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
秦然向外走，迎面遇上秦烈，秦烈蹙眉道：
“上哪去？”
秦然理理袖子，道：
“逛灯会。温宓与我一同。长兄不约着晋姐姐一同去？”
秦烈捏着眉心道：
“我昨儿酒喝的多，今日头有些昏沉沉的，懒去了。你玩去吧。”
又上下打量了秦然一番，一身粉金广袖裙，羊皮金绣小靴。不由得道：
“你不冷？夜间更冷些，去披件厚披风。”
回雪闻言抱了件大红孔雀纹羽缎披风出来，秦然不情不愿的穿了，秦烈方满意的让她出去。
秦然迎面遇上温宓，温宓一身藕荷色广袖裙，披了一件白底绿萼梅披风，一枝芙蓉玉的桃花样簪子，正是秦然送的那一枝。对侧鬓上簪了一枝木槿样的绒花。
秦然笑道：
“哪里的仙女下了凡？”
温宓看向秦然，御赐的海棠金钗斜簪着，发间卧着几只珍珠小花钗，不由道：
“比不得，比不得，这便是新年得的彩头了？宫里的东西到底精致。”
秦然摇摇头，道：
“也就那样。倒是冬日里别人都不戴玉饰，显得清冷。反倒是你戴着，颇有一番脱俗之意，好看的紧。温家的娘子们个个儿都是才女，两位姐姐我至今无缘得见，可见了你，也算是领略一二分。”
温宓笑着拧她的脸，说她贫嘴。秦然也不躲，两人挽着手逛，走到仙客来，一声唤止住二人脚步，闻声看去，正是顾清河在二楼的雅间支开了窗，倚在窗沿喊她二人。
秦然进了屋子，笑道：
“好没诚意，也不打发人在楼下候着迎我上来？”
话音刚落，就见屋里赫然坐着赵星汉，不由止了笑，蹙着眉问好道：
“小赵大人安？”
赵星汉不紧不慢的跪下叩首，也问了安。顾清河见秦然多有不悦之色，便笑道：
“这年节里你二位都忙，只打发人去送年礼，今日好容易见一面一起玩一玩，我可是给你们两个都备了礼物。”
温宓也打圆场笑道：
“我倒是要瞧瞧，什么好东西呢？不好我可是不依的。”
温宓挽着秦然坐了下来，悄悄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别绷着脸。秦然不着痕迹的回拍了拍温宓的手背，转瞬笑道：
“小赵大人最近可是陛下眼前的红人。西夏归降一事，陛下特特安排的赵大人为使者。这可是不多见，小赵大人当真是年少有为。”
赵星汉尚未说话，顾清河抢先道：
“以后是常见的，何必叫得如此生分。他长我们几岁，你叫一句梦之兄，也不为过。”
秦然蹙着眉尖笑道：
“顾大你是糊涂了？什么叫不为过？你长我几岁，我尚且不叫一句世兄，这小赵大人是朝臣，又是外男，如何能这般胡叫？”
温宓又去拽秦然的衣袖，秦然方笑道：
“罢罢罢，你们胡乱叫你们的，我不掺和就是了。今儿也不是来瞧你的，你可约了陆和来呢？”
顾清河拈了一块点心细细地吃着，半晌方道：
“原是来了的，只是遇见了承安，他二人都说要去逛逛去，我懒的走，便在这儿坐着等你们了。”
秦然挑挑眉，问道：
“可说去哪了？”
顾清河想了想道：
“说是坊市东头街口，竖了一个四人多高的美人灯，他们去看去了。你不肖找，等天再暗一暗，灯亮起来，隔多远都瞧得见呢。”
秦然不再言语，反倒是温宓开口道：
“也是要走好远，不如坐在这儿，等上了灯在主街上逛逛玩。”
秦然笑道：
“一个二个都是懒的。坐一会儿也罢了，上了灯由不得你，我定是要去瞧瞧那陆和到底是个什么人。”
这时，顾清河的贴身小厮孔方端着一壶茶走了进来，道：
“这菜还要一会儿，郡主和三小姐不妨先喝些茶。”
说着，给各方斟了茶，又道：
“知道寻常茶水入不了郡主的眼，这茶水是这里最好的了，郡主勉强尝尝看，说不上品味，润润嘴罢了。郡主莫嫌弃。”
秦然笑着接了，抿了一口，放下杯子，顾清河笑道：
“不合味？你未免太娇气了些？我喝着上好的呢。”
秦然笑道：
“若说起喝茶，他日得了空，去我那里喝茶。且不说好茶，便是水也是难得的，春桃雨，夏荷露，秋竹霜，冬梅雪。攒了多久不舍得喝，不过几小瓮而已。”
不知什么戳中了顾清河，顾清河笑得坐不住，身子一歪靠在赵星汉怀里，道：
“我当真是俗人，不懂你们这些人喝茶的趣。纵是这些水，听着就叫人头疼，若不是你有这些，我凑热闹喝一次，其余我断想不着取这些水来煮茶喝。”
秦然勾勾嘴角，道：
“用不着你剖白自己，谁不知道你是个俗人？”
