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再见旧人心
断云山，避心亭。
“我一定要让他想起来。”
拂焰坐在一旁，扫了他一眼：此时的重虞一身的伤，面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身体消瘦了不少，整个人显得孱弱不堪。
“阿赖耶识，承载了一个灵魂累世的记忆，一般人无法修炼，即便是神，也无法替他人读取阿赖耶识……”
“我不惜一切代价。”重虞捏着杯子，“我得回一趟白狐林，她就劳烦你们照顾了……”
拂焰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你们昨晚发生了什么？”
后者面色凝重，“明知故问是想气我吗？”
“咳……”拂焰掩饰般咳了一声，“孤不是唾弃你，这件事，确非君子所为。”
重虞低下头，“如果她能在我身边，哪怕被万世唾弃又有何妨？”
“可你这样，只会把她越推越远……”
重虞瞟了他一眼，“所以这就是你与她周旋到现在的原因？不是我说你，拂焰，最后你什么都不会剩下。”
“即便没有爱，孤也不想让她有恨。”
“恨？哈哈～”重虞似乎听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您老是不是活的太久了记性不好，你灭她国，杀她子民，任由一个狠毒的女人杀她身夺她心，这哪一桩是可以轻易释怀的？没有恨？简直妄想。”
拂焰沉默了，想起曾经君迁子说过：自己承诺给忘忧的，实现需要多大的代价。
是啊，她一定是恨着自己的。
罢了，没有爱，恨着也是好的。
毕竟，这是与她唯一的牵系了。
此时守卫来报，“禀君上，宫外有人求见，那人声称是您的故人。”
拂焰捏着杯子的手都在颤抖，“是个女人？”
“是的。”
拂焰站起身，“请她进来。”
“你有客人，我就先走了。”
重虞起身告辞。
不多时，亭台远处缓缓走来一人。
拂焰看着她，身形似乎不像忘忧，心也暗暗凉了半截。
来人摘下斗篷，他的心便沉了下来，看着杏垚，“你来做什么？”
“我来与你做个交易。”她似乎也受了不少的苦，眉眼间不再是曾经那个一心喜欢他的稚嫩桀骜的天女，“想必你也知道，最后一把钥匙，在我这里。”
“哦？”
她掌心幻出一柄短兵长度的法杖，刺入自己胸口。
拂焰欲阻止已是来不及，沉眉喝道，“你这是做什么？”
杏垚脸色苍白，微微一笑将元神融入钥匙，“神灭匙毁。”
拂焰眯了眯眼，周围腾起一股凉意。
“我要你与你做的交易便是……让我留在你身边。”
她不是傻子，也看到了他眼中的杀气，但这个赌，赌赢了便是一生。
“其实我不想离开这里离开你……我不想看着你们恩爱，将我弃之如敝履。我可以让忘忧平安，只要你能答应我。”杏垚深深地凝望着他，愤恨道，“拂焰，你别忘了，娶了我，我就永远是你的妻子！”
“那你想如何？”
她靠近他，抚上他的心口的位置，“我要你陪着我……直到世界灭亡。”
“好，孤答应你。”他并未动作，面无表情说着看似刻骨的情话，“只要她能平安离开这里，孤陪着你一起死。”
此时守卫来报：有了忘忧的消息。
拂焰看也不看她，径自往外走去。
——————————————————————————
境国边境，灵武城。
“开门！让我去见他！”忘忧一身白衣，立在城门前，仰着头，“我是千鹤月！开门！”
门口守卫面无表情，生硬地回道，“娘娘，先帝早已吩咐，他走后，不许您再踏入境国国境半步。”
忘忧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此时城门守卫皆后退散开，秦少明走了出来，恭敬地作了一个九福礼：
“奴在此，恭候娘娘多时了。”
秦少明，这是一直在千鹤烬身边贴身伺候的老人了。
