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突发

    他们又坐了一会,相对无言。

    片刻,江柏舟起身拍了拍身后的泥,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沈如月,对她说:“时间不早了,得找个可以休息的地方。”

    沈如月看了看四周,答非所问:“不等雷炎过来了吗?”

    江柏舟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哎呀”了一声,右手握拳锤了一下手掌,干笑了两声想缓解自己的尴尬:“忘了给他留记号了。”

    沈如月忍住想一脚踹翻他的冲动,问道:“那怎么办?”

    江柏舟:“只能我们先走了。”

    沈如月点了点头,江柏舟转过身去背对着沈如月,脊梁骨微微弯曲了下来,沈如月还坐着呢,见他的动作,愣了一下。

    江柏舟见人半天没动静,以为是沈如月不知道自己的意思。回过头去拍了拍自己紧实的后背 ,说道:“上来吧,沈千金,这时候就别和我假客气了。”

    沈如月不情不愿的红了脸,轻轻摆了下手,含糊道:“没那么娇贵。我自己能走,不要你背。”

    江柏舟被小姑娘如此直白的拒绝,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他转过身来就这么看着沈如月,然后想了一会,抬了抬腿,“行,那你自己走吧。”

    说罢又嘲讽一般的看了沈如月一眼,笑了几声,漂亮的下巴微微上扬,朝沈如月递了个看热闹似的眼神:“站的起来么。”

    沈如月显然也在努力的想站起来,一张小脸有些发白,不知是因为脚腕上的疼痛难忍,还是因为江柏舟的撩拨 。她手攀着树,喘着粗气,尽量把身体往后靠去,然后把重心放在了左脚上,微微颤抖着站了起来。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紧绷的后背放松了下来,冷汗直流,可以看出非常痛苦。

    江柏舟站在原地挑着眉看着她作死,无言。

    她脸色很苍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我没事,走吧。”

    沈如月刚想抬脚走出去,突然意识到自己习惯性的出了右脚,脚一酸,一下子重心不稳往前倒去。

    江柏舟倒是不意外,伸手将人揽到了怀里,沈如月紧紧闭着眼,手条件反射的的抓着他的衣领,有些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微微松开手,沈如月的手也慢慢松开了他的衣领,垂了下去。他还是护着沈如月的头的姿势,下巴刚好抵在她头上,梳的整整齐齐小鬟里传出淡淡的海棠花香,香悠悠然地飘进了他鼻子里,香的他有些难受。江柏舟皱了皱眉头,他有些纳闷,这都过了差不多一壶茶的时间了,沈如月丝毫没有从他身上起来的意味,这是怎么了?小姑娘被他的帅气折服了么?

    他伸手拍了拍沈如月的头,在她耳边道:“我扶着你呢,没事,起来吧。”

    沈如月却丝毫没有动静,江柏舟有些慌了,动作快了些,他把沈如月重新靠回树干上,火光一照,他发现小姑娘的脸色已经苍白的毫无血色了。小嘴也变得青紫,不停的留着冷汗,他伸手摸了摸脉搏,非常微弱。他又摸了摸额头,一片冰凉。

    是低体温症状。长安的雪刚刚开始融化,天气还很冷,沈如月今日穿的很单薄,再加上这林子里不见天日,很潮湿。沈如月的脚和手都受了伤,难免会有处理不当导致的伤口感染,况且刚刚她还把力气浪费在站起来那件事上。

    江柏舟意识到,如果再不采取措施,沈如月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他拔出最后一个信号弹,发了出去,期盼着雷炎就在附近,能快点过来。他用自己的外袍铺在了地上,把小姑娘稳稳当当的放在了上面,然后在一旁添柴让火烧得旺一些。

    没有水,没有食物,还在这危机四伏的林子里,江柏舟苦涩又自嘲地笑了笑,为了追查真相,把自己逼到这般田地也是没谁了。

    月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透过浓密的树林照了进来 ,在地下留下了影子。周遭的一切都非常安静,篝火还在持续的燃烧着,发出“卟滋卟滋”的声响,时不时有一两只鸟掠过树林的上方,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江柏舟觉得不能坐以待毙,拿上几颗钢珠,正打算出去看看有没有吃的,突然小姑娘嘟囔了一句:“水……我要水……”

