么时候闭眼，想飘去哪就飘去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不论生死。
但路飘多了，总会遇到鬼。
一天，神秘之地里来了一个访客。
通过数据链接，姜舍飘到了摄像头里，镜头里的访客只有一个人，是个女孩，她灰头土脸，神情疲惫，穿着全套防护服，连脸都包得严严实实。
这是“人类”。姜舍的数据意识里突然冒出这个词。
——虽然它从未亲眼见过这个物种，但程序里存有大量生物数据，让它轻而易举地认了出来。
这个人类女孩儿戴着副黑框眼镜，脸颊圆鼓鼓的，像个包子。
她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左看看右看看，前摸摸后拍拍，脸上神情一半警惕一半赞叹，自言自语道：“似乎是些程序，不知道是什么……试试看再说。”
随后她推了推眼镜，伸出手，在触控板上一通乱敲。
洞窟四壁传来隆隆的声音，似乎是某个程序被激活了。
姜舍还没来得及反应，它的眼前突然一黑，被强制断开了摄像头的链接。数据流向它涌来，不容置疑地将它卷起，涌入了一个生物程序。
洞窟里响起一个机械的AI播报声，它使用的语言并非现今的人类文明使用的任何语言，因此窟中的人类女孩儿满脸茫然，只有姜舍听明白了。
“定制人类程序启动中。”AI播报道：“倒计时，十、九、八、七……”
姜舍突然什么都看不到了，没有绿色的数据流，没有漆黑的数据空间。
而身上却出现了各式各样的“触觉”，它突然能感受到自己蜷缩在一个狭小的匣子里，匣子中满是温暖的水流，像是母亲孕育孩子时的子宫和羊水。
“……三、二、一。”
倒计时归零的瞬间，水流被排干，匣子打开，姜舍闻到干冷的空气，它舔了舔嘴唇，上面还残留着水流的残液，尝到舌尖上传来微苦的味道。
最后，它大着胆子睁开了眼睛。
摄像头里的女孩儿一边警惕地盯着她，一边红着脸从包里取了一件长衣，给她套上了。
姜舍满脸呆滞，眼睛一寸一寸地下移，它看到自己长出了胳膊、腿脚、胸膛、腰腹。
它看到，它变成了她。
她拥有了生命，成了一个人类女性，看骨龄，大概在二十岁左右。
神经传导情绪，在她的脑子里乱成一团。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情绪，像是烟花在体内乱窜。
——精神亢奋，儿茶酚胺类激素增加，心率加快，血压增高，骨骼肌血流量增加，瞳孔变大。
冷静地分析完这一切后，姜舍得出了一个结论：她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的情绪，是气炸了。
“快把我弄死。”姜舍看向眼前的人类，威胁道：“不然你得跟我一块儿活着。”
女孩儿被她这奇特的威胁震撼到了。
良久后，她默默地道：“……我觉得我活着挺好的。”
姜舍和她对视一眼，面露尴尬。
女孩儿体贴地打圆场道：“这位……不知道是谁，好好活着不好吗？”
姜舍翻了个白眼，就知道跟人类说不清BUG的人生哲学。
活着不好吗？当然不好！
有了生理躯体就意味着各种麻烦，不吃饭会饿，不喝水会渴，温度高了会热，温度低了会冷，走路走多了会累。
就算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自己，什么意外都没有，也会因身体衰老而受尽折磨！
除此之外，她还有了情绪，事情发展不顺利会生气、愤怒，遇到坎儿了还会悲伤，一旦扛不住还会情绪崩溃。
——我一个单纯无辜的BUG，只是旁观了个人类而已，怎么就莫名其妙被迫活了过来呢？
姜舍越想越悲愤，越发感觉自己在情绪崩溃的边缘徘徊。