如今斯人已逝，再看到他从前亲近的人，竟莫名有几分伤感。
她红了眼眶，哽咽道，“秦公公，请让他们开门。我只是想去祭奠他，就一眼。”
谁知秦少明只是一甩拂尘，朗声道，“先帝口谕！”
众人忙纷纷跪伏，忘忧看着他，在他的述说中，也大致知道了千鹤烬最后的安排。
业火未烧及时政殿时，宫中已是一片混乱。
秦少明却一直等在宫门口，劝解千鹤烬跟他一起走。
那时的他却巍然不动，只是淡淡道，“遗诏早已拟好，至于皇后……”他顿了顿，似乎做了很艰难的抉择，“朕死后，百年之内，整个境国境内，绝不允许她踏足半步！”
“陛下……”
“滚！”
泪无声滑落，滴在前襟上。
秦少明叹了口气，继续道，“那是陛下第一次对奴发火，奴以为，陛下定是恨了您，才想死后都不愿再见您。可现在想来，陛下是怕您放不下他，这是为您做好了打算。废了后，您便与他再无瓜葛。”他沉重地一声叹息，“娘娘……切莫辜负了先帝的一片良苦用心啊。”
他知道只要自己活着，忘忧便会舍弃一切一直陪着他，可这样忘忧便不会快乐。
忘忧终是哭了出来，低着头跪在地上，“求求你们开门，我就见他最后一眼……”
“先帝所求，只望娘娘快乐一生，先帝在时，他可以护佑娘娘，如今先帝不再，他也不想娘娘日夜在椒房殿空等一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秦少明又福了福，“娘娘可曾记得，您曾经劝慰先帝，不要将自己囚在一个不可能的人心里，他亦不想让您，囚在一个早已不再的人身边啊……”
听到他说“早已不再的人”，忘忧似乎这才有些意识到，千鹤烬真的死了，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在废墟中匆匆最后一眼，她都没能将他的模样好好刻画在脑海中，就这样诀别了？
忘忧铁了心要回去，她眼眶红红，满心疲惫，踉跄着站起身，“今日，要么你们杀了我，要么让我进去！我要见他！”
言罢便要往里走，她无心顾及其他甚至生死，只想着能再见他最后一面。
“咻！”
一支箭矢钉在她足前不过一步的土地上。
忘忧略顿了顿，心一横，继续往前走。
随着“刷”地箭矢呼啸而来的声音，她闭眼泪落。
却不知被什么力道带动转身，落入一个温暖带着馨香的怀抱。
“烬！”她欣喜地下意识睁开眼，先看到距离眼前不过三寸距离的箭矢，被一双如玉凝脂般的手捏在手里。
再往上，便是拂焰担忧的眸子。
忘忧心一冷，只觉得脑子发涨，不想再看他，抬眸看向冰冷紧闭的城门。
好像那个穿着一身暗色朝服的人依旧站在那城楼之上，眉目依旧，冰冷地望着自己。
自千鹤烬走后，思念和眼泪便没有停过。
终是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
冥府的风，悄无声息地拂过漫山遍野的彼岸花。
“阴阳卷，在冥府深处，途径冥王府邸。”三生石上传来柔和的声音，“息，放过她吧，也放过你自己。”
“悲叹河……可以抵达吗？”
“不要犯傻了，息，悲叹河连羽毛都飘不起来，河水如刃，生人进入，一触冥河，万骨噬魂。”
重虞看向三生石，“你知我心坚定，现在她就在我面前，我们马上便能在一起了，你叫我现在收手？”
见劝他不动，三生石也没多说什么。
从石体上延伸出一道光，缠绕在他身上，随即隐没不见，“如果你能找到阴阳卷，必会惊动冥王，届时留给你的时间就不会太多，你牵动此绳，我可将你迅速带回。”
重虞抿嘴笑，“多谢。”
“不必，我只是为了还你一个人情。”
————————————————————————
梵灵宫。
拂焰负手站在长生殿外，望着紧闭的殿门。
“我听说宫人……你将她带回来了。”杏垚来到他身边，戚戚看着他，“君上，放手吧……她会害死你的。”
“你的眼线倒是多，”拂焰回首望向远处骄阳下艳丽的连绵群山，“孤只是受人所托，暂时将她带回来养伤……”