    江柏舟脚步一顿,转过身蹲了下去,应道:“嗯,本王在呢。”

    沈如月还是一直嘟囔着要喝水,水是不难找,雪初融的时候树林里会形成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小溪流,等夏天太阳光强烈的时候小溪流就会消失不见了,但是拿什么东西盛水呢?这是个很大的问题,两人都是匆匆跑走的,什么都没带过来,自然不会有东西盛水。

    江柏舟思来想去,脑子里灵光乍现,他抓起地上的湿淤泥,用手塑造出一个碗的形状,定了定型然后就放到了篝火堆里烤。

    烤的差不多了,他随手折了根树枝就把泥碗挑了出来,泥碗虽然不太好看,但装水绰绰有余了,江柏舟心满意足的看着泥碗,拍拍屁股走人了。

    另一边的雷炎也在林子里转了大半宿,那些土匪根本就没有什么扎实的功夫,都是一些三脚猫功夫,沈如月打不过也是因为他们人多罢了,不然就凭他们那些小伎俩还难不倒我们沈千金。

    雷炎没怎么动手,打伤了几个人后那土匪头子就怕了,连忙求饶,雷炎也不和他们计较那么多,只是让他们日后不要再出来胡作非为便走了。

    雷炎循着江柏舟的方向,愣是一个记号都没看见,他麻木了,心想,靠,王爷不会忘了吧。这可是大事!

    雷炎想照着脚印走,但天很快黑了,他刚走到一半,本来脚印已经被融化的雪水模糊了,天黑了就再也别想看真切了。他叹了口气,找了个干净又干燥的地坐了下来,点上了火。他想着反正天也黑了,自己也找不到王爷和沈千金,偷偷眯一下应该不过分。于是就睡了过去,他睡得不深,一有动静就醒了,是被江柏舟的信号弹炸醒的,红色的信号弹在黑夜里格外亮眼,他准备了一下,拿起火把就朝这信号弹的方向走了。

    江柏舟运气不错,不远处就有一条小溪流,他趁着月光看了看,水很干净,他稍微洗了洗泥碗,把多余的泥洗掉,然后就舀了一大碗的水往回走。

    他没拿火把出来,走路都是借着月光。差不多靠近篝火堆的时候,他隐隐约约看见,沈如月身边好像有个影子,好像还是个人的影子。

    因为光线的原因,也有可能是那人低着头,江柏舟并没有看见人脸,只是确定了那是个人,但他尚且不明白情况,不可打草惊蛇。江柏舟屏住呼吸,轻轻一掠就飞到了篝火堆边上的一棵树上,泥碗里的水在他手上稳稳当当的放着,一滴没撒。

    他半蹲着,想看得更真切些,却选错了位置,这儿正好背光,根本看不见那人的脸,只能看见一背影儿。江柏舟也不管什么打不打草,惊不惊蛇了,破罐子破摔吧,他心想。

    然后手指一弹,一枚弹珠就毫无声音的飞了过去,那人偏了一下头,侥幸躲开了。

    江柏舟觉得无论是背影还是身形都有些熟悉,于是便控制力度,轻飘飘的跳下了树,打算正面和他刚,等他轻飘飘的走进才发现,那他娘的是雷炎。

    他当时真想把一碗水呼他头上,但转念一想沈如月还要喝,就变成了一巴掌拍在了他头上:“你小子干嘛呢,在这吓唬人。”

    雷炎刚到不久,没看见江柏舟,就想着再眯一会,结果被江柏舟抓个正着。

    他摸了摸头,站了起来,表情立马变的严肃起来的:“王爷,属下来晚了。”

    江柏舟绕过他,没说话,朝沈如月走去,小姑娘似乎有些冷,蜷缩了起来,他有些粗暴的把小姑娘的脸掰过来,把水灌了下去,但沈如月似乎是不满他的动作,刚喝进去又吐了出来,弄得到处是水渍。

    江柏舟放下泥碗,纳闷了,这不是她自己要喝水的吗。

    他又拿起碗,这次动作稍微轻柔了一些,沈如月也吐了些水,但也是喝进去不少。

    江柏舟坐在她身旁,抬头向雷炎看去,下巴微抬:“有吃的么?”

