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通死后,掖庭令由卫援派遣人上任,陌童感到宫中越发举目无亲,只得想方设法加强与朝臣的联络,无奈大权仍在卫援手中,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卫援的监视下,只能在不易觉察的地方暗中部署。这一年,陌童悄悄地提拔了几个宦官,侍卫以及给事中,他料定卫援只在兵权上下功夫,其他的事务比较疏忽,果真也应验了他的猜测,卫援依旧在更大一步扩张对禁卫军的把控,并没有注意到陌童的细微举动。

    乐新已一岁多,学会了走路,正是牙牙学语的年龄,陌童政务繁忙,很少有与幼清母子相处的时间,每晚到幼清宫中,或召其侍寝,总要细细询问乐新的状况,夫妇倆总为他的细微变化和举动而欣慰不已。

    陌童除了学着处理政务,还时常到尚书局中阅览书籍,时刻不敢停歇。朝堂之势凶险万分,诡变莫测,从初来乍到到轻车熟路地处理与各个重臣的关系,陌童也知道其中阻拦,非自己一人之力可突破,他必须与外围之力联合起来,才可抵抗独揽大权的卫家,他通过为数不多的被卫家把控的尚书令处上奏的信息,暗自揣测有哪些人忠于卫家,哪些人有倒戈的趋势。然而卫援怎会将所有信息上报?有的消息他想让皇帝知道,皇帝不得不知,不想让皇帝知道,皇帝永远被蒙在鼓里。陌童依旧只能顺着卫援的心意当皇帝,只不过凡事多留个心眼。有会察言观色的臣子,也留心向皇帝上报实情。不过除了与权力相关事宜外,国家治理卫援倒是很情愿放给陌童独自完成,陌童学得极快,卫援也感到自己肩上的重任轻松了不少。

    幼清身为皇后,按例需每日到太后宫中请安侍奉,幼清第一日去回来时,正遇上陌童来看望她,见她似乎有些失神,便问她怎么了,幼清道:“没想到太后竟然还是个孩子。”陌童沉默了一瞬,“段太后乃段家当年为了把控皇帝送入宫的棋子,如今也不过十五六岁,倒也不能算小孩。”陌童笑道。“我瞧她样貌生的极稚拙,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不承想是这样苦命的人。”“她可有为难你?”幼清忙摇头,“那宫中其他人有没有为难你?”幼清道:“没有,你别多想。”陌童轻抚她的眉目道:“宫里那些训诫的女官,她们的话你权当左耳进右耳出,不要往心里去,有我在,不要害怕。”幼清感叹他可什么都知道,笑着说:“我不熟知宫规,别人多教几句是正理,再说如果无人提醒,真出了错岂不惹人耻笑?你也不必再安慰我了,我都明白。”陌童揽她入怀,二人相依偎的身影在月光下倒映在窗前。

    幼清几乎日日到段太后宫中请安,一来二去二人也熟悉了许多。段太后在宫中孤独一人,这下来了个伴儿,她心中虽很高兴,但面上总强作老成之态,不知是否因为其外祖父卫援的要求,段太后为人行事与其稚气的外表截然相反,十分严肃庄重,但每每无人来见她时,她又松下一口气,与宫院中饲养的鸟兽玩耍,一有人请见,又立刻恢复太后形象,对下人也严苛了起来。幼清严格按照宫规侍奉太后,段太后对她十分满意,她打量着幼清的样貌,极清秀温婉,不自觉地想:“这当真是我儿媳妇的话,我还挺满意。”殊不知幼清也在暗中观察着她:“眼若杏,面如霜,还未退却儿童之态,行为举止却这般老成。”幼清只觉得她像个可爱的小妹妹,只是被太后的枷锁套住了。

    陌童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因一年内先帝病逝,更换皇帝一次,宫中混乱不堪,所以未能好好庆祝,第二个新年定要热热闹闹地过了,宫中妃嫔,太后,皇帝欢聚一堂,除了卫婕妤之外,卫援选入宫的几个女子也先后封为了官女子。幼清随陌童向太后敬酒,一路上陌童紧拉着幼清的手,仿佛这一生一世永不会放开,幼清似是想起了些什么,却总逮不到忽闪过的画面,只是依旧觉得这个地方不是第一次来过。

    正当大家各列其座,观赏歌舞时,卫援忽领着掖庭令过来,陌童立起问其有何事,卫援道掖庭令有时请奏皇帝,陌童令其直说,掖庭令道:“陛下子嗣单薄,需雨露均沾啊,陛下少近女色,也不能让卫婕妤等嫔妃夜夜独守空房吧。”说着瞟了一眼卫援,陌童知其意,又问:“大将军还有其他事吗?”卫援是受妻子所迫而来,本无他事,但心下觉得有些尴尬,只得道:“臣恭祝陛下新岁吉祥,龙体安康,特来请问陛下有何新年安排,是否要到清泉殿出游,臣好着人准备。”陌童道:“在宫中庆祝即可,不必兴师动众。出征匈奴的军队有何战况?”卫援答:“抓获歼灭了三万乌孙人,匈奴人战败而逃了。”陌童思忖了以下,“这数字可确认无误了?”卫援见皇帝起疑,回道:“容臣再仔细清查一下。”陌童点头未语,卫援与掖庭令自行退下。

