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泉一x你］哥斯拉先生对风说
—
哥斯拉先生对风说，还是觉得你最好。
—
*［图片］
*［一，你看这座山的形状像不像只哥斯拉？］
岩泉一在工作的空隙点开她的聊天框。
最新的消息是在两小时之前，她发来一张照片。照片大概是她坐在吉普车上拍的，远是蓝天白云，以及一座灰土土的山的远景；近是在车窗角落的蛛网，经风吹已经零落不堪。
照片的右下角有团肉粉色的叠影，那是她的手指挡住了部分镜头。岩泉一知道她按拍摄键时习惯用拇指，所以食指总是杵在镜头前面，一不小心就入镜了。
-【哥斯拉吗？看不太出来啊。】
*［？］
*［图片］
*［动用一下想象力嘛！再来看。］
她在图片编辑里用红色画笔，将连在一块的山与云勾了边，最后还为它点上一只眼睛。
这样看还真的有点像了。岩泉一绕了大半个训练场，在观众席的位置坐下。他盯着手机，在屏幕这端轻轻笑了起来，然后轻轻按下「保存图片」。
-【看出来了，像。】
*［就说嘛。］
*［这段时间拍了好多哥斯拉，这只最像了。］
*［现在越看越觉得，它们背上的刺尖尖和你的发型好像哦。］
*［大笑脸］［大笑脸］
……嗯…现在该怎么回复呢？
他看着她发来的笑脸表情，皱着眉头开始思索起来。
-【埃及有这么多山吗？】
*［埃及有很多沙，很多很多——］
*［不过在那边的工作告一段落啦，现在是我的自由旅行时间！］
-【辛苦了，你应该好好休息一下的。】
-【那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我要回日本，在看去东京的机票。］
日本东京。
她说的是「要回日本」，而不是「想回日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当她说的是「要」而不是「想」时，她就一定会做。
岩泉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运动场馆里的窗总是开得特别高，风正好从台阶上的观众席吹进来，扑在他的头发上。
深秋的风时常与落叶纠缠在一起，因此比起其他三季的风，带上了更多灰尘与泥土的气味。记得高中最后一个秋天，她坐在他身边碎碎念着说叶子的绿色都褪掉了，所以如果风也有颜色，秋风应该是类胡萝卜素的颜色。
“岩泉教练——这边差不多可以继续了！”
场上的球员开始提醒。
“知道了！”
他刚才走神了，但还是大声地喊回去。
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岩泉在八月之后有了吃胡萝卜的习惯。无论是胡萝卜汁，装在真空袋里的萝卜零食，还是胡萝卜炖羊肉，也许和她说的那句「类胡萝卜素」有关系。
有许多人厌恶这种食物，他过去说不上讨厌，对它只是持一种不褒不贬的态度。可大概从她离开日本之后，他意识到吃胡萝卜制作的料理会让自己的胃有种温暖明亮的饱和感。或许那是生活中因为她而缺失的、一部分温暖的感觉。
他开始从台阶往下走，同时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动着——
-【机票看得怎么样？具体日期定下来了吗？】
-【我在东京工作。】
-【回来那天我去机场接你吧。】
*［运动训练员的时间不太自由吧。］
-【所以才要早一点知道飞机时间。】
［没事，我自己能搞定］ / 【我去接你。】
几乎同时。
……
岩泉一发出消息后就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似乎太咄咄逼人了。也许她是有别的安排，或者已经有别的人说好要去接她了呢？
他开始有些沮丧，但仅仅是一瞬间闪过了这样的感觉。岩泉一本就不是会这样容易感觉到沮丧的那类人。而且在片刻沉默之后，她发来消息打破了他的思虑。
*［行，正好也想早一点见到你，好同桌！］
*［但到时候请不到假也别勉强哦，和我说一声就好。］
*［开心脸］［开心脸］
*［那么东京见！］
她要回来了，和秋日的胡萝卜色旋风一起——那将是怎样一幅场景呢？她一定是会笑着的，那么身上会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呢？也许是白色衣服吧？也许就像白兔子精那样，和高中时一样拎着满塑料袋的零食胡萝卜，蹦蹦跳跳地出现在他面前。
机票的日期定在九月三日。
岩泉一将手机放进运动裤口袋。大概因为风吹，思绪有那么一点凌乱，飘飘忽忽地就回去到在青叶城西的那三年。
—
春日到来之后的三月三。
青城高中的体育馆并不是时刻都挤满女孩子，在没有练习赛、只是练习的日子里，相较往常便安静许多。那些学生来多半是为及川彻的缘故，却也不会时时来——哪怕是旁人皆心知肚明的暗恋，也要故作矜持地将那段距离保持着。若时时刻刻来，那行为便将心思写在脸上，寻常少女都是有些怕羞的。
所以在这样的日子里，在入口旁等待了半小时往上走的她，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岩泉学长，那个女孩子一直在盯着你看呢！”
结束哨声响起，墙上挂钟停在了六点一刻的位置。
岩泉一将水瓶握在手里，循着金田一的眼神也朝那边望去。剧烈运动之后还没来得及调整好呼吸，他的心脏跳得格外快，胸口亦上下起伏着——是身体用这样的讯息在告诉着他，要继续像这样大口呼吸，呼吸、呼吸，一分屏息的机会都不可以留给自己。
岩泉一站定在原地，掌心的皮肤传来微微的灼烧感。疼痛原本仅仅是来自皮肤与排球表面长久持续的摩擦，而在她出现于眼前的那个瞬间，疼痛似电流过水那样猛然连通了心脏。
她坐在距入口最近的位置，邻座摆放着钢笔与牛皮纸封面的练习簿。它们就这样被安安静静地摆放在那里，好像自她进到体育馆就没有打开过。岩泉有些讶异。
她极少，或者说几乎不会去看运动社团的训练，无论足球、篮球、羽毛球或是排球。讨厌流汗，不管是自己还是他人，她不喜欢汗水黏在身上的感觉，也不喜欢看见别人的衣服被汗水黏在身上——总觉得那样是很脏的，因此也就不太喜欢运动。总待在教室里，阳光照进来也要拉下窗帘挡住，所以皮肤是极白的。体育馆的阶梯上固定着几排湖蓝色塑料凳，那样的颜色衬得她皮肤更白。
过分一点说，因为太白，她单单坐在那里，身上就像在若有若无地闪着光。
半晌，岩泉一朝她挥了挥手。她轻轻一笑，也朝他点了点头。
“诶，小岩——”
及川笑嘻嘻地凑了过来，
“是朝枝同学吧？好稀奇，她居然会跑到体育馆来——你们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
“我们是同桌，关系当然会好。”
岩泉一推开了及川将要搭上自己的肩膀，朝着她走过去。她见状，也拿起放在身边的纸与笔站起身，从台阶上一级一级走下来。
“朝枝，是要找人吗？”
岩泉原本将袖子挽到了肩膀上面，像穿背心一样穿着短袖。但在走向她的过程中，他十分注意地将袖子放了下来。
及川注意到这一小小细节，十分会意地开始向花卷等人挤眉弄眼，但这群人里面貌似没有一个领会了到他的意思。
“是呀，来找你的。之前就听森江说青城的球员很厉害，今天才知道你们这么受欢迎，不是没有原因的，”
她故意将这段话说得很大声，让后面捡耳朵的小朋友们也开心一下，然后又突然压低了音量，将矛头对准了岩泉，
“但，岩泉是不是忘记有背诵作业这回事了？刚才浅井老师可是叫嚣着要把你从球场抓回去呢。”
“什、什么？！”
原来她是因为这样的事找来。岩泉一下子涨红了脸。
“我告诉他说，你找我背过了，还多嘴地说了一句你背得很流畅。”
“谢谢…浅井老师有说什么吗？”
“他说，‘那行啊，今天就放那小子一马。反正明天我也会抽查的’——我来就是提醒一句，明天是英语早自习哦。”
她说完这些，往后退了两步，从练习簿下面又抽出一本书来。是他的英语课本。虽然岩泉平日里不是个丢三落四的人，偶尔也会因为赶着来社团，匆匆地把背包收拾了，将一两本要用的书落在抽屉里。
“你把书落在教室里了，让我有些担心明天会穿帮。”
“岩泉学长，我们收拾好东西啦！”
“岩泉学长，明天再见——”
夕阳染红了半边天。部里的学弟们已经收拾好东西回家去了，及川则坐在最高一层的观众席，磨磨蹭蹭地换着鞋子。
“嗯，再见，路上小心点。”
岩泉对学弟们说话时还是中气十足的，而到了她的面前，大概是觉得有些丢脸吧，还是隐隐地压低了声音：“抱歉……我真的忘记这件事了。谢谢你，明天我不会出差错的。”
她看着他严肃地模样实在忍不住，于是锤了他肩膀一下，笑了：“没有怪你的意思。倒是别一副悲壮的神情啊，不会有问题的！”
“还有就是，下次和其他学校打比赛的时候，我可以来看吗？”
“当然了，想来随时都可以。”
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请求。岩泉一在惊异的同时，赶紧答应了。
“那可要替我留好位置啊，你们及川队长人气太高，让我买站票看完全场就太煎熬了。”
