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大病
江柏舟一路风驰电掣朝五福宫赶，平时从长宁殿步行到五福宫要花很长时间，他硬生生连跑带飞走出了一炷香时间。
五福宫门口聚了很多人，有众嫔妃宫里打发来打听消息的，有皇后那边的，还有太医署的人。他一路携着寒风来，围脖里却闷的全是汗，他抖了抖大氅，走上前去却看见宫门禁闭，那些人在门口急得团团转，根本就进不去，在这门口堆着就是干着急罢了。
江柏舟皱眉，问：“怎么回事？”
众人听见他的声音纷纷回头，稀稀拉拉跪了一堆人行了礼，江柏舟心里烦得很，根本没心情管这个，随便摆摆手便过去了。
众人大概是没想到他会来，竟然都有些呆愣，过了好一会才有个老太医回答：“回旭王殿下，五皇子自打出事后便紧闭宫门，现如今谁也进不去，微臣等也是干着急。”
江柏舟冷着一张俊脸：“太医呢？”
老太医颤巍巍擦了把额上豆粒大的汗，回答：“只有五皇子一贯用的刘太医在里面。”
刘太医是五福宫的常召太医了，每次五皇子出些什么事，都是由刘太医亲自诊断。
江柏舟一直皱着眉头，看来他的猜测没错，这次的事情肯定不是什么意外这么简单。若只是意外，谢允泓的反应不可能如此过激，紧闭宫门 ，还只允许信任的太医进去，这明摆着是防着什么人，这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江柏舟沉思着，突然，厚重的宫门推开了一条小缝儿，五福宫的小太监细声问道：“主子差奴才来问一嘴，可是旭王殿下到了？若是殿下到了，快快请进，我家主子有话想与您说。”
江柏舟来不及细想，如一阵风般，大步流星便走到了宫门口，背影一闪，人就消失在了门口，宫门又重重关上了。
门外剩下的的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众嫔妃宫中的人面面相觑，然后就都散了，只剩太医署的那群老家伙在外边瑟瑟发抖，他们也想走啊，可奈何是皇帝派他们来的，没办成事他们也不敢走啊。
院里花草树木早已枯萎，早已没了当年郁郁青青的模样，到处荒草丛生。冬日的暖阳洒进院子里，青石板砖上的青苔黑了，边上的草也蔫了，这哪里还有一丝生机？就像临死之人在垂死挣扎罢了，花草树木是，人也是。
五皇子的寝殿里常年都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儿，江柏舟前些年常来，早已习惯。药味虽浓但却并不难闻，可江柏舟这次来却觉得比任何一次都要异常刺鼻，使人眼眶发酸，甚至有些不像药的味道，他皱起了眉头。
“什么味道？”刚到殿门口，江柏舟就很不爽。
小太监颤颤巍巍回答：“回旭王殿下，是五殿下熏的香。”
江柏舟大步走过去，打开香炉捻了一些香灰凑到鼻尖闻了闻，随后招手喊来了一名暗卫，“去查一下。”
暗卫领命去了，江柏舟才道：“何人赠的香？”
小太监老老实实回答：“是皇上前些日子赏的，说是对五殿下身子有好处的，殿下这几日都在燃。”
江柏舟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但却没再说什么，拍了拍手便抬脚跨过了门槛。
屋子里密不透风，弥漫着一股常年不见光发霉的味道，重重帷幔之下，一个瘦弱人影在朝他笑，还是那个温暖的笑，只是人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你……感觉好些了吗？”江柏舟嗓子涩哑极了。
谢允泓不以为意的靠坐在床头，又朝他笑了笑，答非所问：“王兄，可真是……好久不见。如今可还愿与我说说话？”
江柏舟闭了闭眼，“自然。”
谢允泓自顾自笑了一下，小宫女恰巧端了药上来。
谢允泓接过药猛灌了一大口，擦嘴时仿佛在品尝什么美味，但那碗药里，放了足足的黄连，他却面不改色。
“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谢允泓平静道。
