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重逢
朝云去镇上买了点吃食,他和叶上霜赶了一夜的路,清早天刚微微亮,朝云就饿的肚子咕咕响,此处离沧州城还有两个多时辰的路,七七给他的糕点早就在路上吃完了,就算他能抗住饥饿,马车之中的叶姑娘也不一定能抗住,万一把她饿出个好歹,朝云可没法向御史大人交代。
离此处有一个小镇,对他来说,用上轻功,来回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于是朝云千叮咛万嘱咐,让叶上霜不离马车太远,以防他回来找不见人,他去去就回,得到叶上霜的肯定答复,他才放心离去。
朝云在镇子上没敢逛,冲着包子铺去买了几个包子,扭头就往回赶,还差点忘了给店家付钱,被店家在身后追了一里路。
赶回郊外的马车时,却发现叶上霜并不在马车内,也不在马车周围。朝云脸色一沉,从身后拿出一把弯月似的短匕首,匕首一面锋利无比,闪着深蓝色的寒光,跟淬过毒一般。
朝云将马车周围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番,没有别的可疑痕迹,更没有打斗的痕迹,黄土地面上除了一条条车辙印,剩下的则是凌乱不堪的脚印,叶姑娘是不会武功的,只要对方是个稍微厉害一点的高手,都能悄无声息地带走她。
朝云试图从地上凌乱的脚印之中,找到叶上霜的脚印或者贼人的脚印。最终朝云发现了一对奇怪的脚印,一深一浅,尺寸看起来跟叶姑娘的脚差不多大小,这对一深一浅地脚印通向前方向左岔路口的山后。
朝云握紧手中的刀,循着脚印追去,转过弯,山后有一片小的湖泊,湖水清澈透亮,湖底的游鱼和水草在阳光的照射下看的一清二楚,湖底和湖岸边五颜六色的小石子乱糟糟地堆放在一起,似乎是被湖水冲刷上来的,湖面上几只白色的野天鹅正在伸着长长而优雅的脖子捕食水中的小鱼们。
朝云脑海中浮现出七七之前读过的一篇文章,里面有一句,好像叫什么,“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朝云摇了摇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他脑海中怎么还冒出来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风景是真美,要是等一切都结束了,他一定要带七七过来看看。
叶上霜坐在湖岸一片开满小白花的角落,眼睛痴痴望着湖面,丝毫没有发觉朝云出现在自己的身后。
“叶姑娘想看鱼?还是饿的不行了想要自己捕鱼吃?”,叶上霜回过头,好似被吓到一般,赶忙站起来。
“大人之前交代,让我待在马车周围不要私自走动,我在马车上待的有些累了,腿也有些麻了,所以想下车在附近走走。恰逢遇见了一位种地归来的农夫,他说附近有一湖泊,名为泪湖,风景甚是优美。所以我便过来瞧瞧,却不知大人来去如此之快,让大人担心了,是我的不是,还请大人原谅”,叶上霜感觉脸上在发烫,她甚至不敢抬眼看朝云,只好一直道歉。
“无妨,叶姑娘一路舟车劳顿,下来活动活动筋骨也是应该的,是我想的不周到,委屈了叶姑娘”,朝云似笑非笑,叶上霜最害怕的便是朝云这个表情。
她想接着道歉,却被朝云打断,“长临城就没有这么美好的景色,温暖的阳光,鲜活的生命,还有这些星星点点的小白花”,朝云最后指着地上的小白花,对叶上霜说。
叶上霜点点头,“长临城的雨下的,都让人老了”。
“叶姑娘,我们快出发吧,过了那边的山岗,我们就能到沧州了,我刚刚在镇上已经派人去沧州城向御史大人递话,我们今日晌午便能抵达太守府”。
朝云早就派人去联系临溪云,但他不想让叶上霜察觉出来他的不悦,只好临时说了谎。
叶上霜跟着朝云返回马车,来到山口时,一阵微风从湖面吹过来,叶上霜仿佛闻到了一阵血腥味,她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
依旧是阳光明媚,湖水清澈,鱼群欢游,鲜花盛开,一只野天鹅从湖面飞过,落入对面的群山之中。
“叶姑娘,是落下了什么东西在湖边?”,看着叶上霜停下脚步,朝云有些疑惑地问。
“没有没有”,叶上霜摆摆手,她一定是在七约村见多了死亡,闻多了血腥,现在变成了惊弓之鸟。
“那我们快些赶路吧!若是晚了些,御史大人怕是要担忧”,朝云转过身往前走,嘴角露出一丝不明意味的微笑。
叶上霜跟着朝云向马车走去,没有注意到身后半山坡上,一只血淋淋的手从草丛之中滑出来。
马车晃晃悠悠往前行驶,叶上霜拿出手帕擦了擦脸,连夜赶路的疲惫让她看起来苍老了不少,她在想,如果一会儿见到楼溪云,绝不能让他看到自己这种疲惫不堪的样子,想到这里,叶上霜努力扯着嘴让自已露出一丝笑容,不过看起来颇为勉强。
忽然,叶上霜心头一紧,她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她向来比较相信自己的直觉,而且她的直觉向来是比较准的,肯定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被她遗漏了。叶上霜开始回想这几天来经历的点点滴滴,村庄,树林,山丘,河流,湖泊。
湖泊?
