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林家,向林老夫人认了一个错,鉴于认错态度良好,林老夫人没有责怪我晚回来。

    没想到白天发生那般如此不愉快的事,夏至还愿意帮我打了掩护,把责任推在没有护送我回家的林野身上。等下林野要是赶在林老夫人睡前回来,定少不了一顿训责。

    别看夏至性格暴,她只有嘴巴不饶人,心是极好的,办事公私分明,这儿的人与夏至相处久了,也发现夏至刀子嘴豆腐心,渐渐大家都接受了她。

    “用过晚饭了吗?”何大郎问我。“没吃叔去后厨给你下碗肉丝汤面。”

    我笑说:“不用,吃过了。”我低头凑过去小声说:“吃的福胜楼哦。”

    何大郎悄悄朝我竖起大拇指,“阔气。"

    我说:“叔,给你带了一样东西。”我向秋心招手,秋心从腰间解下酒嚢递给我。“福胜楼的神仙醉,怎么样?配上两碟小菜,一盘花生米,跟王婶一起尝尝。”

    何大郎与王婶都好酒,我算什么?投其所好?

    林老夫人和陈娘诵经去了,每晚睡觉前,她们会在屋里诵上一段。小燕儿在夏至房里跟着夏至学调香,自从知道夏至会调香,便缠着夏至教她。夏至不能暴露自己,只能教她些简单常用的制香方法。

    秋心不知道领着二牛去了哪里。东厢静悄悄的,这不正是我要的吗?我百无聊赖地坐在屋前门槛上。月亮越来越圆,高高挂在天上,是那般自在,我伸出手,好想把它摘下来。

    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我还要继续报仇吗?在我最爱连幸最依赖连幸最幸福最不可自拔的时候,连幸死了,为连幸报仇是我活下来最大的支撑,两年绸缪,怎么会是一个笑话?最可怕的是我居然成了安儿不共戴天的仇人。

    曾经支撑我的动力现在全都没了,我的信仰,我的希望,我的热切,就在今天,全部化为乌有。

    我好无力。

    我抱紧自己,把头深深埋在两股之间,想象自己是一摊雪,化在地里就好,我真的没有力气再起来了。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闭上眼睛再也不要醒来。我无尽催眠自己。

    “蒲韧香,你怎么坐外面,你不冷吗?”

    对方见我没反应,蹲下要摇我,被我提前抬起头。

    林野回来了,见到我受伤的表情模样,眼神一凛,寒意展露,是我第一次撞见他杀人时的眼神。蓦地,我哭了,泪珠悄无声息地落下,我太委屈了,心里的苦憋在心里实在太久太久,林野的眼神,让我情真意切感受到他的心意,他可以被我信任,让我依靠,愿意分担我的痛苦。

    我说:“为什么我的人生没有先遇见你。”

    你为什么要喜欢我?

    林野被我感染,表情也变得难过起来,他默默坐到我身边,把我的头轻轻靠在他的肩窝。他在无声地告诉我,他不是孩子,哪怕是瘦弱的肩膀,也能扛起一个男人该扛起的一切。

    “从小,我爹就时常在我耳边说,遇事不可以哭,小丫头要坚强。这么多年,我真的很认真在坚强,一刻也不敢忘记爹爹的话,可是坚强真的好累!”

    我亲眼看见我爹被山贼杀害,我娘被虏,被糟蹋,死亡,只剩下我;接着遇见连幸,我差点被嬷嬷掐死,被别院的姐姐排挤;再到连幸死,看见连幸的尸体,亲手埋掉连幸,直至连府抄家。

    我都没有哭,甚至没有出现一丝该场合该出现的情绪,可是即便没有这些也并非代表我不会害怕,我不会难过,我不会恐惧,我只是被压着,被自己压着,被自己长长久久压着,直到现在。

    当一切的情感得不到释放的时候真的好难受,我从没见过我哭的这么汹涌,林野肩头湿了大片,人怎么会有流不完的眼泪?

    林野心疼地搂紧我说:“不会了,不会了,以后不会了,你未来有我,你不用再刻意压抑自己,你可以大声笑,大声哭,可以发脾气,闹情绪,实在不行你打我也好。”

    我想对他说,可我最先遇见的人不是你,不是你呀。然而我只是哭,哭到天荒地老最好。

    “我们离开帝都吧。”林野突然说:“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去山里,我一身武艺,做个樵夫绰绰有余,我会搭建好大一个家,我们两人可以住一辈子。每天,我们到山顶看日升日落,云海翻滚,听林里鸟儿唱歌;下雨就看门前小溪。我去山上砍柴你一个人肯定寂寞,我给你抓几只小兔子养在家里,陪你解闷,还有山里的市集你肯定没有见过,可热闹了,你去了肯定会喜欢上的。若你觉得山里待腻了,我们还可以去草原、去大漠、去海边。”

    我想到他的雪花刀,夹着哭声说:“你就用你那刀砍柴呀!”

