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要骗你到什么时候，求你醒醒吧！夏昙，他早把你休了！三年前，连府抄家，连老爷连夫人都被流放，连府上上下下，丫头婆子不是被卖了就是送进窑子。你恐怕还不知道絮娘做了两年官妓，要不是老侯爷念在与老爷多年交情，赎了她出来，她到现在还在里面，你用你的脑子仔细想想，当时情况整个连府人人自危，为什么身为连家儿媳的你却一点事儿都没有！”
夏至的话，犹如晴天霹雳。
秋心拉开夏至，并拿手捂住夏至的嘴，央求她不要说了。
我从窗台上下来，颤颤巍巍走到夏至身边，不敢置信看着她，希望夏至能把话说清楚。
夏至话既已开口就没想收回，她扯开秋心，还不忘瞪秋心一眼，一副不怕死地看着我说：“你以为杀公子是王爷指使林野做的吗？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冷着脸看着她，冷漠地说：“把话说清楚！”
“好，讲清楚是吧，我跟你讲清楚。”夏至说：“五年前，新帝登基，朝中分为三派，除拥护皇上的老臣，文以连大人为首，武以璋王为首。当时新帝，也就今日圣上，他为坐稳那个位置，设局让璋王与连大人互斗，自己好隔岸观火收渔翁之利。连大人跟璋王斗了两年，见璋王处弱势，圣上便替璋王出了一个主意——怂恿璋王挑连大人的软肋，由此才扳倒连大人。事后的结局你也不都看到了吗？”
是的，我不仅都看见了。我还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天——
那一天，我不眠不休马不停蹄从青山跑到帝都。
那一天，天是黑的，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没有灯火，天上下着暴雨，冰冷的雨水像刀子划在脸上。我在帝都城门楼不远一眼就望见了连幸，明明夜是那么黑，他的尸体孤零零挂在城门雉堞上摇晃，没有体面，连幸是多么注重形象的人，此时就像一块朽木，任大风大雨逐摆。
当时我整个人惊得直接从马背上摔下来。
连幸，连幸，我在喊他，大声地喊他，他没有反应。他死了，他不会再开口喊：“昙儿——”也不会再睁开眼对我笑；他死了，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
“死的好，死的好！”夏至喃喃，说着说着眼眶跟着红了，她望着天，蓦地又笑了，嘴里仍旧不停，好似倔强般说着：“死得好，死得好啊！”
我狠狠瞪着夏至，恨不得给她来一巴掌，我知道我不能，我不停地对自己说，忍，忍，一定要忍，夏昙，你一定要忍。
夏至红着眼哈哈大笑，“我做梦都盼着他死，结果他好不容易死了，我却不能高兴！”
我说：“夏至，公子待你不薄！”
“是，他确实待我不薄，但能抵消我心里的恨吗？”夏至赤红的双目愤怒地瞪着我，“他杀了我姐姐！我的亲姐姐！留下我，却想我对他感恩戴德！是你你干吗？”
夏至扭头望向秋心，对着秋心说：“小叶子，别说你不知道，我们这一批有多少人死在别院，最后剩下多少，你比我更清楚。”
我猛然记起我初到别院的教事嬷嬷。
“贱东西！你早晚得死，不如让嬷嬷掐死你！”
“贱东西！你早晚得死……”
“……你早晚得死……”
我早晚得死，我早晚得死，嬷嬷一定是看过太多人死，她才会说出这种话。那死了的人埋在哪儿？假山下的莲花池？是不是？是不是？我仿佛在自问自答，又仿佛在问空气中的连幸。我难受地扶住窗台，秋心见状赶紧过来扶住我。我紧紧抓住秋心，指甲都快抠进她的肉里，我问她：“夏至说的都是真的吗？”
秋心不敢看我，低头没有说话。
“该认清现实了，夏昙，睡了这么久，你该清醒了。”夏至像一只斗赢的斑斓公鸡，骄傲地说：“你真可怜，不仅被连幸休了，你连孩子都不是你的。”
猛地我推开秋心，秋心失惊喊出：“昙儿！”我大迈一步贴近夏至，用尽全力揪住夏至的衣领，死死瞪住她，质问：“你说什么！安儿是我生的，他怎么不是我的孩子！”
夏至露出胜者的微笑，“冬忍死了，除了我再没人知道这个秘密。不过我可以提醒你，你还记得你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吗？”