江柏舟嘴唇上下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想说：“别胡思乱想。”但似乎事实就是这样了，他欺骗不了自己，也欺骗不了谢允泓。
谢允泓晒然一笑：“本以为还能熬过这个冬天，看来恐怕还是我奢求的太多了。”
江柏舟替他将药碗放好，回应道：“人总该贪心些。”
“是啊。王兄是聪明人，应该也知道我的顾虑，但请王兄不要记挂于心上，这次，只是想让你陪我说说话，最后见你一面罢了。”谢允泓依旧是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样，但他眼底明明流露出不舍与悲伤。
江柏舟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是谁？”
谢允泓摇摇头，答曰：“不重要了。我一个病秧子能在这深宫之中安然无恙的生活这么些年已经足够了。最起码我看过这世间最美好的模样。”
江柏舟憋不住了，语气有些冲：“你明明知道那香有问题，为何还用？！”
谢允泓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笑着说：“王兄别动怒。若我不用，岂不是死的更快吗？”
江柏舟还想再说什么，谢允泓给堵了回去：“对了，你放心，那香没毒，只是会让人全身越发乏力，无力动弹罢了。”
听他这样一说，江柏舟心里也多多少少有了答案。
看来是皇帝故意赐的香，虽不致死，但手段很神不知鬼不觉，如果不是江柏舟心细，根本就察觉不到这一细节。
皇上派人送了毒香给他，恰好谢允泓对这位所谓的“父皇”很是敬重，他说对身子好，谢允泓就天天熏，身子一日比一日差。皇帝就又串通太医院的人说想活的更久就要常出去走走，于是谢允泓每日都到御花园去散步。
就这样，他派人将谢允泓推到了水里，雪水冰冷，他四肢乏力发软使不上劲，会凫水又怎样，到最后他甚至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江柏舟握紧拳头，冷笑一声，不屑道：“他竟已经恶毒成这样。”
谢允泓突然间咳嗽起来，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他紧紧拉着江柏舟的手腕，那手指脆弱的颤抖着，仿佛再用力就要折了，骨头的凸起都显出深深的无力感。
“王兄，咳咳咳……不要和他闹掰，我生来就是这样的命，他看我碍眼了，也是应该的。”
“不要记恨他，我相信他是迫不得已。”
他因为溺水，身子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喝过药之后整个人都是迷糊的，脑子混沌极了，迷迷瞪瞪间却一直抓着江柏舟说不要怨恨，要乐观。
江柏舟朝睡的迷糊说梦话的人微微一笑，耐心安抚好他的情绪，看着他睡着后才安心离开，放下帷幔后，江柏舟慢慢走出了寝殿。
门外一直有谢允泓的心腹守着，江柏舟也不用担心他们会泄露什么，谢允泓信任的人，他也不会抱有任何疑心。换个意思就是如今能留在这五福宫里头的，都是谢允泓的心腹。
“看好你家主子，我明日再来看他。”江柏舟嘱咐道。
小太监忙不迭点头应“是”，江柏舟这句话其实含义很多，“看好你家主子”就是说不要放任何人进来，盯好宫中的一举一动，明日再来其实算是一种约定，他要准备动手了。
江柏舟回程路上一直在想到底该不该出手，从前他丝毫不会有顾虑，但现在不同了，现在有他爱的人还有爱他的人。沈如月如今在宫中，这不太平之地，一旦发生什么变故，绝对乱成一锅粥，若出了什么差池，江柏舟也不忍心放她一个人，矛盾的心理让他沉默起来。
长宁殿殿门口挂着的灯笼早就已经掉了色，今年新年过的不得意，也没换新的，他踏进门，老尚宫迎了出来。
“殿下，外头冷，快进里屋去，烧了炭火。”老尚宫很和蔼。
江柏舟回过神，点了点头，随口问道：“怜儿醒了吗？”
老尚宫一提起沈如月就笑，说道：“刚醒不久，正在院子里捣鼓花草呢。”