    第二日陌童亲自遣人去调查,一查这数据果然造了假,兵出三路的将军中,其中一路竟谎报杀了两万多人,实则几百人,陌童这次未过问卫援就处斩了此人。卫援因担心是自己的女婿谎报军功,一直磨蹭着不做调查,谁料皇帝先行一步,调查了个水落石出,卫援也有些疑惑,皇帝时效之快莫非朝中有亲信?但终因未涉自己女婿,卫援也懒得再追查,这几年卫家敛财受贿成性,卫援未免也移了性情,再加上年纪渐大,妻子和儿子时常兴风作浪,卫援想时不时训诫他们,也有心而无力。卫援见几个儿子毫不争气,心中也预感卫家在自己百年之后,恐怕要树倒猢狲散了。

    上元佳节,陌童与幼清在宫中赏灯,乐新已会说话,陌童拉着他的小手教他认灯笼上的字,乐新一字一句地念着,红扑扑的小脸蛋十分可爱,幼清在一旁看着父子俩,笑容也不自觉地浮在脸上,陌童偶一回头看她,她就撇开了脸,陌童冲乐新笑道:“母后为何总躲着父皇呢?”乐新一字一句地跟着念:“母后为何总躲着父皇呢?”幼清嗔道:“总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我悄悄看着你们也不行吗?”陌童抱起乐新走过去,“你母后这么多年还是改不了脸皮薄的毛病,多没意思啊!”乐新却也道:“多没意思啊!”“你!”陌童哈哈大笑,幼清瞪着他,“别胡闹了,你听掖庭令那一番话,定是对我有些不满了,你还是……”“我知道。”陌童凝视着她,心中万千思绪,终长叹了口气。

    春色正好,宫中的景色分外绚烂美丽,幼清望着天空,闭上眼,又好像来到了人来人往的集市上,这个时节,正是赶集最热闹的时候,挑着扁担的小贩们吆喝着,那样的人间烟火气,再也无法亲临感受了。宫中亭台楼阁,奇花异草再多,总少了些亲近之感,什么事物都是冷冰冰的,远望过去恢弘壮丽,细细看来却毫无生机,夜间整个宫廷更是死一般的寂静,或许荣华富贵到了顶峰,本就昭示着死亡。

    到了夏天,幼清再度有孕,暑天酷热难耐,幼清这次怀孕过程异常艰辛,陌童政务繁忙,不能时常看她,也时时刻刻挂念着。他让宦官们每日汇报幼清的状况,偶然听到她不舒适,总还是将手头政务放下,过去看望她。陌童见她胎动频繁,疑惑道:“这孩子怎么会这么调皮,或许又是个男孩。”幼清道:“乐新不也是男孩,他可乖了,可见淘气也不分男女,我心想是个女孩子。”陌童笑道:“女孩子好,若像你一样,我更爱她。”幼清笑嗔了他一眼,二人还未得好好说话,就有宦官过来请皇帝过去,说有大臣求见,陌童在幼清额头上轻吻一下,匆匆而去了。

    夜里多梦,幼清总心慌惊醒,有时醒来陌童在身边,心里又转危为安,有时身边无人,幼清便一夜无眠,心中思索着什么,也说不清道不明。临近产期时,正值朝中事务繁忙,陌童常常一连好几天都呆在勤政殿,他担心幼清因见不到自己而忧惧不安,便写了些字于绢上命人送给她,幼清打开看,原来是《诗经·陈风》中的一篇: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幼清一边在心中默念着,一边绞尽脑汁思考自己该回他些什么。思来想去,幼清在绢布上写下:

    “彼汾沮洳,言采其莫。彼其之子,美无度。美无度,殊异乎公路。彼汾一方,言采其桑。彼其之子,美如英。美如英,殊异乎公行。彼汾一曲,言采其蕒,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

    交予宫人送到勤政殿中,陌童回嘱宫人勿使皇后劳乏,夜里替她盖好被子,勿使其着凉等话,转头又继续处理公务了。

    夜里三更时,陌童伏在几案上惊醒,才将绢布打开看,字迹娟秀,“字如其人”他笑叹着,一边看着一边倒在榻上,心中顿觉困意全无,都是她的爱意涌流,闭上眼想着她写下诗篇的样子,稍休片刻后又立起身继续忙碌着。原来陌童试探着让尚书令多上交些文信,没想到卫援没有阻拦,大量的文稿上奏,陌童不想错失探听实情的机会,故未稍作一点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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