“姑娘为何一个人在此处?”,老农扛着锄头,询问在马车旁捶腿的叶上霜。
“在马车上待的时间久了有些腿软,下来走走”,叶上霜回复老农。
“既然如此,姑娘去那边走走吧!那边有一湖泊,名为泪湖,因其形状似泪珠而得名,风景甚是美丽”,老农热情地为叶上霜指明方向。
“泪湖?名字真美!”,叶上霜不禁感叹。
“泪湖原来叫天鹅湖,因为有不少野天鹅在此处栖息,后沧州叶太守的侄子当年游于此处,有感而发,遂改名为泪湖!”,老农眯着眼侃侃而谈。
“多谢老伯,不过我答应了朋友,在此处等他,绝不走动,若是以后有机会,我定要去一睹泪湖的容颜”,叶上霜想起朝云的叮嘱,她还是决定拒绝老农的好意。
“姑娘不如现在去吧,你朋友去了镇上,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你去看两眼就回,不碍事,总比你自己一个人在此处等他要强”,老农说完就抗住锄头离开了。
老农的话似乎是有什么魔力,叶上霜原本坚定的内心开始动摇,她转念一想,朝云去镇上一个来回怎么也需要一个多时辰,她去看看应该不碍事,看两眼就回,绝不会耽误接下来的行程。
却万万没有想到,朝云来回如此之快,她后面才反应过来,叶上霜好像听谁说过,朝云大人的武功深不可测,想必轻功也是上上乘,如此来看,确实是她思虑不周,忘了这回事。
叶上霜在马车之内回想着和老农的对话,她明白了哪里不对劲,那位老农是怎么知道朝云去了镇子上的?她明明没有跟老农提起过半分。
叶上霜拉开马车帘子,将此事告诉给朝云,朝云却用不以为意的口吻回答她,“兴许是他瞎猜的,碰巧猜对了而已”。
叶上霜又问,“这一路过来,大人可否看见四周有耕田?”,她怕自己想多了,于是找朝云求证。“靠近镇子那边确实有不少耕田,但是离这里都约摸有半个时辰的路程”,朝云的话让她莫名心悸。
“这一路都是山岗树林,从未见过什么耕田,那位老农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叶上霜将心中疑问说出,“叶姑娘放宽心,莫要烦恼,说不定只是路过而已”,朝云安慰叶上霜,只不过她并未看到朝云说这句话时脸上有些讽刺又有些颇为赞赏的笑意。
一只蟋蟀从草丛中往高处一跃而上,最后落在窗台上。它死死盯着屋内的男人,男人俊美无常,身形俊朗,举手投足之间尽是贵气,尤其是他那一双黑色的眸子,如深秋时山间深林中的幽潭,冷冽而深邃。
男人脱下宽松的内衬,他纤细又柔白的腰身显露出来,侧面能看到若影若现的腹肌。野性和矜持同时出现在眼前男人的身上,足以让人想入非非。
只不过几秒之后,男人慢条斯理地穿上一件修身的白色长衣,将这一切美好的风光都掩藏在布料之下,白色长衣之上男人又穿上一件水蓝色的上衣。
男人穿上上衣之后,便在房间之中来回走动,嘴中还碎碎叨叨地说着一些话,“我记得她好像喜欢蓝色。不对,不对,上次见她,她穿的是白色的衣服”。
男人走来走去,最后拿出来一件银白色的外衣,上面绣着飞鸟花鱼。男人穿戴整齐,用手整理了一下高高束起的长发,整套装扮和男人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诱惑相互衬托,这些飞鸟花鱼仿佛如活过来了一般,饶是路过的人一看,都要不禁疑问,这是哪家的贵公子。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将正在看的入迷的蟋蟀惊入草丛之中,红花绿叶淹没了它的身影。
临溪云打开房门,只见叶新珠站在门口,她头上带着百合样式的金珠钗,两鬓簪茉莉花,身穿荷色长裙,长裙上是金线织成的翩翩起舞的孔雀,袖口两边蓝色的云纹在翻滚,还有一些黄色和红色的宝石相衬,让叶新珠看起来如出嫁的新娘一般美艳,仔细一看,甚至能看到她细心描过的柳叶眉和沾了胭脂的红唇。
往日妖艳灵动的小狐狸突然就变成了端庄矜持的世家小姐,唯有眼角那颗泪痣闪动,临溪云迟疑了几秒。
“你不请我进去,难道我们要站在门口聊?”,叶新珠看着发呆的临溪云,以为他是被自己迷住,便开口打趣他。
