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生活在由一个混乱而形成的彩虹中。
——塞尚
滴滴——
“快去门口看看是不是你弟回来了。”
涂着清洁泥膜的杭蔚书被方丽无情地从浴室推了出来，只为去给下晚五的杭予焱开门。
方丽扫了一眼杭蔚书脸上的绿色泥巴，忍不住吐槽：“天天鼓捣着那张脸，涂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些化学激素，小心以后生不了孩子。”
杭蔚书瘪瘪嘴懒得反驳，披上睡袄去开门，院门刚打开，刺眼的灯光便直射进她眼中。
杭蔚书眯了眯眼，张口就骂：“杭予焱你想死啊！我要瞎了你得负责养我一辈子。”
话音刚落，刺眼的光芒瞬间消失，一辆黑色电动车行驶到门前。
杭蔚书定睛一看，就瞧见车后座的杭予焱，脸臭得跟生吞过狗大便一样。
“凶八婆。”杭予焱两腿落地看了一眼杭蔚书，拎起书包对着嫌弃地对骑着电动车的人说道：“这我姐，长得吓人不？”
杭蔚书的视线这才落在跟杭予焱穿着同款校服，戴着头盔、口罩的少年身上。
她笑了笑，语气温和：“不好意思，我刚刚以为是我弟手犯贱故意捉弄我呢，抱歉啊，没吓着你吧？”
头盔少年对上杭蔚书关怀的眼神，目光在干巴巴的绿泥上停留了两秒，而后向杭予焱点了点头，“走了。”
杭予焱挥挥手：“凛哥慢走。”
被叫作“凛哥”的少年冷酷地掉头离开，多一分眼神都没给杭蔚书。
杭蔚书望着少年的背影嘟囔一句：“小孩真没礼貌。”
杭予焱扭动着手腕，学着杭蔚书的语气：“诶诶……真没礼貌。”
说完，发觉自家老姐眼神不对，立刻想跑，却被杭蔚书一把揪住书包肩带。
杭蔚书咬牙道：“我抽屉里的两百块钱是不是你拿的？”
杭予焱挣扎起来：“你少血口喷人。”看到方丽的身影，他立刻呼喊起来：“妈，你看老姐她又打我。”
方丽拿着钥匙准备锁门：“你们两个也不看看几点了，还闹，快滚进来。”
杭蔚书期掐住杭予焱脖子，后者扯住前者头发，两人一掐一扯进了客厅。
“妈，杭予焱他刚刚是坐别人车回来的。”杭蔚书抢先开口。
“坐别人车？”方丽眉头一皱，神色不悦：“杭予焱你自己的车呢？”
杭予焱站直身体，挠了挠掌心，嘿嘿一笑：“我车……又被偷了。”
“什么！”方丽嗓音陡然拔高。
果不其然，杭蔚书叹了声气，她就不该对这个败家弟弟抱有期待。
“又被偷，你脖子上长了个什么玩意？”方丽伸手狠狠戳着杭予焱的脑门，“高中三年，年年被偷，你当我们家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我怎么生了你这个败家的蠢货！”
方丽怒气上头，简直对自己这个儿子无话可说，走进房间“砰”的一声把门摔上。
独留孟家姐弟在客厅，一看无言，再看生厌。
杭蔚书走进浴室洗脸，经过杭予焱身边时只留下两个字：“傻屌。”
杭予焱不甘示弱：“告状精。”
——
早上六点钟，杭蔚书就被人吵醒。
杭予焱特意定闹钟喊杭蔚书起床，并为其准备好早餐。
“哼，黄鼠狼。”杭蔚书啃着面包，瞄了一眼穿戴整齐的杭予焱，
“又想让我给你买电动车吧？”
杭予焱拉住杭蔚书的手腕，左晃一下，右晃一下：“姐，美丽的，心地善良的蔚书姐姐，我的亲姐，你就再帮我一次，最后一次，我绝对锁好新买的电动车，我发誓！”
拗不过杭予焱的贴脸式撒娇，杭蔚书还是带杭予焱去了一中附近卖电动车的商店。
电动车老板见到杭予焱，惊讶道：“小伙子又来买车？”
杭蔚书无奈道：“可不是，脑子笨的人连车都看不好。”
杭予焱嬉皮笑脸地走进店里，挑选心仪的电动车，忽地，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背影，他忙高喊一声：“刑岩凛，大凛子，我在这！”
