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赶到那里,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地进入演奏厅里了。

    他看了看旁边,突然注意到在会场的右侧有一道破旧的小木门,高度和宽度大概只能让一个人通行,那应该是前往后台的的门。

    宋怀避开人群,弯下腰从那道门进去,这个门的高度属实让他有点为难,他几乎弯下了上半身才勉勉强强能挤进去。

    在进去之前,他又转头看了一眼大门前兴高采烈的人们。

    人们穿着剪裁得体的礼服,大多都是携带着妻子和儿女来接受音乐的熏陶。女人们脖子上戴着各种价值不菲的项链,全身几乎能彰显出她们的地位的地方一个都不放过,浑然把自己当成了首饰架。

    她们披着昂贵的貂毛披肩,像一只耀武扬威的花孔雀紧紧挽着她们老公的手,丑态百出。

    男人们戴着粗粗的大金链子,肥短的手指几乎戴满了昂贵的戒指,像极了暴发户。在这里的几乎家室都在场,可是他们依旧没有感觉有愧疚,挽着老婆的手却控制不住的一个劲往前看女人的纤细包裹着肉色丝袜的美腿。

    当然最有名的音乐厅肯定会有人慕名而来,不过放眼望去寥寥无几,现场更像选美大赛。

    贫苦的人不会有时间来享受音乐,他们在乎的是面包和生计。

    宋怀只看了一眼便没有兴趣再看下去,这种烧钱的娱乐不适合他这种出生在破烂居民楼的人。

    他穿过狭窄的通道来到展厅后台,此时这里却一片混乱,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秃顶男人正在大声训斥面前蓝色马甲的男孩,各种污言秽语层出不其,男孩紧紧捏住拳头,可是却又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

    宋怀皱眉,大跨步走到了秃顶男人面前,好巧不巧挡在了穿蓝色马甲的男孩面前,男人带着一股火气抬头看,正好对上了宋怀冷冷的眼神。

    而男孩此时正垂着头接受训斥,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鞋面不挪开。不料在他的视野里却猛然出现了一双洗得发白的球鞋。他有点诧异,顺着往上看,鞋子的主人身材高挑,让弯着腰的他几乎看不到经理,像是故意挡住他似的。

    强大的压迫感让经理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在看向宋怀的瞬间火冒三丈:“你是谁!谁允许你进来的!”

    宋怀神色平静,从挎包里掏出工作证递给经理。经理狐疑的接过来,“宋怀——劳务部”这五个大字映入眼帘。

    好呀!就是个打杂的还敢给他脸色看,看他不让这小子知道他的厉害。

    这么想着,经理逐渐理直气壮,他把工作证砸到了宋怀身上,工作证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脸上得意忘形:“你是来打杂的还不快去干活?小心一会结束的时候不给你工资,让你白干!”

    宋怀不说话也不挪开,就这么漫不经心地站在那里,好像没有人可以叫得动他。

    经理不爽,他挤了挤眼睛示意宋怀现在巴结他还来得及,悠闲地把手背在背后,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这种穷人他见多了,丢什么都不能丢钱,只要一提到钱的事情还不得乖乖认怂,哪里会跟钱过不去。

    果然宋怀下一步就有了动作,经理见状高高翘起了嘴角,他重重地咳了声,笑意盈盈地等着宋怀过来跟他认错。

    他就说嘛,穷人为了钱不会有什么骨气可言。

    经理心里美滋滋地想着。

    宋怀顶着经理错谔的目光下,慢慢屈膝从地上拾起沾灰的工作证,,轻轻用手把上面的灰拍掉后,又放回了黑色的挎包里。

    经理张了张嘴,好像是想说些什么。可还没有等他开口,藏在宋怀后面一直没有说话的男孩这会却突然冒出头来,把手表脱下来递给经理说:“经理,好像活动要开始了。”

    经理接过来一看,还真是,活动还有十多分钟就要开始了,可是这还有一大堆东西没搬,要是搞砸了这次活动,上面指不定会怎么骂呢。

    经理掏出帕子来擦了擦额头的汗,做出一副宽容的大度样子,假意地摆摆手,指着角落的位置命令他们去搬:“算了算了,年轻人火气大,你们快点去把那些搬到台上去,一会活动要用。”男孩忙不送地应和,经理眼里露出赞赏的意味,转头去别的地方巡视了。

    男孩带着宋怀来到房间的角落,角落里放着几个落灰的彩色木质阶梯,到底是年轻,两个人浑身上下都有用不完的力气,一个人搬着差不多几十来斤的梯子往外走,东西不多,他们搬了两趟就结束了。

    男孩像是虚脱了一般无力地坐在满是尘土的水泥地上,久久不肯起来。宋怀从工作人员那里拿了两瓶水,走过来递给他:“起来,喝水”