临溪云将眼神从叶新珠身上转移,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叶新珠扭着腰肢走了进去,这一走开,昔日的小狐狸似乎又回来了。
“你今日的打扮倒是新奇”,临溪云给叶新珠倒了一杯茶。
“你不也是吗?”,叶新珠笑着反问,“我可从来没有见你穿过这一身衣裳,我的心上人看着要比之前俊美的太多”。
一句我的心上人差点将临溪云噎住,他赶紧转移话题,“你来找我所谓何事?”。
叶新珠嘟囔着嘴,“没有事情就不能来找你吗?我想见你还不行吗?”,这话临溪云可是接不了一点,气氛突然就暧昧起来。
好在有下人来报,说是叶上霜一行人进了沧州城门。临溪云方才找到借口,他赶紧起身往门外走去,叶新珠站起来跟在他身后。
临溪云停住脚步转头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叶新珠作出委屈的样子,“我去迎接我的姐姐,难不成这你也要管我?”。
临溪云忽然就反应过来,叶上霜按理来说也是叶新珠的姐姐,他无话可说,只好当做一切都没发生,继续往外走去。
马车之内,叶上霜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和衣裳,她有些忐忑也有些激动,不知未来将要面对什么样的命运和坎坷。
回想着和楼溪云在溧水河边,拥有的那段时光,在那个家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她忽然内心就生出了一股勇气,无论以后将要面对什么,她都能坦然去面对。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马车行驶至太守府的门前。叶上霜被人缓缓扶下马车,她一抬头就看到自己的心上人站在门前,他长长的眼睫毛随着黝黑的眸子轻轻闪烁,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像一轮新月。
明亮的日光正好,晒着琉璃瓦,撒下一片波光粼粼在楼溪云的身上,他如同天神降世,站在耀眼之处,迎接着自己的新娘。
叶上霜抬脚准备上前迎接她的天神,楼溪云身旁一抹荷红动了动,叶上霜方才看到楼溪云身旁的女子。
她是如此的美丽,像一只在暗夜之中穿行的魅惑妖精,像一只在水中跃动舞蹈的美人鱼,像一个穿着待嫁的衣裳欲上九霄的仙子。除了楼溪云,她能夺走周围人的所有光芒,饶是叶上霜见惯了小月的惊为天人,还是忍不住在内心赞叹叶新珠的容颜。
叶上霜停下脚步,她在一瞬间觉得,眼前的女子和楼溪云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如此强烈的理所当然,让叶上霜生不出一丝安慰自己的念头,她嘴角的笑容淡了下去。
临溪云看出叶上霜的迟疑,他先是看了一眼身旁的叶新珠,然后走上前扶着叶上霜,却摸到了她手心的冷汗。
“一路舟车劳顿,你辛苦了!”,临溪云轻言细语地安慰让叶上霜冷下去的心又开始跳动起来。
“不辛苦”。
“只要是来见你,翻山越岭都不辛苦”,这一句话她未能说出口,这里人太多,她有些羞涩。
此时一旁美丽的女子走上前,她摇摆着腰肢,足以让路过的行人为此驻足。她非常自然地将叶上霜的手从临溪云手中抽离,然后自己握住叶上霜的手心。叶新珠的手十分温暖,柔若无骨,光滑白嫩,相比之下,叶上霜的手因为常年在临安行的劳作,早已布满茧子。
叶新珠满眼热情地说,“姐姐一路辛苦了,我们何必站在此处说话,我为姐姐准备了一桌的接风宴,都是沧州这边特有的好酒好菜”,说罢自顾自地将叶上霜带了进去,丝毫没有理会一旁的临溪云。临溪云愣了一下,随后他跟随二人走了进去。
宴席之上,叶新珠坐在叶上霜的身边,十分热情地替叶上霜斟酒和夹菜,一边的临溪云毫无献殷勤的机会。倒是给叶上霜一种错觉,临溪云是这个家的男主人,叶新珠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而她,只是一个前来拜访的贵客,可转念一想,她确实是个客人。
