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塘是一座建在蜿蜒河道上的画楼,它们的结构不知是楼把河镇住,还是河把楼裁开。

    怎么说呢,站在楼外是看不出,要到楼里面瞧,这个设计就是把天然的河水引进楼中。幸亏这块的河道窄,不然真建不出来这样的楼。搭建这座楼的师傅打高了地基,沿河做上两排护栏,然后以流水为界,一边做舞台,一边做客席。楼高两层半,顶部做了中空,整座楼雕梁画栋,美不胜收。

    荷菇领我坐到宾席,现在宾席客座未满,也不晓得那位大人物如何——百灵园的姐妹并不知道我的计划,林野,你别让我失望啊。

    很快有姐妹送上饭菜,林野端着一碗粥,两眼干瞪我。饭菜是一式两份分别用小碟盛着,一粥配两小菜,我喝着粥,对他示意,喝呀。

    他放眼往后看了一片,扭头对我说:“蒲韧香,你请我来就让我喝粥呀?别人桌上都是鸡鸭鱼肉。”他认认真真瞧了瞧桌上摆放的粥,仿佛不信我真请他喝粥,摇头感叹:“不厚道,奶奶也没苦过你,你忒不厚道了。”

    我斜睨他一眼,这粥熬得多好,色泽乳白,米熬成花与水交融,米香芬芳,入喉绵厚甘甜,真不得不让人感叹:人间极品!

    林野持匙舀了两下,见他百般不情愿的样子,我说:“又没花钱,有的吃还挑。”林野一听原来是没花钱呀,他腾地站起身,我问:“你要做什么?”他说:“我要花钱!”他正要喊人,荷菇刚好回来,端着盘子,林野喊她,她装没听见,小模小样走到我身边,放下两小碟一样的菜式,然后朝林野做了个鬼脸——便宜你了!

    这鲜艳的颜色,我心下一动,问:“甜鱼?”

    荷菇笑说:“梅玉姐取了鱼腹两片肉,特意为姐姐你做的。”我怪嗔:“让阿嫄不要麻烦,还是麻烦她了,替我谢谢小玉姐。”

    林野看到两片鱼肉,颇为诧异,“我以为只有粥配小碟,没想到你吃任何东西都是小碟呀,这得用多少小碟。”他埋头不在说话,好像在苦思,而后很慎重地抬起头对我说:“家里没有这么多碟,等下回去店肯定都关了,怎么办?要不我明儿赶早买。”

    我终于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吃你的吧!”哪知他笑了。

    荷菇再次回来,这次端的是狮子头,还是一式两份,菜式精致,碟中摆放着两片萝卜雕成的茑萝松。林野又说:“我今日算是开了眼,竟不知你吃饭如此讲究,要色香味形意俱全。”

    我心想,比起连幸这些都算不上什么。

    我们的菜被荷菇一份一份端上来,有鸡汁九丝、烧猪手、香辣无骨鱼、酱牛肉丝、桂花鸭、水晶肉丸、滑鱼片、豆腐羮、白鸡、小青菜,期间还上了甜蛋酒、桂花糕、米枫糕,枣泥糕,最后是一份蟹黄蛋炒饭。

    这些菜虽没有大盘看着富贵精美,但也小巧精致,更胜在被她们有心去了骨刺,我吃起来方便,易满足,这不吃完我心情大好。

    漱完口,荷菇命人撤下碟子。林野喊:“荷菇——”荷菇瞪了他一眼,凶巴巴地说:“荷菇是你喊的吗?你要叫我荷——姑——娘——”林野没料到他会吃瘪,缓了好一阵才改口喊:“荷姑娘。”哪知荷菇甩了他一眼,说:“不要喊我,我不想理你。”

    小丫头,有个性,我向她投去“你真厉害”的目光,不亏是秋心手底下的人,憎恶分明的性子跟秋心如出一辙。

    “你为什么不想理我?我没招惹你吧?”林野跟荷菇问答上了。

    “我说你这人好烦呀!”荷菇不耐烦地叉腰,“我不想理你就是不想理你,你真没一点自觉吗?”林野又吃一脸瘪,我饶有兴趣看着他俩。荷菇白了他一眼,哼一声走掉了,半晌林野扭头对我讲:“你这位妹妹脾气不好。”我笑而不语,他又说:“我到底哪儿得罪她了?”

    我摇头,我确实不知,我反问:“你喊她想做什么?”他说:“喝茶。”我怎么不知他有饭后喝茶的习惯,我问:“你想喝什么茶,我帮你。”他突然做低姿态,说:“哪敢啊!你这个妹妹这样对我指不定与你有关,我可不敢把你妹妹全都给得罪了。”

    我摇头说:“不对!”

    “什么不对?”

    “你要喊荷菇姐姐。”

    林野一怔,似乎他想到什么。

    荷菇与林野年纪相当,他俩之间谁比谁大我并不清楚,反正林野喊姐姐,荷菇怎么着都不吃亏。

    后面我们谁都没有说话——专心听曲,偶尔听人蹩脚点评。其实我们都知道我们彼此均意不在听曲,因为正事还没办呢。林野可能知道我打算怎么做,但我不能明着跟他讲:你想的一点儿没错。

    我望向满堂宾座,那位关键大人物的身影还没有出现,我不由自主往林野看去,心想:难道他没提吗?又转念一想,那位大人物只是利我推波助澜,没他也罢,心里想着人也跟着站了起来。林野见我起身,一副早就知道你会坐不住的目光看着我,我无视他准备往园里去。

    “公子爷,你别得寸进尺!”

