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新珠将叶上霜扶着,二人回到叶上霜的房中。房中流动着燥热的空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若是叶上霜仔细一些就能发现,这种异香她曾经在老刘头的家中闻到过,只可惜她此时满心都是燃烧着火焰的黄花。

    叶新珠放下手中的一个大木盒,那木盒是她从书房带过来的,用黄檀木做成,大约一尺多长,两掌宽,上面雕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和花纹。

    叶新珠给叶上霜倒了一杯茶,她将茶水递给叶上霜,后者的手触碰到她的手,一丝奇异的冰冷传到她的手心,让叶新珠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

    “姐姐的手怎么这么冷?姐姐若是难受,我这就叫人请大夫过来”,叶新珠有些不放心,她此时眼中流漏出来的关心情真意切。

    叶上霜却摇头,“无妨,休息休息就好了”,听到此话,叶新珠有些迟疑,她走过去摸了摸木盒,“要不然姐姐先休息,我下次再来?”。

    她的这个动作引起叶上霜的注意,看着眼前的木盒,她意识到叶新珠有话要对自己说,“叶小姐此时过来可是有事要吩咐?”。

    叶新珠仿佛得到了叶上霜的免死金牌,她拿着木盒转身坐在叶上霜对面,将木盒摆在桌子的正中间。

    “我是有一些话要对姐姐说,也有一些东西交给姐姐”。看着叶上霜疑惑的表情,叶新珠话风一转。

    “我刚刚过来找姐姐,寻觅姐姐不得,却见姐姐站在庭院之中。似乎是在望着什么出神,我便过来瞧瞧姐姐,谁知却听见姐姐十分难受的声音,似是被什么魇住了一般”,话还没说完,叶上霜打断了她。

    叶新珠停顿住,不知是话里的哪一句惹得叶上霜不开心。

    叶上霜开口,“叶小姐请不要称呼我为姐姐,你是太守府的千金小姐,而我叶上霜,不过是一个普通百姓,当不起叶小姐一声姐姐”。

    叶新珠听出来叶上霜语气之中的不满,却也不恼怒。

    “你的祖父与我的祖父是一胎同生的亲兄弟,你的父亲是我的堂伯,自然而言,你就是我的堂姐,我称呼你一声姐姐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有什么当的起当不起的”。

    说罢将眼前的木盒推向叶上霜,“叶小姐,这里面都是我前些日子找家中老人要来的,听闻姐姐要来我们沧州,这些都是送给姐姐的礼物,小小心意,还希望姐姐能喜欢”。

    叶上霜摆手,“承蒙叶小姐高看我一眼,不过我一个普通百姓,用不起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叶新珠捂嘴轻笑,“姐姐并非凡俗女子,这些个人间俗物姐姐自然是看不上,我也不会拿这个来侮辱姐姐。这里面的东西,肯定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也是姐姐最想要的”。

    叶上霜听到此话,她有些犹豫,楼溪云在太守府是有自己的事情需要办,她若是此时收了叶新珠什么不该收下的东西,阻碍了楼溪云的计划,只怕到时候是后悔都来不及。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先看看是什么东西,再决定要不要留下。叶上霜打开木盒,里面有四五本书,还有一些字画和抄文。