酒罢饭足之后,叶新珠更是一步不离地将叶上霜送回房间,临溪云原本也要跟上,却被叶新珠拦住,“姐姐一路劳顿,不如让她休息休息,你们两人有什么恩爱的话不能晚点讲?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互诉衷肠?”,一句话将叶上霜羞的不行,临溪云也无言以对。
他明白叶新珠的心思,他的房间在正东方,而叶新珠为叶上霜安排的房间则在正西方,从他的房间到叶上霜的房间,需要穿过一整个太守府。
只是如今在太守府之中,他不仅需要顾及叶新珠的想法,也要顾及叶太守的想法。更何况,他筹备的事情还没有做完,眼下到了关键节点,现在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于是他只好承诺叶上霜晚点来见她,便朝着相反的方向回了自己的房间,。
叶上霜在房内洗漱完,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外面阳光是橘红色的,将一切都无情灼烧,窗外的树也无精打采,花儿蔫吧,鸟儿站在树荫里昏昏欲睡,草丛中的蟋蟀聒噪的不行。
叶上霜心中烦闷,她索性穿上衣裳来到房外的花园之中,若是抓到那些聒噪的蟋蟀,她一定要将它们全都做成药材。可她还未能开始她的捉蟋蟀大计,就被石山下的一株野花吸引了注意。
那是一株黄色的花,叶子细长,带着一点点的浅黄,叶子已经被太阳烧的软了下去,耷拉着如同绿色的布条绑在花枝上。
花朵却如雨露滋润一般,黄色的花朵开成五瓣,花心中间有一堆白色的花蕊,像是一堆初冬的雪落在花中,花朵如同茶盏接住这一捧清凉。花瓣之上有一些蓝色的纹路,非常细浅,若不是在阳光下根本无法发现这些蓝色的纹路。
整个花园里只有这一株黄色的花,单独开在石山之下,虽然毫不起眼。却丝毫不顾及灼热的阳光,肆意地展示自己美丽的身段。
叶上霜走过去,她伸出来手摸了摸花朵,竟然是冰凉的!她自从十三岁跟着师傅学医,见过太多珍奇的花草和名贵的中药,眼前这株花,无论花纹亦或是冰凉的手感,她是头一回见。
或许是临安城连月大雨,叶上霜的皮肤比以前白了太多,尤其是手,在这暖色的阳光之下,显的她像一个死去多时的人。
想着想着,她忽然看见炙热的阳光将她的手点燃,升腾起的火焰爬上她的手臂。在跳动的焰火之中,她看到了七约村那些被焚烧的尸妖,巨大的灼痛感从她手上传来,叶上霜疼地叫出声来。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身后突然出现的女子将叶上霜抱住,一声呼唤将叶上霜从幻觉里拉出来,叶新珠将她扶住,生怕她倒下。
“要不要唤大夫过来?”。
叶上霜喘着粗气,豆大的汗水从额头冒出来,不知是热的还是惊吓的,手上的灼痛感还在。
“无妨,不过是未能休息好,心中难受罢了”。
“那我扶姐姐回房休息去吧!”,叶新珠扶着叶上霜往房间里走。
叶上霜回头看了一眼石山下的黄花,此时的花朵已经收紧为一个花苞,藏在石山的阴影之下,仿佛是为了躲避烈日而苟延残喘。
离此处有一个小镇,对他来说,用上轻功,来回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于是朝云千叮咛万嘱咐,让叶上霜不离马车太远,以防他回来找不见人,他去去就回,得到叶上霜的肯定答复,他才放心离去。
朝云在镇子上没敢逛,冲着包子铺去买了几个包子,扭头就往回赶,还差点忘了给店家付钱,被店家在身后追了一里路。
赶回郊外的马车时,却发现叶上霜并不在马车内,也不在马车周围。朝云脸色一沉,从身后拿出一把弯月似的短匕首,匕首一面锋利无比,闪着深蓝色的寒光,跟淬过毒一般。
朝云将马车周围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番,没有别的可疑痕迹,更没有打斗的痕迹,黄土地面上除了一条条车辙印,剩下的则是凌乱不堪的脚印,叶姑娘是不会武功的,只要对方是个稍微厉害一点的高手,都能悄无声息地带走她。