顾清河气得用手里的翡翠串子打她，秦然对温宓笑道：
“瞧见了？恼羞成怒呢。”
温宓见秦然心情好了，也放下心来，笑道：
“我不掺和你俩之间，你二人惯是不爱讲理的。”
突然，赵星汉起身告罪，说要离席片刻。秦然没多言语，等赵星汉刚一出去，顾清河反而落下脸来，不悦道：
“阿然何不给我几分面子？我与赵星汉是何关系你是清楚的。”
秦然盯着顾清河，反问道：
“你说呢？赵星汉是内臣，又是新科探花，我家是边将，内臣结交边将，是历朝历代皇帝都忌讳的事。
你切莫跟我说什么，就算忌讳也忌讳不到我头上来。我可要告诉你，我与你交好，是儿时情谊，赵星汉不是。你若是女子也罢了，偏偏你是男儿，你二人就算是情投意合，到底在别人那里算不得夫妻。
既然不是夫妻，我通过你结交赵星汉，难道不算引荐？皇帝虽然圣明，我却也不能不小心。
就算不为了我，绾绾刚议亲，又是大家闺秀，不似我一般见外人见得多，你乍乍引了她见外男，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若叫外人知道，你让她的名声如何办？”
顾清河低头不语，半晌道：
“是我思虑不周。你也别气恼。”
秦然瘪瘪嘴道：
“我向来清楚你是见色忘义的人，却不曾想，你沉于情爱竟然如此严重。”
顾清河把玩着翡翠串子笑道：
“你瞧他如何？模样，才情，人品样样都是极好的。”
温宓掩着嘴莞尔道：
“前阵子阿然还说，清河从不会夸人，瞧瞧，今儿不是夸得满嘴不停？”
秦然虽也笑了，却不解眉尖，蹙道：
“我说不好，他虽然如今正当红，也不过是因为此次他的想法恰好迎合了陛下的想法。能不能一直平步青云，或者出人头地了会不会和你有嫌隙……”
说着自顾自笑了，道：
“我总是多虑的，你也知道。当我没说就是了，我们不多坐了，免得碍了你的眼，误了你的事。”
顾清河笑骂道：
“你快滚吧，别在这儿耽误我。”
——
天色渐晚，街上的灯笼逐渐亮起，满地星河不夜城，温宓将手中的手炉递给秦然，秦然摆摆手道：
“今日还好，我不甚冷。”
温宓收回手，问道：
“你到底瞧赵星汉如何？”
秦然笑道：
“你倒是操心他人。留着这心思，等会儿问问我，我到底瞧陆和如何罢。”
温宓羞恼着去掐秦然，秦然笑着躲，躲不过反捉了温宓的手腕，央道：
“好姐姐，我不说混话了，你放我一马。”
温宓收回手，用攥着帕子的手点了一下秦然的额头道：
“你呀！”
秦然挽着温宓正色道：
“赵星汉之所以得今上赏识，此番进言确实是理由，但真正的理由，更多是因为，赵星汉是寒门出身，又是无依无靠的，是真正的天子门生。
皇帝有意培养寒门弟子，他不过是最出色的一个。他为人端方正直，想法却冒进。此次迎合了陛下所想，若下一次逆向而行，又有着文人的执拗性子，不知……
况且他如此正统的人，与清河这般离经叛道的人一同，他真能受住流言蜚语？清河再不济是东府世子，日后是要回东府的，二人前途坎坷的很。
我倒也不是咒他二人，只是觉得难罢了。清河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好多劝。他若是过得好，我替他开心，锦上添花；若是不好，有什么要我的地方我多帮他些，也就是了。”
言语间，遥遥只见一个偌高的美人灯立了起来，秦然笑道：
“就是那边了，快去瞧瞧。”
走了好一会儿，却仍见着好远，秦然不耐的解下披风，递给回雪道：
“你去给送回马车上，若是能碰见便碰见了，遇不见你便回马车边上等着我。”
回雪拗不过，嘱托绘烟好好跟着，绘烟忙应下。几人没走多远，就瞧见前头不远处的拱桥上站着林承安并一男子。
那男子一身蟹壳青色的广袖长袍，披着藏青披风，身姿颀长，犹如庭前芝兰，山间修竹。低头侧脸片刻，一双狐狸眼里波光婉转，漆黑如墨的眸间映着满城灯火。远处有杂耍者打铁花，“砰”然响间，漫天星如雨。
温宓愣在原地，方知画上风姿，不及此人万分之一，坊间戏言说，此次的状元郎险些因其容貌点为探花，如今一见方知何为积石如玉。
那人似也瞧过来，温宓面上火烧，慌用帕子遮了脸，不由分说扭身要走。那人追了过来，明明看着相隔甚远，却是转眼片刻之间便到身边。
那人欠身作揖，声音像是春日里刚刚化开的冰，清凉干净的透着偏暖微寒的风：
“小生陆景明，冒昧问安。姑娘绰约之影，见之如旧。虽是凛冬，春心难按。敢问姑娘，可是画中人？”
