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在了商场门口,陈昔年和于北鱼一同下了车。

    陈昔年怀抱着文件,匆匆说了句“再见”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于北鱼看着她的背影迅速融入进了汹涌的人潮,一个瞬息,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起来,于北鱼拿出来接起,“喂。”

    “你人呢?我没在医院门口看到你,老李说你坐车走了,你去哪了?”于南辛跟于北鱼的司机老李大眼瞪小眼,不明白于北鱼在搞什么。

    于北鱼说:“我在江州大厦,你跟老李过来吧。”

    “于北鱼,你有什么毛病?”于南辛骂道。

    于北鱼不想跟他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在商场门口等你。”说完就挂断电话。

    于南辛是大他一岁的堂哥,于家那么多兄弟姐妹里,他俩的关系最亲。当初于南辛学医,而且还学的是精神科,家里的长辈们对此颇有微词。

    于家是建筑世家,于北鱼的爷爷主导过多个国家级的大型建筑项目,爸爸妈妈叔叔婶婶等长辈也在建筑领域内工作,从来没有人想过,于南辛会选择学医。

    当年于南辛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一寄到家,家里的气氛就冷了三天,还是于北鱼帮他说话,才逃脱开一顿责骂。

    于北鱼其实也不懂于南辛为什么要选择学医,但他没有多问。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别人的选择他不会过问,他的选择也不想有人来阻挠。

    只不过,陈昔年为什么会出现在第六医院?那并不是一个好地方。

    过了大概有半个小时,一辆黑色迈巴赫停在了于北鱼面前。

    于南辛一下车,就气冲冲道:“你怎么回事?一个人先跑过来干什么?”

    “扔垃圾。”

    “什么?”于南辛越来越搞不懂自己堂弟这个脑回路了,“你要不要来挂个号,我帮你看看你脑子里出了什么毛病。”

    于北鱼不理他,率先往商场大门走,“你的病人知道你这么不专业吗?”

    “你别乱说话,你可以质疑我的智商,但是不能质疑我的专业。”

    “那我怀疑你的智商,能否让病人得到专业的诊断。”

    “你是不是画图画的失心疯,嘴巴怎么这么毒……”

    “那也比你好,你是脑子有毒。”

    ……

    一路上两人针锋相对,等到了商场顶层,才收敛下来。

    难得一家人一起吃饭,重要的家宴场合,两人做也要做出个正经样子来。

    推开包间大门,于南辛扬起一张笑的异常灿烂的脸,大声说:“爷爷,我和小鱼来了……”说完这句,嗓子就卡住了,里面是他的爷爷没错,也有他亲爱的爸爸妈妈,还有他敬爱的二叔二婶,但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还有几个不认识的阿叔阿姨,以及两个打扮得体的美女。

    于北鱼在他身后也看到了这两个陌生的女孩,眉心微皱,看着长辈们脸上的神色,心里隐隐明白了什么。

    “南辛,小鱼过来。”于孟华看见两个孙子,招手让他们过来,给他们介绍桌上两对陌生的中年夫妻,“这是你刘伯父和刘伯母,黎伯父和黎伯母。”

    于南辛和于北鱼向四位长辈礼貌地点头问好,两对夫妻彼此对视,四个人眼里都流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于孟华又给他俩介绍那两位陌生的女孩,“这是你刘伯父的女儿,丝雨,这是黎伯父的女儿,曦年。”

    听到这个名字,于北鱼忍不住朝她多看了两眼。

    黎曦年注意到他的眼神,对他露出了一个甜美的魏笑。于北鱼对她轻点了下头,便坐到位子上,不再多看。

    名字虽然是一样的,人却不一样。

    陈昔年从来不会对他这样笑,她的笑始终是淡淡的,冷清的,像隔着一层雾,抓不住也摸不透,让他念念不忘好多年。

    他这两眼虽然快,却被关注着年轻人的长辈们都捕捉到,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接下来的饭局,话题始终围绕着年轻人打转,于北鱼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但碍于场合,碍于长辈们的面子,脸上始终挂着客气又礼貌的微笑。

    “小鱼,曦年看了你最新的设计作品,非常喜欢,你给她介绍介绍。”于孟华抛出了一个话题。

    于南辛在一旁露出一副看好戏的眼神,他现在也意识到了,这就是一场名为家宴,实为相亲的“鸿门宴”,而且爷爷现在非常想把这位黎小姐和小鱼凑成对。

    于北鱼擦了擦手,“爷爷,吃饭谈论那些专业类的东西太枯燥了,不太适合。”

    于孟华脸上的笑意僵住,他对于北鱼这个孙子哪里都满意,但是眼看着三十了也没有任何要谈恋爱的迹象,他这个做爷爷的心里能不着急吗?