“你以为我没有看到，从抱着她回到梵灵宫的那一刻起，你就目光就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杏垚站在他面前，打断他的话，心痛于他的目光却根本不在自己身上落，“我才是你的妻子，拂焰，我才是你的妻子！”
“答应你的，孤会做到，希望你也能履行承诺，”他一身赤红华服，逆着光，也懒得与她废话，“你不要挑战孤的耐心。”
“拂焰！你！你真的要对我这么狠心吗？！这个暗卫有什么好！有什么好！”杏耀几近疯狂，她站起身，盯着拂焰，“我一个天女，簪樱灵主，我……我放下一切！我！只求你能看我一眼！”她仓皇上前拽着他的衣袖，委屈巴巴，“你不知道我这些年过得什么日子，我为了躲开他们的搜索，我躲在淤泥沉潭之中，我眼看着通道关闭，依旧不舍动钥匙。那个时候，我从没有这么思念过你，我想见你，哪怕死我也要跟你在一起！”
他风雨不动安如山，连一个表情都吝啬赐予，“她从来就不是什么暗卫，自始至终，她只是忘忧，是一千年前，沈玉山的忘忧。”
杏垚愣在当场，“是……是她？！一千年前，你总是莫名消失，是去找她了？！”
她忽然沉默了。
见她似乎安静下来，拂焰正欲离去，却猛然听到她在身后嘶吼，“那也是属于沈玉山的爱！不是你拂焰的！即便是你的分身，可与她朝夕相处的是沈玉山！她的感情是给了沈玉山！不是你拂焰！”
她似乎得到了解脱，笑容癫狂，“拂焰，堂堂魔界主君，也是个强人所爱的伪君子！”
拂焰回眸淡淡扫了她一眼，冷冷道，“不知所畏。”
夕阳将落，遍布余晖，漫山遍野，无比温暖。
忘忧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自己已经魂归天际，踏入冥府。
“哟，是那个小姑娘？”
忘忧在黄泉客栈前停下脚步，奇怪地看着坐在门前的沧桑老妪，“你……认识我？”
“千年前，魔界主君拂焰，在这条道上不知走了多少遍，回回都是衣袂飘飘空手来，回来时满身是伤，怀里抱着的那个小姑娘可不就是你。人世千载，倒是出落得如此灵秀可人。”
忘忧沉眉，似乎在自问，“这条黄泉路……他走了很多遍了吗？”
“是啊……这黄泉八百里……飓风饮血，滔天飞沙……都没有阻止过他的脚步。”孟婆似乎也颇有些感慨，“过了这黄泉，方入冥府。老身在此无尽的岁月，从未见过谁有此等毅力，只是不知为何，后来便不再来了，想来，你们应是修成正果了吧。”
忘忧摇摇头。
孟婆看了她一会儿，也没再多说什么，颤颤巍巍递上一碗汤，“小姑娘，喝下这个，前尘尽忘，便不会再痛苦了。”
忘忧不接，只是看着漫天飞沙：一千年岁月，八百里黄泉。
他翩然而至，护她回家，一次次。
“婆婆，我想看看我这一生……”
孟婆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唯有离爱者，无忧亦无怖。”说着将孟婆汤往天空一撒。
落下的水珠瞬间凝成一面巨大的铜镜，镜面幽幽地散发着幽光。
名为“鸿蒙三世镜”。
三世镜像极了一个漫无边际的黑洞。
忘忧站在镜子前显得那么渺小，“我想看看……那个我亏欠最多的人……”
在映像出现的一刹那，她怔在原地。
镜子中央的人，红衣银发，正是大婚当日的拂焰。
“不会的……”忘忧摇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怎么会……明明是他负了我！为什么！？为什么……”
忘忧想起了千年前拂焰成婚那日。
那日的红绸云缎，连绵如涟，漫山遍野。
那天，她孤身一人离开梵灵宫，发誓此生不愿再与他相见。
最后还是被他找到，他冰冷的表情，仿佛错的是她，“除了爱，孤什么都可以给你。”
“我想亲手报仇……最后，忘记你。”
“永远吗？”
“永远。”