杭蔚书转过头，是那位冷酷的少年。
六点四十五分，晨光渐显，朝阳下的少年意气风发，蓝口罩，藏青色卫衣帽，独留一双璀璨的黑眸在外。
少年身形挺拔如白杨，目测还要比杭予焱高半个头，杭蔚书视线下落……
忽地，两人目光交汇。
少年垂下眼帘，避开杭蔚书的视线，丝毫没有跟人打招呼的意思。
昨晚送杭予焱回家，院子灯光昏暗，时间晚温度低，刑岩凛并未留意杭予焱口中长得吓人的姐姐。
印象里就是杭予焱的姐姐脾气不好，但十分关心自己的弟弟。
此刻，刑岩凛才算看清杭予焱口中长得吓人的姐姐是个什么模样。
看起来也没比他们大多少，白皮肤，大眼睛，眼神清亮，双眼皮，低马尾。
一身黑色呢子大衣配上白衬衫，露出一小截纤细白皙的脖颈，牛仔裤，马丁靴，耳朵上戴了一对金色耳钉，简单清爽。
让刑岩凛联想到自己家里种的栀子花。
有美当阶树，霜露未能移。洁白高雅，叫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杭蔚书眨了眨眼侧过身，望向别处，这年头的小孩怎么都如此高冷？
杭予焱兴冲冲地跑出来把少年往店里拖，“帮我看看我挑的酷不酷。”
杭蔚书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六点五十，她对杭予焱说道：“速度点，我马上要去公司了。”
“知道了。”杭予焱头也不抬沉浸在挑选新车的快乐中。
杭蔚书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忍不住想：这个季度的奖金就这么花掉了，好可惜。
最后杭予焱挑中一辆银灰色带有后座的电动车。
电动车老板笑着拿来支付宝收款码，递到杭蔚书面前，夸赞起她：“你弟弟有你这个姐姐真是好福气，姐姐这么能挣钱，弟弟享福喽！美女我给你便宜三百，三千二。”
少年看向杭蔚书，目光多了几分探究。
杭蔚书笑而不语，围着银灰色电动车转了一圈，竖起五个指头：“老板，我们都在你这买过五辆车了，干脆把零头抹掉，三千！”
“行！”电动车老板点头：“我也是爽快人。”
“好嘞，谢谢老板，祝老板生意兴隆。”
付完钱，杭蔚书叫住打算骑车离开的杭予焱，往他怀里扔了一瓶鲜牛奶，“给你补脑子的。”
说着，她又把另一瓶鲜牛奶递给沉默寡言的少年：“见者有份，谢谢你昨天送我弟弟回来。”
杭蔚书拿着鲜牛奶的手在空中停顿了近半分钟，才见少年有动静。
对方伸手接过杭蔚书手里温热的牛奶，目光始终不肯与杭蔚书相碰，口罩下的嘴唇抿了又抿，“谢谢”二字徘徊在嘴边。
杭蔚书只当少年是不好意思，脸遮得严实看不见五官，但她刚才注意到少年右手的贴了不少的创可贴。
不等她多想，杭予焱拍了拍哥们的肩膀，直接无视一旁的亲姐姐，“凛哥走，试试弟弟的新坐骑。”
杭蔚书无语至极：“白眼狼。”
目送两人离开后，杭蔚书转身离开。
刑岩凛把温热的牛奶握在手心，犹豫了几秒，然后回头——
只能看见杭予焱姐姐越来越模糊的背影，隐匿于人群中。
——
七点四十五，杭蔚书抵达公司，把车停好后，就去更衣室换工作服。
杭蔚书深知自己一个普通二本本科在社会上一抓一大把，学的又是工商管理，一定程度上跟自己同专业的人都会去做文职。
在房地产跟汽车之间，杭蔚书选择后者，所以大四实习，她就去了星河湾的东夏4s店提前学习，毕业后直接入职销售部成为一名销售顾。
云江市目前就只有一家东夏4s店，地址在星河湾，恰好离杭蔚书的家很近。
在所有人看来，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对汽车感兴趣，简直闻所未闻。
杭蔚书选择了东夏，20世纪80年代成立的国产汽车品牌，无论是从公司发展前景还是目前工作岗位的上升空间，杭蔚书都有信心可以走得更长远。
