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12.22。

    法国被占领六个月后,一队德国警察突然闯入巴黎的一栋民宅。

    经过数十分钟的翻找搜查,他们在一块可移动的地板下找到了一叠已印待发的宣传单,上面印着“反对德国与维希法国”。

    这栋房子的主人皮埃尔与他的同居女友海德伦即可被捕,运送至监狱等待审讯。

    得到消息后,海德伦的家人陷入无底的恐惧与无助中。

    事情是否会严重到被判终生监禁或者死刑,他们无从知道。海德伦将会面对怎样的审讯拷问,他们也不得而知。

    黛拉此时失神地坐在父母身边。她是海德伦的妹妹,大学刚毕业一年,比姐姐小三岁。

    她不肯陷入绝望,于是皱着眉头,不断思考可行的解救方案。

    过去六个月的种种事情让她清楚,在占领区,法国官员没有实权,只有德国人能决定犯人的生死。

    马上她想到了那个德国人。

    “也许有个德国军官会帮助我们。”黛拉说。

    “你有认识的德国人?“母亲问。

    ”你们还记得四年前的夏天,我们在达伯避暑,救助的那个晕倒的年轻人吗?“她声音逐渐变弱,补充道,”后来逃走的那个…他的真实身份是德国飞行员,你们后来也都知道了,不是吗?“

    “啊,他啊。”母亲苦笑了一下,“我们后来对这件事避而不谈,我都快忘了。他现在在巴黎?”

    黛拉点点头,“三个月前我在报纸上看到他的照片了。他的真名是雷诺·库尔特。巴黎地区的执政官名单里有他。”

    她越想越是忐忑得涨满希望,“我马上去市政厅求他。你们不要担心。”

    市政厅是众多德国官员的办公地。这座白色的大理石建筑威严地装点

    着这个没有底线的恐怖体系。

    她注意到四周有多重哨兵把守,每一个靠近建筑的人都会被士兵打量。

    她被一个士兵带入进门处的一间房间,所有来访的法国平民都在这里等待。

    房间最里侧的墙壁上悬挂着巨型的红色万字旗。刺眼红色的映照下,是或坐或站或来回走动的不安人群。

    又走来一个士兵,问她要见谁,她报了雷诺·库尔特。

    “原因?”那个士兵冷冷的问。

    “关于最近的一起逮捕的一些问题。”她不确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因此声音略微发虚。

    “你没有权限见他。”

    “非常紧急,哪怕十分钟也…”

    “抱歉,请回。“对方一面打断,一面引她出去。

    ”听着,库尔特先生想见我,告诉他我的名字,黛拉·马太尔,他会和我见面。“情急之下,她故作高深地说出她都不相信的话,”你会庆幸自己这么做的。“

    那个士兵停下脚步,打量了她一下,径自离开。不一会儿他又回来,说库尔特先生今天排满会议,但他会传达她的消息。

    “那我该什么时候见他?”

    “明天一早来等着。如果他想见你,一有空就会接待。”

    随即她就被送出市政厅的大门。

    她回到了自己的公寓。当晚,关了灯,毫无睡意。她一面想着姐姐,一面想着库尔特。

    过去四年发生了很多事,她也忘记了其中许多。

    但对于库尔特,她却总是想起,一遍遍在记忆中搜索更多细节。

    比如,初见他时那夜的雨,病床被褥的触感和医院的气味,以及他离开前夜那幕湛蓝色的天空。

    在自言自语、睡不着的夜晚和一个人走路时,她总是想到他。

    第二天清晨,她早起梳妆,精心挽好头发。

    她重新来到市政厅的那间房间,与另一批忧心忡忡的人一起陷入无尽等待。

    过了几个小时,终于来了一个士兵,带她走上二楼。

    一路上荷枪实弹戒备森严的警卫,都在提醒她现今的身份和处境。

    他们走到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停下。

    身边的士兵正要敲门,里面的人已先一步将门打开。

    她看到他的脸。时隔四年,再次见到他。

    军装制服,红色袖章,他身姿高挺,眉眼一如她记忆中的深邃。

    她走进办公室,身后的门关上,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

    他们礼貌而生疏地握手,彼此注视,目光是克制的。

    “幸会。”他说。

    “幸会。”她回答。

    他又问:”这段时间你还好吗?“

    ”还好。“她勉强笑了一下。战时见到各种死伤、处决,以及父亲被免职、东部的房子被炸毁、姐姐被捕,现在都变作一句”还好“。

    ”我很开心能再见到你。“

    “我也是。”

    她担心见面时间有限,因此很直接地说:”库尔特先生,我这次来是因为,也许你也知道昨天早上皮埃尔与海德伦被捕的事情。“

    他冷笑道:”他们也真是大胆,什么都敢印。“

    ”海德伦·马太尔,她是我的姐姐。四年前你也见过。“她低声说。

    见他不说话,她又问,”他们会被怎么处理?“

    ”德国警察会直接审问和判决他们。“

    ”判决结果出来了吗?“

    ”这我不知道。这件事情不由我负责。“他很认真的回答,”如果此事被怀疑为有组织的行动,而非个人行为,审讯可能会拉长好几天。“

    ”那就目前来看…“

    “我不知道。”他摊了摊手,语气是诚恳的。

    ”可能的后果是什么?“

    ”这不一定。这取决于他们对警察的配合程度,他们是否有组织,他们愿不愿意提供信息。“

    这一番谈话让她更加不安。她十分清楚皮埃尔与姐姐坚定反对nazi的态度。

    “求求你,我需要你的帮助,看在四年前的份上。”她直视他的眼睛,声音发哑,“姐姐也许都不知道整件事情是怎么一回事,她…”

    黛拉说不下去了。她太清楚姐姐决绝的立场了,因此越说越觉得绝望。

    起初,他只是看着她,没说一句话。

    后来他点点头,说会关注这个事情,尽可能帮忙。但又很谨慎的补充说,鉴于事情的严重性,他不敢保证什么。

    他记下了她的住址电话,说有消息后会通知她。紧接着,他说要开会,两人匆匆告别。

    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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