她又故意放大声音。岩泉一察觉到她是故意让某人听见这点，所以瞥了及川一眼，果然那家伙一副耳朵竖起来的傻样子，估计又在心里沾沾自喜了。
他呼出一口气，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的。”
“好哦！那么明天见，岩泉！”
有旁人在时，她对他的称呼永远是“岩泉”，不叫“小岩”也不加“同学”，只是岩泉。只有在教室里、两个人并排坐着的时候，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叫他“一”或者“阿一”，前桌与后桌都不会听见。
最寻常的依旧是以“你”相称，两张课桌拼凑起来的小小世界里，除了他便是她——这大概也是同桌这个身份带给人心情的微妙之处。
大多数时候是在午休，教室的灯全部关掉，周围的人都趴在桌上睡着了，只有他们两人是醒着的。岩泉通常戴着耳机，边听音乐边玩游戏机，或看少年jump新出的连载；她则有看不完的阿加莎的侦探小说，或者在补昨天的地理作业。
偶尔她会从忙着的事中抬起头来：
“一，麻烦借我三角尺，谢谢！”
“阿一，窗帘稍微开一条缝，让光线进来，我们再这样会瞎掉的…”
有时音量开得太大，岩泉只能看见她的嘴型，所以要将右边的耳机拿下来再问一遍。后来偶尔她也会接过他右边的蓝牙耳机，作为音乐的回报，打开装零食胡萝卜的密封袋邀请他一起吃。不是做菜用的那种大根大根的胡萝卜，而是胡萝卜宝宝，只有拇指的长度，一袋子有好多好多个，但她总是很快很快将它们吃完。
岩泉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把胡萝卜干当零食，通常会拒绝，然后二人各干各的事，静静地一起听一中午的歌。
久而久之，岩泉一养成了右边耳朵不戴耳机的习惯，哪怕在高中毕业之后，哪怕在她离开日本开始全球各地到处跑之后，他听的音乐只响在左半边的耳朵里。走在马路上，穿过人潮时，他时常想，如果有一只手接过他右半边的耳机该多好——他总是无可避免地思念着，而那人隔得太远太远，哪怕这颗心已经在内翻江倒海，再浩大的声音最终也只有风能听见。
“阿一你看，风把窗帘吹得鼓起来了。窗帘像快怀孕的大抹布！”
“哈？怀孕的……什么？”
岩泉一从未表现出对这些称呼的任何感受。“岩泉”也好，“阿一”也好，在她看来无论叫的是哪个，对方给出的都是一成不变的应答。她想，也许男孩子根本不会注意到称呼上这些微小的变化吧，毕竟区别只是姓氏与名字而已。
她不知道当自己叫他“阿一”的时候，他的心跳是多么迅速。三年来每一次、每一次，是无论重复多少次都无法将其麻痹的——当她叫出他的名字，他会在心中呼唤千百遍她的名字作为应答。
然而他在她面前所做的，仅仅是转过头注视着她。
“怀孕的大抹布啊。”
“这是什么烂比喻……其实连比喻都算不上吧。”
“看到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烂也没办法啦——就像见到你的第一个反应是哥斯拉这样。”
“是因为我的手机壳上印着哥斯拉吧？我可没有那么大的破坏性。”
“真的没有吗？”
“……没有。”
岩泉认真思索时就会板着脸。所以他板着脸，从她手中的密封袋里抽出一个胡萝卜，放在鼻子边嗅了嗅就吃掉了。
“掰手腕时的破坏性可不小，京谷贤太郎同学都怕你呢……哇，小一吃萝卜！”
“又不是兔子，吃萝卜有什么好吃惊的？”
他将咬下来的胡萝卜含在口中，脸颊上圆圆地鼓起了一块。
“看见兔子吃萝卜就不会吃惊了好吗？笨死了…”
岩泉想了想——好像也是哦？不过看到她说“笨死了”的样子觉得很可爱，所以忍不住看着她笑了起来。
“……笑得这么开心是做什么？我记得自己刚刚说的是‘笨死了’，而不是‘聪明死了’对吧？”
“对啊，”
岩泉笑着搪塞过去，
“你刚刚是说，说我笨死了。”
—
飞机落地了。
你发现自己对东京其实不算熟悉，尤其是当从高空俯瞰它的时候。
事实上观遍整个日本，你真正熟悉的地方也只有一个小小的宫城县而已。从小到大，从北川一中到青叶城西，哪怕在小小的宫城县，你最熟悉的也只有上学放学时常经过的那几条街道而已。
“好傻。”
你与岩泉好久不见，却在这么久后见到他的第一眼，从嘴里冒出了这两个莫名的音节。
傻不是在说他。岩泉先生从未给过别人会觉得他傻的机会，无论念书时还是现在，你只知道岩泉是你遇见最聪明的人之中的一个。
岩泉的发型还和以前一样没有改变——被你说成「和哥斯拉背上的刺尖尖很像」的发型。围了一条灰色的围巾，高中三年你都没有见过他围围巾的样子，无论多冷的天气，他都像身上会冒火那样露着脖子。可现在还只是秋天，他已经将围巾从衣柜里翻出来。
他不太自然地从你手中接过行李，你看着他的手——但愿不是你看错了，他的手似乎在轻轻颤抖。注视着他的手指，一瞬间你的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性：这么多年以来，他有没有在接球与扣球的过程中受过伤？骨头或是肌肉？虽然不是运动员，从事这个行业的人多少都会有些伤在身上的，所以岩泉一也变得怕冷了，握东西时手也会开始颤抖。
行李太重了吗？天气太冻人了吗？
又或者，仅仅是因为你们太久没见。
他也怀着同样的心情吗？
“什么？”
他敛眸望着你，你怔怔望着他。
果然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年人了——你感觉到岩泉的骨架相比以前更大了一些，虽然身高没有变太多，但肌肉线条显然更加明显了。就算隔着秋季的衣物，依旧可以看出来。面部也没有大的变化，头发比从前更短，换一身衣服的话，也许会有点像□□上的人吧？
从前在学校，及川彻的光芒太过耀眼，加之本就是个不爱低调的人，聚在岩泉身上的目光自然便少了一些。不知那时的他心中会不会有不甘，但即使有，不甘停留在思绪中的时间也是短暂的——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旁人看来脾气是有些许火爆的，但更细腻的情感通通敛于内心深处，不会轻易表达出来。
“我说，感觉自己好傻。”
你收紧了背包肩带，和他一起向机场外的东京走去。外面的风很大，你为了漂亮披着的头发一下子被吹得乱七八糟。
你可以感觉到岩泉一望向自己的目光。过去你总是扎着低低的马尾，头发长过肩就去剪掉；扎高了会散，披下来会热。
在大学的最后一年，你加入了导师的考古队，迫不及待地想要探索日本海域外的世界。紧接着迎接你的是一站接一站的漂泊，从东到西，由南至北，与土壤和碑文打交道的生活让你无暇顾及自己头发的长度，随它野草一样肆意生长着。肆意生长的野草，也同自己一样。
“明明还对自己周围的一切都一知半解，却要跑到更远更陌生的地方去。所谓‘探索世界’，吃进自己胃里的还没消化，却已经在考虑下一餐、下下餐该吃什么了。”
岩泉一扔给你一样东西。你摊开掌心，是一根橙色的橡皮筋，上面串了一只小小的、用羊毛毡戳成的胡萝卜。
“用来扎头发？”
“橡皮筋不就是用来扎头发的吗？”
“胡萝卜好傻。”
“一点也不傻，你不是很爱吃吗？”
“就是因为吃了太多，所以人才会变傻。”
“哧…”
他笑了。
你说着轻松的话逗岩泉开心，他的笑点也一如既往地配合你。他被你逗得很开心，笑起来的模样还跟十七八岁的高中男孩子一样，根本一点也没变。
“反正你以前也很少会来东京吧。”
“啊？嗯……”
“既然以前很少来的话，趁这次机会好好把东京玩一遍，也算是探索了。”
“至于宫城——这些年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就算隔了这么久再回去，也不会觉得太遗憾。”
“宫城会有法老的墓穴吗？”
你开玩笑地问。
“宫城有胡萝卜的公墓，”
他开玩笑着答，
“它们都在那里等着。等着你回家。”
—
高二时你第一次看本校的排球队与外校打比赛，带了一个浅绿色拍立得，拍废了很多张相片纸。你的同桌与他的队友们确实是打排球的料，但很明显你不是拍照片的料。
比赛以青叶城西拿下两局的全胜告终。
运动员离场后观众席的人们陆陆续续离开，你抱着相机坐在那里，一直等到岩泉他们换好衣服出来。他走在这群人高马大男高中生的最前面，尽管在队伍里不算高的，气质却俨然匪帮里的大哥——还是说成群狼里的头狼好了。以防万一，他又会把你生动形象的比喻评价为“烂比喻”。
群狼里的头狼抬起眼睛，一下子就发现了留在观众席的你。
“怎么不和其他人一起走？”
岩泉轻而易举地翻过前两排座位，稳稳地站在你面前。从小到大你都非常羡慕四肢发达、敢翻桌子敢爬树的人，像他这样，翻转再跳跃的动作连贯漂亮到像段街舞。
“我、”
你欲言又止：“哎……”
他打了个手势，让其他人先行离开。大家都乖乖地听了岩泉的话，只有一个人挑战他的权威，非要留下来——那个人想必不用说，大家都知道是谁。岩泉狠狠地瞪了及川一眼，后者则欠扁地挪开了眼神，一屁股在第一排的座位上坐了下去。
“又不是输了比赛，唉声叹气干什么？”
“因为她是对面学校的粉丝吧。”