朝云试图从地上凌乱的脚印之中,找到叶上霜的脚印或者贼人的脚印。最终朝云发现了一对奇怪的脚印,一深一浅,尺寸看起来跟叶姑娘的脚差不多大小,这对一深一浅地脚印通向前方向左岔路口的山后。
朝云握紧手中的刀,循着脚印追去,转过弯,山后有一片小的湖泊,湖水清澈透亮,湖底的游鱼和水草在阳光的照射下看的一清二楚,湖底和湖岸边五颜六色的小石子乱糟糟地堆放在一起,似乎是被湖水冲刷上来的,湖面上几只白色的野天鹅正在伸着长长而优雅的脖子捕食水中的小鱼们。
朝云脑海中浮现出七七之前读过的一篇文章,里面有一句,好像叫什么,“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朝云摇了摇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他脑海中怎么还冒出来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风景是真美,要是等一切都结束了,他一定要带七七过来看看。
叶上霜坐在湖岸一片开满小白花的角落,眼睛痴痴望着湖面,丝毫没有发觉朝云出现在自己的身后。
“叶姑娘想看鱼?还是饿的不行了想要自己捕鱼吃?”,叶上霜回过头,好似被吓到一般,赶忙站起来。
“大人之前交代,让我待在马车周围不要私自走动,我在马车上待的有些累了,腿也有些麻了,所以想下车在附近走走。恰逢遇见了一位种地归来的农夫,他说附近有一湖泊,名为泪湖,风景甚是优美。所以我便过来瞧瞧,却不知大人来去如此之快,让大人担心了,是我的不是,还请大人原谅”,叶上霜感觉脸上在发烫,她甚至不敢抬眼看朝云,只好一直道歉。
“无妨,叶姑娘一路舟车劳顿,下来活动活动筋骨也是应该的,是我想的不周到,委屈了叶姑娘”,朝云似笑非笑,叶上霜最害怕的便是朝云这个表情。
她想接着道歉,却被朝云打断,“长临城就没有这么美好的景色,温暖的阳光,鲜活的生命,还有这些星星点点的小白花”,朝云最后指着地上的小白花,对叶上霜说。
叶上霜点点头,“长临城的雨下的,都让人老了”。
“叶姑娘,我们快出发吧,过了那边的山岗,我们就能到沧州了,我刚刚在镇上已经派人去沧州城向御史大人递话,我们今日晌午便能抵达太守府”。
朝云早就派人去联系临溪云,但他不想让叶上霜察觉出来他的不悦,只好临时说了谎。
叶上霜跟着朝云返回马车,来到山口时,一阵微风从湖面吹过来,叶上霜仿佛闻到了一阵血腥味,她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
依旧是阳光明媚,湖水清澈,鱼群欢游,鲜花盛开,一只野天鹅从湖面飞过,落入对面的群山之中。
“叶姑娘,是落下了什么东西在湖边?”,看着叶上霜停下脚步,朝云有些疑惑地问。
“没有没有”,叶上霜摆摆手,她一定是在七约村见多了死亡,闻多了血腥,现在变成了惊弓之鸟。
“那我们快些赶路吧!若是晚了些,御史大人怕是要担忧”,朝云转过身往前走,嘴角露出一丝不明意味的微笑。
叶上霜跟着朝云向马车走去,没有注意到身后半山坡上,一只血淋淋的手从草丛之中滑出来。
马车晃晃悠悠往前行驶,叶上霜拿出手帕擦了擦脸,连夜赶路的疲惫让她看起来苍老了不少,她在想,如果一会儿见到楼溪云,绝不能让他看到自己这种疲惫不堪的样子,想到这里,叶上霜努力扯着嘴让自已露出一丝笑容,不过看起来颇为勉强。
忽然,叶上霜心头一紧,她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她向来比较相信自己的直觉,而且她的直觉向来是比较准的,肯定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被她遗漏了。叶上霜开始回想这几天来经历的点点滴滴,村庄,树林,山丘,河流,湖泊。
湖泊?