江柏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挂上了笑容，刚走到院子就看见一个忙碌的身影在东看看西摸摸，沈如月听到脚步声，回头冲他笑。
江柏舟歪了下头，走过去用大氅将她裹了起来。
“外头冷，裹好了。”
沈如月突然转身抱住他，闷声道：“怎么去了一趟五福宫，回来就变成这样了？”
“你不开心。”
沈如月说的斩钉截铁，让江柏舟难得愣了神。
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卸下了伪装，“很明显吗？”
沈如月抬起头看他：“当然明显，你看见我都不笑了。”
这话显然是假的，江柏舟刚刚进来时明明调整过，还带了笑。
江柏舟突然有些无言以对，将人带进了书房。
本来这些腌臜事江柏舟是不愿意让她知道的，但现在看来，与其瞒着她不让她知道，还不如直接告诉她。
他们俩都是聪明人，心里藏着的那些事情其实多多少少会有所察觉，沈如月很明显是知道些什么了，所以江柏舟也不打算瞒着她了。
“谋划了很久，最近准备动手了。”江柏舟很坦然。
沈如月的反应出乎意料，她笑了笑，笃定的说道：“若我没猜错，没有五皇子出事这个插曲，你会往后拖的吧。”
江柏舟冲她一笑，伸手将人抱了过去，“怜儿果然聪明。”
沈如月开始装生气：“少来。你一直瞒着我，若是我不察觉，你是不是就要一直瞒着我？”
江柏舟思索了片刻，回答道：“怎么会？我们怜儿这么聪明，迟早会察觉的。”
沈如月：“……”妈的，装不下去了。
沈如月：“好好说话！”
“好好好，我说实话。原本是有瞒着你的打算。”江柏舟很坦然。
“牵扯到的利益太多了，若我要做就必须是一锅端。这样才能斩草除根，不愿意告诉你的原因有两个，第一怕你担心，第二就是这件事情也关乎到你的家人，所以我一直顾忌着这个没跟你说。”江柏舟分析给她听。
沈如月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道：“你的顾忌？”
江柏舟点头，沈如月道：“若你指的是关之筠，大可不必思虑这么久，他做的那些事也该受到天谴了。”
没想到沈如月那么平静，江柏不由得有些担心。
沈如月看出了他的面容变化，笑道：“别皱眉头，我只是想开了，今早我听见你们谈话了。”
江柏舟了然，问道：“有什么想法？”
“想法倒是没有，但你要答应我两件事情。”
江柏舟眉眼弯了弯，“洗耳恭听。”
“第一，要赢。第二，保护好自己。”
江柏舟：“嗯，会的。”
沈如月摩挲着他有些凉的耳垂，轻声道：“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江柏舟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从未和她谈论过这些。
那些埋藏在他心底最深处，最无法触及的地方的秘密，他没跟任何人提过，就算是雷炎恐怕也不是全部都知晓。
江柏舟本以为自己会很抗拒说这件事情，但在面对沈如月时，那些无所适从感和烦躁都消失殆尽了，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但他每次都会在面对她漆黑眼珠时缴械投降。
这次也毫不例外。
“嗯……很枯燥，不知道你会不会想听。”江柏舟声音很淡，就好像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小事，又或许是因为过去太多年了，他早已经没那么深的感触了，“我跟你提过，江家的案子。我本姓不是江，我母亲也从来都不是江家的姨娘，坊间传闻多多少少都有，想必你也听过。”
纵使沈如月之前有所猜测，在听他亲自说出口的那一刻，还是会被震惊到，难怪他这些年一直郁郁寡欢，难怪他这些年一直没有改姓，难怪他这些年一直在默默守护……他其实是内疚。
“我一个人查，一个人分析。追了好些年，赘述太多怕你嫌烦了。”
“总而言之，从前我的目的就只有一个。”
沈如月刚想说“不烦”，又意识到他话里似乎有话，抓住了关键词，于是凑近了些，问道：“现在呢？”