公司对穿着管理十分严格，上班必须穿工作服。
除了夏季是蓝色西裙，其余时间必须是黑西裤、高跟鞋、淡妆，以及系上白底黑色波纹的方丝巾。
男销售则全年西装、皮鞋、黑领带不变。
东夏的上班时间是八点半，销售部员工则需提前十分钟到公司开早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雷打不动。
嗡嗡。
手机界面弹出两条微信，开会前手机需要调成静音，杭蔚书点开微信，就看到今天提车的客户说自己以及到4s店的门口了。
杭蔚书拉住要去会议室的于雁一，说：“雁一，我提车客户到门口了，等下记得帮我报一束花。”
于雁一比杭蔚书大一岁，比杭蔚书早进公司销售部半年，最讨厌别喊她于姐。
于雁一比了个“OK”。
杭蔚书小跑到店门口，目光瞬间锁定尾号WD4的车牌，等车停好后，走上前替客户开车门。
一位年纪约莫四十五的男子，拿着咖色皮包一下车就看到笑容灿烂的杭蔚书。
不等男子开口，杭蔚书替男子关上车门，温声问道：“罗总今天这么早来提车？吃早饭了吗？”
罗总哈哈一笑，走在杭蔚书身侧，目光控制不住地在杭蔚书身上来回打量。
“这不是想早点看到小杭，话说我去了这么多家4s店，还是小杭你说话的声音最好听，人也最好看。”
杭蔚书笑看着罗总，“哪有罗总说的那么夸张，大家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而已。”
她领着罗总走进展厅，招呼对方：“罗总您先坐，我去给您倒杯水。”
“好好好。”罗总倚靠在沙发上，视线紧随杭蔚书。
不一会儿，杭蔚书就将纸杯跟一小盘零食放到了罗总面前。
“罗总，您先坐会儿，我去给您准备交车资料。”杭蔚书纸杯刚放下，手就被人握住。
罗总捏了捏杭蔚书的手背，杭蔚书面色一暗，果断抽出，勉强翘起唇角：“罗总您先耐心坐会儿，我让人把车给您开去洗车房洗。”
不等对方说话，杭蔚书直接转头离开。
罗总意犹未尽地望着杭蔚书窈窕的背影，心想：如此标志的人儿怎么就不识趣呢？
杭蔚书踩着高跟鞋狠狠地往楼梯上跺。
登！登！登！
死色鬼、老蠢货、狗东西！
折腾一上午，好不容易熬到交车拍照这最后一步，杭蔚书依旧没逃过罗总的咸猪手。
罗总拉着杭蔚书跟自己站在一起，揽住杭蔚书的肩膀，不安分地摩挲起来。
负责交车拍照的是CR部的客服刘玉红，刘玉红真是见多了这种喜欢趁机占销售顾问便宜的客户，刘玉红与杭蔚书对视一眼，双方心领神会。
刘玉红上前整了理一下罗总手里的花束，杭蔚书趁机挣脱肩上的咸猪手。
面上仍保持着和善的微笑：“罗总，这样不符合公司规定，我们销售顾问只能站在车子的另一边，不然要扣工资的。”
刘玉红语气不善：“小杭还不速度点？人家罗总业务繁忙，时间金贵得很，你耽误得起吗？”
业务繁忙的罗总：“？？我没——”
十分钟后，杭蔚书成功把人送走。
还没来得及歇下来喝口水，对讲机里就响起自己的名字。
“杭蔚书你客户！来客户了！”
杭蔚书摁住对讲机回答：“好，我马上来。”
刘玉红拍拍杭蔚书的肩膀，摇摇头：“钱难挣，屎难吃。”
“客户来了，我先过去。”杭蔚书整理了一下脖子的丝巾，“改天请你喝奶茶。”
刘玉红：“行，你先去忙。”
杭蔚书走进展厅，迎面碰上穿着红色大衣的女子，她深吸一口气，笑意满满地走过去：“林美女下午好！今天怎么有空来看车？刚好店里到了一款白色纯电动的SUV，我带你去看看。”
……
晚上八点，杭蔚书脱掉高跟鞋，瘫在办公桌上昏昏欲睡。
于雁一走到杭蔚书面前，敲了一下桌面：“下班了，去喝一杯怎么样？”
邻座的同事曾小安凑了过来：“我请两位美女喝一杯。”
杭蔚书活动了一下肩膀，感受到皮肤下肌肉的拉扯，笑着回绝：“下次吧，我今天的精气神已经耗尽了，得回家躺尸。”
