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故人

    那位“故人”如今就站在他们二位面前,江柏舟抱着手臂站在一旁,依旧是刚刚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沈如月心说演,你接着演。

    皇甫站在姓魏的身边,一张帅气的脸上带出一丝笑意,“殿下,这人狡猾得很,刚刚还打算溜走。”

    江柏舟淡淡点了点头,又看向那个姓魏的,但姓魏的根本不看他,眼睛都粘在沈如月身上了,但好像不是她的美貌吸引人,因为姓魏的满脸震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沈如月汗颜,假笑了一下,在那强烈目光下,马上就挂不住了,心说冤家路窄,这人她还真认识,而且她和这人还颇有些渊源。

    姓魏的原名魏观钦,之前在京都也是有些名气的,就是人有些滑头。原是在学宫里当宫主,职位和待遇还算不错,后来不知犯了什么事,被贬去教书,再后来,就被贬到了上庸县当县令。

    沈如月与他不算熟识,但也勉勉强强算是位故人了。京都人人都知道沈家千金弹得一手好琴,于是那年她被特邀去给学宫里的孩子们传授技艺。那日其实并不该见到魏观钦的,他本来已经外出了,但似乎是落了什么东西又掉头回来找,临出门时,听见学堂里传来阵阵悠扬的琴声,鬼使神差的就走了进去,和沈如月打了个照面。

    如果只是那一瞥,沈如月不该记得他的 。但偏偏,后面自己去学宫时常能见到他,本来也没什么,他本就是学宫的宫主,但坏就坏在他动了其他的心思。

    沈如月去学宫时,时常能见到自己的琴上放着一朵芍药花,开的极为艳丽,散发出阵阵幽香。她本以为是哪个害羞的小童子送的,便没放在心上。但每日都有人送花来,她不禁有些猜疑了,也很忧心,但并没声张,打算明天清晨抓住那个送花人。

    她如愿抓到了那个送花人,当发现那个人是魏观钦时,两人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沈如月:“宫主,您这是为何?”

    魏观钦:“……本宫……”

    沈如月见他欲言又止,还有什么不明白,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叹了口气。

    “宫主,您年纪并不与我相仿,且门不当户不对,小女子不敢高攀您。”

    魏观钦那是一口老血梗在心头啊,这姑娘明摆着看不上他。

    随后就没了话语,沈如月拿走了最后一朵花,在学宫上了最后一堂课,随后便离开了学宫,至此再也没来过。

    魏观钦开始感到后悔,自己的确是太冲动了,于是便拎了礼品到沈家打算赔罪,但他在门前等了好一阵都没人出来迎接,最后大概是发现他了,沈管家迎了出来,但却是劝他回家去,魏观钦当场就发疯了,自己等了那么久,就派个管家出来劝人回家,沈家这是多大的面子啊?

    他的暴动引来了周边的群众,他也是小有名气的一个人,立马就有人认了出来:“这不是魏宫主吗?”

    魏观钦意识到自己出丑了,恨不得把头埋到地下,但面子也不能丢,沈家这样不就是在打他的脸面吗?他恼羞成怒,大发了一通脾气,最后转身离开。

    事后皇上也知晓了,这事毕竟错在魏观钦,所以皇上还是给了相应的惩戒,不过是不痛不痒的惩罚罢了。如果沈如月没记错,那场大火之后不久,魏观钦就被贬了,后来就一贬再贬。

    沈如月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重要信息,她眨了眨眼,问江柏舟:“殿下可知他当时被贬是何原因?”

    江柏舟看了她一眼,没答话,示意皇甫把人松开,随后很散漫的行了个礼,“魏大人,别来无恙。”

    魏观钦那表情活像见了鬼,连忙弯腰行礼,“哎呦,殿下这可使不得啊,是本官有失远迎,怠慢了殿下,殿下勿怪啊。”

    江柏舟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然后冲他道:“那进去说如何?”

    魏观钦立马点头哈腰的说好好好,随后在前面带路,皇甫跟上前去戒备,江柏舟这时回头给她递了一个眼神,沈如月了然,故意落后一步。

    果不其然,江柏舟回头轻声对她解释起来:“这人想必你也相识,我就不过多赘述了,他手头里有那件事情的关键性信息,可信度很高,不然本王也不会带你走这一趟了。”

    那件事是哪件事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沈如月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是时间,时间太巧合了。

    江柏舟讲完后就目不斜视的往前走了,沈如月连忙跟上。

    魏观钦想必还是有些害怕江柏舟的,直接带人进了里屋,自己忙活沏茶倒茶,如果他是狗,尾巴估计已经翘上天了。

    江柏舟看着他忙活来忙活去,浪费时间,头疼得不行,嘴里“啧”了一声,淡淡道:“魏大人,本王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魏观钦倒茶的手哆嗦了一下,连忙赔笑道:“是,是,王爷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江柏舟没回答他,目光却直直的盯着他看,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让魏观钦心里发毛。

    沈如月没坐,就站在江柏舟身后,本来她就打算充当一个哑巴丫鬟,但看魏观钦这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还是起了无名火。

    她没好气道:“魏县丞,您还不懂吗?”