    画都很一般,但是那些字和抄文,叶上霜却无比熟悉,她小时候练字临摹的就是他父亲写给她的字,和眼前的这些字,无论行笔还是力道,一模一样。

    “听闻堂伯的字比得上书法大家,这么多年过去了,家中长辈也悄悄收藏了不少堂伯的抄文”。

    叶新珠有些伤感,“虽然他早已驾鹤西去,但是他流下来的东西都被家中长辈视为至宝,悉心收藏,如今将它们还给他的女儿,也算是物归原主”。叶上霜一听此话,心中更是难过。

    “我听张嬷嬷说,你长的和堂伯十分相似,张嬷嬷是家中伺候过堂伯的老人,她今日一见到姐姐,便哽咽流泪”。

    叶上霜想起来她今日进门之时,一旁确实有一个年纪很大的嬷嬷,佝偻着背满眼泪水,她当时只当是老人年纪大了没有多想,现在想来,感人至深。

    “我是阿爹的女儿,自然是像阿爹的”,叶上霜对叶新珠此举感恩。

    “多谢叶小姐一番好心,我身无分文,普通碎银叶小姐也瞧不上,我日后若是寻得什么配得叶小姐的稀世珍宝,必定双手奉上”。

    叶新珠抬头满眼含泪,“我不求这些身外之物,人来到这世上不过赤裸裸,死了也带不走钱财几分”。

    叶新珠顿了顿,接着说,“但唯有一颗真心难求,世上之人千千万万,或是富贵,或是权贵,但又有几人能寻得对的人,与自己心爱之人相守相望,白头到老,我只求一人,此生无憾”,话音刚落,清泪两行。

    “叶小姐乃是沧州叶太守的嫡孙女,叶太守必定会为叶小姐寻得良配”,叶上霜忽然不想往下聊,她的预感总是没错的。

    可叶新珠依旧继续感慨,“愿得一人暮白首,此生相伴不相离”。

    叶上霜想了想,只能回她,“叶小姐知书达理,容貌出众,身世显赫,定然能找到如意郎君”。

    只是让她没有想到,叶新珠直直盯着她,“我已经找到了对的那个人!”。

    叶上霜支支吾吾,“那恭喜叶小姐,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如此有福气”。

    听到此话,叶新珠眼中放出光芒,她一字一句,不紧不慢地说,“临溪云!我愿得他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字字如尖刀刺进叶上霜的心中。

    叶上霜愣住,她担心的就是这样的局面发生,可如今还是发生了,她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叶新珠突然握住叶上霜的手,“我求求姐姐,求姐姐替我嫁给明王殿下,求求姐姐把溪云哥哥让给我好不好?”。

    此话一出,叶上霜震惊地睁大眼睛,“我怎么能替你嫁给明王殿下,我不过一个普通的医女,明王殿下乃是当今大临皇朝的皇子,你当真是胡说!”。

    叶新珠眼泪一颗颗落了下来,“我早已不是处子之身,虽然我觉得无所谓,女子的清白向来都是在心不在身,可明王殿下不会这么想,圣上不会这么想。倘若我嫁与明王殿下,那么他必定会知道此事,到时候圣上一怒,我们叶家只怕是要株连九族。你好歹也算是我们叶家的血脉,我们都是与你骨肉相连的亲人,难不成你忍心看着你的亲人被屠?就算是你忍心,那你的父亲呢?他九泉之下,看着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叶家被满门抄斩,他也会死不瞑目的!”。

    窗外的蟋蟀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叶上霜只觉得窒息,“我不过一个医女,就算我答应,圣上又怎么会答应?明王殿下又怎会答应?”,她慌忙地找理由推脱此事。

    “只要你答应了我,我祖父定会让堂伯他和你的母亲入我叶家族谱,到时候你就是我们叶家名正言顺的孙小姐。明王殿下不过想要在朝堂之上多一个助力,我们沧州叶家的助力,我嫁和你嫁又有什么区别呢?”。

    见叶上霜没有回答,叶新珠接着说,“如今这天下谁都知道,圣上因早已过世的槿妃娘娘的原因,对明王殿下偏爱有加,将来这大临皇朝的天子之位必定是明王殿下的。你嫁给明王殿下当这个明王妃,将来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荣华富贵,万人敬仰,不比你做这个医女强的多?”。