曾小安不想放弃，刚张嘴就被杭蔚书的手机铃声打断。
屏幕上显示的是：女吴老师已购车新能源诚安豪华版。
杭蔚书记得这姓吴的老师还是杭予焱的班主任。
她接通电话：“喂，吴老师，是有遇到什么用车问题了吗？”
“嗯嗯好，我马上过去。”
杭蔚书挂断电话，对于雁一跟曾小安说道：“改天再约，我有事先走了。”
来不及换衣服，杭蔚书拎起包就往外走。
与此同时，云江市一中。
吴永花挂断电话，紧皱的眉头才有所松缓。
她推了推眼镜，看着站在办公桌前鼻青脸肿的三个男生，说：“知不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说你呢杨万北！同学间应该互相帮助，你们要学会尊重他人，待人友善，刑岩凛你看看你把杨同学打成什么样了？”
吴永花拍着桌子：“你们都高三了，不抓紧复习居然还想着打架，你们三个到底想不想考大学？一天到晚魂不守舍，你们到底想干吗！”
*
杭蔚书先是去了一趟药店，然后驱车赶到一中校门口。
她走到校保安室，保安提前收到消息放杭蔚书进入学校。
叩叩！
杭蔚书轻轻地敲响暗红色的办公室大门，屋内四人听到声音，齐刷刷地侧头看了过来。
“吴老师好。”
“小杭来了，你快坐。”
“谢谢吴老师。”
时隔多年，杭蔚书面对班主任还是有点怵得慌。
但现在她是家长，想到这杭蔚书微微挺起背坐下。
眼前站着的人除了一位个子稍矮些的男生她不认识，其余两位都是熟悉的面孔：杭予焱口中的“凛哥”、杭予焱。
吴永花叹了声气：“小杭，你弟弟……”
杭蔚书一边听着吴永花讲述打架的前因后果，一边观察着其他三人的神色。
目光在杭予焱身上仅仅停留半秒，她生怕自己忍不住抄起高跟鞋把亲弟揍成猪头。
杭蔚书淡淡地从刑岩凛脸上掠过，谁知少年的目光也巡视过来，两人皆是一愣，都不曾想到会在同一时刻看向对方。
——塞尚
滴滴——
“快去门口看看是不是你弟回来了。”
涂着清洁泥膜的杭蔚书被方丽无情地从浴室推了出来，只为去给下晚五的杭予焱开门。
方丽扫了一眼杭蔚书脸上的绿色泥巴，忍不住吐槽：“天天鼓捣着那张脸，涂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些化学激素，小心以后生不了孩子。”
杭蔚书瘪瘪嘴懒得反驳，披上睡袄去开门，院门刚打开，刺眼的灯光便直射进她眼中。
杭蔚书眯了眯眼，张口就骂：“杭予焱你想死啊！我要瞎了你得负责养我一辈子。”
话音刚落，刺眼的光芒瞬间消失，一辆黑色电动车行驶到门前。
杭蔚书定睛一看，就瞧见车后座的杭予焱，脸臭得跟生吞过狗大便一样。
“凶八婆。”杭予焱两腿落地看了一眼杭蔚书，拎起书包对着嫌弃地对骑着电动车的人说道：“这我姐，长得吓人不？”
杭蔚书的视线这才落在跟杭予焱穿着同款校服，戴着头盔、口罩的少年身上。
她笑了笑，语气温和：“不好意思，我刚刚以为是我弟手犯贱故意捉弄我呢，抱歉啊，没吓着你吧？”
头盔少年对上杭蔚书关怀的眼神，目光在干巴巴的绿泥上停留了两秒，而后向杭予焱点了点头，“走了。”
杭予焱挥挥手：“凛哥慢走。”
被叫作“凛哥”的少年冷酷地掉头离开，多一分眼神都没给杭蔚书。
杭蔚书望着少年的背影嘟囔一句：“小孩真没礼貌。”
杭予焱扭动着手腕，学着杭蔚书的语气：“诶诶……真没礼貌。”
说完，发觉自家老姐眼神不对，立刻想跑，却被杭蔚书一把揪住书包肩带。
杭蔚书咬牙道：“我抽屉里的两百块钱是不是你拿的？”
杭予焱挣扎起来：“你少血口喷人。”看到方丽的身影，他立刻呼喊起来：“妈，你看老姐她又打我。”
方丽拿着钥匙准备锁门：“你们两个也不看看几点了，还闹，快滚进来。”
杭蔚书期掐住杭予焱脖子，后者扯住前者头发，两人一掐一扯进了客厅。
