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闺中的闺女们乍见到这样神仙般的少年郎,纷纷染红面颊,用帕子半遮面容。唯有惊慌失措的铃鸢,狼狈地坐在地上。

    二公主初禾不知除了太子皇兄,宫里还有人这般俊逸。她压下眼中惊艳,拿出公主的派头来,皎然问道:“你是哪家,见了本宫竟然还不下来行礼!”

    少年懒洋洋晃悠着腿,一动不动,似没看见初禾等人一样,对地上可怜兮兮的铃鸢道:“今日正好是小爷生辰,不如你拜我为师。日后谁敢欺负你,你还回去便成。”

    铃鸢双眼含着泪花,那树上的少年郎如同一抹象征生命的神光。她完全被吸去了视线,呆愣着点头。

    初禾被人忽视,满是不爽,正要遣人上去将少年拿棍子打下来。有贵女认出他来,在她耳边悄声说道:“这好像是段老将军的嫡子,行七,唤段适嘉。”

    段老将军四十才得这么一个金疙瘩,宝贝得紧,就是皇上也要给几分薄面。初禾气不过,怒视段适嘉。两人视线撞到一处,少年眸光清亮,面含清辉。初禾的心脏莫名一顿,满腹怒意竟然半点都吐露不出。

    少年身形轻盈,翩然落地。对众贵女视若无睹,径直走到铃鸢面前,探出手,道:“既都是小爷的徒儿了,以后便是小爷的人,随小爷走吧。”

    儿时的铃鸢不如后来那般胆小,这个时候还知道跑。她彷如中了蛊一般,搭上少年的手。

    ......

    手里的纸片已经泛黄,上头记载的正是段家出事后的事。铃鸢缓缓站起身,指腹摩挲着“段七郎”三字。

    段适嘉是活着离开京都的,现在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是不是代表着他仍旧好好的?

    过了一会,她将纸片原封不动压回去。心头涌起的,要向李珩追问的和亲事宜似乎也没那般迫切了。

    打开门,一道颀长身影正好走近,铃鸢撞到来人怀里。

    “找孤?”

    甫一接近李珩,铃鸢便嗅到他身上的龙涎香,掺着缕清新的花露香气。她拿出手里的文章,道:“太子哥哥,鸢儿来交作业。”

    李珩让她进屋,一张张阅过她的文章,平展的眉宇慢慢拧起。铃鸢捏着掌心,李珩的戒尺可比她记忆里太傅们的戒尺要重。就那么一下,想起来手便不由自主麻起来。

    眼看李珩眸色不善,铃鸢下意识靠近他,手指揪住他的袖摆,惭愧道:“鸢儿许久不曾好好读过书,没法子写出好文章。对不住,太子哥哥。”

    李珩凉凉掀眸,铃鸢一激灵,不假思索道:“还有,今日突厥使团来东宫,鸢儿有些分神。这些都是鸢儿不好,下次不会了。”

    “说完了?”李珩问。

    铃鸢难堪垂首,听得李珩浅声道:“没写好不必有诸多借口,按规矩,是需惩戒。”

    听他提起规矩和惩戒,铃鸢已然想到戒尺,于是提起右膝,压在他大腿上,想不也不想抱上他的脖颈,柔唇贴到他耳垂边,小声哀求:

    “求哥哥不要打鸢儿,鸢儿真得记住了。以后不会找借口,一定会好好按哥哥吩咐地做。”

    柔弱无骨的身子贴紧着李珩,好似只能倚靠他,方可赖以生存的菟丝花。香软甜美的气息若有似无萦绕在耳旁,耳后一片酥麻。

    他略一动,这藤蔓般的身肢便缠得更紧。李珩偏过下颌:“下来。”

    “不要。”铃鸢骨子里是懂撒娇的,对敏妃和段适嘉她一向用得多,今日是真怕挨打,额头上都急出汗珠来,哪里还顾得上面前是她最怕的太子。

    柔嫩的唇瓣一开一合,舌尖的湿润似乎即要含住他的耳垂。李珩无奈道:“不打你,你下来。”

    铃鸢半信半疑落地,双眼怯红盯住他,好似只要他反悔,下一刻便会抱住他卖力讨好。

    李珩不自然站到书桌后,从书堆里抽出一本:“何时看完这书,何时回去歇息。”

    铃鸢抱着书,左右看了看。屋里没有别的书桌,坐在矮榻上学,似乎不成体统。她为难地看向李珩,李珩了然,命人在旁支了一张书桌。

    书是薄薄一本,精的是里头的注解,精悍短小,一针见血。铃鸢不再有那种看天书的迷糊感,一边看,一边将里头的重点誊抄下来。

    屋里的烛火剪过四轮烛心,陈九搁下剪子,暗暗咋舌。男子秉灯夜读,女子在旁红袖添香,不知情的只怕以为二人是新婚燕尔的小夫妻。

    三公主可真有办法,按殿下的性子,别说让女子进书房,就是踏足内殿都绝无可能。

    短短半月,三公主便让太子打破自己坚守的各种原则,这等本事,他们不服不行。陈九酸溜溜想,枕边人果然比他们这些流臭汗的侍卫好。若有机会,他也想试试被太子偏心眼的感觉。

    他替两人换了新烛,出来时瞧了眼漏刻,刚过丑时一刻。出了屋,他背靠廊柱,映月盛雪,站了近一个时辰,见秦嬷嬷进来。

    秦嬷嬷问道:“公主还在温书?”