温宓止住了脚步，本能的想要转身，却碍于礼教，略略偏了身过去，纤细身姿，宛若嫩枝细柳，一枝芙蓉簪却不及人面似桃花。
温宓柔声道：
“温氏三女，问公子康安。妾蒲柳之姿，不敢当此谬赞。即是凛冬，何急春风？公子檀郎之貌，方为画中人。”
陆和低眉浅笑，愉悦之声溢于言表。这时林承安也走了过来，笑道：
“温三小姐安。”
温宓方回身，福身回礼，抬眸看向陆和，却不曾想陆和亦在看她，一时目光交汇，不由羞怯躲闪，别是一番娇媚。秦然见她两颊绯红，不由打趣道：
“寒天冻地里的，哪来的武陵色？”
温宓羞赧，嗔了秦然一眼。陆和勾起的嘴角一直未落，看向温宓的目光，揉满了缱绻。秦然笑道：
“小陆大人，不急于看这一时罢。”
陆和放回过神，笑道：
“郡主康安。是在下失礼了。郡主莫怪。”
秦然打量了他一番，好一会儿笑道：
“小陆大人免礼。”
又问道：
“令尊令堂安康？前些日子庆国公夫人的寿宴上，见令堂红光满面，身子骨瞧着是顶好的。家中又有喜事，可谓是双喜临门。
人人都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如今小陆大人，已是风光无两的状元郎，何时是新郎呢？”
陆和失笑，道：
“劳郡主挂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虽心切，却也不敢僭越了，失了礼。话虽如此，想来也是快了。”
秦然弯着眼睛笑，私下里偷偷拽温宓的袖子，温宓红着脸躲她，却又不敢有大动作，只得背地里暗暗的瞪秦然。秦然摆摆手道：
“我乏了，是要回去的了。三娘正在兴头上，同我一道离去，倒也是坏了兴致。今日即是出来玩，也没有那么多拘谨。不如……”
陆和见好，忙道：
“和自会护三小姐周全，郡主放心便是。”
秦然点点头，走了两步，又回身道：
“三娘今日住在我那里，你们且尽兴，只是略早些回来便是。”
说着，又道：
“丹杏，绛菱，照顾好你们家小姐。叫她别太晚归家。”
不待温宓说话，秦然转身便离开了。林承安见状，也不好多留，笑了笑也走了。两人虽同向离去，却并未见林承安追上去。
——
秦然走到不远，迎面冲过来几个正在打闹的小孩，秦然躲不急，被撞了个正着，身子一歪眼看要倒，却被揽入一个怀中，满怀的沉香熟水气，本来悬着的心莫名的平静。
怀抱没持续多久，秦然被扶稳，林承安笑道：
“郡主没受伤吧。”
明明一晚上都兴致高得很，偏偏在见了林承安后，心里没由来的泛酸委屈，眼圈一红，不自觉地撒娇道：
“偏生接人都不会，肩膀磕了我的头也不觉得，还问我受没受伤？不若让我摔死了。”
林承安无奈的揉着肩头，道：
“大节下的，什么死啊活啊的，也不怕忌讳。郡主娘娘红封子赏的实在，我这肩上尚是红红紫紫的，郡主娘娘又赏我一下，只怕明年一年必然是紫气东来，红红火火。”
秦然自知那日和他置气，一荷包银子结结实实的砸了他一下，心下不由得有些许愧疚，却又听见他一口一个郡主娘娘，兼之想起那日“不必相见”的话，不知是气是羞的甩帕子要走。
林承安见她红了眼眶，眼泪含眼圈的，不由心下软了，自劝大节下的，何故一遍遍叫她生气，循序渐进慢慢来，日后她也就疏远自己了，如此着急反倒适得其反。
不由叹了口气，伸手拽住眼前人的手腕，转瞬又松了手。秦然任由他转过来，抽噎着，林承安不知该作何表情，不由笑道：
“罢罢罢，一个称呼而已，计较得很。何来这么小性儿了？”
秦然抬手用手背去擦眼泪，抽泣道：
“绾绾要成亲了，顾清河也满心顾不得旁人，你再和我生分了，我便真是孤家寡人了。
再说，这不是一个称呼的问题，这就是你和我生分了。我如今过的顺意，就是亲近才不要顾那些劳什子称呼。他日我若是过的不好了，你反而对我不讲礼节，我也恼你。”
林承安应着声，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秦然侧身避开，抽着鼻子道：
“不是说大了要避嫌？这会子又动手动脚的做什么？什么理都是你的，谁管我怎么想了？”
林承安把帕子递给她，秦然不客气的接了，自顾自的擦眼泪，林承安见她如此，忍俊不禁道：
“明明你满嘴歪理，还要怪到我身上，谁敢不管你怎么想？千错万错都是我的不是，成了吧，莫哭了。”