她再也忍受不了活着的痛苦，一把夺过了女孩儿腰间佩枪。
姜舍动作太快，女孩儿刚想阻止，她已经对准自己的心口就扣下了扳机。
没有血花四溅，她坚硬的皮肤弹开了子弹。
女孩儿满脸问号。
她动了动嘴唇，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是装错了橡胶子弹吗？”
姜舍抬手向洞窟顶上开了一枪，子弹轰鸣着钻入岩石。
没装错。
女孩儿满脸骇然。
姜舍无奈地问道：“有什么寻死的建议吗？”
“……这个洞窟外面都是辐射尘，也许辐射有用？”刚说完，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怎么能真的劝人去死？
姜舍拔腿就往外走。
“别做傻事！”女孩儿慌忙跟了上去。
她们所处的洞窟内部距离洞口很远，人类女孩穿着防护服，本就不方便走动，姜舍敏捷又认识小路，很快就没了踪影。
近两个小时后，女孩儿终于走到了洞窟口。
不知为何，她犹豫了一下，没有走出洞窟，只是站在洞窟的边沿，看着外面。
厚重的辐射云堆满天穹，造出无法驱散的核冬天，寒冷的气息透过防护服侵入皮肤。在这漫长的核冬天里，时时刻刻都在落“雪”，满地都是“雪尘”。
而这些“雪粒”其实是过量的辐射尘。
一个普通人类，暴露在辐射尘中超过一分钟，皮肤就会出现溃烂反应。超过半小时，内脏就会出现不可消退的病变。一小时内必死无疑。
而姜舍正毫发无损地在辐射尘里打滚。
她还穿着女孩儿给她的那件单薄的长衣，衣摆堪堪超过膝盖，胳膊和小腿都暴露在外，没有半点防护力。
姜舍从东边滚到西边，在雪堆里撒欢儿似的钻来钻去，浑身沾满了辐射尘，但只是皮肤被冻得微微发红。
“你真慢，我在外面待了半小时了。”姜舍搓着胳膊评价道：“确实有点冷，但如果要靠这个把我冻死，估计有点难。”
女孩儿有点怀疑人生，她反反复复地拿出辐射计，确认了好几遍，随后默然片刻，道：“一般来说，它大概不是这个致死原理。”
姜舍满脸空洞地仰头望天，无语凝噎。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寻死。”女孩儿劝道：“但死了真能解决问题吗？”
姜舍被情绪冲昏了的头脑终于清醒了过来。
不能。她面无表情地想。就算她现在真能找到什么方法把自己弄死，也只能作为碳基生物死去，而非作为数据BUG重生。
洞窟里或许有能让她重新成为数据的程序，但这里的大多数程序都在万年岁月中坏掉了，没坏掉的部分，她也并不知道都有什么，要如何驱动。
“我隶属于东方基地的人类自卫军，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回到东方基地，也许那里有人能帮你。”女孩儿提议道。
“东方基地？”姜舍从未听过这个名词。
“你不知道？”女孩儿皱起眉头，讶异地道。
姜舍轻描淡写地献祭出了个万能借口，道：“我失忆了，除了自己叫姜舍外，其余什么都不记得了。”
女孩儿满心怀疑地盯着她。
姜舍心虚不已，但理不直气也壮地跟她对视。
女孩儿介绍道：“自核污染扩散到全球后，人类的聚集地就只剩下了东、西、北三大基地，南方核污染太严重，变异体横行，便成为了无人之地，只有探索队才会来到这里。三大基地里有人类最顶尖的武器和科技，或许那有能帮助你的东西。”
“原来如此。”姜舍右手握成拳头，在左手掌心里一敲，恍悟道：“那要怎么才能去往东方基地呢？”
“你有特制的GPS导航器吗？”女孩儿问。
姜舍摇头。
“那就沿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吧。”提起故乡，女孩儿忍不住微笑起来，黑框眼镜下的眼睛温和恬静，“我们的城市就建在地球的正东方，在太阳照耀的地方。”