    江柏舟短暂的笑了一声,也附和道:“魏观钦天资聪颖,想必也知道本王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把你两年前对本王说的话,再复述一遍。”

    沈如月心说果然,江柏舟果然已经知道了,怪不得自己在车上和他转述时,他的表情如此淡漠。

    沈如月本想问,但知道现在不是时候,魏观钦擦了擦额上的汗,苍老的神态显露出来,他慢慢开口道:“沈小姐也请坐吧。”

    沈如月点头,顺势坐下了,“魏大人,开始吧。”

    魏观钦似乎是在回忆些什么,随后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慢声道:“这件事一直是本官心里的一根刺,本是要带着一起进棺材的,但两年前旭王殿下找到了本官,人心毕竟也是肉长的啊,本官也希望助你们一臂之力。”

    沈如月脑中的灵光一闪而过,她追问道:“魏大人,您当时被贬是何原因?”

    魏观钦回答道:“当然是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沈如月还想再问什么,但被江柏舟截了话头:“你继续说。”

    魏观钦悄悄看了一眼沈如月的脸色,见到还好才敢往下说。

    “本官那时对沈小姐还有些念念不忘,听闻沈小姐会在百花宴上抚琴,本官也被吸引前去参宴。”

    沈如月的脸色微变,江柏舟却笑了一声。

    魏观钦抹了把汗,接着道:“但那日高兴过头,不小心喝醉了,迷迷糊糊走到里屋,听见了淑妃娘娘与酒水宫女的对话,那火是那宫女放的,酒也是她打翻了,这都是受了淑妃娘娘的指使啊……我当时就清醒了,知道自己是闯了祸,就想快些离开,但离开时的动作太大了,还是被淑妃娘娘发现了。她以我一家老小相逼,若我敢透露出一个字,就诛我全家……唉。本官也是迫不得已,为虎作伥。”

    沈如月异常冷静:“到头来果然是皇后娘娘搞的鬼。”

    江柏舟在一旁淡淡点头,然后起身,对魏观钦道:“想活命么?”

    魏观钦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随即拼命点头。

    “现在立马回去打包好行李,带着你的家人在南门等,本王的人会带你们离开,想活命就不要再出现了。”

    江柏舟第一次找来时,皇后和皇上对他都没什么顾虑,所以除了他的亲信之外,几乎无人知道。但如今不同了,皇上的人虽然被甩掉了,但不保证皇后的人还在,若是此次行动暴露,不仅他们,连魏观钦的性命都会收到迫害。

    魏观钦眼里含泪,满含感激的叫了声“殿下”,江柏舟见他人都要扑上来了,皱眉道:“行了,别恶心我。”

    魏观钦立马破涕为笑,点头哈腰的去收拾行李了。

    等他走后,江柏舟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半真半假的对沈如月道:“此地不宜久留,走。”

    沈如月带着飘忽的思绪跟着江柏舟走出了上庸府衙。

    半路上,江柏舟走在前面突然回了个头,嘴角勾起,冲沈如月道:“姓魏的好像挺钟情你的,要不你委屈一下,嫁给他当妾室?”

    沈如月瞪了他一眼,忍了忍,吐出一句:“你这是胡闹。”

    江柏舟转过头笑的别提有多欢了,沈如月真想从后面打晕他。

    接着一路无话。

    直到马车缓缓开动,沈如月才后知后觉的问:“你早就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江柏舟不笑了,还是那一副淡漠的模样,俨然一个局外人,他淡淡道:“是,两年前就查到了。”

    沈如月真的忍不住想给他一脚,白眼都快飞上天了,没好气的道:“你早知道了你为什么不与我说?!害我白查了那么久!”

    江柏舟完全无视她的失礼,正常人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会是这种情绪。

    他浅浅笑了笑,道:“若是我与你第一次见面就与你明说,以你的性子,是不会相信的。所以你还会继续查下去,这与如今有何不同?只不过是换了种方式罢了。”

    沈如月愣了,江柏舟说的对,以她的性子根本就不会相信。怪不得她觉得事情发展的格外顺利,几年前自己拼命都查不到的事情,这次回京居然都查到了,说没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她是不信的。

    那么这样一看来,那推波助澜的“手”只能是江柏舟了。

    沈如月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调整,又疑惑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那为何在来时还要再询问我一次?”

    江柏舟悠闲的翘起二郎腿,对她道:“魏观钦说的话我只信七分,装作不知道再次询问你是因为我想看看到底有没有人在撒谎。不过如今看来,两个人说的都是实话,真相也不过如此。不过你父亲这次松口为何如此之快?”

    沈如月摇了摇头,道:“不知,大概是因为我母亲和哥哥都站在我这边吧。”

    江柏舟点了点头,没再继续问下去,沈如月这才发现少了个大活人,“雷大哥去哪了?”