    陈九点头,想到方才公主眼皮都快撑不住的困倦模样,好笑一下,道:“应该是撑不了多久了。”

    再过两个时辰,殿下便要洗漱出门,公主就能回去了。

    秦嬷嬷闻言,忧心道:“殿下怎么还不放人。”

    陈九头次听秦嬷嬷维护别人,稀奇起来。秦嬷嬷哪里顾得上他,决定进去把公主要回来。

    *

    烛火哔啵一响,李珩从案卷里抬眼,顺势往旁看去。铃鸢勤恳认真地抄着书上的内容,人已困到双目失神的程度。只要眼皮耷拉下,她便用力揉眼眶,接着偷偷咬指骨。

    这般顾上不顾下,脸上被墨汁糊得像顽皮的狸奴。

    “困了?”他轻声问。

    “嗯?”铃鸢迷迷瞪瞪眨眨眼,反应过来频频摆手,“没有没有,鸢儿还可以再看一会,鸢儿不困。”

    李珩瞥了眼漏刻,问道:“还有多少?”

    “还有一点儿,”铃鸢谨慎回答,“不消一刻钟就能看完。”

    那点儿一盏茶的时间就能看完,她还是被打怕了,不敢轻视这点分量。

    “嗯,”李珩满意颔首,“看完便去休息。”

    “我知道了,哥哥。”

    铃鸢抬手抹了抹鼻子,李珩呼吸一顿,见花猫脸上平白无故又多了道痕迹。

    李珩将手里的政务处理完,依稀听到浅浅的鼻息声。刚才认真勤恳的身影,这会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起身上前,少女睡眼酣甜,卷翘的长睫乖巧伏在脸上小憩。视线一转,书正好摊在最后一页。想来是写完最后一个字,便控制不住闭眼了。

    晚风拂过屋内,一缕发丝调皮绕到少女脸颊上,任性刮过她的笔尖。似触非触的痒意,让她睡得不太安稳,抬手去挥,频频落空。

    李珩指尖动了动,悄无声息抬起手。

    “殿下。”来人唤声打断了他。

    李珩看着秦嬷嬷,两人默契走到偏殿。秦嬷嬷想到方才的一幕,斟酌着道:“公主这几日为功课十分辛苦,昨夜就熬了个通宵。今日有怠慢的地方,殿下不如看在公主勤勉的份上,暂且先饶过公主,待公主休息好了再惩戒也不迟。”

    李珩轻飘飘扫她一眼:“嬷嬷以为孤方才要治她大不敬?”

    秦嬷嬷自小看着李珩长大,但自问猜不准这位殿下的心思,唯有恳切道:“奴婢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珩幽声道:“嬷嬷若此时不讲,怕日后也会找机会讲,说吧。”

    秦嬷嬷笑了下,道:“殿下明鉴,只是殿下乃人中龙凤,或许不明白女子同男子的区别。女子对枕边人,时间越久,这依赖和眷恋之情便会越重,这便是民间常说的日久情深。”

    “三公主终究是女子,还同您有了,”秦嬷嬷顿了顿,“而且,如今您在东宫庇佑三公主,这种时候女子最易情动而不自知。”

    李珩投来一抹疑虑目光:“嬷嬷是何意?”

    秦嬷嬷跪伏在地,顶着威压道:“奴婢想说的是,公主对殿下您的情意,已是逾矩。此等大罪,理应当罚。只是三公主也是逼不得已,还请殿下看在公主对您痴心一片的份上,不要太过苛责公主。”

    李珩听完,片刻后,嗤笑,道:“嬷嬷也不怕是三妹妹对您卖乖做戏?”

    秦嬷嬷将头埋得更深,道:“殿下也知,三公主并非是那趋炎附势的人。”不然,您也不会将人接进东宫。

    她咽下后半句话。

    李珩负手而立,视线穿透刺绣围屏,进入书房。铃鸢对他的依赖是真实的,浓烈的。今夜抱着他撒娇的模样,确实不是从前的铃鸢能做出来的举动。

    情谊逾矩?此番他和铃鸢的行迹,确实和民间戏文里的说得一样。

    李珩淡声道:“孤有数,嬷嬷费心了。”

    秦嬷嬷是真放心了,她冒险帮三公主挑明心迹,也是希望殿下可多多垂怜这位孤苦无依的公主。殿下这般仁德,日后再不济,也会让她衣食无忧。

    熟睡中的铃鸢不知自己的“心事”完全暴露在李珩眼前,她一连多日都沉浸在学海之中。遇到不懂的,也能大着胆子去问李珩。

    或许是错觉,李珩对她也略微温和了些,至少没有动不动就用戒尺来吓唬她。

    这日,侍卫来报,说永阳公主来了。铃鸢提起裙摆小步要跑,记起这是东宫,行坐卧立都得按森严宫规来,立刻恢复端冕。

    永阳见到她,笑容微不可见顿住,须臾,拉住她的手臂左右打量,赞道:“你在皇兄这儿倒是养好了,越□□亮了。”

    不过一月,娇嫩的少女似颗水灵灵的清荷,形态饱满,含粉带霜,举手投足带着股子威严端庄。真像天生是东宫的人,同她皇兄的气息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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