“闭嘴！” “瞎话！”
你们同时大声抗议，那人只好乖乖闭嘴。
其实及川彻留下来也好，因为你的苦恼多少与他挂点关系。拍立得是你的朋友森江的，她因为要去给本校乌野的球队加油，来不了这边的比赛，所以只好把相机交给你，拜托你拍几张及川彻的照片给她。
最后你拍出来的及川彻都是糊掉的，拍出来的岩泉一虽然面部表情有些狰狞，但好歹还能看清楚是谁。
你朝着及川彻扬了扬下巴：
“朋友让我帮忙拍他，结果摄影技术太烂，拍出来全是废片怎么办？”
“废片？让我看看。”
你掏出口袋里的六张相纸，整齐摆放在自己的校服裤上。看得出岩泉一下子就绷不住了；及川彻也好奇地凑了过来，看见相片里自己能与蒙克呐喊媲美的脸庞，脸差点被气得绿到开花。
“朝枝同学？”
“臣在。”
“我不记得有和你结下过什么仇怨……是我记错了吗？”
及川的脸色看上去像是肚子不舒服了一整天，而岩泉一看上去简直要乐死了。
感情真好——看着这样的岩泉你忍不住感慨，是最佳损友，也是最佳拍档，你理想中的友谊，大概就是像及川与岩泉这样的吧。
“以前确实没有…但我预感今天之后你就会开始恨我了。及川同学，我真的并非有意。”
“并非有意，那就是故意的咯？”
“别怪别人，谁让你自己在比赛的时候做那些恶心的表情。”
“小岩太偏心了！照成这样这貌似和我做什么表情没有关系吧？！”
“我的错我的错，及川同学请给我一个机会弥补吧，不然没有办法交代任务啊…”
“你不要对他这种人道歉啊！”
“哼，我才不会因为你是小岩的同桌就相信你！”
“好啦，对不起，请让我用手机再给你拍几张吧，拜托了——”
“不要！不拍！”
“其实直接把这几张给你朋友也无所谓的，让她早点看清他的真面目吧。”
“我拍！我拍！”
……
初中时，及川与岩泉也算得上是北川一中的风云人物了。你因为地理优势，认识岩泉一很早；不过真正开始认识及川彻，是从那次比赛才开始的。
你原本以为自己会讨厌像他这样轻浮的男生，却不想这些年来你们没有断过联系。一八年你因为不小心丢了护照，考古队的人先行一步，你独自一人被留在阿根廷。是及川彻借了队友的车来机场接你，在车上一边嘲笑着你有多狼狈，一边打电话帮你联系补□□件的人。
“护照都能弄丢的人在满地球跑，最靠谱的人反而愿意在日本待着——这世界究竟是怎么了啊！”
“话虽然这样说，但其实他的工作也要跑不少地方吧？”
“是啊，不过他把家安在日本，”
及川说到这里顿了顿，目光骨碌碌地转向你，“不像某些四处安营扎寨的野人。”
某些四处安营扎寨的野人……他居然好意思这样说你。明明他自己也是野人部落中的一员吧？
你话锋一转，决定不再去理会他的调侃：
“家安在日本，是一个人的家吗？”
“诶，你这在试探吗？”
“……是啊。”
及川彻再一次短暂地抬起头，透过前视镜与你对视一眼。然后你们会心一笑。
“是啊，一个人的家，不能再空了。我看还留了不少空位呢，你可以在那里养几只狮子。”
初识的那天，及川说一包拍立得相纸大概有十二张，那么剩下几张照片被放在哪里？你想，哪里会有人把十二张相片都用在同一个人身上呢？除开喜欢你的笨蛋，其他人至少会去拍拍风景，拍拍观众席，再拍拍别人。
你骗及川说，相机里只剩下六张相纸。而剩下那几张不太好看的岩泉一，最后被你夹进了那时常读的一本书里。是一位法国作家写的书，书名叫《伊斯坦布尔假期》。
直到现在，无论考古队的营帐安扎在哪里，你总将这本书带在身上。
考古队途径意大利的时候，你们住在一家破旧的小旅馆里。摇摇欲坠、挂在墙壁上的油灯，被夜晚呼啸的海风吹得闪烁；木门吱呀作响，隔壁传来婴孩的哭声，那是你第一次在旅途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与恐惧。
为了迫使自己忘掉身边的环境，你打开这本书开始阅读。
“你有没有遇到过某些寻常的事物，你只要盯着它们看心情就会平静下来，虽然你根本不明白这背后的原因？”
自高中起就被放在背包里的，这么多年经风吹过、雨淋过，书页早已变得泛黄破旧。你发觉自己虽热衷于在陌生的世界里东奔西走，实质上却是一个十分念旧的人。
因为去过太多太多地方，见过太多太多的人，你最喜欢的仍是从小长大的地方，最牵挂的也始终是……那一个人。
“真正有趣的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男子，那个一直令你寻寻觅觅，却始终不知道他是否存在的男子，不久前刚刚从你身后经过。”
你靠着床背合上书本，却意外地，手指触碰到几张硬硬的卡片。你将它们从书页间抖落出来，哪怕是在黑暗中，依旧可以看清照片上这个人的脸。他黑色的眼睛、头发，强力的扣球砸在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声响。他的队友们高喊着：“好球！岩泉学长，好球！”而他举起双手激动地叫出声来，他在笑着，笑着扬起头看向观众席——
他看着你的眼睛就好像在问：刚刚，就在刚刚，你看见我了吗？
这些年来着那几张照片连同着《伊斯坦布尔假期》一起，陪着你游历了大半个地球。四舍五入的话，他姑且也可以算是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吧？
—
餐厅里的驻唱歌手突然开始用吉他弹奏老鹰乐队的歌曲。那首歌叫《Waiting in the weeds 》，即使是变过调的前奏，你也立马听了出来。上学时你与岩泉戴同一副耳机，在无数无数个中自习与晚自习，将这首歌听了无数无数遍。
岩泉一坐在你的对面，沉默地喝着啤酒。
餐厅里很热，他脱下外套与围巾。原来他在外套里只穿了一件短袖，明明是白色的、最不起眼的款式，穿在他身上却像重获新生了一样。大概这就是穿什么都好看的衣架子吧，他看上去就像上个世纪香港电影里的警察。
你从背包里掏出自己的拍立得相机，提出要给他拍几张照片。相机里留着六张相纸。他答应了，但有些难堪地说自己不会照相，因为总不知道该摆什么样的姿势。
“看着别的地方，随便跟我聊点什么好了。我会试着抓拍的。”
“好。”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缘故，他的面颊有些泛红了。
“那，你怎么突然想起要回日本？”
「咔嚓」
相机的灯闪了一下。
“因为在埃及工作的时候，每天大概到了下午两三点，总会有一群小孩在营地旁边玩打仗游戏，”
「刷刷——」
照片开始慢慢从相机里吐出来。
“有天我在河边洗一块石碑，太阳很大，突然有人用水枪把我淋得透湿。”
“我回过头去看，是那群小孩里带头的孩子。端着水枪，黑头发、黑眼睛，一个小刺头，真的和你很像。”
你说到这里想到那个孩子，低下头笑了起来：“看到他就想到了你。所以突然很想很想回来。”
“是因为这个吗…”
岩泉亦笑了起来，但是别过头去，盯着酒瓶却不看你，
“但我可不会端着水枪对你恶作剧。只是因为这个吗？”
“嘛，一定要说的话，确实还有另外的原因。在那里有一个埃及男人向我求婚，他看上去很穷，而且像娶了三个老婆的样子。我并不喜欢他，被吓到了。”
“娶了三个老婆…是什么样子？”
“好吧，这是我对他的主观臆测。但他看上去真的很穷。”
“嗯，看上去真的很穷。”
他把你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看得出来，岩泉又开始在心里偷偷笑你了。
“埃及人、印度人，他们经常会看上去让人感觉很穷，但其实都有钱的不得了。”
“那你想嫁给一个有多少钱的男人呢？”
“心情好的话，亿万富翁也嫁；心情不好的话，百万富翁也不嫁。”
你用镜头对准桌上的啤酒杯，再次按下快门。闪光灯亮起的一瞬间，你有短暂的失明，好像看见岩泉搭在杯口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又好像没有。在岩泉的手与手臂上，青筋非常明显，高中时就是这样。
班上的男生们总喜欢凑在一起掰手腕，他坐到靠走道的你的位置上，你则坐在里面，边玩岩泉挂在笔袋上的哥斯拉挂件，边听旁边那群男生用力时发出的嗷嗷叫声。看见岩泉一额头与手臂上青筋暴起，咬着牙将过来挑战的人一个个掰倒，你会想到《勇敢的心》，想起穿着苏格兰传统服饰、将脸涂上蓝色颜料的威廉华莱士。他骑在高大的骏马上，微风拂过他的脸，轻如一朵樱花的吻。
“但如果是我喜欢的人，管他可以赚多少钱呢？钱啊，年龄啊，外在啊，那些统统不重要了，我们一起去苏格兰放羊也无所谓；时差也不重要，距离也不重要，就算他在地球另一端，我也要像夏天里的蚊子那样锲而不舍地朝他飞去。”
你知道要想遇见他，就必须先完成一段漫长的旅行。绕了地球整整一圈，越过高山与河流，穿过丘陵与盆地，最后回到起点。
“又来了，和‘怀孕大抹布’一样的烂比喻。”
“不对，我那时说的应该是毛巾吧？”
“是抹布。”
“真的吗？”
“绝对。”
“好吧……那确实挺烂的。”
趁着岩泉放松下来，你拍了一张他保持着认真神情的照片，然后将洗出来的三张相片捏在手里挥呀挥、扇呀扇。
“我说你——”
