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原本穷追不舍的人群却在此时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他们一个个面露难色,犹豫着是否踏出这个保护伞。

    真要出去了,他们这一大堆人,没穿校服,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手上还拿着凶器。本身进来的时候也不光彩,叠罗汉翻墙进的,膝盖上还有厚厚一层灰。

    光说被逮住了,校方肯定要追责。

    这些人都是刚刚跨过十八,心里对警察还是敬畏几分的。

    还没开打呢自己就先折了,无异于自损八百。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没一个敢追出去的。

    三角眼在人群后面气急败坏地大叫:“追啊!还愣在那干什么!”

    他真是看错人了,这些废物没一个能造的!

    得到号召,人群这时候才动起来,可当他们雄赳赳气昂昂地跑出去时,方圆百里却再也看不见宋怀他们的身影了。

    街角的梧桐树,苏迟正扶着它大喘气,她脸色发白,强行抑制住因生理反应而引起的干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脚哆哆嗦嗦地打也打不直,真怕他们追上,苏迟几乎是用了命在跑。

    宋怀脸色如常,奇怪的很,在那样险的情况下逃出来,他竟没有半点劫后余生的感觉。

    可能是架打多了,跑路的次数不多。

    少女背对着他,单薄的脊背微微颤抖,头发松松垮垮地立在头上,完全没有了十分钟前从脚精致到头发丝那般的模样,白皙的手背与干枯的树皮形成鲜明对比。

    她的眼角有些泛红,好像下一秒就要流泪,额头上沁着密密的汗珠。

    苏迟没理宋怀,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是扶着树干一味地大喘气,她喘得急,如一条濒危的鱼。

    像是要把空气中的氧气全部吸干似的,她脸色发白,咳嗽愈演愈烈。

    宋怀看了她一眼,继而走开了。

    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手上还拿着水和一包纸巾。

    从便利店出来后,宋怀拧开了瓶装水,用水将纸巾浸湿后才递给了苏迟。

    他的手骨节分明,水珠顺着纸巾滑落到他的虎口,在那里,一颗墨痣轻点在中央。

    坊间传言,在虎口长痣的人最是长情。也有人说,那是上一世爱人亲吻留下的痕迹,只为在下一个轮回能认出对方。

    苏迟脸色惨白地接过了,她捂住口鼻缓了一会,那种想要干呕的感觉才有所好转。

    忽然,感受到有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在帮她顺气。

    宋怀的声音很温柔,自她右方传来,顺气的动作却没停:“好点了吗?”

    他把水在苏怀眼前晃了晃,轻声询问:“要不要喝水。”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近得只要苏迟一转头就能看见少年棱角分明的脸。

    她有些羞恼,红着脸说:“不用了。”

    说完便挣扎地直起腰来,长长呼出一口气。

    宋怀的手从善如流地收了回去,他的表情有些落寞,长长的睫毛给眼底罩下一片阴影,握着矿泉水瓶身的手微微发紧。

    他摇摇头,扯了下嘴角。

    蓝天下,少年的心思无处遁形。

    苏迟歪头,看向那站得挺直的少年,白衣不染尘,清晰如铅笔画,突然笑出声。

    四目相对下,她笑弯了眼,口吻轻松地说:“你仇家还挺嚣张的。”

    她比了个大拇指,拖长尾调:“都追到学校里了。”

    宋怀的眸色暗了暗,有风自西南边吹来,裹挟着落叶奔跑,也顺势把他的额发吹开一点,那双眼睛狭长,看人时格外平静。

    他打个响指,嘴角扬起了一点弧度:“说对了。”