“姑娘为何一个人在此处?”,老农扛着锄头,询问在马车旁捶腿的叶上霜。
“在马车上待的时间久了有些腿软,下来走走”,叶上霜回复老农。
“既然如此,姑娘去那边走走吧!那边有一湖泊,名为泪湖,因其形状似泪珠而得名,风景甚是美丽”,老农热情地为叶上霜指明方向。
“泪湖?名字真美!”,叶上霜不禁感叹。
“泪湖原来叫天鹅湖,因为有不少野天鹅在此处栖息,后沧州叶太守的侄子当年游于此处,有感而发,遂改名为泪湖!”,老农眯着眼侃侃而谈。
“多谢老伯,不过我答应了朋友,在此处等他,绝不走动,若是以后有机会,我定要去一睹泪湖的容颜”,叶上霜想起朝云的叮嘱,她还是决定拒绝老农的好意。
“姑娘不如现在去吧,你朋友去了镇上,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你去看两眼就回,不碍事,总比你自己一个人在此处等他要强”,老农说完就抗住锄头离开了。
老农的话似乎是有什么魔力,叶上霜原本坚定的内心开始动摇,她转念一想,朝云去镇上一个来回怎么也需要一个多时辰,她去看看应该不碍事,看两眼就回,绝不会耽误接下来的行程。
却万万没有想到,朝云来回如此之快,她后面才反应过来,叶上霜好像听谁说过,朝云大人的武功深不可测,想必轻功也是上上乘,如此来看,确实是她思虑不周,忘了这回事。
叶上霜在马车之内回想着和老农的对话,她明白了哪里不对劲,那位老农是怎么知道朝云去了镇子上的?她明明没有跟老农提起过半分。
叶上霜拉开马车帘子,将此事告诉给朝云,朝云却用不以为意的口吻回答她,“兴许是他瞎猜的,碰巧猜对了而已”。
叶上霜又问,“这一路过来,大人可否看见四周有耕田?”,她怕自己想多了,于是找朝云求证。“靠近镇子那边确实有不少耕田,但是离这里都约摸有半个时辰的路程”,朝云的话让她莫名心悸。
“这一路都是山岗树林,从未见过什么耕田,那位老农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叶上霜将心中疑问说出,“叶姑娘放宽心,莫要烦恼,说不定只是路过而已”,朝云安慰叶上霜,只不过她并未看到朝云说这句话时脸上有些讽刺又有些颇为赞赏的笑意。
一只蟋蟀从草丛中往高处一跃而上,最后落在窗台上。它死死盯着屋内的男人,男人俊美无常,身形俊朗,举手投足之间尽是贵气,尤其是他那一双黑色的眸子,如深秋时山间深林中的幽潭,冷冽而深邃。
男人脱下宽松的内衬,他纤细又柔白的腰身显露出来,侧面能看到若影若现的腹肌。野性和矜持同时出现在眼前男人的身上,足以让人想入非非。
只不过几秒之后,男人慢条斯理地穿上一件修身的白色长衣,将这一切美好的风光都掩藏在布料之下,白色长衣之上男人又穿上一件水蓝色的上衣。
男人穿上上衣之后,便在房间之中来回走动,嘴中还碎碎叨叨地说着一些话,“我记得她好像喜欢蓝色。不对,不对,上次见她,她穿的是白色的衣服”。
男人走来走去,最后拿出来一件银白色的外衣,上面绣着飞鸟花鱼。男人穿戴整齐,用手整理了一下高高束起的长发,整套装扮和男人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诱惑相互衬托,这些飞鸟花鱼仿佛如活过来了一般,饶是路过的人一看,都要不禁疑问,这是哪家的贵公子。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将正在看的入迷的蟋蟀惊入草丛之中,红花绿叶淹没了它的身影。
临溪云打开房门,只见叶新珠站在门口,她头上带着百合样式的金珠钗,两鬓簪茉莉花,身穿荷色长裙,长裙上是金线织成的翩翩起舞的孔雀,袖口两边蓝色的云纹在翻滚,还有一些黄色和红色的宝石相衬,让叶新珠看起来如出嫁的新娘一般美艳,仔细一看,甚至能看到她细心描过的柳叶眉和沾了胭脂的红唇。