我仿佛被夏至牵着鼻子在走，她成功了，她成功收服了我，我怔怔松开手，努力回想安儿不叫安儿叫什么？
安儿生在春天，为万物点墨的春天。我记得在临盆前夕，连幸带我到翠湖泛舟。连幸撑着纸伞而我偎依在连幸肩头，我们并站在船头观赏沿湖烟柳，我们约定每年这个时候都要来翠湖看柳，我肚里的孩子就是见证。
“被墨笔晕染的柳枝真美啊！”
那是一种不张扬的美，让人心底舒缓的美，柔柔的美。翠湖如镜，有长堤一横，栽种细柳无数，清风徐来，如美人长发轻扬。如此诗情画意，怎能让人不心动，不欢喜。
“那是，赏烟柳，翠湖堪称一绝。”
“连幸，我们每年都能来翠湖欣赏吗？”
“昙儿想来，为夫自是奉陪。”
“哼，油腔滑调。”
连幸说：“哪里油腔滑调，我们让孩子作证。”
“他？”夏昙惊讶，她摸着肚子问：“他什么都不知道，你让他怎么作证？”
连幸神秘一笑，说：“那我们给他取一个可以作证的名不就解了吗？”
我想起来了，是连舟，连舟，我跟连幸的孩子叫连舟。
见我眼神恢复清明，夏至说：“看来你想起来了。”我不否认，说：“是，我想起来了，连舟，我的孩子。”
那日连幸给孩子取名连舟，姓与名合在一起意同同舟，指我与他共乘一舟之上，不仅让当事人联想起翠湖泛舟，更指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
我问：“连舟是怎么变成安儿的？”
“什么连舟变成安儿，连舟跟安儿可是两个人，我告诉你，你的连舟死了。”夏至把一个死说得轻描淡写：“你记得你生连舟当日难产吧？”
我沉思一瞬，我记得我生产当日晕过去的事，会是难产吗？我胡乱点点头。
“产婆说母子都有危险，紧要关头公子杀了你肚里的孩子，你惊吓过度晕死过去，你这一晕足足睡了三日，大夫们都束手无策，后来有人说心病得对症治，然后公子命我跟冬忍在整个江宁府挨家挨户找新生儿。”说到这儿，夏至怪异一笑，“你们是安儿的仇人，安儿还不知道呢，叫了你们这么多声爹娘，你就算了，公子是怎能装作不知情，心安理得受着安儿喊他爹，安儿地府的亲爹亲娘得多寒心，看着安儿认贼作父认贼作母。哦，对了，连府抄家，连府族谱没有安儿的名字，恐怕这点你也不知道吧！”
“为什么这件事没走漏一点……”说到一半，我突然不说话了，听了这么多，我还有什么是猜不到的。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死了，都死了，涉事的人全部都死了，你不知道，那天井里打上来的水都是红的。”
夏至冷漠地看着我，质问：“这种像魔鬼一样的人，值得为他报仇吗？”
“我……我……”我说不出话，胸口难受得厉害，像被人硬生生掐住了脖子，心口堵得慌，呼吸逐渐变得困难，我大口大口喘着气，脑子一片混乱。
夏至第一日上林家时那种感觉又来了。
夏至压抑许久的心情此刻爆发，她愤恨说道：“公子手里沾了多少无辜性命，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林野把他杀了真是好极了！”夏至露出夸张的喜悦表情，大笑：“杀得好啊，杀得真好，他就是恶人！魔鬼！林野杀了他简直为民除害！不然往后还得有多少人死在他手上。哈哈，死的好啊！”
夏至这模样不得不让人怀疑，她要找一群人喝上三天三夜，以示庆祝。
我难受得再也站不住，整个人软倒在地上，倒进秋心怀里——是秋心接住我。秋心跪在地上抱着我，边流泪边对夏至说：“停停吧，夏至你停停吧，不要再说了，她受不住的，为了报仇，为了王爷安心喝下茶，她递给王爷的每一杯茶自己也喝了，夏至，你别激她了，她受不住的。”
这个药，切忌波澜。
夏至朝地上不屑地瞟了我一眼，“公子在临死前把世人曾对他的恶全部还给了世人，这世界早不欠他什么！夏昙，他只是对你好，对你一个人好，你就被他蒙蔽，全不顾那些死去的冤魂，你的心就这么自私吗？秋心对你可是掏心窝子，你杀了林野报了仇，傻二牛与林野亲如兄弟，你哪点是为秋心想！你让秋心……”
“夏至——”秋心红着眼怒瞪夏至。