“……好，孤答应你。”
“我一定要让他想起来。”
拂焰坐在一旁，扫了他一眼：此时的重虞一身的伤，面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身体消瘦了不少，整个人显得孱弱不堪。
“阿赖耶识，承载了一个灵魂累世的记忆，一般人无法修炼，即便是神，也无法替他人读取阿赖耶识……”
“我不惜一切代价。”重虞捏着杯子，“我得回一趟白狐林，她就劳烦你们照顾了……”
拂焰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你们昨晚发生了什么？”
后者面色凝重，“明知故问是想气我吗？”
“咳……”拂焰掩饰般咳了一声，“孤不是唾弃你，这件事，确非君子所为。”
重虞低下头，“如果她能在我身边，哪怕被万世唾弃又有何妨？”
“可你这样，只会把她越推越远……”
重虞瞟了他一眼，“所以这就是你与她周旋到现在的原因？不是我说你，拂焰，最后你什么都不会剩下。”
“即便没有爱，孤也不想让她有恨。”
“恨？哈哈～”重虞似乎听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您老是不是活的太久了记性不好，你灭她国，杀她子民，任由一个狠毒的女人杀她身夺她心，这哪一桩是可以轻易释怀的？没有恨？简直妄想。”
拂焰沉默了，想起曾经君迁子说过：自己承诺给忘忧的，实现需要多大的代价。
是啊，她一定是恨着自己的。
罢了，没有爱，恨着也是好的。
毕竟，这是与她唯一的牵系了。
此时守卫来报，“禀君上，宫外有人求见，那人声称是您的故人。”
拂焰捏着杯子的手都在颤抖，“是个女人？”
“是的。”
拂焰站起身，“请她进来。”
“你有客人，我就先走了。”
重虞起身告辞。
不多时，亭台远处缓缓走来一人。
拂焰看着她，身形似乎不像忘忧，心也暗暗凉了半截。
来人摘下斗篷，他的心便沉了下来，看着杏垚，“你来做什么？”
“我来与你做个交易。”她似乎也受了不少的苦，眉眼间不再是曾经那个一心喜欢他的稚嫩桀骜的天女，“想必你也知道，最后一把钥匙，在我这里。”
“哦？”
她掌心幻出一柄短兵长度的法杖，刺入自己胸口。
拂焰欲阻止已是来不及，沉眉喝道，“你这是做什么？”
杏垚脸色苍白，微微一笑将元神融入钥匙，“神灭匙毁。”
拂焰眯了眯眼，周围腾起一股凉意。
“我要你与你做的交易便是……让我留在你身边。”
她不是傻子，也看到了他眼中的杀气，但这个赌，赌赢了便是一生。
“其实我不想离开这里离开你……我不想看着你们恩爱，将我弃之如敝履。我可以让忘忧平安，只要你能答应我。”杏垚深深地凝望着他，愤恨道，“拂焰，你别忘了，娶了我，我就永远是你的妻子！”
“那你想如何？”
她靠近他，抚上他的心口的位置，“我要你陪着我……直到世界灭亡。”
“好，孤答应你。”他并未动作，面无表情说着看似刻骨的情话，“只要她能平安离开这里，孤陪着你一起死。”
此时守卫来报：有了忘忧的消息。
拂焰看也不看她，径自往外走去。
——————————————————————————
境国边境，灵武城。
“开门！让我去见他！”忘忧一身白衣，立在城门前，仰着头，“我是千鹤月！开门！”
门口守卫面无表情，生硬地回道，“娘娘，先帝早已吩咐，他走后，不许您再踏入境国国境半步。”
忘忧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此时城门守卫皆后退散开，秦少明走了出来，恭敬地作了一个九福礼：
“奴在此，恭候娘娘多时了。”
秦少明，这是一直在千鹤烬身边贴身伺候的老人了。
如今斯人已逝，再看到他从前亲近的人，竟莫名有几分伤感。
她红了眼眶，哽咽道，“秦公公，请让他们开门。我只是想去祭奠他，就一眼。”