岩泉像受了惊吓的小猫那样炸了一下毛，扶额道，“留着相纸去拍其他东西不好吗？一直给同一个人拍照会很无聊吧。”
你一本正经地答：
“我之前总在给木乃伊拍照，所以觉得能拍到活人真是太好了。”
“……好吧，你赢了。”
岩泉一被你气得笑了出来。
你低头摆弄着手里的照片，心想其实自己的摄影技术也不算差嘛。拍及川彻那次翻车，是因为他动来动去像只跳蚤一样；而现在的岩泉是安静的，就这样，静静地坐在你对面。
再拍不好的话，就太对不起你这些年拍人头骨与木乃伊的经历了。
“那——”
岩泉的声音将你的思绪扯了回来。
“接下来还打算去哪儿？”
你不假思索地回答：“准备去上野公园看樱花。”
“可现在是秋天。”
“那就去看银杏，等到了春天再去看樱花。”
“不，其实我的意思……在东京之后，下一站再准备去哪儿？”
岩泉一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就好像他在问着你什么难以启齿的问题。他面前的酒杯已经空了，你的亦是。但你清楚，你们两个是不会轻易就这样醉掉的。
从以前开始你们就不算太乖的学生，坐在教室里光明正大喝啤酒也是有过的——只需要把啤酒倒进装苹果醋的空罐子里，面对老师时脸不红心不跳就好。那一天街上在办烟火大会，烟花节却没有撞上假日，你们被关在教室里，老师只允许打开教室最左侧的窗。
现在想来，老师的初衷也是为你们好。不过少年人就像河豚，浑身布满了尖刺刺，遇见不喜欢的规则、看不顺眼的人，总是要鼓起身子，用刺去扎一下才肯罢休。
其实一直以来你都觉得啤酒没有什么味道，喝再多也是不会醉人的。不过这些年在外面，也亲眼目睹过喝啤酒都会一杯倒的人，偶尔会感慨起当初在教室里，和同桌一起偷偷喝酒的日子。
“宫城。”
“接下来要去宫城。”
“很久没穿浴衣了，我要回去那里，看一次烟火大会。”
东京烟火节的景色，一定会比宫城县的更壮观。可家乡于人意义非凡。你有太多太多的遗憾，都深埋于宫城县的夏天——闷在教室里喝啤酒的烟火大会，直至毕业也没有留下一张合照的人……还有一些未了的心事，它们时刻都存在于那里，只是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回避着不去看。
「可现在是秋天。」
你本以为岩泉会这样说的，可他什么也没说。
「可现在是秋天。」
岩泉本打算这样说的，但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因为他已经知道，在他这样说之后你会如何回答。
——秋天，秋天也没关系啊。
「那么，就等到下一个夏天再说吧。」
—
她留在东京的时间很短，是岩泉早有预料却也始料未及的短暂。
在岩泉一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她退掉了酒店的房间，独自拎着行李悄悄离开。直到新干线抵达仙台车站，她才给他发去一条讯息，说自己已经不在东京了。
因为工作，这条讯息在发出后两个小时才被岩泉一看见。明明只有短短几个字的讯息，他却像得了阅读障碍那样看了好久，脸上的表情很难看，难看到结束了训练的大家都不敢去跟岩泉教练说声再见。
东京与宫城县隔着不到四百公里的距离，如果乘新干线，不需两个小时便可抵达。
尽管如此，岩泉一在面对她又一次不告而别、先斩后奏的行为时，依然由内心滋生出一种无力感。
他喜欢的女孩就像一阵风，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只是偶然间从他面前吹过，一秒、两秒……那短暂的一刻却总能让他挂念许久许久。甚至在她的航班落地之前，他还脑子抽风似的，急匆匆跑去饰品店买了一根羊毛毡胡萝卜的头绳——有时她会让他短暂地丧失掉保持理智的能力。虽然只有一两秒，那也是重要的、致命的、无法挽回的。
算起来，与她相识的日子已经快要占据他人生的二分之一。
二分之一的日子里再剔除掉三年，剩下的就是她在走进了他的生命之后，又不在他身边的日子。岩泉无法想象自己如果没有在十五岁时认识她，后面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她时常在他脑海中的十字路上奔跑着。
岩泉总是在猜测，她今天会去哪儿？明天又要到哪儿去？如果没有她，他的街道将是空落落的，就像被掏掉耳机的右耳。她给予了他一些东西，但同时也带走了他世界里的许多；就像要求胡萝卜与巧克力等价交换的、冒着傻气的小孩。
岩泉一收拾好背包后走到外面去。秋日已经到来许久，东京开始变冷了。
落叶在空中打着转，随后风轻轻拂过他的身体。
一两秒钟的犹豫之后，岩泉决定向上申请一个假期。不需要太长，但也不可以太短的假期——为了弥补在东京没有说出口的话，他也要回到宫城去。
—
「你轻轻地拂过我的灵魂，你改变了我，你让我忽然产生了爱人与被爱的渴望。」
「你对我做过这样的事情，所以我怎么能够原谅你呢？」
—
“我已经厌倦了过野人的生活。”
一个月前你这样对及川彻说过。
“我也不能靠着看岩泉那几张照片过一辈子，被别人看见也太不像话了，他们总觉得我在追悼亡夫，或者是一个单纯的恋物癖这样…”
“总之我要回到他的身边去。这么多年来我好像已经得到了所有想得到的——生活得自由自在，也可以赚到足够的钱。但我总感觉自己缺失了一块，非常重要的一块。如果不能将这块拼凑起来，我是绝对不会幸福的，其他的部分再美好也是没有意义的。”
在拒绝了那个埃及人的求婚之后，你辞去了在考古队的工作，开始规划回日本的事宜。
半个月之后宫城县一所大学向你发出邀请，想聘请你去那里任职历史系副教授。你几乎没有片刻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吃饭问题解决了，后天回日本。”
等一切水到渠成，你拨通了及川的电话告诉他这个消息。在及川之后，你通知的第二个人是好朋友森江，你告诉她自己任教大学的名字，还有回到宫城县后的出租屋地址。
而现在，你几乎可以肯定是森江将你的地址告诉了及川彻，而后者转头就向自己的发小先生做了汇报——否则岩泉一不会像当下这样，身穿运动夹克、携裹着深秋的风，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你的面前。
“很惊讶吗？”
他听起来有点生气。
“收到你的消息时我也很惊讶，无论是你来东京的时候还是离开的时候。”
“你做事一向这样，顾头不顾尾。”
说到后半段，他声音中的气恼被杂糅在风中给吹跑了，气势减弱好几分。风带着他的话语从你左边的耳朵里吹进去，右耳里则塞着耳机，音乐正源源不断地从那里播出，使得眼前的景色像极了电影中的画面。
如果现在的你们正身处于一部电影中，阴雨绵绵的布景，岩泉一穿着最最普通的衣服，但是被完美的框在镜头中。他取下戴在左耳的耳机，伫立在寒风中，静静地看向你——
这样的话，是男主角吧？
是啊，一定是的。
你取下塞在右耳里的耳机，静静地望向他——在这一个瞬间，你们两个人再一次地变成了对称的。
学生时代就坐在彼此左右的人，在十六七岁的年纪最最亲近彼此的人，在未来可以再一次地并肩而行吗？
答案一定是，是的。
“惊讶吗？其实没有特别惊讶吧。毕竟我一直在心里期待着，有一天你会出现在这里的。”
“回日本这件事我可是算计了很久很久的，百万亿万富翁都不要了，属于异乡人的工作也换掉了。”
”我做事一向这样，想一出是一出。”
“所以……”
你鼓足了勇气，迈出步子向他靠近。来到他的面前时，你朝他摊开了自己的掌心。
“如果一直想着你的话，以后可以一直都是你吗？”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男子，那个一直令我寻寻觅觅，却始终不知道他是否存在的男子，不久前刚刚出现在我面前。」
「要想遇见他，我就必须完成一次漫长的旅行。在旅途中所有我以为是真的东西，其实都不是现实。」
在你的掌心里，是一只橘红色的、做成胡萝卜样子的羊毛毡发圈，它小小的萝卜叶子在风里一直发抖，不知是因为感觉到冷了，还是在担心下一秒会被你吃掉。
你低头望着自己的手，岩泉一也低头看着你的手。你们在寒风中僵持不动好几秒，然后他直直地靠近过来，红着脸牵住了那只在风中被冻得冰凉的手。
“让你久等了，岩泉先生。”
岩泉的掌心很温暖。你更加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抬起脸望着他笑，紧接着他用另一只手捂住了你的眼睛。
虽然视线被剥夺，整个世界跌进了一片黑暗里，你仍然感觉有一部分的自己融化掉了。
“还好，我并没有觉得等了太久。”
在你前半段人生中，你一直在寻觅着这样的幸福感，不曾想过它就藏匿于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五光十色的世界亦有隐痛，哥斯拉先生也有柔情。
“谢谢你回来了。”
在他宽大手掌的覆盖下，你闭上眼睛。
你想，他大概下一秒就会吻下来了。
—
fin.