    江柏舟已经闭眼休息了,闻言回了一句:“安排他干些事情去了。”

    沈如月心说总把人家当奴仆使,小心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本想再问江柏舟几个问题的,谁知马车突然停了一下,一个人影窜了上来,江柏舟猛的睁开眼睛,马车又突然快速的行驶起来。

    进来的人,正是雷炎。

    江柏舟眉头紧皱,嘴里骂了一句,接着道:“怎么回事?”

    沈如月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雷炎浑身是血,比那日沈如月在客栈见到他的伤势严重多了,肩头还插着一支箭。

    雷炎此时脸色煞白,他捂着伤口,“阿谦,快……逃。”

    江柏舟脸色凝重,没回答雷炎,转头冲着外面沉声道:“皇甫,先到附近的落脚点。”

    话音刚落,江柏舟便打算起身往外走,沈如月猜想他大概是要出去观察观察周围,但还没起身,雷炎就拽住了江柏舟的手腕,他咳出一口血,道:“殿下,别……别去,快走……他们是来灭口的……咳咳咳……”

    沈如月眉头皱了起来,她抬眼看向江柏舟,江柏舟的面色也算不上好,嘴唇抿得毫无血色,沈如月这下终于知道了,他给雷炎的重要任务怕不是让雷炎互送魏观钦离开的,可眼下这雷炎深受重伤,姓魏的一介书生,哪来的武力?怕是已经命丧黄泉了。

    雷炎大概是感受到了车内的沉默气氛,他挤出一个笑,拍了拍江柏舟的手,道:“殿下别担心,魏大人无事……咳咳咳……我已将他安顿好。”

    江柏舟听了这番话,眉头皱的更紧了,随后他冷声道:“本王现在是问你这个么?!你的命可比他重要多了!你若出了什么闪失……本王一定不会放过他。”

    雷炎愣了一瞬,随即呢喃道:“阿谦……”

    江柏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叹了口气,温声道:“本王救他一命,是因为他有功。他本该是要死的,你若是为了他丢了性命,他也照样活不下去,我会亲手杀了他 。”

    沈如月自动往后挪了一段距离,雷炎也不再反驳了,手垂了下来。

    车厢里安静了片刻,突然被皇甫的声音打破这层宁静。

    “殿下!不好,他们追来了!”

    江柏舟低声暗骂了一句,随即把雷炎安顿好,从座椅地下拿出一把弓来,起身打算离开。

    沈如月转了个身子,目光落到弓箭上,本能的想起身攥他手腕。

    谁知道,下一刻,江柏舟冷淡的目光就已经扫了过来。

    “坐着别乱动。”他说,“我去就行。”

    沈如月一时语塞,收回了悬在半空中的手,末了只能说一句:“小心。”

    江柏舟不知有没有听见,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去,再过一会,整个人都不见了。很快,沈如月就听见了弓箭划破空气的声音,如雷贯耳,一连发了好几击。

    马车也随着弓箭的声音颠簸着,沈如月抓着窗槛才勉强稳住身形,她趁乱撇了一眼雷炎的方向,马车实在颠的厉害,把雷炎都颠醒了。

    他睁着眼睛,似乎是吸了口凉气,然后缓缓坐起来,发现沈如月担忧的目光,他扯了一个笑,说:“无事,沈小姐不用管我。”

    沈如月现在自己都顾不得了,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一支利箭就划破窗纸刺了进来,沈如月耳边闪过破风声,同时肩膀也被箭划伤了。

    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几乎是刚落下,江柏舟便从外面直接撩开了帘子,沈如月顾不得疼痛,抬头望去,见他眉头皱得紧紧的,神色冷峻,说不出的危险。

    沈如月见他的身上都被溅了血,也不知是不是他的,触目惊心。

    忽的,马车停下了,沈如月心说人跑了?

    江柏舟突然探了半个身子进来,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口 ,盯着沈如月问:“能不能走?”

    沈如月刚经历风雨,此刻有些呆,随即点了点头。

    江柏舟抿着唇,脸色很不好,言简意赅:“下来。”

    沈如月迅速下了马车,发现皇甫已经不见了,她心中疑惑,但现在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江柏舟带着她就往深处走。

    沈如月这才注意到周围的环境,是一条狭窄的巷子,马车无法进入,所以江柏舟把马车丢在了巷口,自己带着沈如月进去。

    沈如月才想到马车上受伤的雷炎,立马道:“雷大哥还在马车上!”

    江柏舟头也不回的扎进漆黑狭窄的小巷,闻言微微偏了一下头,声音听不出什么波动,但却很冷,“想活命就走快些,自身难保就别同情心泛滥。”

    沈如月知道他心里头不好受,也没想刺激他,但还是被他的话激起了火,什么叫同情心泛滥?雷炎是为了他派的任务才受的伤,他就这么把人留在马车上是做什么,等死吗?!那可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果然还是自己想错了,这个人果然像传闻中的一样冷血!

    沈如月一时激动,脱口而出:“我和你这种人当然不一样!我就是同情心泛滥,你宁愿救我也不救他,那我还不如回去和他一起等死!”

    说完不等江柏舟反应,转身就走。

章节目录

十里玉槐漾琼花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十三觅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十三觅并收藏十里玉槐漾琼花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