    男孩接过了水,但是没有起来,就这么坐在地上跟宋怀说话。

    “刚才……谢谢你啊。”男孩的手紧紧捏着瓶身,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没事。”宋怀拧开瓶盖喝水,水从他的嘴角流下几滴,亲呢地掠过他的脖颈处,与汗水交融,喉结轻微滚动。

    “对了,我叫周殊,你呢!”男孩这时已经休息好了,于是他站起来拍了拍后面的尘土。

    宋怀拧好了矿泉水瓶,才不紧不慢地说:“宋怀,怀抱的怀。”

    男孩好奇地询问他这个名字的来历:“哇!你这名字看起来好敷衍,有什么含义吗?奶奶说我生下来的时候差点没活下来,是家里面最特殊的一个,所以我叫周殊。”

    宋怀微怔,捏着瓶身的手顿了顿,是有含义的吧。

    依稀记得,那时候父亲宋有德是小镇上体面的图书管理员,母亲陈婷是当地一所小公司的职员,两人都有着让人艳羡的工作,平时又花不了多少钱,日积月累下,在那一带也算小资家庭了。

    那时候父亲母亲一起下班回来,总是会在杂货店给他买甜滋滋的糖果。而他会在邻居小孩渴望的目光下,将散发着甜味的糖果分一半,塞进邻居小孩脏兮兮的小手里。

    起码他那时候是幸福的,有着一年四季都不重样的新衣服、口袋里鼓鼓囊囊的零花钱、还有父亲母亲仅此一份的宠爱。

    听陈婷说,他被抱回家的时候可谓是万众瞩目。上至巷子里七八十岁的阿爷,下至牙牙学语的孩童,几乎全部都来探望新生儿。

    这夫妻俩平时为人大方和善,见到街坊邻居有困难总会出手相助,在巷子里声誉很好,再加上宋有德之前是外乡人,对这里什么的都不太了解,所以大家都对这家人格外关照。

    小宋怀旁边突然围了一圈人,几乎挡住了院子上方的太阳。他也不闹,只是静静地看着旁边的人们谈论。

    后来有阿婆回忆起来,赞赏他当时的胆量,跟他父亲完全不同,以后一定是成大事的人。

    围着的人们絮絮叨叨,突然有人扭头望向在一旁笑意盈盈的夫妻二人扯了一嗓子:“我说,娃有名了吗?”

    陈婷笑着摇摇头,然后又提高音量向人们说:“孩子还没有名字,正好大家在这,就劳烦大家给他起个名。”

    人们一听就来劲了,七嘴八舌地讨论。叫什么的都有,有说叫宋钱,寓意以后钱财会自己送上门。这个一出来就被众人反对了,名字怎么能这么敷衍呢。

    还有人说参考父母亲的名字,叫宋陈有。听到这夫妻俩连连摇头,这名字太呦口了,再说小名怎么办?是叫陈陈还是有有?

    突然,陈婷像是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不然就叫宋怀吧.”

    大家一听,嘿!这名字好,不呦口还好写。不过还是有人去问这个名字的含义。

    陈婷唇边浅笑,深情地看向宋有德说:“愿他心怀悲悯,也要怀中是他至爱,生生世世,永不言弃”

    心怀悲悯,同时也要所爱之人在怀。

    多么美好的寓意,可是他们忘了初心。

    宋怀觉得没有必要跟一个几十分钟前才认识的人说这些,于是他选择保持沉默。

    周殊见宋怀不愿意和他推心置腹也没有在意,只是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既然认识以后就是朋友了,有什么困难就到六中高一十二班找我,能帮的我会尽力而为!”

    宋怀沉默了片刻,拍掉了附着在他肩上的手,冷言说:“不用”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这样做只会把原本毫无干系的他牵扯进来。

    周殊尴尬地收回手,只觉得这个人看起来不太好接近。

    突然,展厅的灯被全部打开,台子前鲜红的幕布也被人拉开,观众席里有人发出惊奇的叫声,是活动开始了。

    周殊突然找到了理由,猛地一拍脑袋大声说:“哎呀,看我这记性!我家里妹妹还没有吃饭,我先去回去了,下次再见啊!”

    说完也不看宋怀脸色,长腿一跨就出了后台的小门。

    宋怀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把包拎在手上也准备走了。工资一会打进他的卡里,他不用留下来去找经理。

    他走出后台,打算从右侧去大门。

    可当他快要碰到门把手的时候,喇叭里突然传来了主持人的报幕声,原来是一场专为少年演奏家举行的比赛。

    他眼眸微敛,把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环顾四周后在最后一排的第一个座位坐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给了主持人,没有注意到混进了一个异类。

    他有些不适应地正了正身子,这椅子太软了,有种坐在白云上的飘浮感。

    当他再次抬头望向演奏台的时候,主持人已经退场了,将剩下的时间留给少年演奏家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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