夏至觉得自己还没说够，不过看在大家十多年交情上她可以不说了，但她临走前还是放了一句狠话：“夏昙，我不会让你杀了林野，你要杀他，我就杀你。”
我喘着粗气，艰难说：“好……我，等你！”
夏至的话，犹如晴天霹雳。
秋心拉开夏至，并拿手捂住夏至的嘴，央求她不要说了。
我从窗台上下来，颤颤巍巍走到夏至身边，不敢置信看着她，希望夏至能把话说清楚。
夏至话既已开口就没想收回，她扯开秋心，还不忘瞪秋心一眼，一副不怕死地看着我说：“你以为杀公子是王爷指使林野做的吗？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冷着脸看着她，冷漠地说：“把话说清楚！”
“好，讲清楚是吧，我跟你讲清楚。”夏至说：“五年前，新帝登基，朝中分为三派，除拥护皇上的老臣，文以连大人为首，武以璋王为首。当时新帝，也就今日圣上，他为坐稳那个位置，设局让璋王与连大人互斗，自己好隔岸观火收渔翁之利。连大人跟璋王斗了两年，见璋王处弱势，圣上便替璋王出了一个主意——怂恿璋王挑连大人的软肋，由此才扳倒连大人。事后的结局你也不都看到了吗？”
是的，我不仅都看见了。我还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天——
那一天，我不眠不休马不停蹄从青山跑到帝都。
那一天，天是黑的，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没有灯火，天上下着暴雨，冰冷的雨水像刀子划在脸上。我在帝都城门楼不远一眼就望见了连幸，明明夜是那么黑，他的尸体孤零零挂在城门雉堞上摇晃，没有体面，连幸是多么注重形象的人，此时就像一块朽木，任大风大雨逐摆。
当时我整个人惊得直接从马背上摔下来。
连幸，连幸，我在喊他，大声地喊他，他没有反应。他死了，他不会再开口喊：“昙儿——”也不会再睁开眼对我笑；他死了，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
“死的好，死的好！”夏至喃喃，说着说着眼眶跟着红了，她望着天，蓦地又笑了，嘴里仍旧不停，好似倔强般说着：“死得好，死得好啊！”
我狠狠瞪着夏至，恨不得给她来一巴掌，我知道我不能，我不停地对自己说，忍，忍，一定要忍，夏昙，你一定要忍。
夏至红着眼哈哈大笑，“我做梦都盼着他死，结果他好不容易死了，我却不能高兴！”
我说：“夏至，公子待你不薄！”
“是，他确实待我不薄，但能抵消我心里的恨吗？”夏至赤红的双目愤怒地瞪着我，“他杀了我姐姐！我的亲姐姐！留下我，却想我对他感恩戴德！是你你干吗？”
夏至扭头望向秋心，对着秋心说：“小叶子，别说你不知道，我们这一批有多少人死在别院，最后剩下多少，你比我更清楚。”
我猛然记起我初到别院的教事嬷嬷。
“贱东西！你早晚得死，不如让嬷嬷掐死你！”
“贱东西！你早晚得死……”
“……你早晚得死……”
我早晚得死，我早晚得死，嬷嬷一定是看过太多人死，她才会说出这种话。那死了的人埋在哪儿？假山下的莲花池？是不是？是不是？我仿佛在自问自答，又仿佛在问空气中的连幸。我难受地扶住窗台，秋心见状赶紧过来扶住我。我紧紧抓住秋心，指甲都快抠进她的肉里，我问她：“夏至说的都是真的吗？”
秋心不敢看我，低头没有说话。
“该认清现实了，夏昙，睡了这么久，你该清醒了。”夏至像一只斗赢的斑斓公鸡，骄傲地说：“你真可怜，不仅被连幸休了，你连孩子都不是你的。”
猛地我推开秋心，秋心失惊喊出：“昙儿！”我大迈一步贴近夏至，用尽全力揪住夏至的衣领，死死瞪住她，质问：“你说什么！安儿是我生的，他怎么不是我的孩子！”
夏至露出胜者的微笑，“冬忍死了，除了我再没人知道这个秘密。不过我可以提醒你，你还记得你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吗？”
我仿佛被夏至牵着鼻子在走，她成功了，她成功收服了我，我怔怔松开手，努力回想安儿不叫安儿叫什么？