    叶上霜轻轻退开叶新珠的手,“你刚刚说过,钱财乃是身外之物,最难能可贵的是一颗真心,我所求也是一颗真心,这所谓的荣华富贵,万人敬仰,对我而言,如浮云,如秋露”。

    叶新珠眼色一变,“你确定溪云哥哥给你的就是真心?你真的了解他吗?”。

    叶上霜抬起茶杯,又将茶杯放下,“我与他相识,说长也长,毕竟这二十多年来我一直在追寻他的脚步,只求将来能够有资格站在他的身侧,陪他赏世间万千景色。说短也短,在溧水河畔,三个月的点点滴滴,纵使这二十年过去了,我也依旧时常忆起。溪云大哥如我而言,是屹立的高山,是奔腾不息的河流,是我无法触碰的云彩,是我无法读懂的经书”。语罢,她抬眸望向叶新珠,“只要他需要我,我就在!”。

    叶新珠突然开口嘲笑,“你当真是个蠢人,为了所谓的爱情不顾一切,看不清眼前人,也不顾及他人,更不顾及自己的家人。听说你父母的墓碑早已被杂草淹没,这二十年来,无人祭拜,无人问津,连你这个唯一的女儿都没有回去看一眼,想必是你舍不得你这条性命吧!害怕回去祭拜被当年害死你父母的凶手发现,所以连亲生父母的墓碑都不去祭奠!”。

    叶新珠还想张口,却被叶上霜打断,“首先,既然陛下已经指婚是你,我若是替你嫁,一旦明王殿下知道了,一旦陛下知道了,同样是欺君之罪,你们叶家最终也要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不仅如此,还要连累我的妹妹小月,说不定还要连累我临安行的师弟师妹们。我确实希望我的父母能够入你们叶家族谱,这样不至于是孤魂野鬼,但我不能拿我妹妹的性命冒险”。

    “还有,叶新珠!”,叶上霜语气坚定,又有些愤怒,“我不回去祭奠我的父母,确实是害怕当年害死我父母的凶手找到我,但绝不是我为了苟且偷生,我也有我想保护的人,若是我在天地间孤影一人,我早就陪他们去死了!你这个从小锦衣玉食,呼风唤雨的大小姐怎么能懂我的无奈和苦楚!”。

    叶新珠没有想到叶上霜能说出这样的话,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声。

    “最后,溪云大哥不是物件,不是可以让我们让来让去的物品,不是我们高兴了就捧在手中不高兴了就丢掉的玩具。他是人,活生生的人,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感情,有自己可以做选择的权力。如果他对我不离不弃,我绝不会蠢到主动将他拱手让人,若是他心里对你一往情深,我自然会体面地离开,绝不会让你们难堪”。

    叶上霜将眼前的木盒盖好,把它推向叶新珠,“你说我不懂他,你才是不懂他的那一个人。我父亲的东西,我很想要,不过,你既然不是真心实意地送我,我不如不要。就算没有这些东西来祭奠他,来证明他的存在,这世上还有我,我身上留着他的血脉,我的脸上都是他的影子,每一个见到我的人都会见到我的父亲”。

    叶新珠往后仰了仰,换了个语气,“那也是,听祖父说,堂伯容貌一般,不过我听说你母亲倒是有几分姿色,毕竟是在青楼做舞女的,若是没有几分姿色又怎么能勾引我堂伯呢?你哪怕有你母亲三分的长相,也不至于这些年来活的如此委屈!以你母亲这样的身份,入我叶家族谱乃是对我们叶家极大的羞辱”。

    叶新珠有些口不择言,她站起身来,却没有拿走木盒,“那就等溪云哥哥表态吧!我来找你说这些,原是想让你体面的离开,却没想到你如此不知好歹,可别到时候输的太惨想不通寻死觅活。你与溪云哥哥在一起相处不过三个月,我与你比,也不差到哪里去!”。

    叶新珠气冲冲地往外走,叶上霜在背后叫住她,“等一下!”。

    叶新珠转过身,“你后悔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不是的,我是想让你把这木盒拿走,我这人,向来不爱欠别人的人情”。

    叶新珠气极反笑,“这对我而言不过是个垃圾,你想留就留,想扔就扔”。

    “叶小姐,你生病了!”,叶上霜突然冷静下来说。

    “你胡说八道什么!”,叶新珠一张美丽的容颜因为生气有些变形,看起来有些扭曲。

    “你中毒了对不对?”,叶上霜接着问。

    叶新珠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你想看我的笑话?”,她的手紧紧拽住衣袖,青筋暴起。