秦然瞥了他一眼，把帕子扔到他怀里，“哼”了一声向前走去，林承安将帕子叠好放回怀中，不紧不慢的跟了过去。
“我要吃这个。”
秦然红着眼，声音微哑，鼻尖也是红的，林承安摇头叹笑道：
“你怎的这般心思澄亮呢？”
秦然没听清，追问林承安却不肯说，只是买了一大碗馄饨，又向店家要了一个小碗，约莫着拨了几个到小碗里，推给秦然。秦然接过来也没再问，吃了一会儿，伸过来碗，说再要两个。林承安拨给她，看了看大碗里还有几只，也拿了勺子吃了起来。
秦然吃完了，矜贵的擦了擦嘴角，等林承安。表面上有多端庄，腿晃悠的就有多胡闹。秦然悠哉的晃着小腿，不曾想踢了林承安一脚，二人都怔住了。秦然惺惺的收回腿，想低头看看也没有把林承安的袍子踢脏，却又觉得这个动作远比晃腿更不雅。
林承安毫无防备的被踢了小腿骨，虽不疼却也吓一跳，两个人就这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忽然都笑了起来。谁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在笑什么，越笑越是停不住。直到各自沁出泪来方将将止住。
——
二人走到一处人声鼎沸之地，就见许多人聚在一个靶子前，左一筐是箭篓，右一筐是蹴球。靶子有三人高，秦然看了几眼，由摊主踢起蹴球，玩家射箭若是能将球钉在靶上，便能得到花灯一盏。
里里外外围着的人既有白丁，也有许多世家子女，秦然本欲离开，却不想被人喊住。正是忠国公府的四公子陈九滨，身边揽着的的佳人正是钿黛。
陈九滨抱拳笑道：
“郡主康安。郡主不来玩一玩？常闻郡主有百步穿杨之技，可否赏脸，让我们都开开眼啊！”
众人起哄，秦然笑了笑，接过钿黛递来的弓，掂了掂笑道：
“轻了些，倒也能用。”
说着又看向靶子，笑道；
“矮了，再高一些才是。”
摊主忙加高了靶子，苦恼道：
“郡主娘娘怪罪，小人当真踢不了这般高。”
秦然笑着摆摆手，看向林承安道：
“二哥哥不会任由我丢了面子罢。”
林承安笑着取了一个蹴球出来，放在地上，秦然取出一枝箭，搭在弓上。林承安将球高高踢起，只见少女弯弓如满月，箭出如飞星，稳稳地将球钉在靶心。
众人一片喝彩，秦然笑着把弓放了回去，接过花灯，对陈九滨道：
“陈公子见笑。”
陈九滨作揖道：
“郡主好箭法，陈某敬佩不已。”
秦然瞧着钿黛笑道：
“钿黛跟在陈公子身边，倒是丰腴了不少，可见公子待她好。”
陈九滨笑道：
“郡主选的人自然是顶好的，只是便宜了陈某，陈某多愧疚啊。”
秦然摆摆手，又寒暄两句，偷偷去拽林承安的衣袖，林承安会意，插了几句话，便带着秦然离开了。
走远后，秦然举起花灯，送到林承安眼前问道：
“二哥哥看，可好看？”
花灯精致，做成盛莲的模样，莲心的小蜡映着少女明媚的眉眼，水波盈盈，宜喜宜嗔。烛光轻柔，照着白皙的侧脸，甚至清晰可见细细的绒毛，两颊微粉，承着一对泪痣，随着睫毛的扇动微微颤动，每一下都勾在少年人的心底，掀起涟漪。
秦然不知林承安心中百味杂陈，只是没听见回答，便将目光从花灯上转向林承安。就这般不防的，莽莽然撞进眸中的是少年氤氲在眼底的爱意。
秦然怔住了。天空绽开烟花，却不及心中怦然之声；火树银花，也没有他的眸光灼灼。秦然想移开眼，却像是被那看不清道不明的深邃爱意吸了进去。
林承安率先回神，收回目光，低下眉眼笑道：
“天晚了，回去罢。”
明明是笑，秦然却觉得心里漫着苦意。她从未有过这般感觉，心跳的不能自己，惴惴的疼痛伴着混着苦涩的甜腻。秦然拽住林承安离去的衣袖，张张嘴，好半晌只说出句：
“二哥哥。”
林承安没搭话，只是将被秦然紧紧攥住的衣袖收了回来，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
“走罢。”
秦然尚未琢磨明白自己心底的这点悸动，就胡乱的被林承安交代给了回雪。回雪碎碎念念着什么，大抵是问她是偶遇了林承安还是同他玩了一道，秦然没理她，任由绘烟打掩护似的搪塞过去。
秦然忽然掀开帘子，不顾礼节的探出身子，喊道：
“林承安！”
林承安已经被马车甩的很远了，只隐隐绰绰的能看见一个修颀的身影，立在远处，不知听没听见。
秦然被回雪拽回来，只是怔怔坐着，抱着怀里的花灯。