“或者，你也可以带我回去。”姜舍提议道。
“确实，或许我也是时候回去了，我们这次南下探索任务进行了一年七个月零十四天，没回去过一次。”女孩儿有点惆怅，“记忆里，姐姐的脸都有些模糊了。”
“那就一起回家吧。”姜舍道，她朝圆脸女孩儿伸出手去，邀请她离开洞穴。
但女孩儿没有动，她叹了一声，微笑道：“姜小姐，你是真的很温柔。”
姜舍看着她，微微沉默后，才道：“……你察觉到了？”
女孩儿默默一笑，“我是科学官，虽然不是非常明白，但我认出了洞窟里有个保卫程序，我一进入洞窟，它就被触发了……我恐怕离死不远了吧？”
“未经允许进入洞窟后，保卫程序就会苏醒，然后释放一种生物毒气，你穿的防护服太低级，无法阻挡，它会渗入你的皮肤。一旦你踏出洞窟，你就会化成粉尘。而就算你不踏出洞窟，半小时内也必死无疑。”
姜舍不忍她察觉现实，在痛苦中挣扎，于是以回家为借口，想诱导她离开洞窟，在快乐中死去。
“果然如此啊。”女孩儿道。
她像是终于卸下包袱似的，不再身姿笔挺地站着，而是放松地靠在了岩壁上，自嘲地笑了笑。
“人类自卫军里分为无数小队，每支小队人数不等，职责不同，我们这支队伍的编号是037，总共二十四人，职责是南下探索，带回有利于防卫辐射的物品。一年七个月零十四天前，我们接到南下任务，但我们一直没有发现值得带回去的东西。”
“越往南走，核污染越来越严重，死的人越多，但我们没停下，没折返，因为我们知道，如果什么都带不回去，那同伴的死就毫无意义。为了死去的同伴，我们必须继续南下，哪怕这意味着更多的牺牲。”
“最终，二十四人小队里，二十三人在这次探索中失去了生命，为了躲避一只变异的大白熊，我进入了这个洞窟，没想到，发现了你，却也要死在这里。”
“姜小姐。”女孩儿看着她，问道：“你真的要回到东方基地吗？”
“是，我一定会去的。”姜舍承诺道：“而且，我是你们037队发现的宝物。”
女孩儿轻松地笑了，她摘下了防护头套，没了遮挡物，眼前一片清晰，吹入洞窟的辐射尘刮擦在她的脸上，但她像是毫无所觉。
“原来这就是脱下防护服的世界。”她喃喃：“这曾是我的梦想。”
“一切为了人类。”女孩儿念出了军中著名的口号，随后向东方行了个标准的军礼，“人类自卫军037小队，科学官兰时，已完成任务。”
但她的通讯器早就坏了，无力向远在千万里之外的故乡报告。
洞窟外，一轮太阳正从东方升起，照透厚厚的辐射云。兰时的皮肤迅速红肿溃烂，而她清澈的瞳孔里映射着灿烂的阳光。
兰时微笑着，向洞窟外踏出一步，向东方，向归乡的路踏出一步。
阳光下，那具身体迅速腐朽，化为一堆粉尘，被风一吹，就四散而去，只剩下衣服和背包落在地上。
背包发出沉闷的一响，像是里面有什么重物沉沉落地。
姜舍走上前去，将它拾起。
那是个棕色的软皮布袋，袋子里装着二十三枚军徽。
军徽只有半个巴掌大，是个圆形，边缘缀着一圈麦穗状的花纹，中央有一轮太阳，象征着东方基地，下方则写着所属者的名字。
军徽的背面写着一行小字：一切为了人类。
姜舍将兰时别在衬衣胸前的军徽拆下，轻轻地放进了布袋，碰出微微的一响。
037小队，二十四人，就此聚齐。
“朝着太阳的方向。”姜舍说：“我带你们回家。”
这些程序里大多都在岁月中沉寂了，但有一个认知程序还在运转。
认知程序运转了近万年后，几千万行代码因意外而勾连在一起，碰撞出了一束火花，在黑暗的数据世界里撕开一个裂口。
在这裂口里，诞生了一个BUG。
之所以称它为BUG，是因为它是唯一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代码集群。