    雷炎愣了几秒,然后回过神来:“哦哦,有。刚从那土匪手里抢的,”他从怀里掏出干粮,双手递了过去,“王爷,给您。”

    江柏舟的眼神轻飘飘的看着他,有些无奈的意味,他接过干粮,嚼了几下,含糊着道:“雷炎,我让你留在我身边,不是让你像我的仆从一样。”

    随即他有些困难的咽了咽,正色道:“你是我朋友,是我兄弟,是我的幕僚,不是我的仆从。”

    雷炎低下头,他自己也不想这样,江柏舟待他如亲兄弟一般,他很感激。可寄人篱下,如果不乖一点就会被主人嫌弃的。

    他很小声道:“知道了王爷。”

    那干粮实在太难吃太难嚼了,江柏舟有些嫌弃把它扔到一边,挑眉看他:“还叫王爷?和你说过几次了,该叫什么?”

    雷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随即喊道:“阿谦。”

    江柏舟应了一声:“嗯。”

    他又看了沈如月一眼,忍不住爆了句粗,把人家小姑娘带出来玩,受伤了先不说,还生病了。现在在这荒郊野岭的,要是出了什么事,他拿什么给沈家交代啊,提头去见么?

    他看了看四周,问雷炎:“阿炎,你熟悉附近的路么。这边有没有可以住人的地儿?”

    雷炎站起来,从怀里掏出指南针,定了定方位,然后道:“往南一直走,大概一公里的路程,那有个小村落,今晚可以先在那落脚。”

    江柏舟点了点头,转身把沈如月背了起来,把他的外袍抖干净,然后给小姑娘披上。

    他点了个火把,递给了雷炎,自己用脚把地上的篝火灭了,随即看向雷炎:“走吧,带路。”

    雷炎点头,看着指南针就往前不紧不慢的走着。

    此时在皇后娘娘和常乐这边已经焦头烂额了,他们已经在客栈落脚了,可却迟迟不见沈如月和江柏舟的身影,派人去打听,却打听到马车在半路遇害的消息,车夫横死,周边还有一些土匪的尸身,一片狼藉。

    常乐听见后眼泪就啪啪往下掉,怎么会?她心里已经后悔莫及,如月刚回长没多久,自己就带她出来玩,这下好了吧,出事了。她哭的越来越凶,眼泪都快流干了,太子只能看见有些笨拙地安慰她道:“乐乐,没关系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附近都没有他们俩的尸身,说明他们有很大几率还活着,你别担心。”

    常乐越想越不对劲,没有尸身?那如月长的那么漂亮,不会是被土匪抢回去当压寨夫人了吧?

    常乐表示一点也没有被太子安慰到,哭了更厉害了,便流鼻涕便说:“呜呜呜呜呜呜……都怪我……我不该让月月陪我出来玩的……呜呜呜呜……都怪我。”

    太子一直陪着她,给她擦眼泪,后面常乐哭的精疲力尽,昏睡了过去。

    皇后也是糟心得很,这怎么和沈家交代啊,先不说这个,江柏舟是他亲侄子啊,江家正统的独苗,两人要出什么事,她估计这辈子都带着愧疚。

    她立马让随从写了封书信送回长安给皇帝,让他务必安抚好沈家,皇后扶额,这糟心事可真多啊。

    一边的雷炎一行人已经到了村子里,几人都有些疲惫了,所幸这村子还不错,不算很破败。他们进了村里唯一家客栈,客栈有些破,屋檐会漏雨的那种。

    但他们顾不上那么多了,能住人就行。雷炎在和掌柜交涉,一会他面色有些尴尬的回来了,他对江柏舟道:“王爷……哦,阿谦,掌柜的说只有两间房能住人,剩下的太破了,怕我们承受不起。”