秦然向外走，迎面遇上秦烈，秦烈蹙眉道：
“上哪去？”
秦然理理袖子，道：
“逛灯会。温宓与我一同。长兄不约着晋姐姐一同去？”
秦烈捏着眉心道：
“我昨儿酒喝的多，今日头有些昏沉沉的，懒去了。你玩去吧。”
又上下打量了秦然一番，一身粉金广袖裙，羊皮金绣小靴。不由得道：
“你不冷？夜间更冷些，去披件厚披风。”
回雪闻言抱了件大红孔雀纹羽缎披风出来，秦然不情不愿的穿了，秦烈方满意的让她出去。
秦然迎面遇上温宓，温宓一身藕荷色广袖裙，披了一件白底绿萼梅披风，一枝芙蓉玉的桃花样簪子，正是秦然送的那一枝。对侧鬓上簪了一枝木槿样的绒花。
秦然笑道：
“哪里的仙女下了凡？”
温宓看向秦然，御赐的海棠金钗斜簪着，发间卧着几只珍珠小花钗，不由道：
“比不得，比不得，这便是新年得的彩头了？宫里的东西到底精致。”
秦然摇摇头，道：
“也就那样。倒是冬日里别人都不戴玉饰，显得清冷。反倒是你戴着，颇有一番脱俗之意，好看的紧。温家的娘子们个个儿都是才女，两位姐姐我至今无缘得见，可见了你，也算是领略一二分。”
温宓笑着拧她的脸，说她贫嘴。秦然也不躲，两人挽着手逛，走到仙客来，一声唤止住二人脚步，闻声看去，正是顾清河在二楼的雅间支开了窗，倚在窗沿喊她二人。
秦然进了屋子，笑道：
“好没诚意，也不打发人在楼下候着迎我上来？”
话音刚落，就见屋里赫然坐着赵星汉，不由止了笑，蹙着眉问好道：
“小赵大人安？”
赵星汉不紧不慢的跪下叩首，也问了安。顾清河见秦然多有不悦之色，便笑道：
“这年节里你二位都忙，只打发人去送年礼，今日好容易见一面一起玩一玩，我可是给你们两个都备了礼物。”
温宓也打圆场笑道：
“我倒是要瞧瞧，什么好东西呢？不好我可是不依的。”
温宓挽着秦然坐了下来，悄悄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别绷着脸。秦然不着痕迹的回拍了拍温宓的手背，转瞬笑道：
“小赵大人最近可是陛下眼前的红人。西夏归降一事，陛下特特安排的赵大人为使者。这可是不多见，小赵大人当真是年少有为。”
赵星汉尚未说话，顾清河抢先道：
“以后是常见的，何必叫得如此生分。他长我们几岁，你叫一句梦之兄，也不为过。”
秦然蹙着眉尖笑道：
“顾大你是糊涂了？什么叫不为过？你长我几岁，我尚且不叫一句世兄，这小赵大人是朝臣，又是外男，如何能这般胡叫？”
温宓又去拽秦然的衣袖，秦然方笑道：
“罢罢罢，你们胡乱叫你们的，我不掺和就是了。今儿也不是来瞧你的，你可约了陆和来呢？”
顾清河拈了一块点心细细地吃着，半晌方道：
“原是来了的，只是遇见了承安，他二人都说要去逛逛去，我懒的走，便在这儿坐着等你们了。”
秦然挑挑眉，问道：
“可说去哪了？”
顾清河想了想道：
“说是坊市东头街口，竖了一个四人多高的美人灯，他们去看去了。你不肖找，等天再暗一暗，灯亮起来，隔多远都瞧得见呢。”
秦然不再言语，反倒是温宓开口道：
“也是要走好远，不如坐在这儿，等上了灯在主街上逛逛玩。”
秦然笑道：
“一个二个都是懒的。坐一会儿也罢了，上了灯由不得你，我定是要去瞧瞧那陆和到底是个什么人。”
这时，顾清河的贴身小厮孔方端着一壶茶走了进来，道：
“这菜还要一会儿，郡主和三小姐不妨先喝些茶。”
说着，给各方斟了茶，又道：
“知道寻常茶水入不了郡主的眼，这茶水是这里最好的了，郡主勉强尝尝看，说不上品味，润润嘴罢了。郡主莫嫌弃。”
秦然笑着接了，抿了一口，放下杯子，顾清河笑道：
“不合味？你未免太娇气了些？我喝着上好的呢。”
秦然笑道：
“若说起喝茶，他日得了空，去我那里喝茶。且不说好茶，便是水也是难得的，春桃雨，夏荷露，秋竹霜，冬梅雪。攒了多久不舍得喝，不过几小瓮而已。”
不知什么戳中了顾清河，顾清河笑得坐不住，身子一歪靠在赵星汉怀里，道：
“我当真是俗人，不懂你们这些人喝茶的趣。纵是这些水，听着就叫人头疼，若不是你有这些，我凑热闹喝一次，其余我断想不着取这些水来煮茶喝。”
秦然勾勾嘴角，道：
“用不着你剖白自己，谁不知道你是个俗人？”
顾清河气得用手里的翡翠串子打她，秦然对温宓笑道：
“瞧见了？恼羞成怒呢。”
温宓见秦然心情好了，也放下心来，笑道：