谁知秦少明只是一甩拂尘，朗声道，“先帝口谕！”
众人忙纷纷跪伏，忘忧看着他，在他的述说中，也大致知道了千鹤烬最后的安排。
业火未烧及时政殿时，宫中已是一片混乱。
秦少明却一直等在宫门口，劝解千鹤烬跟他一起走。
那时的他却巍然不动，只是淡淡道，“遗诏早已拟好，至于皇后……”他顿了顿，似乎做了很艰难的抉择，“朕死后，百年之内，整个境国境内，绝不允许她踏足半步！”
“陛下……”
“滚！”
泪无声滑落，滴在前襟上。
秦少明叹了口气，继续道，“那是陛下第一次对奴发火，奴以为，陛下定是恨了您，才想死后都不愿再见您。可现在想来，陛下是怕您放不下他，这是为您做好了打算。废了后，您便与他再无瓜葛。”他沉重地一声叹息，“娘娘……切莫辜负了先帝的一片良苦用心啊。”
他知道只要自己活着，忘忧便会舍弃一切一直陪着他，可这样忘忧便不会快乐。
忘忧终是哭了出来，低着头跪在地上，“求求你们开门，我就见他最后一眼……”
“先帝所求，只望娘娘快乐一生，先帝在时，他可以护佑娘娘，如今先帝不再，他也不想娘娘日夜在椒房殿空等一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秦少明又福了福，“娘娘可曾记得，您曾经劝慰先帝，不要将自己囚在一个不可能的人心里，他亦不想让您，囚在一个早已不再的人身边啊……”
听到他说“早已不再的人”，忘忧似乎这才有些意识到，千鹤烬真的死了，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在废墟中匆匆最后一眼，她都没能将他的模样好好刻画在脑海中，就这样诀别了？
忘忧铁了心要回去，她眼眶红红，满心疲惫，踉跄着站起身，“今日，要么你们杀了我，要么让我进去！我要见他！”
言罢便要往里走，她无心顾及其他甚至生死，只想着能再见他最后一面。
“咻！”
一支箭矢钉在她足前不过一步的土地上。
忘忧略顿了顿，心一横，继续往前走。
随着“刷”地箭矢呼啸而来的声音，她闭眼泪落。
却不知被什么力道带动转身，落入一个温暖带着馨香的怀抱。
“烬！”她欣喜地下意识睁开眼，先看到距离眼前不过三寸距离的箭矢，被一双如玉凝脂般的手捏在手里。
再往上，便是拂焰担忧的眸子。
忘忧心一冷，只觉得脑子发涨，不想再看他，抬眸看向冰冷紧闭的城门。
好像那个穿着一身暗色朝服的人依旧站在那城楼之上，眉目依旧，冰冷地望着自己。
自千鹤烬走后，思念和眼泪便没有停过。
终是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
冥府的风，悄无声息地拂过漫山遍野的彼岸花。
“阴阳卷，在冥府深处，途径冥王府邸。”三生石上传来柔和的声音，“息，放过她吧，也放过你自己。”
“悲叹河……可以抵达吗？”
“不要犯傻了，息，悲叹河连羽毛都飘不起来，河水如刃，生人进入，一触冥河，万骨噬魂。”
重虞看向三生石，“你知我心坚定，现在她就在我面前，我们马上便能在一起了，你叫我现在收手？”
见劝他不动，三生石也没多说什么。
从石体上延伸出一道光，缠绕在他身上，随即隐没不见，“如果你能找到阴阳卷，必会惊动冥王，届时留给你的时间就不会太多，你牵动此绳，我可将你迅速带回。”
重虞抿嘴笑，“多谢。”
“不必，我只是为了还你一个人情。”
————————————————————————
梵灵宫。
拂焰负手站在长生殿外，望着紧闭的殿门。
“我听说宫人……你将她带回来了。”杏垚来到他身边，戚戚看着他，“君上，放手吧……她会害死你的。”
“你的眼线倒是多，”拂焰回首望向远处骄阳下艳丽的连绵群山，“孤只是受人所托，暂时将她带回来养伤……”