江柏舟弯起嘴角，故作神秘：“现在么？”
对上沈如月漆黑圆润的眼珠，江柏舟没忍住凑上去轻轻咬了一下粉嫩的耳垂，气吐如兰：“当然是娶你。”
沈如月怕痒，立马闪开揉了揉耳垂才问：“另外一个呢。”
江柏舟靠在椅子上，一副矜贵的模样，微微挑眉看着她，笑着把虎牙都露了出来，淡淡道：“覆了这皇权。”
沈如月惊了一下，下意识看了看周围，这是可以说的吗？
她本以为江柏舟所说的“谋划许久”是指对五皇子下死手的某个人的报复或捉弄，没想到竟然会是起兵谋反，这样一看来，想让五皇子死的人，大概只有手眼通天的皇帝了。
虽然她很震惊，但同时又有一些开心，因为江柏舟非常信任她，才会跟她说这些，若换作别人，江柏舟恐怕连字都不会说两个。
刚回过神又听江柏舟道：“其实你刚刚说的不完全对。”
沈如月回神：“嗯，啊？”
江柏舟敲敲桌子，“你方才说过的话。其实并不是全因为允泓之事，更多的是因为你。”
沈如月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哪一句话，反应有些大：“我？”
她伸手指了指自己。
然后又不解道：“为何？”
江柏舟看起来好像有些无奈，片刻后摇摇头笑道：“因为爱。”
沈如月看着有点懵，江柏舟又补充道：“我爱你是情非得已，也是身不由己。”
沈如月的脸突然爆红，害羞到埋进了他脖子里。
江柏舟笑的肩膀直抖。
若不是她，他就不会发现这世间还有那么多的美好，他对生死毫无追求，打仗起来命也不要，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还会有惜命的一天。
这件事情本是要等到他羽翼再丰满些，资历再老些，皇帝再信任他些时才要去做的，但为了她，为了能快点结束这些纷乱的陈年旧事，他把时间往前提了一大段。
官如何？民又如何？没了她赢得全世界又如何？
他只想早点做完他该做的事情，余下的，譬如江山归谁，天下谁管，这些都不关他的事。
往后余生，我都给你。
江柏舟一路风驰电掣朝五福宫赶，平时从长宁殿步行到五福宫要花很长时间，他硬生生连跑带飞走出了一炷香时间。
五福宫门口聚了很多人，有众嫔妃宫里打发来打听消息的，有皇后那边的，还有太医署的人。他一路携着寒风来，围脖里却闷的全是汗，他抖了抖大氅，走上前去却看见宫门禁闭，那些人在门口急得团团转，根本就进不去，在这门口堆着就是干着急罢了。
江柏舟皱眉，问：“怎么回事？”
众人听见他的声音纷纷回头，稀稀拉拉跪了一堆人行了礼，江柏舟心里烦得很，根本没心情管这个，随便摆摆手便过去了。
众人大概是没想到他会来，竟然都有些呆愣，过了好一会才有个老太医回答：“回旭王殿下，五皇子自打出事后便紧闭宫门，现如今谁也进不去，微臣等也是干着急。”
江柏舟冷着一张俊脸：“太医呢？”
老太医颤巍巍擦了把额上豆粒大的汗，回答：“只有五皇子一贯用的刘太医在里面。”
刘太医是五福宫的常召太医了，每次五皇子出些什么事，都是由刘太医亲自诊断。
江柏舟一直皱着眉头，看来他的猜测没错，这次的事情肯定不是什么意外这么简单。若只是意外，谢允泓的反应不可能如此过激，紧闭宫门 ，还只允许信任的太医进去，这明摆着是防着什么人，这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江柏舟沉思着，突然，厚重的宫门推开了一条小缝儿，五福宫的小太监细声问道：“主子差奴才来问一嘴，可是旭王殿下到了？若是殿下到了，快快请进，我家主子有话想与您说。”
江柏舟来不及细想，如一阵风般，大步流星便走到了宫门口，背影一闪，人就消失在了门口，宫门又重重关上了。
门外剩下的的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众嫔妃宫中的人面面相觑，然后就都散了，只剩太医署的那群老家伙在外边瑟瑟发抖，他们也想走啊，可奈何是皇帝派他们来的，没办成事他们也不敢走啊。
