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也就预示开了春,虽然小江南内的树还是光秃秃的,但我知道,这儿要不了多久将会一片春机盎然。我能想象蓝天白云、草长莺飞、杨柳依依、舟行碧波、水光潋滟、人游画中、笑语嫣然之景,因为这些我都在江宁府的翠湖见过。

    林野去哪儿了?哦,他买茶去了,他去哪儿买茶了怎么还没有回来。我还在想我是不是也口渴了,怎么尽想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夏至已经戒备地站我身旁,秋心警惕地瞪着不速之客。

    “韧香!”

    一声韧香惊醒了我,谁在喊我,我循着声源投去疑惑的目光。我像见到可怕的东西一样站起来,整个人都骇住了。

    “王,王爷!”我喊了一声,忘了行礼。

    来人正是璋王。来得正好啊,我心想。

    璋王今日一身玄黄底色黑纹锦袍,脚踩同款软底锦靴,配上他端正仁厚的五官,显得他温文儒雅又贵气逼人,看来小姑娘的“死”,对他真没影响。

    人有的时候怎么能如此冷血绝情呢,明明当初那般要好。如此确实衬得璋王不一般,逢场作戏都如此高明。不过这些我不早就知道了吗?我也早就知道,凭不够聪明又弱小的自己哪里会是璋王的对手,所以我才会算好我走的每一步,且每一步都走的是万般小心。

    璋王看了看我,拘谨地说:“本王可以坐下吗?”

    我说:“当然可以。”说完,便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夏至与秋心同时站起。

    这是我与璋王自除夕后第一次见面,虽然只有短暂的十三天,但仿佛上一次见面是很久远的事了。

    林野辞去璋王的贴身侍卫一职,璋王身后跟的侍卫是个新面孔,不过王爷身边的内官还是常公公,还有跟班刘小。

    璋王见亭中石桌未置茶水,吩咐备茶,刘小领了声去了。璋王沉吟片刻,主动开口说:“韧香,那日之事……是本王冒昧了,抱歉,本王向你道歉,你……”他想伸手抓住我,被我避开,璋王激动地说:“韧香,给本王一次机会,好吗?”

    恍惚中我仿佛再次看见璋王的恶心嘴脸,下意识站起来往后退去,秋心过来扶住我,璋王也站起来,他朝我逼近,“韧香,给本王一次补救的机会,明日秦尧山……”

    我顾盼之际看见林野正往亭子走来,我想着该怎么利用林野,璋王突然两手抓住我,我吓得浑身一激灵,身子不受控制要朝亭外跑,璋王牢牢抓住我,语气近乎央求:“韧香,明日秦尧山望峰亭,给本王一次机会,本王等你!”

    “放……放开……我!”我艰难张嘴,三个字差不多耗尽我所有脑子,再者,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秋心也在说:“王爷,我姐姐请您放开她,王爷,王爷!”

    我以为我不会在意那天的事,原来我的内心还在惧怕,那日之事明明我是主导,此时我的样子,真是难看。

    啪——这是瓷器落在地上的声音,也立马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包括在亭中的我们。

    那声脆响仿佛是落地者生命最后发出的哀鸣,溅了一地的茶水热气徐徐上升。林野飞奔过来,璋王看见林野,手下松了劲,我得了机会不管不顾扭头转身就跑,与林野刚好擦肩,林野反手想抓住我,手下扑了空,他想追我,但他见秋心已经追我去了,他看向璋王,似下定某种决心,他朝璋王走去,璋王的新侍卫警惕地握紧手里的刀。

    福胜楼,夏至看着大门上的牌匾,确认没错后往里走了进去。

    夏至拉住一个挂腰牌的小二,与他对了暗号,轻轻松松来到后院,福胜楼后院有一座假山,绕过假山出现了一排闲茶雅座的小房间,夏至不看其他,直接朝最后一间走去。

    小房间燃了四个暖炉,夏至推门而入扑来一股暖流。秋心就站在进门位置,看见夏至,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蒲韧香坐在窗台上,头朝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不难看出房间窗户设计比较矮,踮踮脚就能坐上去,窗下没两步是一块室内小方池,池里水很清,有浑身艳红的小鲤鱼在池内成群结队游来游去。

    福胜楼的后院很安静,一点声儿都没有,一个人想发呆的时候很适合上这儿来,可惜我的兴致被人打扰了,我知道是她来了,我轻轻开口:“是他们告诉你的吗?”

    夏至不说话。

    问话的时候,我没有看过去,我依旧保持我的原样,继续懒懒说道:“吩咐下去,以后我的行踪,不许你们之间相互通告,除非有我授意。假使有急事,你们先行后闻没关系,实在拿不了主意也得先派个人通知我,像这种闷声不响找上门的,我不想再有了。”

    “是。”秋心说完,退出门外。

    我看着窗外,嘴里悠悠问向夏至:“说,找我有什么事?”

    夏至提裙快步过来,站在我对面,她也朝窗外看了看,除了空荡荡的天,枯黄的草,干巴巴的树,好像也没有什么能引人不停欣赏的东西,她过了会儿开口说:“放过林野。”

    “你知道的,凭我,我杀不了齐宗。”

    我们的眼睛并没有彼此注视。

    她沉思了一会儿,捏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拳头,她回望我,非常笃定地说:“我帮你杀!”