    林野哭笑不得,说:“刀怎么拿去砍柴,我有大斧子。”

    我其实是想告诉他,拿高强武艺去当樵夫就跟拿你的刀去砍柴一样。吹毛断发的宝刀不能砍柴,武艺高也不一定适合做樵夫。

    林野问:“你愿意跟我一起离开帝都吗?”

    我愣了一下,止住了哭泣,含着泪,问:“哪怕我永远不会爱上你,你也不介意吗?”

    我明显感觉到林野的心收缩了一下。我继续说:“我这个人很吝啬,我的心这辈子只容许我爱一个人,遇见你之前,我爱过了,我喜欢上一个坏人,哪怕他被世人唾弃我也认,我把我的心都给了他,但是他却抛下我独自走了,他走了,他不要我了——”说到最后,我已泣不成声。

    林野抱紧我,心疼地说:“他不要你,是他不好,他抛下你是他的不是,为了这样的人不值得,蒲韧香,你要往前看,你值得遇到更好的,我会比他十倍百倍千倍万倍地对你好。”

    我想告诉林野,感情哪有那么容易,连幸是一块疤,他长在我心里,不管我刻不刻意,他就在那儿,那是伤口,伤口会疼,何况是从你心上剜的口子。

    林野今日难得深情流露,他抱着我,用着他认为无比温柔地声音对我说:“没娶你前,我觉得自己娶谁都可以,在遇见你以后,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多一个人我都会不自在。”他拿他不会生茧的手背替我擦泪,轻声问我:“这次只让我们两个人,只有我跟你,我们一起离开帝都,好不好?”

    我怔怔看着他,用我通红的眼睛,林野的眼睛也是红的,未干的泪渍还藏在他的眼尾,他眼底有光在闪烁,那是满满的期翼,我恍惚了一下,脱口回他:“好。”

    语气坚定,这一刻,我真心实意想跟他走,远离冗杂与喧嚣,寻找心灵一块崭新的净土,放下仇恨,为自己活。

    可惜我没有那么洒脱,哭完以后,在某些事情上,我感觉我轻松许多。

    或许在世人眼里连幸是恶人,但世人不知他也是个好人。

    连幸在世收留许多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可能是家庭贫困负担不起,可能就是不喜欢,也有可能是其他我不知道的原因,但他们都应该知道那些孩子有的还很小,什么都不会不懂,父母的抛弃无异于杀了他们,只是手里没握一把匕首。

    整个江宁,大小角落都有连幸的人,连幸吩咐他们,如果遇见被父母抛弃或被贱卖,亦或是无亲无友父母双亡的孩子,都会将他们收留,就像当初连幸收留我一样。这些孩子,他们之间有一条无形的纽带,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是亲情胜似亲情。

    连老夫人说过连幸小时候很乖,吃到好吃的都会让她也尝尝,府里丫头小厮,错了事领罚,连幸也会去给他们求情,所以——连幸后来到底经历了什么,被逼到了什么程度,宁可做一个被人道之冷酷残忍的恶人,也不愿做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呢?

    可惜我再也不会有机会知道了,都怨我不好,我从未试图去真正了解他,总是自认为的,我知道,我明白,我可以。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这迟来的懊悔,显然已来不及。

    林野听到我的回答,双目直接瞪圆,一脸不敢置信,他傻怔怔看着我,好半晌没有反应,等他再反应过来,他已经抱起我在院子转了好多圈了。

    他高兴地说:“明天我就向奶奶请示,等过完上元节我们就离开帝都。”

    从前,水里一条小鱼跟岸上的一只小鸟相恋了,小鸟飞到哪儿她就游到那儿,她游到哪儿小鸟就飞到哪儿,从江河游到小溪,从树林飞向田野,彼此不倦,直到某天小鸟被突然飞出的箭失射中再也飞不起来,小鱼也失去了她的挚爱。

    天上每天有不同的小鸟,也有跟小鸟一样的小鸟飞过,小鱼知道,他们都不是他,小鱼把痛苦藏在水里,变成一条孤独的小鱼,没有朋友,四处为家。想念小鸟时,她会抬头看一眼天空,看着不认识的小鸟在天空翱翔,她开始向往天空,向往外面,向往小鸟的世界。

    有一天,有一条鱼游过来对小鱼说:我们鱼是长不出翅膀的,我们鱼飞不了,但我们有我们的世界,是天空没有的,你能让我带你去看看吗?

    小鱼答应了。

    那条鱼带着小鱼去了溪流,看五彩斑斓的鹅卵石,看跳舞的水草,他们找到了一块白玛瑙,偶尔跃出水面,还可以看见被太阳洒下金粉的溪水。

    那条鱼问:天空有漂亮的鹅卵石吗?

    小鱼摇头。

    天空有白玛瑙吗?

    小鱼摇头。

    天空有跳舞的水草吗?

    小鱼摇头。

    天空什么都没有,那你为什么还向往天空?

    小鱼说:可是天空有小鸟呀。

    对不起,虽然鱼的世界很美好,但我还是想到小鸟的世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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