院里花草树木早已枯萎，早已没了当年郁郁青青的模样，到处荒草丛生。冬日的暖阳洒进院子里，青石板砖上的青苔黑了，边上的草也蔫了，这哪里还有一丝生机？就像临死之人在垂死挣扎罢了，花草树木是，人也是。
五皇子的寝殿里常年都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儿，江柏舟前些年常来，早已习惯。药味虽浓但却并不难闻，可江柏舟这次来却觉得比任何一次都要异常刺鼻，使人眼眶发酸，甚至有些不像药的味道，他皱起了眉头。
“什么味道？”刚到殿门口，江柏舟就很不爽。
小太监颤颤巍巍回答：“回旭王殿下，是五殿下熏的香。”
江柏舟大步走过去，打开香炉捻了一些香灰凑到鼻尖闻了闻，随后招手喊来了一名暗卫，“去查一下。”
暗卫领命去了，江柏舟才道：“何人赠的香？”
小太监老老实实回答：“是皇上前些日子赏的，说是对五殿下身子有好处的，殿下这几日都在燃。”
江柏舟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但却没再说什么，拍了拍手便抬脚跨过了门槛。
屋子里密不透风，弥漫着一股常年不见光发霉的味道，重重帷幔之下，一个瘦弱人影在朝他笑，还是那个温暖的笑，只是人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你……感觉好些了吗？”江柏舟嗓子涩哑极了。
谢允泓不以为意的靠坐在床头，又朝他笑了笑，答非所问：“王兄，可真是……好久不见。如今可还愿与我说说话？”
江柏舟闭了闭眼，“自然。”
谢允泓自顾自笑了一下，小宫女恰巧端了药上来。
谢允泓接过药猛灌了一大口，擦嘴时仿佛在品尝什么美味，但那碗药里，放了足足的黄连，他却面不改色。
“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谢允泓平静道。
江柏舟嘴唇上下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想说：“别胡思乱想。”但似乎事实就是这样了，他欺骗不了自己，也欺骗不了谢允泓。
谢允泓晒然一笑：“本以为还能熬过这个冬天，看来恐怕还是我奢求的太多了。”
江柏舟替他将药碗放好，回应道：“人总该贪心些。”
“是啊。王兄是聪明人，应该也知道我的顾虑，但请王兄不要记挂于心上，这次，只是想让你陪我说说话，最后见你一面罢了。”谢允泓依旧是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样，但他眼底明明流露出不舍与悲伤。
江柏舟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是谁？”
谢允泓摇摇头，答曰：“不重要了。我一个病秧子能在这深宫之中安然无恙的生活这么些年已经足够了。最起码我看过这世间最美好的模样。”
江柏舟憋不住了，语气有些冲：“你明明知道那香有问题，为何还用？！”
谢允泓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笑着说：“王兄别动怒。若我不用，岂不是死的更快吗？”
江柏舟还想再说什么，谢允泓给堵了回去：“对了，你放心，那香没毒，只是会让人全身越发乏力，无力动弹罢了。”
听他这样一说，江柏舟心里也多多少少有了答案。
看来是皇帝故意赐的香，虽不致死，但手段很神不知鬼不觉，如果不是江柏舟心细，根本就察觉不到这一细节。
皇上派人送了毒香给他，恰好谢允泓对这位所谓的“父皇”很是敬重，他说对身子好，谢允泓就天天熏，身子一日比一日差。皇帝就又串通太医院的人说想活的更久就要常出去走走，于是谢允泓每日都到御花园去散步。
就这样，他派人将谢允泓推到了水里，雪水冰冷，他四肢乏力发软使不上劲，会凫水又怎样，到最后他甚至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江柏舟握紧拳头，冷笑一声，不屑道：“他竟已经恶毒成这样。”