安儿生在春天，为万物点墨的春天。我记得在临盆前夕，连幸带我到翠湖泛舟。连幸撑着纸伞而我偎依在连幸肩头，我们并站在船头观赏沿湖烟柳，我们约定每年这个时候都要来翠湖看柳，我肚里的孩子就是见证。
“被墨笔晕染的柳枝真美啊！”
那是一种不张扬的美，让人心底舒缓的美，柔柔的美。翠湖如镜，有长堤一横，栽种细柳无数，清风徐来，如美人长发轻扬。如此诗情画意，怎能让人不心动，不欢喜。
“那是，赏烟柳，翠湖堪称一绝。”
“连幸，我们每年都能来翠湖欣赏吗？”
“昙儿想来，为夫自是奉陪。”
“哼，油腔滑调。”
连幸说：“哪里油腔滑调，我们让孩子作证。”
“他？”夏昙惊讶，她摸着肚子问：“他什么都不知道，你让他怎么作证？”
连幸神秘一笑，说：“那我们给他取一个可以作证的名不就解了吗？”
我想起来了，是连舟，连舟，我跟连幸的孩子叫连舟。
见我眼神恢复清明，夏至说：“看来你想起来了。”我不否认，说：“是，我想起来了，连舟，我的孩子。”
那日连幸给孩子取名连舟，姓与名合在一起意同同舟，指我与他共乘一舟之上，不仅让当事人联想起翠湖泛舟，更指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
我问：“连舟是怎么变成安儿的？”
“什么连舟变成安儿，连舟跟安儿可是两个人，我告诉你，你的连舟死了。”夏至把一个死说得轻描淡写：“你记得你生连舟当日难产吧？”
我沉思一瞬，我记得我生产当日晕过去的事，会是难产吗？我胡乱点点头。
“产婆说母子都有危险，紧要关头公子杀了你肚里的孩子，你惊吓过度晕死过去，你这一晕足足睡了三日，大夫们都束手无策，后来有人说心病得对症治，然后公子命我跟冬忍在整个江宁府挨家挨户找新生儿。”说到这儿，夏至怪异一笑，“你们是安儿的仇人，安儿还不知道呢，叫了你们这么多声爹娘，你就算了，公子是怎能装作不知情，心安理得受着安儿喊他爹，安儿地府的亲爹亲娘得多寒心，看着安儿认贼作父认贼作母。哦，对了，连府抄家，连府族谱没有安儿的名字，恐怕这点你也不知道吧！”
“为什么这件事没走漏一点……”说到一半，我突然不说话了，听了这么多，我还有什么是猜不到的。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死了，都死了，涉事的人全部都死了，你不知道，那天井里打上来的水都是红的。”
夏至冷漠地看着我，质问：“这种像魔鬼一样的人，值得为他报仇吗？”
“我……我……”我说不出话，胸口难受得厉害，像被人硬生生掐住了脖子，心口堵得慌，呼吸逐渐变得困难，我大口大口喘着气，脑子一片混乱。
夏至第一日上林家时那种感觉又来了。
夏至压抑许久的心情此刻爆发，她愤恨说道：“公子手里沾了多少无辜性命，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林野把他杀了真是好极了！”夏至露出夸张的喜悦表情，大笑：“杀得好啊，杀得真好，他就是恶人！魔鬼！林野杀了他简直为民除害！不然往后还得有多少人死在他手上。哈哈，死的好啊！”
夏至这模样不得不让人怀疑，她要找一群人喝上三天三夜，以示庆祝。
我难受得再也站不住，整个人软倒在地上，倒进秋心怀里——是秋心接住我。秋心跪在地上抱着我，边流泪边对夏至说：“停停吧，夏至你停停吧，不要再说了，她受不住的，为了报仇，为了王爷安心喝下茶，她递给王爷的每一杯茶自己也喝了，夏至，你别激她了，她受不住的。”
这个药，切忌波澜。
夏至朝地上不屑地瞟了我一眼，“公子在临死前把世人曾对他的恶全部还给了世人，这世界早不欠他什么！夏昙，他只是对你好，对你一个人好，你就被他蒙蔽，全不顾那些死去的冤魂，你的心就这么自私吗？秋心对你可是掏心窝子，你杀了林野报了仇，傻二牛与林野亲如兄弟，你哪点是为秋心想！你让秋心……”
“夏至——”秋心红着眼怒瞪夏至。
夏至觉得自己还没说够，不过看在大家十多年交情上她可以不说了，但她临走前还是放了一句狠话：“夏昙，我不会让你杀了林野，你要杀他，我就杀你。”
我喘着粗气，艰难说：“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