    所以才想出了这么个饭局,为的不就是让他多认识点女孩子吗?没想到,孙子一说话就把他这个爷爷给噎住了。

    “于爷爷,没关系,我不着急,北鱼以后给我介绍也可以。”黎曦年打着圆场。

    “好好,你说得对,我看一会吃完饭,你和小鱼两个人再多聊聊。”于孟华看着黎曦年,笑呵呵道。人长得漂亮,说话也好听,如果真能跟小鱼成了,他对这个孙媳妇一百个满意。

    于北鱼还想说话,但坐他旁边的于母不动声色地撞了他一下,于是他的话便没有说出口。然而他的沉默,在其他人眼里便是赞同。

    等陈昔年睡了一觉起来,天已经完全黑了。

    她将陈家原来那套一百多平的老房子租了出去,然后在公司附近新租了一个公寓单间,不到四十平,远离市中心,房租极其便宜。

    不知道是不是白天遇见了于北鱼,所以她的梦里也出现了这个人。不过梦里的于北鱼远没有现在这样成熟,他的眉眼和声音都是高中时代的青涩,还带着浓浓的年少气息。

    她知道梦是假的,却无法控制地沉溺其中。

    开了灯,更能看出夜的黑。她将桌上的文件袋拆开,里面是一些法律资料,上午她背了多年的皮包肩带不小心断了,拎着一截长一截短的包不方便,她索性直接将包扔掉,徒手把文件揽在怀里。

    上午本来应该去法院开庭,但原告律师却申请推迟了时间,于是这些准备好的资料文件就这样被她从法院带去医院又带回了家。

    陈昔年把资料检查了一遍,一样都没少。

    起身倒了口水喝,她环视了眼这个单间,除了一间衣柜,一张书桌,就没有什么大的家具了。她不觉得这样的环境有什么不好,身处这样的环境,她才能感觉到自己在活着。

    吴雪霞的精神分裂症状是在两年前被诊断出来的,那时候她还在兴北市,距离江州一千八百多公里。她记得,那天早上邻居给她打了电话,说是吴雪霞出了车祸,于是她乘最近的一班飞机赶回来。在飞机上,她想这次得请多少天假呢?一个月,三个月,大不了就是半年,半年后等吴雪霞的伤好了,她就再回去兴北。

    反正她是不会留在江州的。

    但是没有想到,吴雪霞被诊断出了精神分裂症。那天她下飞机后匆匆赶去医院,吴雪霞见了她就一直在骂她,情绪高亢,还说陈昔年要害她,任何人来劝都没有用。

    陈昔年见她这样,心里闪过一丝厌烦,她以为吴雪霞是把对陈宇天的恨意转嫁到了自己身上,从小到大,这样的辱骂她已经习惯了。

    吴雪霞就是这样,好的时候对她很好,不好的时候,什么伤人的话都往她身上扔。

    “那我走行吗?我不在你跟前碍眼行吗?”当时她说完那句话,就要往外走,但被医生的话叫停了,“安排精神科检查一下。”

    她的脚步因为这句话顿住,过了好半晌才问医生:“什么意思?”

    那位中年女医生看了她一眼,说:“这是很常见的躁郁症状,而且我怀疑你母亲有被害妄想症,不过这一切都需要等专业的精神科医生检查后才能知道。”

    陈昔年心里惴惴,看着吴雪霞眼里的愤怒和恨意,不安地想:这不就是简单的脾气坏吗?为什么会跟精神科扯上关系?

    然后检查结果出来了,陈昔年看到诊断书上的五个字“精神分裂症”,脑子还有些发懵。

    “这种病的发病成因复杂,既有先天遗传,也有后天环境影响,你外公外婆有类似的症状吗?”

    陈昔年摇头,“没有。”她小时候虽然很少见到外公外婆,但从来没有听过他们有生这种病。

    “那可能就是后天环境影响,你妈妈这样的情况多久了?”医生问道。

    “……”陈昔年在回忆里没有搜索多久,从她记事起,吴雪霞就这样了,所以她才会拼了命地往外跑,就是想要离她越远越好。

    “很久了。”

    医生看了她一眼,继续说:“总之这个病比较复杂,毕竟是脑子里的问题,不能简单地武断,我先给你妈妈开点药,先让她情绪平复下来。”

    陈昔年看着医生开药单,忽然问:“这个病能治好吗?”

    在纸上写字的笔顿住,医生抬头,年轻的女孩虽然竭力保持镇定,但眼里有清晰的害怕和慌乱,他止住了要说出口的话,转而说道:“有几率,还是要患者、家属和医生一起努力。”

    就这样,陈昔年再也没有回去兴北,回到了这个她从小就梦想着要逃离的地方。

    陈昔年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脑海里的思绪纷杂,想着吴雪霞,想着工作,想着小时候的种种,想着……于北鱼。

    她从床上起来,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登录微博,这是她很多年前建的一个小号,每一条博文都是简单的两句话。

    最新的一条博文是三个月前,写的是“她今天说我小时候最喜欢吃香蕉,其实只是因为香蕉最便宜。”

    她盯着新的空白页面,双手放在键盘上,沉思良久后,打下这样几行字:

    回到这里两年了。

    今天我见到他了,我想我应该对他说声抱歉。

    很抱歉,让你有那样一段不美好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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