“我不掺和你俩之间，你二人惯是不爱讲理的。”
突然，赵星汉起身告罪，说要离席片刻。秦然没多言语，等赵星汉刚一出去，顾清河反而落下脸来，不悦道：
“阿然何不给我几分面子？我与赵星汉是何关系你是清楚的。”
秦然盯着顾清河，反问道：
“你说呢？赵星汉是内臣，又是新科探花，我家是边将，内臣结交边将，是历朝历代皇帝都忌讳的事。
你切莫跟我说什么，就算忌讳也忌讳不到我头上来。我可要告诉你，我与你交好，是儿时情谊，赵星汉不是。你若是女子也罢了，偏偏你是男儿，你二人就算是情投意合，到底在别人那里算不得夫妻。
既然不是夫妻，我通过你结交赵星汉，难道不算引荐？皇帝虽然圣明，我却也不能不小心。
就算不为了我，绾绾刚议亲，又是大家闺秀，不似我一般见外人见得多，你乍乍引了她见外男，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若叫外人知道，你让她的名声如何办？”
顾清河低头不语，半晌道：
“是我思虑不周。你也别气恼。”
秦然瘪瘪嘴道：
“我向来清楚你是见色忘义的人，却不曾想，你沉于情爱竟然如此严重。”
顾清河把玩着翡翠串子笑道：
“你瞧他如何？模样，才情，人品样样都是极好的。”
温宓掩着嘴莞尔道：
“前阵子阿然还说，清河从不会夸人，瞧瞧，今儿不是夸得满嘴不停？”
秦然虽也笑了，却不解眉尖，蹙道：
“我说不好，他虽然如今正当红，也不过是因为此次他的想法恰好迎合了陛下的想法。能不能一直平步青云，或者出人头地了会不会和你有嫌隙……”
说着自顾自笑了，道：
“我总是多虑的，你也知道。当我没说就是了，我们不多坐了，免得碍了你的眼，误了你的事。”
顾清河笑骂道：
“你快滚吧，别在这儿耽误我。”
——
天色渐晚，街上的灯笼逐渐亮起，满地星河不夜城，温宓将手中的手炉递给秦然，秦然摆摆手道：
“今日还好，我不甚冷。”
温宓收回手，问道：
“你到底瞧赵星汉如何？”
秦然笑道：
“你倒是操心他人。留着这心思，等会儿问问我，我到底瞧陆和如何罢。”
温宓羞恼着去掐秦然，秦然笑着躲，躲不过反捉了温宓的手腕，央道：
“好姐姐，我不说混话了，你放我一马。”
温宓收回手，用攥着帕子的手点了一下秦然的额头道：
“你呀！”
秦然挽着温宓正色道：
“赵星汉之所以得今上赏识，此番进言确实是理由，但真正的理由，更多是因为，赵星汉是寒门出身，又是无依无靠的，是真正的天子门生。
皇帝有意培养寒门弟子，他不过是最出色的一个。他为人端方正直，想法却冒进。此次迎合了陛下所想，若下一次逆向而行，又有着文人的执拗性子，不知……
况且他如此正统的人，与清河这般离经叛道的人一同，他真能受住流言蜚语？清河再不济是东府世子，日后是要回东府的，二人前途坎坷的很。
我倒也不是咒他二人，只是觉得难罢了。清河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好多劝。他若是过得好，我替他开心，锦上添花；若是不好，有什么要我的地方我多帮他些，也就是了。”
言语间，遥遥只见一个偌高的美人灯立了起来，秦然笑道：
“就是那边了，快去瞧瞧。”
走了好一会儿，却仍见着好远，秦然不耐的解下披风，递给回雪道：
“你去给送回马车上，若是能碰见便碰见了，遇不见你便回马车边上等着我。”
回雪拗不过，嘱托绘烟好好跟着，绘烟忙应下。几人没走多远，就瞧见前头不远处的拱桥上站着林承安并一男子。
那男子一身蟹壳青色的广袖长袍，披着藏青披风，身姿颀长，犹如庭前芝兰，山间修竹。低头侧脸片刻，一双狐狸眼里波光婉转，漆黑如墨的眸间映着满城灯火。远处有杂耍者打铁花，“砰”然响间，漫天星如雨。
温宓愣在原地，方知画上风姿，不及此人万分之一，坊间戏言说，此次的状元郎险些因其容貌点为探花，如今一见方知何为积石如玉。
那人似也瞧过来，温宓面上火烧，慌用帕子遮了脸，不由分说扭身要走。那人追了过来，明明看着相隔甚远，却是转眼片刻之间便到身边。
那人欠身作揖，声音像是春日里刚刚化开的冰，清凉干净的透着偏暖微寒的风：
“小生陆景明，冒昧问安。姑娘绰约之影，见之如旧。虽是凛冬，春心难按。敢问姑娘，可是画中人？”
温宓止住了脚步，本能的想要转身，却碍于礼教，略略偏了身过去，纤细身姿，宛若嫩枝细柳，一枝芙蓉簪却不及人面似桃花。