哥斯拉先生对风说，还是觉得你最好。
—
*［图片］
*［一，你看这座山的形状像不像只哥斯拉？］
岩泉一在工作的空隙点开她的聊天框。
最新的消息是在两小时之前，她发来一张照片。照片大概是她坐在吉普车上拍的，远是蓝天白云，以及一座灰土土的山的远景；近是在车窗角落的蛛网，经风吹已经零落不堪。
照片的右下角有团肉粉色的叠影，那是她的手指挡住了部分镜头。岩泉一知道她按拍摄键时习惯用拇指，所以食指总是杵在镜头前面，一不小心就入镜了。
-【哥斯拉吗？看不太出来啊。】
*［？］
*［图片］
*［动用一下想象力嘛！再来看。］
她在图片编辑里用红色画笔，将连在一块的山与云勾了边，最后还为它点上一只眼睛。
这样看还真的有点像了。岩泉一绕了大半个训练场，在观众席的位置坐下。他盯着手机，在屏幕这端轻轻笑了起来，然后轻轻按下「保存图片」。
-【看出来了，像。】
*［就说嘛。］
*［这段时间拍了好多哥斯拉，这只最像了。］
*［现在越看越觉得，它们背上的刺尖尖和你的发型好像哦。］
*［大笑脸］［大笑脸］
……嗯…现在该怎么回复呢？
他看着她发来的笑脸表情，皱着眉头开始思索起来。
-【埃及有这么多山吗？】
*［埃及有很多沙，很多很多——］
*［不过在那边的工作告一段落啦，现在是我的自由旅行时间！］
-【辛苦了，你应该好好休息一下的。】
-【那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我要回日本，在看去东京的机票。］
日本东京。
她说的是「要回日本」，而不是「想回日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当她说的是「要」而不是「想」时，她就一定会做。
岩泉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运动场馆里的窗总是开得特别高，风正好从台阶上的观众席吹进来，扑在他的头发上。
深秋的风时常与落叶纠缠在一起，因此比起其他三季的风，带上了更多灰尘与泥土的气味。记得高中最后一个秋天，她坐在他身边碎碎念着说叶子的绿色都褪掉了，所以如果风也有颜色，秋风应该是类胡萝卜素的颜色。
“岩泉教练——这边差不多可以继续了！”
场上的球员开始提醒。
“知道了！”
他刚才走神了，但还是大声地喊回去。
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岩泉在八月之后有了吃胡萝卜的习惯。无论是胡萝卜汁，装在真空袋里的萝卜零食，还是胡萝卜炖羊肉，也许和她说的那句「类胡萝卜素」有关系。
有许多人厌恶这种食物，他过去说不上讨厌，对它只是持一种不褒不贬的态度。可大概从她离开日本之后，他意识到吃胡萝卜制作的料理会让自己的胃有种温暖明亮的饱和感。或许那是生活中因为她而缺失的、一部分温暖的感觉。
他开始从台阶往下走，同时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动着——
-【机票看得怎么样？具体日期定下来了吗？】
-【我在东京工作。】
-【回来那天我去机场接你吧。】
*［运动训练员的时间不太自由吧。］
-【所以才要早一点知道飞机时间。】
［没事，我自己能搞定］ / 【我去接你。】
几乎同时。
……
岩泉一发出消息后就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似乎太咄咄逼人了。也许她是有别的安排，或者已经有别的人说好要去接她了呢？
他开始有些沮丧，但仅仅是一瞬间闪过了这样的感觉。岩泉一本就不是会这样容易感觉到沮丧的那类人。而且在片刻沉默之后，她发来消息打破了他的思虑。
*［行，正好也想早一点见到你，好同桌！］
*［但到时候请不到假也别勉强哦，和我说一声就好。］
*［开心脸］［开心脸］
*［那么东京见！］
她要回来了，和秋日的胡萝卜色旋风一起——那将是怎样一幅场景呢？她一定是会笑着的，那么身上会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呢？也许是白色衣服吧？也许就像白兔子精那样，和高中时一样拎着满塑料袋的零食胡萝卜，蹦蹦跳跳地出现在他面前。
机票的日期定在九月三日。
岩泉一将手机放进运动裤口袋。大概因为风吹，思绪有那么一点凌乱，飘飘忽忽地就回去到在青叶城西的那三年。
—
春日到来之后的三月三。
青城高中的体育馆并不是时刻都挤满女孩子，在没有练习赛、只是练习的日子里，相较往常便安静许多。那些学生来多半是为及川彻的缘故，却也不会时时来——哪怕是旁人皆心知肚明的暗恋，也要故作矜持地将那段距离保持着。若时时刻刻来，那行为便将心思写在脸上，寻常少女都是有些怕羞的。
所以在这样的日子里，在入口旁等待了半小时往上走的她，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岩泉学长，那个女孩子一直在盯着你看呢！”
结束哨声响起，墙上挂钟停在了六点一刻的位置。
岩泉一将水瓶握在手里，循着金田一的眼神也朝那边望去。剧烈运动之后还没来得及调整好呼吸，他的心脏跳得格外快，胸口亦上下起伏着——是身体用这样的讯息在告诉着他，要继续像这样大口呼吸，呼吸、呼吸，一分屏息的机会都不可以留给自己。
岩泉一站定在原地，掌心的皮肤传来微微的灼烧感。疼痛原本仅仅是来自皮肤与排球表面长久持续的摩擦，而在她出现于眼前的那个瞬间，疼痛似电流过水那样猛然连通了心脏。
她坐在距入口最近的位置，邻座摆放着钢笔与牛皮纸封面的练习簿。它们就这样被安安静静地摆放在那里，好像自她进到体育馆就没有打开过。岩泉有些讶异。
她极少，或者说几乎不会去看运动社团的训练，无论足球、篮球、羽毛球或是排球。讨厌流汗，不管是自己还是他人，她不喜欢汗水黏在身上的感觉，也不喜欢看见别人的衣服被汗水黏在身上——总觉得那样是很脏的，因此也就不太喜欢运动。总待在教室里，阳光照进来也要拉下窗帘挡住，所以皮肤是极白的。体育馆的阶梯上固定着几排湖蓝色塑料凳，那样的颜色衬得她皮肤更白。
过分一点说，因为太白，她单单坐在那里，身上就像在若有若无地闪着光。
半晌，岩泉一朝她挥了挥手。她轻轻一笑，也朝他点了点头。
“诶，小岩——”
及川笑嘻嘻地凑了过来，
“是朝枝同学吧？好稀奇，她居然会跑到体育馆来——你们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
“我们是同桌，关系当然会好。”
岩泉一推开了及川将要搭上自己的肩膀，朝着她走过去。她见状，也拿起放在身边的纸与笔站起身，从台阶上一级一级走下来。
“朝枝，是要找人吗？”
岩泉原本将袖子挽到了肩膀上面，像穿背心一样穿着短袖。但在走向她的过程中，他十分注意地将袖子放了下来。
及川注意到这一小小细节，十分会意地开始向花卷等人挤眉弄眼，但这群人里面貌似没有一个领会了到他的意思。
“是呀，来找你的。之前就听森江说青城的球员很厉害，今天才知道你们这么受欢迎，不是没有原因的，”
她故意将这段话说得很大声，让后面捡耳朵的小朋友们也开心一下，然后又突然压低了音量，将矛头对准了岩泉，
“但，岩泉是不是忘记有背诵作业这回事了？刚才浅井老师可是叫嚣着要把你从球场抓回去呢。”
“什、什么？！”
原来她是因为这样的事找来。岩泉一下子涨红了脸。
“我告诉他说，你找我背过了，还多嘴地说了一句你背得很流畅。”
“谢谢…浅井老师有说什么吗？”
“他说，‘那行啊，今天就放那小子一马。反正明天我也会抽查的’——我来就是提醒一句，明天是英语早自习哦。”
她说完这些，往后退了两步，从练习簿下面又抽出一本书来。是他的英语课本。虽然岩泉平日里不是个丢三落四的人，偶尔也会因为赶着来社团，匆匆地把背包收拾了，将一两本要用的书落在抽屉里。
“你把书落在教室里了，让我有些担心明天会穿帮。”
“岩泉学长，我们收拾好东西啦！”
“岩泉学长，明天再见——”
夕阳染红了半边天。部里的学弟们已经收拾好东西回家去了，及川则坐在最高一层的观众席，磨磨蹭蹭地换着鞋子。
“嗯，再见，路上小心点。”
岩泉对学弟们说话时还是中气十足的，而到了她的面前，大概是觉得有些丢脸吧，还是隐隐地压低了声音：“抱歉……我真的忘记这件事了。谢谢你，明天我不会出差错的。”
她看着他严肃地模样实在忍不住，于是锤了他肩膀一下，笑了：“没有怪你的意思。倒是别一副悲壮的神情啊，不会有问题的！”
“还有就是，下次和其他学校打比赛的时候，我可以来看吗？”
“当然了，想来随时都可以。”
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请求。岩泉一在惊异的同时，赶紧答应了。
“那可要替我留好位置啊，你们及川队长人气太高，让我买站票看完全场就太煎熬了。”
她又故意放大声音。岩泉一察觉到她是故意让某人听见这点，所以瞥了及川一眼，果然那家伙一副耳朵竖起来的傻样子，估计又在心里沾沾自喜了。