    荷菇的声音很大,惹得众人瞧过去,我也看了过去,原来是一位公子哥酒兴上来,搂着身旁服侍的小姑娘,对着她的脸颊猛地亲了一口,后来又做了什么把小姑娘惹哭了,荷菇气愤地把小姑娘护到身后与公子哥争执起来。

    荷菇对小姑娘说:“去把大姐叫过来!”

    “你们把天王老子叫来都没用!”公子哥挺起胸脯,神气道:“在帝都也不打听打听我爹是谁,哼,敢跟小爷做对,小爷让你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荷菇无视他,对小姑娘说:“别怕,你快去!”

    “别想走——”小姑娘要去,公子哥一把把她拉扯住,荷菇尖声道:“你放开!”三人登时扯做一团。

    台上表演的姐妹停下手里的活,有人跑了出去,有人过了桥加入拉扯行动。宾座人头攒动,窃窃私语。有人皱眉,有人看热闹。

    我当初买下百灵园收留落难女子,可不是为了这些禽兽,要这样我何不开一所妓院。我抓住桌上的空盏猛地往地上一摔,躁动的人闻声都停住了,大家的注意力成功被我吸引。

    我瞟了那位公子哥一眼,眼神甚是轻蔑。“公子,这是歌园,不是妓院,你要有需求,出门往北,数到第四条街,走到最里面就是。”

    公子哥愣了愣,松开抓住小姑娘的胳膊,从她们中间挤出来,站找我跟前,揉了揉朦胧的醉眼,一脸疑惑地说:“蒲韧香?”

    来人在帝都颇负盛名,街上隔三差五就能听到他的消息,他父亲是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他与陛下的三公主朝暮青梅竹马。听闻他已纳了八位妾室,正室之位却一直空着,帝都的女子说他是为三公主才悬空至今,是少见的有情郎,今日一见,呵呵。

    我轻轻飘飘喊了一声:“赵小公子。”

    “嗯,有点眼力,你比她们强。”两个帝都“名人”认识并不稀奇,他很满意地点点头,突然他脸色一变,“你不是要死了吗?”

    “我不活着吗?”我仍旧轻轻飘飘地说。我盘算现在碧塘内客人正多,赵小公子在帝都民众间话题影响力也不弱,明日保不齐街头就会传蒲韧香好了活着没死等等之类流言,想到此我不由友好地多看赵小公子两眼——没有那位大人物,有他也成。

    “好,好啊,太好了!百闻不如一见!蒲韧香,嘿嘿,好!”一抹邪恶的笑容浮现在他脸上,说着要对我上手,林野冷冷看了他一眼准备出手,我淡定地往后退了一步,眼神越过赵小公子,朝他身后毕恭毕敬喊了一声:“王爷。”

    “别拿王爷诓我,小爷不信那一套!蒲韧香,要是你……”说着说着赵小公子忽然停住了,他见林野也朝他身后毕敬行礼,眼珠子蓦地迟疑地转了转。

    “天呐,她真是蒲韧香!”有窃窃私语传过来,赵小公子知道蒲韧香没诓他,他酒被吓醒了,战战兢兢转过身,对身后的人行了一个大礼。

    璋王说:“起来吧!”

    “是。”低首的模样哪有刚刚半分嚣张。

    璋王自然地在我身边坐下,林野是跳着站在他身后。璋王问我还好吗?冬执与璋王一起进来,我吩咐她看茶,她说了一些场面话就下去准备了。赵小公子站在璋王身侧,璋王找个理由打发了他,他如同大赦就差跑着离开。

    “多谢王爷挂念,韧香一切安好。”

    “是本王对不住你。”璋王讲得真情实意。

    对不住我?哼。我内心冷笑,此人比我还做作,我恨不得食他肉饮他血。

    冬执送茶来,不要怀疑,里面就是下了药,璋王无论去帝都哪家店,只要有别院的人在,都会找机会给璋王喝茶。给王爷下毒比陛下下毒容易得多,只要没有症状,他不知别人不知。就是这毒要它毒发得有一个“豁口”,我贴近王爷的目的就是要做那个“豁口”。

    我端起茶壶往璋王跟前的空盏里沏了七分,递给他,说:“我懂,我既是王爷的红颜知己,怎会体谅不到王爷难处,王爷无需讲这些。”话语软软密密,煞是好听。

    王妃善妒且霸道,王爷对乖巧听话的女子容易产生好感,我则要扮做乖巧听话的女子。

    林野瞄了我一眼。

    舞台上丝竹声接着奏起,仿佛刚才的闹剧从未发生。

    璋王问刺杀的事,我想说你不比我更清楚吗?我温婉一笑,“我不好好的吗?什么刺杀?王爷不希望我好吗?”

    璋王干笑,百年不变的脸看不出心底到底在想什么。我暗骂老狐狸,脸上表情跟着他装模作样一起笑。

    跟璋王待久了,连我也变得恶心。

    有人走到我们桌前,我止笑抬眼,是位不认识的姑娘。来者怒气冲冲,不像是演的,我刚想问你有什么事吗?来人抄起桌上的茶水朝我泼来。

    我硬受了一脸。

    我感受着茶水从我脸上沿着轨迹划到下巴尖滴到衣领上。我不能想象这一刻我有多狼狈,这份大庭广众之下的羞辱,我咬牙颤抖着,但我的脸仍旧保持着友好的微笑。

    “狐媚子!”她骂完,仿佛对刚刚的茶水不满意,又拿起茶壶,揭开壶盖。

    我暗叫不好,壶里的茶水还冒着腾腾热气,下一刻我的头被人掰到一边,眼前是一个昏暗的世界,是什么香味,这节骨眼我竟然还有心思研究香味。说时迟那时快,水无情地泼过来,隔着衣料传来茶水的热气。

    他——我迟疑——他没被烫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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