温宓柔声道：
“温氏三女，问公子康安。妾蒲柳之姿，不敢当此谬赞。即是凛冬，何急春风？公子檀郎之貌，方为画中人。”
陆和低眉浅笑，愉悦之声溢于言表。这时林承安也走了过来，笑道：
“温三小姐安。”
温宓方回身，福身回礼，抬眸看向陆和，却不曾想陆和亦在看她，一时目光交汇，不由羞怯躲闪，别是一番娇媚。秦然见她两颊绯红，不由打趣道：
“寒天冻地里的，哪来的武陵色？”
温宓羞赧，嗔了秦然一眼。陆和勾起的嘴角一直未落，看向温宓的目光，揉满了缱绻。秦然笑道：
“小陆大人，不急于看这一时罢。”
陆和放回过神，笑道：
“郡主康安。是在下失礼了。郡主莫怪。”
秦然打量了他一番，好一会儿笑道：
“小陆大人免礼。”
又问道：
“令尊令堂安康？前些日子庆国公夫人的寿宴上，见令堂红光满面，身子骨瞧着是顶好的。家中又有喜事，可谓是双喜临门。
人人都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如今小陆大人，已是风光无两的状元郎，何时是新郎呢？”
陆和失笑，道：
“劳郡主挂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虽心切，却也不敢僭越了，失了礼。话虽如此，想来也是快了。”
秦然弯着眼睛笑，私下里偷偷拽温宓的袖子，温宓红着脸躲她，却又不敢有大动作，只得背地里暗暗的瞪秦然。秦然摆摆手道：
“我乏了，是要回去的了。三娘正在兴头上，同我一道离去，倒也是坏了兴致。今日即是出来玩，也没有那么多拘谨。不如……”
陆和见好，忙道：
“和自会护三小姐周全，郡主放心便是。”
秦然点点头，走了两步，又回身道：
“三娘今日住在我那里，你们且尽兴，只是略早些回来便是。”
说着，又道：
“丹杏，绛菱，照顾好你们家小姐。叫她别太晚归家。”
不待温宓说话，秦然转身便离开了。林承安见状，也不好多留，笑了笑也走了。两人虽同向离去，却并未见林承安追上去。
——
秦然走到不远，迎面冲过来几个正在打闹的小孩，秦然躲不急，被撞了个正着，身子一歪眼看要倒，却被揽入一个怀中，满怀的沉香熟水气，本来悬着的心莫名的平静。
怀抱没持续多久，秦然被扶稳，林承安笑道：
“郡主没受伤吧。”
明明一晚上都兴致高得很，偏偏在见了林承安后，心里没由来的泛酸委屈，眼圈一红，不自觉地撒娇道：
“偏生接人都不会，肩膀磕了我的头也不觉得，还问我受没受伤？不若让我摔死了。”
林承安无奈的揉着肩头，道：
“大节下的，什么死啊活啊的，也不怕忌讳。郡主娘娘红封子赏的实在，我这肩上尚是红红紫紫的，郡主娘娘又赏我一下，只怕明年一年必然是紫气东来，红红火火。”
秦然自知那日和他置气，一荷包银子结结实实的砸了他一下，心下不由得有些许愧疚，却又听见他一口一个郡主娘娘，兼之想起那日“不必相见”的话，不知是气是羞的甩帕子要走。
林承安见她红了眼眶，眼泪含眼圈的，不由心下软了，自劝大节下的，何故一遍遍叫她生气，循序渐进慢慢来，日后她也就疏远自己了，如此着急反倒适得其反。
不由叹了口气，伸手拽住眼前人的手腕，转瞬又松了手。秦然任由他转过来，抽噎着，林承安不知该作何表情，不由笑道：
“罢罢罢，一个称呼而已，计较得很。何来这么小性儿了？”
秦然抬手用手背去擦眼泪，抽泣道：
“绾绾要成亲了，顾清河也满心顾不得旁人，你再和我生分了，我便真是孤家寡人了。
再说，这不是一个称呼的问题，这就是你和我生分了。我如今过的顺意，就是亲近才不要顾那些劳什子称呼。他日我若是过的不好了，你反而对我不讲礼节，我也恼你。”
林承安应着声，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秦然侧身避开，抽着鼻子道：
“不是说大了要避嫌？这会子又动手动脚的做什么？什么理都是你的，谁管我怎么想了？”
林承安把帕子递给她，秦然不客气的接了，自顾自的擦眼泪，林承安见她如此，忍俊不禁道：
“明明你满嘴歪理，还要怪到我身上，谁敢不管你怎么想？千错万错都是我的不是，成了吧，莫哭了。”
秦然瞥了他一眼，把帕子扔到他怀里，“哼”了一声向前走去，林承安将帕子叠好放回怀中，不紧不慢的跟了过去。