他呼出一口气，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的。”
“好哦！那么明天见，岩泉！”
有旁人在时，她对他的称呼永远是“岩泉”，不叫“小岩”也不加“同学”，只是岩泉。只有在教室里、两个人并排坐着的时候，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叫他“一”或者“阿一”，前桌与后桌都不会听见。
最寻常的依旧是以“你”相称，两张课桌拼凑起来的小小世界里，除了他便是她——这大概也是同桌这个身份带给人心情的微妙之处。
大多数时候是在午休，教室的灯全部关掉，周围的人都趴在桌上睡着了，只有他们两人是醒着的。岩泉通常戴着耳机，边听音乐边玩游戏机，或看少年jump新出的连载；她则有看不完的阿加莎的侦探小说，或者在补昨天的地理作业。
偶尔她会从忙着的事中抬起头来：
“一，麻烦借我三角尺，谢谢！”
“阿一，窗帘稍微开一条缝，让光线进来，我们再这样会瞎掉的…”
有时音量开得太大，岩泉只能看见她的嘴型，所以要将右边的耳机拿下来再问一遍。后来偶尔她也会接过他右边的蓝牙耳机，作为音乐的回报，打开装零食胡萝卜的密封袋邀请他一起吃。不是做菜用的那种大根大根的胡萝卜，而是胡萝卜宝宝，只有拇指的长度，一袋子有好多好多个，但她总是很快很快将它们吃完。
岩泉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把胡萝卜干当零食，通常会拒绝，然后二人各干各的事，静静地一起听一中午的歌。
久而久之，岩泉一养成了右边耳朵不戴耳机的习惯，哪怕在高中毕业之后，哪怕在她离开日本开始全球各地到处跑之后，他听的音乐只响在左半边的耳朵里。走在马路上，穿过人潮时，他时常想，如果有一只手接过他右半边的耳机该多好——他总是无可避免地思念着，而那人隔得太远太远，哪怕这颗心已经在内翻江倒海，再浩大的声音最终也只有风能听见。
“阿一你看，风把窗帘吹得鼓起来了。窗帘像快怀孕的大抹布！”
“哈？怀孕的……什么？”
岩泉一从未表现出对这些称呼的任何感受。“岩泉”也好，“阿一”也好，在她看来无论叫的是哪个，对方给出的都是一成不变的应答。她想，也许男孩子根本不会注意到称呼上这些微小的变化吧，毕竟区别只是姓氏与名字而已。
她不知道当自己叫他“阿一”的时候，他的心跳是多么迅速。三年来每一次、每一次，是无论重复多少次都无法将其麻痹的——当她叫出他的名字，他会在心中呼唤千百遍她的名字作为应答。
然而他在她面前所做的，仅仅是转过头注视着她。
“怀孕的大抹布啊。”
“这是什么烂比喻……其实连比喻都算不上吧。”
“看到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烂也没办法啦——就像见到你的第一个反应是哥斯拉这样。”
“是因为我的手机壳上印着哥斯拉吧？我可没有那么大的破坏性。”
“真的没有吗？”
“……没有。”
岩泉认真思索时就会板着脸。所以他板着脸，从她手中的密封袋里抽出一个胡萝卜，放在鼻子边嗅了嗅就吃掉了。
“掰手腕时的破坏性可不小，京谷贤太郎同学都怕你呢……哇，小一吃萝卜！”
“又不是兔子，吃萝卜有什么好吃惊的？”
他将咬下来的胡萝卜含在口中，脸颊上圆圆地鼓起了一块。
“看见兔子吃萝卜就不会吃惊了好吗？笨死了…”
岩泉想了想——好像也是哦？不过看到她说“笨死了”的样子觉得很可爱，所以忍不住看着她笑了起来。
“……笑得这么开心是做什么？我记得自己刚刚说的是‘笨死了’，而不是‘聪明死了’对吧？”
“对啊，”
岩泉笑着搪塞过去，
“你刚刚是说，说我笨死了。”
—
飞机落地了。
你发现自己对东京其实不算熟悉，尤其是当从高空俯瞰它的时候。
事实上观遍整个日本，你真正熟悉的地方也只有一个小小的宫城县而已。从小到大，从北川一中到青叶城西，哪怕在小小的宫城县，你最熟悉的也只有上学放学时常经过的那几条街道而已。
“好傻。”
你与岩泉好久不见，却在这么久后见到他的第一眼，从嘴里冒出了这两个莫名的音节。
傻不是在说他。岩泉先生从未给过别人会觉得他傻的机会，无论念书时还是现在，你只知道岩泉是你遇见最聪明的人之中的一个。
岩泉的发型还和以前一样没有改变——被你说成「和哥斯拉背上的刺尖尖很像」的发型。围了一条灰色的围巾，高中三年你都没有见过他围围巾的样子，无论多冷的天气，他都像身上会冒火那样露着脖子。可现在还只是秋天，他已经将围巾从衣柜里翻出来。
他不太自然地从你手中接过行李，你看着他的手——但愿不是你看错了，他的手似乎在轻轻颤抖。注视着他的手指，一瞬间你的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性：这么多年以来，他有没有在接球与扣球的过程中受过伤？骨头或是肌肉？虽然不是运动员，从事这个行业的人多少都会有些伤在身上的，所以岩泉一也变得怕冷了，握东西时手也会开始颤抖。
行李太重了吗？天气太冻人了吗？
又或者，仅仅是因为你们太久没见。
他也怀着同样的心情吗？
“什么？”
他敛眸望着你，你怔怔望着他。
果然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年人了——你感觉到岩泉的骨架相比以前更大了一些，虽然身高没有变太多，但肌肉线条显然更加明显了。就算隔着秋季的衣物，依旧可以看出来。面部也没有大的变化，头发比从前更短，换一身衣服的话，也许会有点像□□上的人吧？
从前在学校，及川彻的光芒太过耀眼，加之本就是个不爱低调的人，聚在岩泉身上的目光自然便少了一些。不知那时的他心中会不会有不甘，但即使有，不甘停留在思绪中的时间也是短暂的——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旁人看来脾气是有些许火爆的，但更细腻的情感通通敛于内心深处，不会轻易表达出来。
“我说，感觉自己好傻。”
你收紧了背包肩带，和他一起向机场外的东京走去。外面的风很大，你为了漂亮披着的头发一下子被吹得乱七八糟。
你可以感觉到岩泉一望向自己的目光。过去你总是扎着低低的马尾，头发长过肩就去剪掉；扎高了会散，披下来会热。
在大学的最后一年，你加入了导师的考古队，迫不及待地想要探索日本海域外的世界。紧接着迎接你的是一站接一站的漂泊，从东到西，由南至北，与土壤和碑文打交道的生活让你无暇顾及自己头发的长度，随它野草一样肆意生长着。肆意生长的野草，也同自己一样。
“明明还对自己周围的一切都一知半解，却要跑到更远更陌生的地方去。所谓‘探索世界’，吃进自己胃里的还没消化，却已经在考虑下一餐、下下餐该吃什么了。”
岩泉一扔给你一样东西。你摊开掌心，是一根橙色的橡皮筋，上面串了一只小小的、用羊毛毡戳成的胡萝卜。
“用来扎头发？”
“橡皮筋不就是用来扎头发的吗？”
“胡萝卜好傻。”
“一点也不傻，你不是很爱吃吗？”
“就是因为吃了太多，所以人才会变傻。”
“哧…”
他笑了。
你说着轻松的话逗岩泉开心，他的笑点也一如既往地配合你。他被你逗得很开心，笑起来的模样还跟十七八岁的高中男孩子一样，根本一点也没变。
“反正你以前也很少会来东京吧。”
“啊？嗯……”
“既然以前很少来的话，趁这次机会好好把东京玩一遍，也算是探索了。”
“至于宫城——这些年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就算隔了这么久再回去，也不会觉得太遗憾。”
“宫城会有法老的墓穴吗？”
你开玩笑地问。
“宫城有胡萝卜的公墓，”
他开玩笑着答，
“它们都在那里等着。等着你回家。”
—
高二时你第一次看本校的排球队与外校打比赛，带了一个浅绿色拍立得，拍废了很多张相片纸。你的同桌与他的队友们确实是打排球的料，但很明显你不是拍照片的料。
比赛以青叶城西拿下两局的全胜告终。
运动员离场后观众席的人们陆陆续续离开，你抱着相机坐在那里，一直等到岩泉他们换好衣服出来。他走在这群人高马大男高中生的最前面，尽管在队伍里不算高的，气质却俨然匪帮里的大哥——还是说成群狼里的头狼好了。以防万一，他又会把你生动形象的比喻评价为“烂比喻”。
群狼里的头狼抬起眼睛，一下子就发现了留在观众席的你。
“怎么不和其他人一起走？”
岩泉轻而易举地翻过前两排座位，稳稳地站在你面前。从小到大你都非常羡慕四肢发达、敢翻桌子敢爬树的人，像他这样，翻转再跳跃的动作连贯漂亮到像段街舞。
“我、”
你欲言又止：“哎……”
他打了个手势，让其他人先行离开。大家都乖乖地听了岩泉的话，只有一个人挑战他的权威，非要留下来——那个人想必不用说，大家都知道是谁。岩泉狠狠地瞪了及川一眼，后者则欠扁地挪开了眼神，一屁股在第一排的座位上坐了下去。
“又不是输了比赛，唉声叹气干什么？”
“因为她是对面学校的粉丝吧。”
“闭嘴！” “瞎话！”
你们同时大声抗议，那人只好乖乖闭嘴。