谢允泓突然间咳嗽起来，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他紧紧拉着江柏舟的手腕，那手指脆弱的颤抖着，仿佛再用力就要折了，骨头的凸起都显出深深的无力感。
“王兄，咳咳咳……不要和他闹掰，我生来就是这样的命，他看我碍眼了，也是应该的。”
“不要记恨他，我相信他是迫不得已。”
他因为溺水，身子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喝过药之后整个人都是迷糊的，脑子混沌极了，迷迷瞪瞪间却一直抓着江柏舟说不要怨恨，要乐观。
江柏舟朝睡的迷糊说梦话的人微微一笑，耐心安抚好他的情绪，看着他睡着后才安心离开，放下帷幔后，江柏舟慢慢走出了寝殿。
门外一直有谢允泓的心腹守着，江柏舟也不用担心他们会泄露什么，谢允泓信任的人，他也不会抱有任何疑心。换个意思就是如今能留在这五福宫里头的，都是谢允泓的心腹。
“看好你家主子，我明日再来看他。”江柏舟嘱咐道。
小太监忙不迭点头应“是”，江柏舟这句话其实含义很多，“看好你家主子”就是说不要放任何人进来，盯好宫中的一举一动，明日再来其实算是一种约定，他要准备动手了。
江柏舟回程路上一直在想到底该不该出手，从前他丝毫不会有顾虑，但现在不同了，现在有他爱的人还有爱他的人。沈如月如今在宫中，这不太平之地，一旦发生什么变故，绝对乱成一锅粥，若出了什么差池，江柏舟也不忍心放她一个人，矛盾的心理让他沉默起来。
长宁殿殿门口挂着的灯笼早就已经掉了色，今年新年过的不得意，也没换新的，他踏进门，老尚宫迎了出来。
“殿下，外头冷，快进里屋去，烧了炭火。”老尚宫很和蔼。
江柏舟回过神，点了点头，随口问道：“怜儿醒了吗？”
老尚宫一提起沈如月就笑，说道：“刚醒不久，正在院子里捣鼓花草呢。”
江柏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挂上了笑容，刚走到院子就看见一个忙碌的身影在东看看西摸摸，沈如月听到脚步声，回头冲他笑。
江柏舟歪了下头，走过去用大氅将她裹了起来。
“外头冷，裹好了。”
沈如月突然转身抱住他，闷声道：“怎么去了一趟五福宫，回来就变成这样了？”
“你不开心。”
沈如月说的斩钉截铁，让江柏舟难得愣了神。
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卸下了伪装，“很明显吗？”
沈如月抬起头看他：“当然明显，你看见我都不笑了。”
这话显然是假的，江柏舟刚刚进来时明明调整过，还带了笑。
江柏舟突然有些无言以对，将人带进了书房。
本来这些腌臜事江柏舟是不愿意让她知道的，但现在看来，与其瞒着她不让她知道，还不如直接告诉她。
他们俩都是聪明人，心里藏着的那些事情其实多多少少会有所察觉，沈如月很明显是知道些什么了，所以江柏舟也不打算瞒着她了。
“谋划了很久，最近准备动手了。”江柏舟很坦然。
沈如月的反应出乎意料，她笑了笑，笃定的说道：“若我没猜错，没有五皇子出事这个插曲，你会往后拖的吧。”
江柏舟冲她一笑，伸手将人抱了过去，“怜儿果然聪明。”
沈如月开始装生气：“少来。你一直瞒着我，若是我不察觉，你是不是就要一直瞒着我？”
江柏舟思索了片刻，回答道：“怎么会？我们怜儿这么聪明，迟早会察觉的。”
沈如月：“……”妈的，装不下去了。
沈如月：“好好说话！”
“好好好，我说实话。原本是有瞒着你的打算。”江柏舟很坦然。
“牵扯到的利益太多了，若我要做就必须是一锅端。这样才能斩草除根，不愿意告诉你的原因有两个，第一怕你担心，第二就是这件事情也关乎到你的家人，所以我一直顾忌着这个没跟你说。”江柏舟分析给她听。
沈如月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道：“你的顾忌？”
江柏舟点头，沈如月道：“若你指的是关之筠，大可不必思虑这么久，他做的那些事也该受到天谴了。”
没想到沈如月那么平静，江柏不由得有些担心。
