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五年,宴山在内东门司当差了两年后,才刚满了十岁。因为人不但伶俐,字写得又极好,还没等师父推荐,便由宋相公亲自点名,将他拨去翰林院当差了。

    宋相公正是南歌的父亲。宴山与她两年未见,如今忽然被其父点名,自然有些意外的欢喜。

    但这个差事在旁人眼里并不如在内东门司。毕竟掌管库房一众宝物,非等闲的人能进,也常日能收到各宫的打赏。而翰林院的差事不但繁琐,而且清苦,若不是对学问感兴趣,平常是没有几个内侍愿意过去的。

    但宴山不同,他自进宫以来便极刻苦,而翰林院里多是饱学之士,于学问一道大有裨益,即使不认识南歌,他也求之不得。

    他师父杨东楼早就给他规划了去翰林院当差的路线,此时比计划的提前了一年,便格外交代了他不要因为受了一时赏识就松懈了,以后比在内东门司更受得苦,沉得住气才是。

    宴山牢牢的记住了,便开始交接差事。

    待得过去那边正式当差时,果然第一天就被几个翰林供奉扔了几本底稿让他誊抄。

    这边的抄写和账目不同,大篇大篇的文字不说,还不允许有错字和涂改,只要抄错了就得重头再来。

    宴山夜里加了班点,还足足抄了三日,几乎把手臂都要写肿了,才勉强完成了任务。

    差事交上去后,果然他的字让几个翰林都另眼看待了,大赞了一番宋相公好眼光,立即将更多的书稿堆了过来。

    宴山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所以也没有丝毫的不悦和说词,立即抱到位置上埋头抄写起来。

    虽然并没有给他规定时间,但是他自认为还是越快越好,便每日起早贪黑的赶工。

    第二次领的任务他抄了十五日才完工,心里是自责有些慢了。谁料交上去时众人都傻了眼,只道若放在别人,这些书稿至少得抄三个月,字迹也远不如他的工整。

    这下子他更出了名,等着他抄写的便排上了队,甚至为了争夺先后吵闹不休。

    那些翰林们常日里不过编撰些典籍,整理些古本或者去民间收集些词曲。如今有了这个好写手,他们立时清闲了许多,甚至有时间一边喝茶一边围着宴山看他抄书,倒很是心安理得。

    宋相公如今已经做到同平章事,加封龙图阁大学士。他平时公务多在中书门下,只不时到翰林院来查看编撰的进度。

    好在宴山没有辜负他的赏识,未出三个月,便在翰林院落了好名声。他看着自己博了些好感,便侍机提问些书里的小问题。

    供奉们得了闲也不吝教他,见他底子不错,反应又灵敏,渐渐的都上了心,有时他不问,还要主动讲解起来。

    文人学士们向来风雅,不只读书作文一道,各种琴诗棋画也是必修功课。相处时日久了,怜他抄书辛苦,便也常常拿出棋盘来教他对弈一局,又或者指点他如何抚琴填词,挥笔作画,当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宴山在其中近水楼台,他天资又高,没出一年,便都学的有模有样了。

    甚至个中翘楚宋相公来时,也亲自指正过他画作里的不足,词句里的格律不通之处。这些都不是在其他司部当差能有的好处。

    再者,跟着他们耳濡目染,把时局抱负也听进了心里,眼界亦拓宽了许多。

    只不过为了多学些东西,他把睡觉的时间压的更少了些。除了日常的差事,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身上。如饥似渴。

    然而遗憾的是,宴山却一直没有再遇到南歌,宫里也没有新入宫妃嫔的消息。虽然常见到她的父亲。但是宋相公不提,他也不好探问。只好悄悄的往太后宫前转了几回,依旧失望而归。

    一直到永宁七年,在翰林院当差两年之后,他已满了十二,才终于听学士们提及宋相公,说他的女儿即将入宫了。

    宴山才得知这四年里,南歌的母亲中了风,她亲自在卧前侍疾,又请太后延缓了她的入宫时间。如今母亲好转了些,宋相公才谢了恩典,将女儿送进宫来。

    后面消息公布之后,宫里也开始各种准备,她的住处安排在了永安宫,已经开始重新修整布置。此处离皇后的永曦宫临近,是前朝贵妃的住处。宫里便盛传这位宋娘子还未入宫便大有宠眷,今后封妃是看到眼里的。

    宴山进宫后一直跟着师父杨东楼 ,居住在他正屋的偏房里,比一般的小内侍条件好的多。这日夜里他难得没有加晚班,回来也没有像以前用功,而是发了一会愣,又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个有些陈旧的灯笼来。

    上面的亭台还一如旧时,仿佛重见四年前她赠灯笼的情景。如今宴山满了十二岁,已经有了少年的心性。他看着上面的笔墨发了会子呆,回过神来又觉得实在不应该。

    但是他若未曾入宫,待有机会中了科举,也不见得与她无缘。

    可是再转念一想,即使中了科举,她注定是皇家的人,又与自己有何相干?

    如今他作为一个内侍,宥于宫墙,身体残缺,什么也不配想。

    他独自伤感了一回,小心将灯笼又收了回去,终于重新开始用起功来。

    他已经活成了眼下的模样,似乎只有学问,才能让他觉得自己像一个人。一个真实的人。

    这两年他每夜几乎只睡一两个时辰。李东楼回来时,他正如往常一样刻苦抄书。师父掰了一块他爱吃的点心过去塞进他的嘴里,问道:“看来白日里又学新课的了,差事还要带回来做,睡觉时间不够,看你是愈发的瘦了。”

    宴山飞快的咀嚼了几口咽下去,回道:“今日黄供奉教我学了几个新指法,眼看着【流水】也快弹下来了。”

    杨东楼叹道:“咱们宫里的内侍通诗书的有,通书画的也不少,却从来没有过通琴技的,你倒是好造化。只是有一则你要记住,偷偷学学也就罢了,一定不要在人前卖弄,毕竟这不是我们做内侍的该会的东西。”

    宴山忙道:“徒儿谨记师父的话。若不是黄供奉说我的手指适宜学琴,非要强摁住教我,要不徒儿也不敢肖想。”

    杨东楼笑道:“你也不用紧张,翰林院里原是热闹,前朝的翰林院原做艺林院,岂止琴棋书画呢,连各种百戏都有,到了本朝才改翰林学士,以编撰起草为主。文士们偶尔放松一下,官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你的差事做的好了,跟着学上一两招倒也无妨。”

    宴山道:“徒儿白天耽误的时间夜里定会补回来,还请师父放心。”

    杨东楼知道他一向懂事,便揉了揉他的脑袋,自去歇息了。

    宴山乖觉,忙放下笔去侍候热水,直到被师父赶回来才继续执笔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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