往日妖艳灵动的小狐狸突然就变成了端庄矜持的世家小姐,唯有眼角那颗泪痣闪动,临溪云迟疑了几秒。
“你不请我进去,难道我们要站在门口聊?”,叶新珠看着发呆的临溪云,以为他是被自己迷住,便开口打趣他。
临溪云将眼神从叶新珠身上转移,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叶新珠扭着腰肢走了进去,这一走开,昔日的小狐狸似乎又回来了。
“你今日的打扮倒是新奇”,临溪云给叶新珠倒了一杯茶。
“你不也是吗?”,叶新珠笑着反问,“我可从来没有见你穿过这一身衣裳,我的心上人看着要比之前俊美的太多”。
一句我的心上人差点将临溪云噎住,他赶紧转移话题,“你来找我所谓何事?”。
叶新珠嘟囔着嘴,“没有事情就不能来找你吗?我想见你还不行吗?”,这话临溪云可是接不了一点,气氛突然就暧昧起来。
好在有下人来报,说是叶上霜一行人进了沧州城门。临溪云方才找到借口,他赶紧起身往门外走去,叶新珠站起来跟在他身后。
临溪云停住脚步转头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叶新珠作出委屈的样子,“我去迎接我的姐姐,难不成这你也要管我?”。
临溪云忽然就反应过来,叶上霜按理来说也是叶新珠的姐姐,他无话可说,只好当做一切都没发生,继续往外走去。
马车之内,叶上霜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和衣裳,她有些忐忑也有些激动,不知未来将要面对什么样的命运和坎坷。
回想着和楼溪云在溧水河边,拥有的那段时光,在那个家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她忽然内心就生出了一股勇气,无论以后将要面对什么,她都能坦然去面对。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马车行驶至太守府的门前。叶上霜被人缓缓扶下马车,她一抬头就看到自己的心上人站在门前,他长长的眼睫毛随着黝黑的眸子轻轻闪烁,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像一轮新月。
明亮的日光正好,晒着琉璃瓦,撒下一片波光粼粼在楼溪云的身上,他如同天神降世,站在耀眼之处,迎接着自己的新娘。
叶上霜抬脚准备上前迎接她的天神,楼溪云身旁一抹荷红动了动,叶上霜方才看到楼溪云身旁的女子。
她是如此的美丽,像一只在暗夜之中穿行的魅惑妖精,像一只在水中跃动舞蹈的美人鱼,像一个穿着待嫁的衣裳欲上九霄的仙子。除了楼溪云,她能夺走周围人的所有光芒,饶是叶上霜见惯了小月的惊为天人,还是忍不住在内心赞叹叶新珠的容颜。
叶上霜停下脚步,她在一瞬间觉得,眼前的女子和楼溪云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如此强烈的理所当然,让叶上霜生不出一丝安慰自己的念头,她嘴角的笑容淡了下去。
临溪云看出叶上霜的迟疑,他先是看了一眼身旁的叶新珠,然后走上前扶着叶上霜,却摸到了她手心的冷汗。
“一路舟车劳顿,你辛苦了!”,临溪云轻言细语地安慰让叶上霜冷下去的心又开始跳动起来。
“不辛苦”。
“只要是来见你,翻山越岭都不辛苦”,这一句话她未能说出口,这里人太多,她有些羞涩。
此时一旁美丽的女子走上前,她摇摆着腰肢,足以让路过的行人为此驻足。她非常自然地将叶上霜的手从临溪云手中抽离,然后自己握住叶上霜的手心。叶新珠的手十分温暖,柔若无骨,光滑白嫩,相比之下,叶上霜的手因为常年在临安行的劳作,早已布满茧子。