沈如月看出了他的面容变化，笑道：“别皱眉头，我只是想开了，今早我听见你们谈话了。”
江柏舟了然，问道：“有什么想法？”
“想法倒是没有，但你要答应我两件事情。”
江柏舟眉眼弯了弯，“洗耳恭听。”
“第一，要赢。第二，保护好自己。”
江柏舟：“嗯，会的。”
沈如月摩挲着他有些凉的耳垂，轻声道：“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江柏舟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从未和她谈论过这些。
那些埋藏在他心底最深处，最无法触及的地方的秘密，他没跟任何人提过，就算是雷炎恐怕也不是全部都知晓。
江柏舟本以为自己会很抗拒说这件事情，但在面对沈如月时，那些无所适从感和烦躁都消失殆尽了，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但他每次都会在面对她漆黑眼珠时缴械投降。
这次也毫不例外。
“嗯……很枯燥，不知道你会不会想听。”江柏舟声音很淡，就好像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小事，又或许是因为过去太多年了，他早已经没那么深的感触了，“我跟你提过，江家的案子。我本姓不是江，我母亲也从来都不是江家的姨娘，坊间传闻多多少少都有，想必你也听过。”
纵使沈如月之前有所猜测，在听他亲自说出口的那一刻，还是会被震惊到，难怪他这些年一直郁郁寡欢，难怪他这些年一直没有改姓，难怪他这些年一直在默默守护……他其实是内疚。
“我一个人查，一个人分析。追了好些年，赘述太多怕你嫌烦了。”
“总而言之，从前我的目的就只有一个。”
沈如月刚想说“不烦”，又意识到他话里似乎有话，抓住了关键词，于是凑近了些，问道：“现在呢？”
江柏舟弯起嘴角，故作神秘：“现在么？”
对上沈如月漆黑圆润的眼珠，江柏舟没忍住凑上去轻轻咬了一下粉嫩的耳垂，气吐如兰：“当然是娶你。”
沈如月怕痒，立马闪开揉了揉耳垂才问：“另外一个呢。”
江柏舟靠在椅子上，一副矜贵的模样，微微挑眉看着她，笑着把虎牙都露了出来，淡淡道：“覆了这皇权。”
沈如月惊了一下，下意识看了看周围，这是可以说的吗？
她本以为江柏舟所说的“谋划许久”是指对五皇子下死手的某个人的报复或捉弄，没想到竟然会是起兵谋反，这样一看来，想让五皇子死的人，大概只有手眼通天的皇帝了。
虽然她很震惊，但同时又有一些开心，因为江柏舟非常信任她，才会跟她说这些，若换作别人，江柏舟恐怕连字都不会说两个。
刚回过神又听江柏舟道：“其实你刚刚说的不完全对。”
沈如月回神：“嗯，啊？”
江柏舟敲敲桌子，“你方才说过的话。其实并不是全因为允泓之事，更多的是因为你。”
沈如月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哪一句话，反应有些大：“我？”
她伸手指了指自己。
然后又不解道：“为何？”
江柏舟看起来好像有些无奈，片刻后摇摇头笑道：“因为爱。”
沈如月看着有点懵，江柏舟又补充道：“我爱你是情非得已，也是身不由己。”
沈如月的脸突然爆红，害羞到埋进了他脖子里。
江柏舟笑的肩膀直抖。
若不是她，他就不会发现这世间还有那么多的美好，他对生死毫无追求，打仗起来命也不要，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还会有惜命的一天。
这件事情本是要等到他羽翼再丰满些，资历再老些，皇帝再信任他些时才要去做的，但为了她，为了能快点结束这些纷乱的陈年旧事，他把时间往前提了一大段。
官如何？民又如何？没了她赢得全世界又如何？
他只想早点做完他该做的事情，余下的，譬如江山归谁，天下谁管，这些都不关他的事。
往后余生，我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