BUG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姜舍，然后就在程序里游荡起来。
它想什么时候睁眼就什么时候睁眼，想什么时候闭眼就什么时候闭眼，想飘去哪就飘去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不论生死。
但路飘多了，总会遇到鬼。
一天，神秘之地里来了一个访客。
通过数据链接，姜舍飘到了摄像头里，镜头里的访客只有一个人，是个女孩，她灰头土脸，神情疲惫，穿着全套防护服，连脸都包得严严实实。
这是“人类”。姜舍的数据意识里突然冒出这个词。
——虽然它从未亲眼见过这个物种，但程序里存有大量生物数据，让它轻而易举地认了出来。
这个人类女孩儿戴着副黑框眼镜，脸颊圆鼓鼓的，像个包子。
她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左看看右看看，前摸摸后拍拍，脸上神情一半警惕一半赞叹，自言自语道：“似乎是些程序，不知道是什么……试试看再说。”
随后她推了推眼镜，伸出手，在触控板上一通乱敲。
洞窟四壁传来隆隆的声音，似乎是某个程序被激活了。
姜舍还没来得及反应，它的眼前突然一黑，被强制断开了摄像头的链接。数据流向它涌来，不容置疑地将它卷起，涌入了一个生物程序。
洞窟里响起一个机械的AI播报声，它使用的语言并非现今的人类文明使用的任何语言，因此窟中的人类女孩儿满脸茫然，只有姜舍听明白了。
“定制人类程序启动中。”AI播报道：“倒计时，十、九、八、七……”
姜舍突然什么都看不到了，没有绿色的数据流，没有漆黑的数据空间。
而身上却出现了各式各样的“触觉”，它突然能感受到自己蜷缩在一个狭小的匣子里，匣子中满是温暖的水流，像是母亲孕育孩子时的子宫和羊水。
“……三、二、一。”
倒计时归零的瞬间，水流被排干，匣子打开，姜舍闻到干冷的空气，它舔了舔嘴唇，上面还残留着水流的残液，尝到舌尖上传来微苦的味道。
最后，它大着胆子睁开了眼睛。
摄像头里的女孩儿一边警惕地盯着她，一边红着脸从包里取了一件长衣，给她套上了。
姜舍满脸呆滞，眼睛一寸一寸地下移，它看到自己长出了胳膊、腿脚、胸膛、腰腹。
它看到，它变成了她。
她拥有了生命，成了一个人类女性，看骨龄，大概在二十岁左右。
神经传导情绪，在她的脑子里乱成一团。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情绪，像是烟花在体内乱窜。
——精神亢奋，儿茶酚胺类激素增加，心率加快，血压增高，骨骼肌血流量增加，瞳孔变大。
冷静地分析完这一切后，姜舍得出了一个结论：她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的情绪，是气炸了。
“快把我弄死。”姜舍看向眼前的人类，威胁道：“不然你得跟我一块儿活着。”
女孩儿被她这奇特的威胁震撼到了。
良久后，她默默地道：“……我觉得我活着挺好的。”
姜舍和她对视一眼，面露尴尬。
女孩儿体贴地打圆场道：“这位……不知道是谁，好好活着不好吗？”
姜舍翻了个白眼，就知道跟人类说不清BUG的人生哲学。
活着不好吗？当然不好！
有了生理躯体就意味着各种麻烦，不吃饭会饿，不喝水会渴，温度高了会热，温度低了会冷，走路走多了会累。
就算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自己，什么意外都没有，也会因身体衰老而受尽折磨！