其实及川彻留下来也好，因为你的苦恼多少与他挂点关系。拍立得是你的朋友森江的，她因为要去给本校乌野的球队加油，来不了这边的比赛，所以只好把相机交给你，拜托你拍几张及川彻的照片给她。
最后你拍出来的及川彻都是糊掉的，拍出来的岩泉一虽然面部表情有些狰狞，但好歹还能看清楚是谁。
你朝着及川彻扬了扬下巴：
“朋友让我帮忙拍他，结果摄影技术太烂，拍出来全是废片怎么办？”
“废片？让我看看。”
你掏出口袋里的六张相纸，整齐摆放在自己的校服裤上。看得出岩泉一下子就绷不住了；及川彻也好奇地凑了过来，看见相片里自己能与蒙克呐喊媲美的脸庞，脸差点被气得绿到开花。
“朝枝同学？”
“臣在。”
“我不记得有和你结下过什么仇怨……是我记错了吗？”
及川的脸色看上去像是肚子不舒服了一整天，而岩泉一看上去简直要乐死了。
感情真好——看着这样的岩泉你忍不住感慨，是最佳损友，也是最佳拍档，你理想中的友谊，大概就是像及川与岩泉这样的吧。
“以前确实没有…但我预感今天之后你就会开始恨我了。及川同学，我真的并非有意。”
“并非有意，那就是故意的咯？”
“别怪别人，谁让你自己在比赛的时候做那些恶心的表情。”
“小岩太偏心了！照成这样这貌似和我做什么表情没有关系吧？！”
“我的错我的错，及川同学请给我一个机会弥补吧，不然没有办法交代任务啊…”
“你不要对他这种人道歉啊！”
“哼，我才不会因为你是小岩的同桌就相信你！”
“好啦，对不起，请让我用手机再给你拍几张吧，拜托了——”
“不要！不拍！”
“其实直接把这几张给你朋友也无所谓的，让她早点看清他的真面目吧。”
“我拍！我拍！”
……
初中时，及川与岩泉也算得上是北川一中的风云人物了。你因为地理优势，认识岩泉一很早；不过真正开始认识及川彻，是从那次比赛才开始的。
你原本以为自己会讨厌像他这样轻浮的男生，却不想这些年来你们没有断过联系。一八年你因为不小心丢了护照，考古队的人先行一步，你独自一人被留在阿根廷。是及川彻借了队友的车来机场接你，在车上一边嘲笑着你有多狼狈，一边打电话帮你联系补□□件的人。
“护照都能弄丢的人在满地球跑，最靠谱的人反而愿意在日本待着——这世界究竟是怎么了啊！”
“话虽然这样说，但其实他的工作也要跑不少地方吧？”
“是啊，不过他把家安在日本，”
及川说到这里顿了顿，目光骨碌碌地转向你，“不像某些四处安营扎寨的野人。”
某些四处安营扎寨的野人……他居然好意思这样说你。明明他自己也是野人部落中的一员吧？
你话锋一转，决定不再去理会他的调侃：
“家安在日本，是一个人的家吗？”
“诶，你这在试探吗？”
“……是啊。”
及川彻再一次短暂地抬起头，透过前视镜与你对视一眼。然后你们会心一笑。
“是啊，一个人的家，不能再空了。我看还留了不少空位呢，你可以在那里养几只狮子。”
初识的那天，及川说一包拍立得相纸大概有十二张，那么剩下几张照片被放在哪里？你想，哪里会有人把十二张相片都用在同一个人身上呢？除开喜欢你的笨蛋，其他人至少会去拍拍风景，拍拍观众席，再拍拍别人。
你骗及川说，相机里只剩下六张相纸。而剩下那几张不太好看的岩泉一，最后被你夹进了那时常读的一本书里。是一位法国作家写的书，书名叫《伊斯坦布尔假期》。
直到现在，无论考古队的营帐安扎在哪里，你总将这本书带在身上。
考古队途径意大利的时候，你们住在一家破旧的小旅馆里。摇摇欲坠、挂在墙壁上的油灯，被夜晚呼啸的海风吹得闪烁；木门吱呀作响，隔壁传来婴孩的哭声，那是你第一次在旅途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与恐惧。
为了迫使自己忘掉身边的环境，你打开这本书开始阅读。
“你有没有遇到过某些寻常的事物，你只要盯着它们看心情就会平静下来，虽然你根本不明白这背后的原因？”
自高中起就被放在背包里的，这么多年经风吹过、雨淋过，书页早已变得泛黄破旧。你发觉自己虽热衷于在陌生的世界里东奔西走，实质上却是一个十分念旧的人。
因为去过太多太多地方，见过太多太多的人，你最喜欢的仍是从小长大的地方，最牵挂的也始终是……那一个人。
“真正有趣的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男子，那个一直令你寻寻觅觅，却始终不知道他是否存在的男子，不久前刚刚从你身后经过。”
你靠着床背合上书本，却意外地，手指触碰到几张硬硬的卡片。你将它们从书页间抖落出来，哪怕是在黑暗中，依旧可以看清照片上这个人的脸。他黑色的眼睛、头发，强力的扣球砸在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声响。他的队友们高喊着：“好球！岩泉学长，好球！”而他举起双手激动地叫出声来，他在笑着，笑着扬起头看向观众席——
他看着你的眼睛就好像在问：刚刚，就在刚刚，你看见我了吗？
这些年来着那几张照片连同着《伊斯坦布尔假期》一起，陪着你游历了大半个地球。四舍五入的话，他姑且也可以算是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吧？
—
餐厅里的驻唱歌手突然开始用吉他弹奏老鹰乐队的歌曲。那首歌叫《Waiting in the weeds 》，即使是变过调的前奏，你也立马听了出来。上学时你与岩泉戴同一副耳机，在无数无数个中自习与晚自习，将这首歌听了无数无数遍。
岩泉一坐在你的对面，沉默地喝着啤酒。
餐厅里很热，他脱下外套与围巾。原来他在外套里只穿了一件短袖，明明是白色的、最不起眼的款式，穿在他身上却像重获新生了一样。大概这就是穿什么都好看的衣架子吧，他看上去就像上个世纪香港电影里的警察。
你从背包里掏出自己的拍立得相机，提出要给他拍几张照片。相机里留着六张相纸。他答应了，但有些难堪地说自己不会照相，因为总不知道该摆什么样的姿势。
“看着别的地方，随便跟我聊点什么好了。我会试着抓拍的。”
“好。”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缘故，他的面颊有些泛红了。
“那，你怎么突然想起要回日本？”
「咔嚓」
相机的灯闪了一下。
“因为在埃及工作的时候，每天大概到了下午两三点，总会有一群小孩在营地旁边玩打仗游戏，”
「刷刷——」
照片开始慢慢从相机里吐出来。
“有天我在河边洗一块石碑，太阳很大，突然有人用水枪把我淋得透湿。”
“我回过头去看，是那群小孩里带头的孩子。端着水枪，黑头发、黑眼睛，一个小刺头，真的和你很像。”
你说到这里想到那个孩子，低下头笑了起来：“看到他就想到了你。所以突然很想很想回来。”
“是因为这个吗…”
岩泉亦笑了起来，但是别过头去，盯着酒瓶却不看你，
“但我可不会端着水枪对你恶作剧。只是因为这个吗？”
“嘛，一定要说的话，确实还有另外的原因。在那里有一个埃及男人向我求婚，他看上去很穷，而且像娶了三个老婆的样子。我并不喜欢他，被吓到了。”
“娶了三个老婆…是什么样子？”
“好吧，这是我对他的主观臆测。但他看上去真的很穷。”
“嗯，看上去真的很穷。”
他把你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看得出来，岩泉又开始在心里偷偷笑你了。
“埃及人、印度人，他们经常会看上去让人感觉很穷，但其实都有钱的不得了。”
“那你想嫁给一个有多少钱的男人呢？”
“心情好的话，亿万富翁也嫁；心情不好的话，百万富翁也不嫁。”
你用镜头对准桌上的啤酒杯，再次按下快门。闪光灯亮起的一瞬间，你有短暂的失明，好像看见岩泉搭在杯口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又好像没有。在岩泉的手与手臂上，青筋非常明显，高中时就是这样。
班上的男生们总喜欢凑在一起掰手腕，他坐到靠走道的你的位置上，你则坐在里面，边玩岩泉挂在笔袋上的哥斯拉挂件，边听旁边那群男生用力时发出的嗷嗷叫声。看见岩泉一额头与手臂上青筋暴起，咬着牙将过来挑战的人一个个掰倒，你会想到《勇敢的心》，想起穿着苏格兰传统服饰、将脸涂上蓝色颜料的威廉华莱士。他骑在高大的骏马上，微风拂过他的脸，轻如一朵樱花的吻。
“但如果是我喜欢的人，管他可以赚多少钱呢？钱啊，年龄啊，外在啊，那些统统不重要了，我们一起去苏格兰放羊也无所谓；时差也不重要，距离也不重要，就算他在地球另一端，我也要像夏天里的蚊子那样锲而不舍地朝他飞去。”
你知道要想遇见他，就必须先完成一段漫长的旅行。绕了地球整整一圈，越过高山与河流，穿过丘陵与盆地，最后回到起点。
“又来了，和‘怀孕大抹布’一样的烂比喻。”
“不对，我那时说的应该是毛巾吧？”
“是抹布。”
“真的吗？”
“绝对。”
“好吧……那确实挺烂的。”
趁着岩泉放松下来，你拍了一张他保持着认真神情的照片，然后将洗出来的三张相片捏在手里挥呀挥、扇呀扇。
“我说你——”
岩泉像受了惊吓的小猫那样炸了一下毛，扶额道，“留着相纸去拍其他东西不好吗？一直给同一个人拍照会很无聊吧。”
你一本正经地答：