    “我作为一个医女,对病人都是一视同仁,没有任何偏见,更不存在要看你笑话这样的心思”。叶上霜站起身走上前。

    “你中的毒很奇怪,我从未见过。这个毒改变了你的样貌?还是性格?”,叶上霜直直看着叶新珠,后者开始微微颤抖。

    “你胡说什么!一个小小的医女,你以为自己是谁?医圣?我堂堂太守府孙大小姐,岂容你胡乱诬陷!”,叶新珠指着叶上霜,咬牙切齿。

    “我之前路过南厢,看到里面挂了一幅画,画中女子端庄娴雅,温婉贤惠,是叶小姐的亲生母亲?”。一阵微风从叶新珠的后面吹来,撩起她的长发。

    “不是!”,叶新珠只犹豫片刻,随后斩钉截铁地否认。“你经过的地方与南厢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你只从窗中看到一副画像,便自作主张猜测是我母亲的画像,真真是胆大妄为!”。

    “画像上有题字,`赠吾妻李穆然?,李穆然是叶小姐母亲的尊名,这个稍微查一查便知”,叶上霜盯着叶新珠的眼睛,她知道下一秒叶新珠必定会生气质问她。

    果不其然,叶新珠像一只被惹怒的小猫,突然炸毛开,“你去过南厢?那是我母亲住的地方,谁让你这卑劣的医女去的!”。

    “我没有去过南厢,我只是路过时看到了而已”,叶上霜不紧不慢地解释。

    “哼!你路过的地方就算能看到南厢,也绝不能看清画中人详细模样和画中题字,你还要撒谎!”,叶新珠指着叶上霜的脸恶狠狠骂着,仿佛她叶上霜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小偷。

    “不管叶小姐信或是不信,我的视力远优于常人,你们看不清的我却能看清。我说这些只是想问你,叶小姐你原本的音容相貌不是现在这般的吧!”。此话一出,叶新珠像泄了气一般,可依旧躲闪,言辞含糊,冷硬回复,“我长相随我父亲,不随我母亲”。

    “堂堂沧州太守,他的孩子或者孙女,就算音容相貌平平无奇,那份来自世家的底气和贵气,教养和风范总是刻在骨子里的。从叶大小姐你身上,我并没有看到如叶太守这般的气度和风范,我只看到了一个献媚又自持甚高的女子”。

    “够了!再对我指指点点,莫说御史大人替你求情,我也要把你赶出去!”,叶新珠明显已经恼羞成怒,她打算拂袖而去。

    “叶小姐,我医术不精,才疏学浅。可我的师傅,是当今的医圣,若是叶小姐愿意,我可让我师傅一试,便能解了叶小姐体内的蛊毒”。叶上霜看着叶新珠的背影说道,她并不是想要向叶新珠示好。如今不管是因为楼溪云,还是因为她阿爹阿娘回归叶家族谱一事,都已经势同水火,并不是她简简单单示好就能解决的事情。可她只是站在一个医女的角度,希望能够帮助到每一个被病痛折磨之人。但叶新珠依旧未曾停留,只给她留下一个纤瘦又愤怒的背影。

    叶新珠走了好久,叶上霜才从思绪中走出来。她拿起木盒,小心翼翼地收在床头。窗外是一片鲜花盛开的花园,可想要再往外眺望,却只能看到一堵灰色的院墙,原来这沧州,也是一座皇宫!

    溪云大哥叫她来沧州,难不成真是为了让她替叶新珠嫁给明王殿下这件事情。不过她还不明了溪云大哥的想法和态度,若是有空,一定要找楼溪云问个清楚。仔细想想,她似乎从来都不了解楼溪云,一直以来,她奔赴的都是她心中爱慕的楼溪云的影子。可实际上的楼溪云是否真的如她所爱这般?她现在开始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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