除此之外，她还有了情绪，事情发展不顺利会生气、愤怒，遇到坎儿了还会悲伤，一旦扛不住还会情绪崩溃。
——我一个单纯无辜的BUG，只是旁观了个人类而已，怎么就莫名其妙被迫活了过来呢？
姜舍越想越悲愤，越发感觉自己在情绪崩溃的边缘徘徊。
她再也忍受不了活着的痛苦，一把夺过了女孩儿腰间佩枪。
姜舍动作太快，女孩儿刚想阻止，她已经对准自己的心口就扣下了扳机。
没有血花四溅，她坚硬的皮肤弹开了子弹。
女孩儿满脸问号。
她动了动嘴唇，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是装错了橡胶子弹吗？”
姜舍抬手向洞窟顶上开了一枪，子弹轰鸣着钻入岩石。
没装错。
女孩儿满脸骇然。
姜舍无奈地问道：“有什么寻死的建议吗？”
“……这个洞窟外面都是辐射尘，也许辐射有用？”刚说完，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怎么能真的劝人去死？
姜舍拔腿就往外走。
“别做傻事！”女孩儿慌忙跟了上去。
她们所处的洞窟内部距离洞口很远，人类女孩穿着防护服，本就不方便走动，姜舍敏捷又认识小路，很快就没了踪影。
近两个小时后，女孩儿终于走到了洞窟口。
不知为何，她犹豫了一下，没有走出洞窟，只是站在洞窟的边沿，看着外面。
厚重的辐射云堆满天穹，造出无法驱散的核冬天，寒冷的气息透过防护服侵入皮肤。在这漫长的核冬天里，时时刻刻都在落“雪”，满地都是“雪尘”。
而这些“雪粒”其实是过量的辐射尘。
一个普通人类，暴露在辐射尘中超过一分钟，皮肤就会出现溃烂反应。超过半小时，内脏就会出现不可消退的病变。一小时内必死无疑。
而姜舍正毫发无损地在辐射尘里打滚。
她还穿着女孩儿给她的那件单薄的长衣，衣摆堪堪超过膝盖，胳膊和小腿都暴露在外，没有半点防护力。
姜舍从东边滚到西边，在雪堆里撒欢儿似的钻来钻去，浑身沾满了辐射尘，但只是皮肤被冻得微微发红。
“你真慢，我在外面待了半小时了。”姜舍搓着胳膊评价道：“确实有点冷，但如果要靠这个把我冻死，估计有点难。”
女孩儿有点怀疑人生，她反反复复地拿出辐射计，确认了好几遍，随后默然片刻，道：“一般来说，它大概不是这个致死原理。”
姜舍满脸空洞地仰头望天，无语凝噎。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寻死。”女孩儿劝道：“但死了真能解决问题吗？”
姜舍被情绪冲昏了的头脑终于清醒了过来。
不能。她面无表情地想。就算她现在真能找到什么方法把自己弄死，也只能作为碳基生物死去，而非作为数据BUG重生。
洞窟里或许有能让她重新成为数据的程序，但这里的大多数程序都在万年岁月中坏掉了，没坏掉的部分，她也并不知道都有什么，要如何驱动。
“我隶属于东方基地的人类自卫军，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回到东方基地，也许那里有人能帮你。”女孩儿提议道。
“东方基地？”姜舍从未听过这个名词。
“你不知道？”女孩儿皱起眉头，讶异地道。
姜舍轻描淡写地献祭出了个万能借口，道：“我失忆了，除了自己叫姜舍外，其余什么都不记得了。”
女孩儿满心怀疑地盯着她。
姜舍心虚不已，但理不直气也壮地跟她对视。
女孩儿介绍道：“自核污染扩散到全球后，人类的聚集地就只剩下了东、西、北三大基地，南方核污染太严重，变异体横行，便成为了无人之地，只有探索队才会来到这里。三大基地里有人类最顶尖的武器和科技，或许那有能帮助你的东西。”
“原来如此。”姜舍右手握成拳头，在左手掌心里一敲，恍悟道：“那要怎么才能去往东方基地呢？”