“妈，杭予焱他刚刚是坐别人车回来的。”杭蔚书抢先开口。
“坐别人车？”方丽眉头一皱，神色不悦：“杭予焱你自己的车呢？”
杭予焱站直身体，挠了挠掌心，嘿嘿一笑：“我车……又被偷了。”
“什么！”方丽嗓音陡然拔高。
果不其然，杭蔚书叹了声气，她就不该对这个败家弟弟抱有期待。
“又被偷，你脖子上长了个什么玩意？”方丽伸手狠狠戳着杭予焱的脑门，“高中三年，年年被偷，你当我们家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我怎么生了你这个败家的蠢货！”
方丽怒气上头，简直对自己这个儿子无话可说，走进房间“砰”的一声把门摔上。
独留孟家姐弟在客厅，一看无言，再看生厌。
杭蔚书走进浴室洗脸，经过杭予焱身边时只留下两个字：“傻屌。”
杭予焱不甘示弱：“告状精。”
——
早上六点钟，杭蔚书就被人吵醒。
杭予焱特意定闹钟喊杭蔚书起床，并为其准备好早餐。
“哼，黄鼠狼。”杭蔚书啃着面包，瞄了一眼穿戴整齐的杭予焱，
“又想让我给你买电动车吧？”
杭予焱拉住杭蔚书的手腕，左晃一下，右晃一下：“姐，美丽的，心地善良的蔚书姐姐，我的亲姐，你就再帮我一次，最后一次，我绝对锁好新买的电动车，我发誓！”
拗不过杭予焱的贴脸式撒娇，杭蔚书还是带杭予焱去了一中附近卖电动车的商店。
电动车老板见到杭予焱，惊讶道：“小伙子又来买车？”
杭蔚书无奈道：“可不是，脑子笨的人连车都看不好。”
杭予焱嬉皮笑脸地走进店里，挑选心仪的电动车，忽地，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背影，他忙高喊一声：“刑岩凛，大凛子，我在这！”
杭蔚书转过头，是那位冷酷的少年。
六点四十五分，晨光渐显，朝阳下的少年意气风发，蓝口罩，藏青色卫衣帽，独留一双璀璨的黑眸在外。
少年身形挺拔如白杨，目测还要比杭予焱高半个头，杭蔚书视线下落……
忽地，两人目光交汇。
少年垂下眼帘，避开杭蔚书的视线，丝毫没有跟人打招呼的意思。
昨晚送杭予焱回家，院子灯光昏暗，时间晚温度低，刑岩凛并未留意杭予焱口中长得吓人的姐姐。
印象里就是杭予焱的姐姐脾气不好，但十分关心自己的弟弟。
此刻，刑岩凛才算看清杭予焱口中长得吓人的姐姐是个什么模样。
看起来也没比他们大多少，白皮肤，大眼睛，眼神清亮，双眼皮，低马尾。
一身黑色呢子大衣配上白衬衫，露出一小截纤细白皙的脖颈，牛仔裤，马丁靴，耳朵上戴了一对金色耳钉，简单清爽。
让刑岩凛联想到自己家里种的栀子花。
有美当阶树，霜露未能移。洁白高雅，叫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杭蔚书眨了眨眼侧过身，望向别处，这年头的小孩怎么都如此高冷？
杭予焱兴冲冲地跑出来把少年往店里拖，“帮我看看我挑的酷不酷。”
杭蔚书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六点五十，她对杭予焱说道：“速度点，我马上要去公司了。”
“知道了。”杭予焱头也不抬沉浸在挑选新车的快乐中。
杭蔚书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忍不住想：这个季度的奖金就这么花掉了，好可惜。
最后杭予焱挑中一辆银灰色带有后座的电动车。
电动车老板笑着拿来支付宝收款码，递到杭蔚书面前，夸赞起她：“你弟弟有你这个姐姐真是好福气，姐姐这么能挣钱，弟弟享福喽！美女我给你便宜三百，三千二。”
少年看向杭蔚书，目光多了几分探究。
杭蔚书笑而不语，围着银灰色电动车转了一圈，竖起五个指头：“老板，我们都在你这买过五辆车了，干脆把零头抹掉，三千！”