    “你帮?呵呵——”我冷笑,终于朝她看了看,“凭你?你以为齐宗是我们小老百姓,他身边藏有多少高手,林野身手那么好都不敢贸然杀他,你去?只怕你没靠近,就被人当成靶子,你去不过是白白糟蹋你的性命。”

    我知道那天过后我的想法是我着急,那晚在璋王府,其实不是林野不杀他,站在林野角度,他之所以没拔刀,可能林野也没有十成把握带我跟秋心同时安全离开璋王府,跟我迟迟这么久没杀璋王一样,他也不能冒险。

    “而且……”我双眼盯着夏至,继续说:“林野杀了公子,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姐妹,你想想喜欢你的冬忍,放过林野?呵,说这话前,你想过你对得起冬忍吗?”

    事发当日守在连幸身边的冬忍至今尸首下落不明,还有那日近旁值守的暗影。与林野半年相处,我确实有过动摇,但我一想到他成为刽子手时的残忍,我亲眼目睹他杀人的一幕,一切一切让我怎能不恨。

    夏至听到冬忍,心底猛地一酸。

    三年前,夏日的某天,阵雨过后,天空放晴,绿叶上点缀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小雨珠。

    冬忍飞鸽传信约她末时到秭归亭。出门一片晴空,夏至等来阴云,等来急雨,夏至以为冬忍不会来了,准备撑伞离开,冬忍踩溅着泥水,飞奔而来。来得匆忙,甚至没打一把伞,发髻衣裳都被雨水淋湿了。

    “对不起,事有点多,脱不开身,我迟到了,对不起,夏至,对不起,对不起。”冬忍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慌张地说。

    看着湿漉漉的冬忍,夏至生气了,她不是生他迟到,她说:“下这么大的雨,不知道等雨停吗?”

    “嗯?我只想着要来不及了……”

    “你的伞呢?”

    “忘,了!”

    夏至冒火地望着这个傻大个儿,光有蛮力没有脑子有什么用,她没好气地问:“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冬忍像想起来要做什么,他猛然一惊,毛毛楞楞从心口掏出一块水红色的帕子,冬忍讨好地对着夏至傻笑,小心掀开帕子一角,一支并蒂钗露出来。钗上两朵莲花,一朵花开正好一朵含苞欲放,“夏至莲开,送给你。”

    夏至看着钗子一动没动。

    冬忍紧张地挠头,干笑着装作不在乎地说:“夏至,我并不是想你回应我什么,我只是在街上看见,一不留神就买下了。你别有负担,我就是单纯想送给你,你,你就收下吧!”

    夏至不忍伤冬忍,无奈收下钗子。

    见夏至收下,冬忍嘴角抑制不住上扬,他高兴说:“好了,我还有事,我得先走了!”

    “傻大个儿!”见对方要走,夏至一不留神把心里话说出来,她自己也怔了怔,明明她想说等一下,夏至尴尬地涨红了脸。

    冬忍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他诧异看着夏至,小声问:“你还有事?”语气有丝窃喜。

    “给!”夏至别扭地把手里的伞递给冬忍,脸瞥至一边。

    冬忍看了看夏至,没说什么,高兴接过伞,笑着走了。

    夏至小心回头,眼前只剩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背影,夏至发现那个傻大个儿还是没有撑伞。

    渐渐,秭归亭外的雨小了,后面,太阳出来,不知何时,一道倒过来的笑脸挂在天上。

    往事不堪回首,夏至含着泪,咬牙艰难说道:“但林野是无辜的,他是无辜的!”

    “他无辜?他既做了这一行,还有什么无辜?”

    “夏昙!”可能我的话在某处刺到夏至,夏至锐着声大喊:“你跟他真是绝配,我以为你跟他比至少还有心,我发现我是大错特错,你跟他一样,没有心!林野喜欢你,能为你献上任何东西,包括他的命,你感受不到吗?夏昙!”

    我没有心?难道她不知道我的心在连幸死的时候早跟着一起死了,林野喜欢我又怎样,我严声告诉夏至:“难道只因他喜欢我,我就得心软对他吗?难道只因他喜欢我,他对我的伤害就能烟消云散了吗?”

    “林野没有对不起你!”夏至以为我说的最后一句是在意林野的背叛,她摸着自己的肚子说:“那晚林野在迷魂雾中看到的人是你,喊的也是你蒲韧香的名字,我承认这个孩子是我用了卑劣手段,他不认我没关系,我认他。”她坚定道。

    迷魂雾是一种香的名字,跟普通的香不一样,它,致幻催情,吸入一口,能让你身至迷雾,在迷雾中遇见你想见的人,然后沉沦其中,醒来不知前后。

    “对付这样的人,用卑劣的手段很适合他。”我知道我说这话时的样子神情很是不屑。

    “什么?卑劣?”夏至脸上的表情变了,坚定不见了,她狠狠瞪住我,圆圆的眼珠子,我随时都怕它掉出来,只听夏至说:“你清醒一点吧,夏昙!你以为你的公子就是好人吗?他到底是你的谁,值得你如此这般为他算尽机关,报仇雪恨。”

    我亦瞪向夏至,警告她说话小心。

    “三年了,三年了!”夏至疯狂地逼近我,“整整三年还不够你醒的吗?”

    秋心此时刚好推门准备进入,听声察觉情况不对,她快速关好门,对着夏至大喊:“夏至!”要阻拦显然已来不及。

    夏至抓住我,狰狞地说:“他,连幸,连幸,他早就把你休了!把你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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