“我要吃这个。”
秦然红着眼，声音微哑，鼻尖也是红的，林承安摇头叹笑道：
“你怎的这般心思澄亮呢？”
秦然没听清，追问林承安却不肯说，只是买了一大碗馄饨，又向店家要了一个小碗，约莫着拨了几个到小碗里，推给秦然。秦然接过来也没再问，吃了一会儿，伸过来碗，说再要两个。林承安拨给她，看了看大碗里还有几只，也拿了勺子吃了起来。
秦然吃完了，矜贵的擦了擦嘴角，等林承安。表面上有多端庄，腿晃悠的就有多胡闹。秦然悠哉的晃着小腿，不曾想踢了林承安一脚，二人都怔住了。秦然惺惺的收回腿，想低头看看也没有把林承安的袍子踢脏，却又觉得这个动作远比晃腿更不雅。
林承安毫无防备的被踢了小腿骨，虽不疼却也吓一跳，两个人就这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忽然都笑了起来。谁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在笑什么，越笑越是停不住。直到各自沁出泪来方将将止住。
——
二人走到一处人声鼎沸之地，就见许多人聚在一个靶子前，左一筐是箭篓，右一筐是蹴球。靶子有三人高，秦然看了几眼，由摊主踢起蹴球，玩家射箭若是能将球钉在靶上，便能得到花灯一盏。
里里外外围着的人既有白丁，也有许多世家子女，秦然本欲离开，却不想被人喊住。正是忠国公府的四公子陈九滨，身边揽着的的佳人正是钿黛。
陈九滨抱拳笑道：
“郡主康安。郡主不来玩一玩？常闻郡主有百步穿杨之技，可否赏脸，让我们都开开眼啊！”
众人起哄，秦然笑了笑，接过钿黛递来的弓，掂了掂笑道：
“轻了些，倒也能用。”
说着又看向靶子，笑道；
“矮了，再高一些才是。”
摊主忙加高了靶子，苦恼道：
“郡主娘娘怪罪，小人当真踢不了这般高。”
秦然笑着摆摆手，看向林承安道：
“二哥哥不会任由我丢了面子罢。”
林承安笑着取了一个蹴球出来，放在地上，秦然取出一枝箭，搭在弓上。林承安将球高高踢起，只见少女弯弓如满月，箭出如飞星，稳稳地将球钉在靶心。
众人一片喝彩，秦然笑着把弓放了回去，接过花灯，对陈九滨道：
“陈公子见笑。”
陈九滨作揖道：
“郡主好箭法，陈某敬佩不已。”
秦然瞧着钿黛笑道：
“钿黛跟在陈公子身边，倒是丰腴了不少，可见公子待她好。”
陈九滨笑道：
“郡主选的人自然是顶好的，只是便宜了陈某，陈某多愧疚啊。”
秦然摆摆手，又寒暄两句，偷偷去拽林承安的衣袖，林承安会意，插了几句话，便带着秦然离开了。
走远后，秦然举起花灯，送到林承安眼前问道：
“二哥哥看，可好看？”
花灯精致，做成盛莲的模样，莲心的小蜡映着少女明媚的眉眼，水波盈盈，宜喜宜嗔。烛光轻柔，照着白皙的侧脸，甚至清晰可见细细的绒毛，两颊微粉，承着一对泪痣，随着睫毛的扇动微微颤动，每一下都勾在少年人的心底，掀起涟漪。
秦然不知林承安心中百味杂陈，只是没听见回答，便将目光从花灯上转向林承安。就这般不防的，莽莽然撞进眸中的是少年氤氲在眼底的爱意。
秦然怔住了。天空绽开烟花，却不及心中怦然之声；火树银花，也没有他的眸光灼灼。秦然想移开眼，却像是被那看不清道不明的深邃爱意吸了进去。
林承安率先回神，收回目光，低下眉眼笑道：
“天晚了，回去罢。”
明明是笑，秦然却觉得心里漫着苦意。她从未有过这般感觉，心跳的不能自己，惴惴的疼痛伴着混着苦涩的甜腻。秦然拽住林承安离去的衣袖，张张嘴，好半晌只说出句：
“二哥哥。”
林承安没搭话，只是将被秦然紧紧攥住的衣袖收了回来，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
“走罢。”
秦然尚未琢磨明白自己心底的这点悸动，就胡乱的被林承安交代给了回雪。回雪碎碎念念着什么，大抵是问她是偶遇了林承安还是同他玩了一道，秦然没理她，任由绘烟打掩护似的搪塞过去。
秦然忽然掀开帘子，不顾礼节的探出身子，喊道：
“林承安！”
林承安已经被马车甩的很远了，只隐隐绰绰的能看见一个修颀的身影，立在远处，不知听没听见。
秦然被回雪拽回来，只是怔怔坐着，抱着怀里的花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