    江柏舟挑了挑眉,他自己不讲究,对雷炎道:“破不破看看就知道了,你让掌柜的带我去看看吧,你留在这看着沈千金。”

    雷炎点头,过了一会掌柜的就来把江柏舟带走了,雷炎顶着窗外发呆。片刻,江柏舟面色如灰的回来了,仔细看的话,比平时还冷了几分,雷炎还没开口,江柏舟就和他说:“掌柜的说两间就两间吧,其他房间的确是住不了人。”

    雷炎看着江柏舟那一副“什么鸟地方”的表情,强忍住了笑意,但说话的时候笑意还是蔓延了出来:“啊,好的。”说完就溜走了。

    江柏舟正想拿茶杯扔他,那掌柜的还真是实话实说,那其他房间,的确住不了人。脱瓦的脱瓦,长蘑菇的长蘑菇,残破的残破,甚至有一间,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那地上长满了青苔,顶上还有个大洞,就像是火星撞地球撞出来的。

    江柏舟扶额,忍忍熬过今晚吧,他揉了揉眉心,然后看了看还在生病的沈如月,问了一句掌柜的:“你们这有郎中吗?”

    掌柜的很热情,立马道:“哟,那二位客官就问对人了,我和我们村的郎中特熟。二位要请他过来吗?”

    江柏舟朝雷炎使了个眼色,雷炎立马从钱袋里掏出一枚金元宝,放在了掌柜的手里:“麻烦掌柜。”

    那掌柜的都快笑开花了,几乎是边笑边跑了出去。

    江柏舟把小姑娘背上客房,挺干净的。他把沈如月放在床上,盖上被子,起身把窗户关上,让雷炎去找找有没有热水。

    不久,掌柜的就来敲门了,掌柜的声音很细,有些像女人:“贵人,郎中给您请来啦。”

    江柏舟起身开门,一开门便对上了一双淡泊幽深的眸子,那眼熟的面孔,温柔似水的面貌,一身熟悉的白衣素袍,让他瞳孔一震,那人看见他也是一愣,似乎没想到会在这碰见他,随即温柔的笑了笑,说:“好久不见了阿谦,你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江柏舟有些不自在地扯出一个笑,“觉寒兄。”

    柳觉寒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关切道:“是你生病了么?还是他?”

    掌柜的看两人认识,更高兴了,便捧着那金元宝就兴高采烈地走了。话里的“他”是谁,二人都心知肚明,没提名字也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江柏舟淡淡道:“都不是。先进来吧,看看再说。”

    柳觉寒有些期待的进去了,两眼放光,但看向床铺上的人,目光明显又黯淡了下来,看见是个女人,他皱了皱眉,疑惑道:“这是?”

    江柏舟拉出椅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依旧是有些冷冰冰的回答:“你不必知道。”

    柳觉寒倒也不恼,轻轻点了点头,上去给沈如月把了脉,把完之后拿出纸笔写了些什么,然后递给江柏舟:“没什么大碍,按我写的做,三个时差之内就会有好转。”

    江柏舟接过,正打算再敷衍两句然后把人送走,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江柏舟脸色突变,不等他反应,敲门声响起,雷炎在门外道:“阿谦,热水端来了,你给我开个门。”

    柳觉寒的脸色也变换了几轮,二人都不太对劲,门外的雷炎以为江柏舟不在,不然怎么那么久不开门,抬脚一踹,门就开了。

    他看着屋子里的两人,呆滞了几秒,江柏舟怕雷炎一冲动就把热水泼人身上了,于是便立马起身把热水接了过来放在桌上,连忙安抚道:“阿炎,别冲动。”

    雷炎的手颤抖着,柳觉寒似乎想说什么,但下一秒,雷炎的那把黑剑就已经出鞘了,抵在他鼻尖,就差一个手指的距离。

    他缓缓站起身来,温和的眼神看向雷炎,冲他温柔的笑了一下,“阿炎,这么久不见,你不想我么,不想我就算了,还拿剑对着我,让我好生心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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