“我之前总在给木乃伊拍照，所以觉得能拍到活人真是太好了。”
“……好吧，你赢了。”
岩泉一被你气得笑了出来。
你低头摆弄着手里的照片，心想其实自己的摄影技术也不算差嘛。拍及川彻那次翻车，是因为他动来动去像只跳蚤一样；而现在的岩泉是安静的，就这样，静静地坐在你对面。
再拍不好的话，就太对不起你这些年拍人头骨与木乃伊的经历了。
“那——”
岩泉的声音将你的思绪扯了回来。
“接下来还打算去哪儿？”
你不假思索地回答：“准备去上野公园看樱花。”
“可现在是秋天。”
“那就去看银杏，等到了春天再去看樱花。”
“不，其实我的意思……在东京之后，下一站再准备去哪儿？”
岩泉一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就好像他在问着你什么难以启齿的问题。他面前的酒杯已经空了，你的亦是。但你清楚，你们两个是不会轻易就这样醉掉的。
从以前开始你们就不算太乖的学生，坐在教室里光明正大喝啤酒也是有过的——只需要把啤酒倒进装苹果醋的空罐子里，面对老师时脸不红心不跳就好。那一天街上在办烟火大会，烟花节却没有撞上假日，你们被关在教室里，老师只允许打开教室最左侧的窗。
现在想来，老师的初衷也是为你们好。不过少年人就像河豚，浑身布满了尖刺刺，遇见不喜欢的规则、看不顺眼的人，总是要鼓起身子，用刺去扎一下才肯罢休。
其实一直以来你都觉得啤酒没有什么味道，喝再多也是不会醉人的。不过这些年在外面，也亲眼目睹过喝啤酒都会一杯倒的人，偶尔会感慨起当初在教室里，和同桌一起偷偷喝酒的日子。
“宫城。”
“接下来要去宫城。”
“很久没穿浴衣了，我要回去那里，看一次烟火大会。”
东京烟火节的景色，一定会比宫城县的更壮观。可家乡于人意义非凡。你有太多太多的遗憾，都深埋于宫城县的夏天——闷在教室里喝啤酒的烟火大会，直至毕业也没有留下一张合照的人……还有一些未了的心事，它们时刻都存在于那里，只是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回避着不去看。
「可现在是秋天。」
你本以为岩泉会这样说的，可他什么也没说。
「可现在是秋天。」
岩泉本打算这样说的，但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因为他已经知道，在他这样说之后你会如何回答。
——秋天，秋天也没关系啊。
「那么，就等到下一个夏天再说吧。」
—
她留在东京的时间很短，是岩泉早有预料却也始料未及的短暂。
在岩泉一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她退掉了酒店的房间，独自拎着行李悄悄离开。直到新干线抵达仙台车站，她才给他发去一条讯息，说自己已经不在东京了。
因为工作，这条讯息在发出后两个小时才被岩泉一看见。明明只有短短几个字的讯息，他却像得了阅读障碍那样看了好久，脸上的表情很难看，难看到结束了训练的大家都不敢去跟岩泉教练说声再见。
东京与宫城县隔着不到四百公里的距离，如果乘新干线，不需两个小时便可抵达。
尽管如此，岩泉一在面对她又一次不告而别、先斩后奏的行为时，依然由内心滋生出一种无力感。
他喜欢的女孩就像一阵风，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只是偶然间从他面前吹过，一秒、两秒……那短暂的一刻却总能让他挂念许久许久。甚至在她的航班落地之前，他还脑子抽风似的，急匆匆跑去饰品店买了一根羊毛毡胡萝卜的头绳——有时她会让他短暂地丧失掉保持理智的能力。虽然只有一两秒，那也是重要的、致命的、无法挽回的。
算起来，与她相识的日子已经快要占据他人生的二分之一。
二分之一的日子里再剔除掉三年，剩下的就是她在走进了他的生命之后，又不在他身边的日子。岩泉无法想象自己如果没有在十五岁时认识她，后面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她时常在他脑海中的十字路上奔跑着。
岩泉总是在猜测，她今天会去哪儿？明天又要到哪儿去？如果没有她，他的街道将是空落落的，就像被掏掉耳机的右耳。她给予了他一些东西，但同时也带走了他世界里的许多；就像要求胡萝卜与巧克力等价交换的、冒着傻气的小孩。
岩泉一收拾好背包后走到外面去。秋日已经到来许久，东京开始变冷了。
落叶在空中打着转，随后风轻轻拂过他的身体。
一两秒钟的犹豫之后，岩泉决定向上申请一个假期。不需要太长，但也不可以太短的假期——为了弥补在东京没有说出口的话，他也要回到宫城去。
—
「你轻轻地拂过我的灵魂，你改变了我，你让我忽然产生了爱人与被爱的渴望。」
「你对我做过这样的事情，所以我怎么能够原谅你呢？」
—
“我已经厌倦了过野人的生活。”
一个月前你这样对及川彻说过。
“我也不能靠着看岩泉那几张照片过一辈子，被别人看见也太不像话了，他们总觉得我在追悼亡夫，或者是一个单纯的恋物癖这样…”
“总之我要回到他的身边去。这么多年来我好像已经得到了所有想得到的——生活得自由自在，也可以赚到足够的钱。但我总感觉自己缺失了一块，非常重要的一块。如果不能将这块拼凑起来，我是绝对不会幸福的，其他的部分再美好也是没有意义的。”
在拒绝了那个埃及人的求婚之后，你辞去了在考古队的工作，开始规划回日本的事宜。
半个月之后宫城县一所大学向你发出邀请，想聘请你去那里任职历史系副教授。你几乎没有片刻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吃饭问题解决了，后天回日本。”
等一切水到渠成，你拨通了及川的电话告诉他这个消息。在及川之后，你通知的第二个人是好朋友森江，你告诉她自己任教大学的名字，还有回到宫城县后的出租屋地址。
而现在，你几乎可以肯定是森江将你的地址告诉了及川彻，而后者转头就向自己的发小先生做了汇报——否则岩泉一不会像当下这样，身穿运动夹克、携裹着深秋的风，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你的面前。
“很惊讶吗？”
他听起来有点生气。
“收到你的消息时我也很惊讶，无论是你来东京的时候还是离开的时候。”
“你做事一向这样，顾头不顾尾。”
说到后半段，他声音中的气恼被杂糅在风中给吹跑了，气势减弱好几分。风带着他的话语从你左边的耳朵里吹进去，右耳里则塞着耳机，音乐正源源不断地从那里播出，使得眼前的景色像极了电影中的画面。
如果现在的你们正身处于一部电影中，阴雨绵绵的布景，岩泉一穿着最最普通的衣服，但是被完美的框在镜头中。他取下戴在左耳的耳机，伫立在寒风中，静静地看向你——
这样的话，是男主角吧？
是啊，一定是的。
你取下塞在右耳里的耳机，静静地望向他——在这一个瞬间，你们两个人再一次地变成了对称的。
学生时代就坐在彼此左右的人，在十六七岁的年纪最最亲近彼此的人，在未来可以再一次地并肩而行吗？
答案一定是，是的。
“惊讶吗？其实没有特别惊讶吧。毕竟我一直在心里期待着，有一天你会出现在这里的。”
“回日本这件事我可是算计了很久很久的，百万亿万富翁都不要了，属于异乡人的工作也换掉了。”
”我做事一向这样，想一出是一出。”
“所以……”
你鼓足了勇气，迈出步子向他靠近。来到他的面前时，你朝他摊开了自己的掌心。
“如果一直想着你的话，以后可以一直都是你吗？”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男子，那个一直令我寻寻觅觅，却始终不知道他是否存在的男子，不久前刚刚出现在我面前。」
「要想遇见他，我就必须完成一次漫长的旅行。在旅途中所有我以为是真的东西，其实都不是现实。」
在你的掌心里，是一只橘红色的、做成胡萝卜样子的羊毛毡发圈，它小小的萝卜叶子在风里一直发抖，不知是因为感觉到冷了，还是在担心下一秒会被你吃掉。
你低头望着自己的手，岩泉一也低头看着你的手。你们在寒风中僵持不动好几秒，然后他直直地靠近过来，红着脸牵住了那只在风中被冻得冰凉的手。
“让你久等了，岩泉先生。”
岩泉的掌心很温暖。你更加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抬起脸望着他笑，紧接着他用另一只手捂住了你的眼睛。
虽然视线被剥夺，整个世界跌进了一片黑暗里，你仍然感觉有一部分的自己融化掉了。
“还好，我并没有觉得等了太久。”
在你前半段人生中，你一直在寻觅着这样的幸福感，不曾想过它就藏匿于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五光十色的世界亦有隐痛，哥斯拉先生也有柔情。
“谢谢你回来了。”
在他宽大手掌的覆盖下，你闭上眼睛。
你想，他大概下一秒就会吻下来了。
—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