    少年的神色散漫,一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

    宋际心里其实没多大感觉,有波动的可能就是麻烦。

    到学校里束着手脚,做事要留余地。为了寻求根本利益,他甚至给这郡混混普法,充当了一次政法老师。

    从小在泥泞之地长大,品性也不高洁,他算不上好学生,打架抽烟都干过,但又没把恶习带到学校。与之相反,他在学校还挺守纪律的,不会耍面子跟校领导对着干。

    高中毕竟不是义务教育,在学校的处处都要用钱。学费,课本费都不是小数目。

    想当年,他考上市一中时宋有德就不想让他去,原因很简单,就是没钱。

    宋有德没了工作,就去镇上帮人家干点零工,挣回几百块就全部用去买酒。

    每天喝得烂醉如泥,家里用来装酒瓶的纸箱都有两大箱。也从未想过未来,几日光景就花光了挣来的所有钱。

    挠挠头,又骑着从垃圾站泪来的自行车,在镇上四处游满找人打零工。

    这样下来,他连自己都快顾不上,哪还有闲钱供宋怀上学。

    少年哪肯向命运低头,硬是咬牙在开学的前两个月四处打工,这才凑齐了千把块钱。

    这两个月,他端过盘子,打过水泥,也凭借着好脑子和一双能手在修车场习得了不少本领。

    他好学,看人示范一遍就会,同时期来的学徒得看好几遍都不一定会。

    镇上很少有人认得他,只知道齐老板的铺里有个小伙子很厉害,还会改装摩托车,一时间都找上门来点名道姓让宋怀来看看。

    走之前,齐老饭还可惜失去了这么个人才,不禁开口劝他留下来,过几年照样能出人头地。

    宋怀捏着口袋里厚原一沓钱,拒绝了齐老板的好意,收拾东西,一个人出了铺子。

    他并没有被齐老板的话打动,纵然再如何天花乱绿,阐述着如何好。宋怀心很清楚,要想出人头地,就不能少了书读百遍。

    况且他本来,也是为了这一个目标才来打工的,不能失本心。

    经历过社会的毒打,在外飘流打工的日子,宋怀格外珍视念书的机会。

    毕竟学费是自己一分分挣来的,他也心疼钱,更不会容忍自己浪费好不容易争取的短暂时光。

    宋怀呼出一口气,侧头看向苏迟。

    后者偷偷看他一眼,又马上收回去。她点点头,肯定道:“看来传言不假。”

    苏迟盯着地面,现在已近黄昏,二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相互交叠的部分突出好大一块。

    好半响,她将自己的视线从影子上挪开,却听见正上方有一个声音传来。“什么传言?”

    她抬头,对上一双含笑的桃花眼。

    主人扬扬眉毛,看上去心情颇好,弯唇,加深笑意追问道:“传我什么了?”

    传你一个人打一群,吃人不吐骨头,令无数六中学子闻风丧胆。

    苏迟脑子突然跳出那么一段话。

    自己把这段概括了下,苏迟反复斟酌,最后,她点头,言简意骇地告诉宋怀:“传你是校霸。”

    宋怀:“····”

    面前的女孩在想,自己应该没说错吧,校霸....这个词,是这样解释的吧。

    太阳已经慢悠悠地没过了山腰,宋怀看着她,突然低头轻晒一声。

    他懒洋洋地开口:“谁告诉你的。”

    “我在学校里没干过见不得人的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友爱同学,尊敬师长。”

    他顿了顿,又说道:“怎么就被说成校中一霸了?”

    仔细想来,确实在学校没见过他主动惹事。

    就连被人围堵,他也没第一时间冲上去,还跟人讲道理。

    这个名称落到他头上,确实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可矛盾的是,大家都很怕他,班里面的坏学生几乎都很听他的话,如果是空穴来风,效果能有那么显著吗?

    苏迟说:“那就是这么说的。”

    意思很直接,不止她个人,而是在众人之口。

    那人踢了颗脚下的石子,石子滚入车流消失不见,宋怀垂了垂眼,呼出一口气,又没撤地笑了。

    他扯了下嘴角,吊儿郎当地说:“那我跟你道歉,成不?”

    苏迟莫名奇妙:“干嘛道歉?”

    高她一头的少年微微弯腰,浅茶色的眸子里有星星点点的笑意,校服袖子推到手肘处,双手插兜,手臂骨肉匀称,又略显苍白。

    他的声音独具少年感,如泉水般清冽,在苏迟的耳里炸开。

    她听见那人字一顿地在跟她“道歉”:“我宋怀。在这里跟苏同学道个歉,很抱歉让你听到了不好的言论。现在呢,哥们就带着我那传言赔罪,尽管传的跟我半毛钱关系没有,但还是让你误解我了。”

    宋怀想了想,问她:“要不要九十度鞠躬?”

    苏迟已经被他这一操后搞得晕头转向,见他真要来给她个标准鞠躬,准备动作都做好了。

    女孩赶紧拦下他,忙说道“不用了!”

    宋怀收回了脚,问道:“接受我的道歉?”

    苏迟点点头。

    他笑了,像是如释重负呼出一口气,点点头,不忘提醒抗迟“那你别信传言了。”

    “要不然....”

    “我多冤啊。”好端端一句话,他不好好说,刻意拖长尾调,竟硬生生从里面听出几分委屈的意味来。

    自己误解他确实不好,苏迟心里盘算着,怪不得有一句话叫谣言最开始都是变质的。

    女孩郑重地点点头,一拍胸脯保证道:“放心!我以后一定擦亮眼睛!”

    宋怀嘴角扬起一点弧度,好半响后,他才懒懒洋洋地说:你说的啊。”

    不许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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