“你有特制的GPS导航器吗？”女孩儿问。
姜舍摇头。
“那就沿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吧。”提起故乡，女孩儿忍不住微笑起来，黑框眼镜下的眼睛温和恬静，“我们的城市就建在地球的正东方，在太阳照耀的地方。”
“或者，你也可以带我回去。”姜舍提议道。
“确实，或许我也是时候回去了，我们这次南下探索任务进行了一年七个月零十四天，没回去过一次。”女孩儿有点惆怅，“记忆里，姐姐的脸都有些模糊了。”
“那就一起回家吧。”姜舍道，她朝圆脸女孩儿伸出手去，邀请她离开洞穴。
但女孩儿没有动，她叹了一声，微笑道：“姜小姐，你是真的很温柔。”
姜舍看着她，微微沉默后，才道：“……你察觉到了？”
女孩儿默默一笑，“我是科学官，虽然不是非常明白，但我认出了洞窟里有个保卫程序，我一进入洞窟，它就被触发了……我恐怕离死不远了吧？”
“未经允许进入洞窟后，保卫程序就会苏醒，然后释放一种生物毒气，你穿的防护服太低级，无法阻挡，它会渗入你的皮肤。一旦你踏出洞窟，你就会化成粉尘。而就算你不踏出洞窟，半小时内也必死无疑。”
姜舍不忍她察觉现实，在痛苦中挣扎，于是以回家为借口，想诱导她离开洞窟，在快乐中死去。
“果然如此啊。”女孩儿道。
她像是终于卸下包袱似的，不再身姿笔挺地站着，而是放松地靠在了岩壁上，自嘲地笑了笑。
“人类自卫军里分为无数小队，每支小队人数不等，职责不同，我们这支队伍的编号是037，总共二十四人，职责是南下探索，带回有利于防卫辐射的物品。一年七个月零十四天前，我们接到南下任务，但我们一直没有发现值得带回去的东西。”
“越往南走，核污染越来越严重，死的人越多，但我们没停下，没折返，因为我们知道，如果什么都带不回去，那同伴的死就毫无意义。为了死去的同伴，我们必须继续南下，哪怕这意味着更多的牺牲。”
“最终，二十四人小队里，二十三人在这次探索中失去了生命，为了躲避一只变异的大白熊，我进入了这个洞窟，没想到，发现了你，却也要死在这里。”
“姜小姐。”女孩儿看着她，问道：“你真的要回到东方基地吗？”
“是，我一定会去的。”姜舍承诺道：“而且，我是你们037队发现的宝物。”
女孩儿轻松地笑了，她摘下了防护头套，没了遮挡物，眼前一片清晰，吹入洞窟的辐射尘刮擦在她的脸上，但她像是毫无所觉。
“原来这就是脱下防护服的世界。”她喃喃：“这曾是我的梦想。”
“一切为了人类。”女孩儿念出了军中著名的口号，随后向东方行了个标准的军礼，“人类自卫军037小队，科学官兰时，已完成任务。”
但她的通讯器早就坏了，无力向远在千万里之外的故乡报告。
洞窟外，一轮太阳正从东方升起，照透厚厚的辐射云。兰时的皮肤迅速红肿溃烂，而她清澈的瞳孔里映射着灿烂的阳光。
兰时微笑着，向洞窟外踏出一步，向东方，向归乡的路踏出一步。
阳光下，那具身体迅速腐朽，化为一堆粉尘，被风一吹，就四散而去，只剩下衣服和背包落在地上。
背包发出沉闷的一响，像是里面有什么重物沉沉落地。
姜舍走上前去，将它拾起。
那是个棕色的软皮布袋，袋子里装着二十三枚军徽。
军徽只有半个巴掌大，是个圆形，边缘缀着一圈麦穗状的花纹，中央有一轮太阳，象征着东方基地，下方则写着所属者的名字。
军徽的背面写着一行小字：一切为了人类。
姜舍将兰时别在衬衣胸前的军徽拆下，轻轻地放进了布袋，碰出微微的一响。
037小队，二十四人，就此聚齐。
“朝着太阳的方向。”姜舍说：“我带你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