叶新珠满眼热情地说,“姐姐一路辛苦了,我们何必站在此处说话,我为姐姐准备了一桌的接风宴,都是沧州这边特有的好酒好菜”,说罢自顾自地将叶上霜带了进去,丝毫没有理会一旁的临溪云。临溪云愣了一下,随后他跟随二人走了进去。
宴席之上,叶新珠坐在叶上霜的身边,十分热情地替叶上霜斟酒和夹菜,一边的临溪云毫无献殷勤的机会。倒是给叶上霜一种错觉,临溪云是这个家的男主人,叶新珠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而她,只是一个前来拜访的贵客,可转念一想,她确实是个客人。
酒罢饭足之后,叶新珠更是一步不离地将叶上霜送回房间,临溪云原本也要跟上,却被叶新珠拦住,“姐姐一路劳顿,不如让她休息休息,你们两人有什么恩爱的话不能晚点讲?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互诉衷肠?”,一句话将叶上霜羞的不行,临溪云也无言以对。
他明白叶新珠的心思,他的房间在正东方,而叶新珠为叶上霜安排的房间则在正西方,从他的房间到叶上霜的房间,需要穿过一整个太守府。
只是如今在太守府之中,他不仅需要顾及叶新珠的想法,也要顾及叶太守的想法。更何况,他筹备的事情还没有做完,眼下到了关键节点,现在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于是他只好承诺叶上霜晚点来见她,便朝着相反的方向回了自己的房间,。
叶上霜在房内洗漱完,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外面阳光是橘红色的,将一切都无情灼烧,窗外的树也无精打采,花儿蔫吧,鸟儿站在树荫里昏昏欲睡,草丛中的蟋蟀聒噪的不行。
叶上霜心中烦闷,她索性穿上衣裳来到房外的花园之中,若是抓到那些聒噪的蟋蟀,她一定要将它们全都做成药材。可她还未能开始她的捉蟋蟀大计,就被石山下的一株野花吸引了注意。
那是一株黄色的花,叶子细长,带着一点点的浅黄,叶子已经被太阳烧的软了下去,耷拉着如同绿色的布条绑在花枝上。
花朵却如雨露滋润一般,黄色的花朵开成五瓣,花心中间有一堆白色的花蕊,像是一堆初冬的雪落在花中,花朵如同茶盏接住这一捧清凉。花瓣之上有一些蓝色的纹路,非常细浅,若不是在阳光下根本无法发现这些蓝色的纹路。
整个花园里只有这一株黄色的花,单独开在石山之下,虽然毫不起眼。却丝毫不顾及灼热的阳光,肆意地展示自己美丽的身段。
叶上霜走过去,她伸出来手摸了摸花朵,竟然是冰凉的!她自从十三岁跟着师傅学医,见过太多珍奇的花草和名贵的中药,眼前这株花,无论花纹亦或是冰凉的手感,她是头一回见。
或许是临安城连月大雨,叶上霜的皮肤比以前白了太多,尤其是手,在这暖色的阳光之下,显的她像一个死去多时的人。
想着想着,她忽然看见炙热的阳光将她的手点燃,升腾起的火焰爬上她的手臂。在跳动的焰火之中,她看到了七约村那些被焚烧的尸妖,巨大的灼痛感从她手上传来,叶上霜疼地叫出声来。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身后突然出现的女子将叶上霜抱住,一声呼唤将叶上霜从幻觉里拉出来,叶新珠将她扶住,生怕她倒下。
“要不要唤大夫过来?”。
叶上霜喘着粗气,豆大的汗水从额头冒出来,不知是热的还是惊吓的,手上的灼痛感还在。
“无妨,不过是未能休息好,心中难受罢了”。
“那我扶姐姐回房休息去吧!”,叶新珠扶着叶上霜往房间里走。
叶上霜回头看了一眼石山下的黄花,此时的花朵已经收紧为一个花苞,藏在石山的阴影之下,仿佛是为了躲避烈日而苟延残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