“行！”电动车老板点头：“我也是爽快人。”
“好嘞，谢谢老板，祝老板生意兴隆。”
付完钱，杭蔚书叫住打算骑车离开的杭予焱，往他怀里扔了一瓶鲜牛奶，“给你补脑子的。”
说着，她又把另一瓶鲜牛奶递给沉默寡言的少年：“见者有份，谢谢你昨天送我弟弟回来。”
杭蔚书拿着鲜牛奶的手在空中停顿了近半分钟，才见少年有动静。
对方伸手接过杭蔚书手里温热的牛奶，目光始终不肯与杭蔚书相碰，口罩下的嘴唇抿了又抿，“谢谢”二字徘徊在嘴边。
杭蔚书只当少年是不好意思，脸遮得严实看不见五官，但她刚才注意到少年右手的贴了不少的创可贴。
不等她多想，杭予焱拍了拍哥们的肩膀，直接无视一旁的亲姐姐，“凛哥走，试试弟弟的新坐骑。”
杭蔚书无语至极：“白眼狼。”
目送两人离开后，杭蔚书转身离开。
刑岩凛把温热的牛奶握在手心，犹豫了几秒，然后回头——
只能看见杭予焱姐姐越来越模糊的背影，隐匿于人群中。
——
七点四十五，杭蔚书抵达公司，把车停好后，就去更衣室换工作服。
杭蔚书深知自己一个普通二本本科在社会上一抓一大把，学的又是工商管理，一定程度上跟自己同专业的人都会去做文职。
在房地产跟汽车之间，杭蔚书选择后者，所以大四实习，她就去了星河湾的东夏4s店提前学习，毕业后直接入职销售部成为一名销售顾。
云江市目前就只有一家东夏4s店，地址在星河湾，恰好离杭蔚书的家很近。
在所有人看来，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对汽车感兴趣，简直闻所未闻。
杭蔚书选择了东夏，20世纪80年代成立的国产汽车品牌，无论是从公司发展前景还是目前工作岗位的上升空间，杭蔚书都有信心可以走得更长远。
公司对穿着管理十分严格，上班必须穿工作服。
除了夏季是蓝色西裙，其余时间必须是黑西裤、高跟鞋、淡妆，以及系上白底黑色波纹的方丝巾。
男销售则全年西装、皮鞋、黑领带不变。
东夏的上班时间是八点半，销售部员工则需提前十分钟到公司开早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雷打不动。
嗡嗡。
手机界面弹出两条微信，开会前手机需要调成静音，杭蔚书点开微信，就看到今天提车的客户说自己以及到4s店的门口了。
杭蔚书拉住要去会议室的于雁一，说：“雁一，我提车客户到门口了，等下记得帮我报一束花。”
于雁一比杭蔚书大一岁，比杭蔚书早进公司销售部半年，最讨厌别喊她于姐。
于雁一比了个“OK”。
杭蔚书小跑到店门口，目光瞬间锁定尾号WD4的车牌，等车停好后，走上前替客户开车门。
一位年纪约莫四十五的男子，拿着咖色皮包一下车就看到笑容灿烂的杭蔚书。
不等男子开口，杭蔚书替男子关上车门，温声问道：“罗总今天这么早来提车？吃早饭了吗？”
罗总哈哈一笑，走在杭蔚书身侧，目光控制不住地在杭蔚书身上来回打量。
“这不是想早点看到小杭，话说我去了这么多家4s店，还是小杭你说话的声音最好听，人也最好看。”
杭蔚书笑看着罗总，“哪有罗总说的那么夸张，大家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而已。”
她领着罗总走进展厅，招呼对方：“罗总您先坐，我去给您倒杯水。”
“好好好。”罗总倚靠在沙发上，视线紧随杭蔚书。
不一会儿，杭蔚书就将纸杯跟一小盘零食放到了罗总面前。
“罗总，您先坐会儿，我去给您准备交车资料。”杭蔚书纸杯刚放下，手就被人握住。
罗总捏了捏杭蔚书的手背，杭蔚书面色一暗，果断抽出，勉强翘起唇角：“罗总您先耐心坐会儿，我让人把车给您开去洗车房洗。”
不等对方说话，杭蔚书直接转头离开。