“你以为我没有看到，从抱着她回到梵灵宫的那一刻起，你就目光就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杏垚站在他面前，打断他的话，心痛于他的目光却根本不在自己身上落，“我才是你的妻子，拂焰，我才是你的妻子！”
“答应你的，孤会做到，希望你也能履行承诺，”他一身赤红华服，逆着光，也懒得与她废话，“你不要挑战孤的耐心。”
“拂焰！你！你真的要对我这么狠心吗？！这个暗卫有什么好！有什么好！”杏耀几近疯狂，她站起身，盯着拂焰，“我一个天女，簪樱灵主，我……我放下一切！我！只求你能看我一眼！”她仓皇上前拽着他的衣袖，委屈巴巴，“你不知道我这些年过得什么日子，我为了躲开他们的搜索，我躲在淤泥沉潭之中，我眼看着通道关闭，依旧不舍动钥匙。那个时候，我从没有这么思念过你，我想见你，哪怕死我也要跟你在一起！”
他风雨不动安如山，连一个表情都吝啬赐予，“她从来就不是什么暗卫，自始至终，她只是忘忧，是一千年前，沈玉山的忘忧。”
杏垚愣在当场，“是……是她？！一千年前，你总是莫名消失，是去找她了？！”
她忽然沉默了。
见她似乎安静下来，拂焰正欲离去，却猛然听到她在身后嘶吼，“那也是属于沈玉山的爱！不是你拂焰的！即便是你的分身，可与她朝夕相处的是沈玉山！她的感情是给了沈玉山！不是你拂焰！”
她似乎得到了解脱，笑容癫狂，“拂焰，堂堂魔界主君，也是个强人所爱的伪君子！”
拂焰回眸淡淡扫了她一眼，冷冷道，“不知所畏。”
夕阳将落，遍布余晖，漫山遍野，无比温暖。
忘忧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自己已经魂归天际，踏入冥府。
“哟，是那个小姑娘？”
忘忧在黄泉客栈前停下脚步，奇怪地看着坐在门前的沧桑老妪，“你……认识我？”
“千年前，魔界主君拂焰，在这条道上不知走了多少遍，回回都是衣袂飘飘空手来，回来时满身是伤，怀里抱着的那个小姑娘可不就是你。人世千载，倒是出落得如此灵秀可人。”
忘忧沉眉，似乎在自问，“这条黄泉路……他走了很多遍了吗？”
“是啊……这黄泉八百里……飓风饮血，滔天飞沙……都没有阻止过他的脚步。”孟婆似乎也颇有些感慨，“过了这黄泉，方入冥府。老身在此无尽的岁月，从未见过谁有此等毅力，只是不知为何，后来便不再来了，想来，你们应是修成正果了吧。”
忘忧摇摇头。
孟婆看了她一会儿，也没再多说什么，颤颤巍巍递上一碗汤，“小姑娘，喝下这个，前尘尽忘，便不会再痛苦了。”
忘忧不接，只是看着漫天飞沙：一千年岁月，八百里黄泉。
他翩然而至，护她回家，一次次。
“婆婆，我想看看我这一生……”
孟婆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唯有离爱者，无忧亦无怖。”说着将孟婆汤往天空一撒。
落下的水珠瞬间凝成一面巨大的铜镜，镜面幽幽地散发着幽光。
名为“鸿蒙三世镜”。
三世镜像极了一个漫无边际的黑洞。
忘忧站在镜子前显得那么渺小，“我想看看……那个我亏欠最多的人……”
在映像出现的一刹那，她怔在原地。
镜子中央的人，红衣银发，正是大婚当日的拂焰。
“不会的……”忘忧摇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怎么会……明明是他负了我！为什么！？为什么……”
忘忧想起了千年前拂焰成婚那日。
那日的红绸云缎，连绵如涟，漫山遍野。
那天，她孤身一人离开梵灵宫，发誓此生不愿再与他相见。
最后还是被他找到，他冰冷的表情，仿佛错的是她，“除了爱，孤什么都可以给你。”
“我想亲手报仇……最后，忘记你。”
“永远吗？”
“永远。”
“……好，孤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