罗总意犹未尽地望着杭蔚书窈窕的背影，心想：如此标志的人儿怎么就不识趣呢？
杭蔚书踩着高跟鞋狠狠地往楼梯上跺。
登！登！登！
死色鬼、老蠢货、狗东西！
折腾一上午，好不容易熬到交车拍照这最后一步，杭蔚书依旧没逃过罗总的咸猪手。
罗总拉着杭蔚书跟自己站在一起，揽住杭蔚书的肩膀，不安分地摩挲起来。
负责交车拍照的是CR部的客服刘玉红，刘玉红真是见多了这种喜欢趁机占销售顾问便宜的客户，刘玉红与杭蔚书对视一眼，双方心领神会。
刘玉红上前整了理一下罗总手里的花束，杭蔚书趁机挣脱肩上的咸猪手。
面上仍保持着和善的微笑：“罗总，这样不符合公司规定，我们销售顾问只能站在车子的另一边，不然要扣工资的。”
刘玉红语气不善：“小杭还不速度点？人家罗总业务繁忙，时间金贵得很，你耽误得起吗？”
业务繁忙的罗总：“？？我没——”
十分钟后，杭蔚书成功把人送走。
还没来得及歇下来喝口水，对讲机里就响起自己的名字。
“杭蔚书你客户！来客户了！”
杭蔚书摁住对讲机回答：“好，我马上来。”
刘玉红拍拍杭蔚书的肩膀，摇摇头：“钱难挣，屎难吃。”
“客户来了，我先过去。”杭蔚书整理了一下脖子的丝巾，“改天请你喝奶茶。”
刘玉红：“行，你先去忙。”
杭蔚书走进展厅，迎面碰上穿着红色大衣的女子，她深吸一口气，笑意满满地走过去：“林美女下午好！今天怎么有空来看车？刚好店里到了一款白色纯电动的SUV，我带你去看看。”
……
晚上八点，杭蔚书脱掉高跟鞋，瘫在办公桌上昏昏欲睡。
于雁一走到杭蔚书面前，敲了一下桌面：“下班了，去喝一杯怎么样？”
邻座的同事曾小安凑了过来：“我请两位美女喝一杯。”
杭蔚书活动了一下肩膀，感受到皮肤下肌肉的拉扯，笑着回绝：“下次吧，我今天的精气神已经耗尽了，得回家躺尸。”
曾小安不想放弃，刚张嘴就被杭蔚书的手机铃声打断。
屏幕上显示的是：女吴老师已购车新能源诚安豪华版。
杭蔚书记得这姓吴的老师还是杭予焱的班主任。
她接通电话：“喂，吴老师，是有遇到什么用车问题了吗？”
“嗯嗯好，我马上过去。”
杭蔚书挂断电话，对于雁一跟曾小安说道：“改天再约，我有事先走了。”
来不及换衣服，杭蔚书拎起包就往外走。
与此同时，云江市一中。
吴永花挂断电话，紧皱的眉头才有所松缓。
她推了推眼镜，看着站在办公桌前鼻青脸肿的三个男生，说：“知不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说你呢杨万北！同学间应该互相帮助，你们要学会尊重他人，待人友善，刑岩凛你看看你把杨同学打成什么样了？”
吴永花拍着桌子：“你们都高三了，不抓紧复习居然还想着打架，你们三个到底想不想考大学？一天到晚魂不守舍，你们到底想干吗！”
*
杭蔚书先是去了一趟药店，然后驱车赶到一中校门口。
她走到校保安室，保安提前收到消息放杭蔚书进入学校。
叩叩！
杭蔚书轻轻地敲响暗红色的办公室大门，屋内四人听到声音，齐刷刷地侧头看了过来。
“吴老师好。”
“小杭来了，你快坐。”
“谢谢吴老师。”
时隔多年，杭蔚书面对班主任还是有点怵得慌。
但现在她是家长，想到这杭蔚书微微挺起背坐下。
眼前站着的人除了一位个子稍矮些的男生她不认识，其余两位都是熟悉的面孔：杭予焱口中的“凛哥”、杭予焱。
吴永花叹了声气：“小杭，你弟弟……”
杭蔚书一边听着吴永花讲述打架的前因后果，一边观察着其他三人的神色。
目光在杭予焱身上仅仅停留半秒，她生怕自己忍不住抄起高跟鞋把亲弟揍成猪头。
杭蔚书淡淡地从刑岩凛脸上掠过，谁知少年的目光也巡视过来，两人皆是一愣，都不曾想到会在同一时刻看向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