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钩高悬,夜色幽阒,火光烁烁。

    这一夜很多人都没有合眼。

    军营里,景少凌望着一排排卧在木板上服了药昏迷不醒的将士们,脸色越来越沉。

    他眉头紧蹙,望了一眼方才醒过来的校尉,想了想,遂问道:“周校尉,可有不适之处?”

    那周校尉一听自家主上在问他,心中一紧,赶紧挺了挺上身,“回禀主公,卑职下半身尚且还是麻的,没有感觉,倒是手臂已经能动一动了。”

    说着他当众抬起自己的双臂,一舒一折,伸缩自如,而后另一手拍了拍自己的右肩膀,丝毫不受限制。

    景少凌眉头一紧,走上前为周校尉切了脉。

    帐里气氛更加闷默。

    庄荥率先问道:“珝之,如何了?”

    然而景少凌并没有直接开口,再次扫了那些昏迷不醒的将士们一眼,神色沉鸷,薄唇微抿。沈诗茵和沈丘正忙着察看其他人的情况。

    一会儿,有并排躺一块儿的两个士卒迷迷糊糊醒了过来。见状,众人神色一动。

    沈诗茵急忙上前,脸色微喜,神情颇为激动,问他俩:“你们醒了,可瞧得清楚?”

    那两人脸色十分苍白,神色呆木,目光迟钝。沈诗茵为其把了脉,手掌在他们眼前晃了一下。

    “可记得自己是谁?我是谁?”她轻声而问。

    那二人点点头,一顿,又摇摇头。

    景少凌不动声色地看着,眸光一凝。

    身后有一人却开腔,“沈大夫,他们可是有别的不测?”

    这话道出所有人心中的疑问,都已服了药,为何至今尚未醒过来?醒来的状况却与人所期待的大相径庭。

    庄荥和王伯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沈诗茵摇头,一脸忧容,“这二人脉象脉细而缓,气漏血瘀,暂且瞧不出任何异常,药效还得隔几天。他们不同于周校尉,周校尉中毒尚浅,发现得及时,身体底子又好,故而很快好转。”

    这时沈丘却走了过来,他眼下青黑,满脸凝重,视线落在景少凌身上,微微搭着眼帘,“公子,不妨几天后再看,这毒性极强,药劲儿还需要些日子。”

    景少凌挪开视线,淡淡一瞥沈丘父女,轻轻颔首,“如此罢,多劳师父了。”

    说着,他看向周校尉,神色温然,“周校尉,你在此好生休养。”

    闻言,周校尉重重点头,肃容而道:“卑职遵命!”

    景少凌转了身子,眸光掠过他人,“辛劳诸位了,都回去罢。”

    一群人受命离开了。景少凌方掀开帘帐,沈诗茵小跑了过来,“师兄,我陪你过去吧?你头疾……”

    话未尽便被景少凌打断,“你留这儿看顾他们。”

    盯着垂落的帘子,沈诗茵咬了咬唇,心生失落。

    景少凌出去时候,瞧见前方候着的庄荥和王伯轩。他走了几步,“怎么,你们有事?”

    庄荥先开了口,语气含着一丝烦躁,“今日解毒形势凶多吉少,军中人心惶惶,我恐军心涣散。不知那边如何,若是先我们一步,难免棘手。”

    他们这边被人下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于是也派人过去向对方投了毒,用的还是对方的毒药,从军中将士身上取来的血,再经沈丘父女一手调配,添加他们独有的蛊毒。若敌方一时半刻还解不了,倒为他们赵军争取不少时辰。

    “不会那么快的。”景少凌思量,随即淡淡出声:“再者,他们军中缺粮。”

    除了投毒,他还使人烧了敌方大半的粮草,当下对方该是比他们更难过。

    三人边走边说,庄荥轻轻叹气,“但愿吧。”顿了顿,“但是珝之,咱们军粮也不多,这大冬天的,禾稼并不易得。”

    王伯轩察了察景少凌,不着一词。他有一种感觉,今日珝之的情绪隐隐透着一丝消沉。

    不待王伯轩说什么,景少凌微微侧身,目光望向他们,“不早了,回去歇息罢,其他事明早再议。”

    语毕,他先一步离开了。

    望着远去的身影,庄荥眯了眯眼,对着王伯轩低道:“哎你发现没?他很不对劲!”

    似是想起了什么,庄荥心中一紧,脸色骤变,“不好,没猜错的话,那个……该来了!”

    王伯轩眉峰压得很低,眼里情绪不明,语气不稳,“也许……已经来了!”

    却说景少凌刚进主帐,不过眨眼的工夫,风在耳边掠过,“咻”的一声,一支箭猛然钉进前方主座椅背上。

    箭杆上捆绑了一封信,随着箭羽一颤一颤地抖振。

    景少凌眼中煞气盈出,浑身戾气横生。

    “主子,属下抓到人时,他已毒发身亡。”一暗卫悄然现身,跪在景少凌靴履侧畔。

    又是一个死士。景少凌双眸漆黑,面无表情。

    “珝之,你没事罢?”庄荥掀帘而进,王伯轩亦跟着赶来,二人一脸担心,愁眉不展。

    庄荥自然看到外面死士的尸首,心中越发忿恨,该死的,那人年年皆来这出。

    景少凌瞳孔魆黑如壑,一股凌厉尖锐之气在他五脏六腑四处游窜,狠狠冲击他头部两侧太阳穴,青筋经脉暴凸而起,喉头滑动,一抹铁锈之气自上而涌。

    挺拔如松的身影微微一晃。

    “珝之——”

    庄荥和王伯轩齐齐上前扶住景少凌左右,但见他面色如白纸,眉头紧皱,唇角殷红的鲜血直直溢流。

    “珝之,你没事吧?”

    “王二,你去唤沈先生过来,珝之不能有事!”庄荥断然说道。

    然而景少凌攥住王伯轩的手,“别去。这节骨眼上解毒要紧,我的事无须声张。”

    “让我静静罢,外面交你们了。”

    庄荥还欲再说什么,王伯轩眼神示意,摇了摇头。庄荥便泄了气,重重叹息。

    “那好,你好好安歇,有事唤我和王二。”庄荥嘱咐道。

    景少凌嗯一声,又瞥一眼跪着的暗卫,“你下去,处理干净。”

    王伯轩微不可见瞥过箭上的信,而后错开视线,“珝之,凡事不要执着。”

    景少凌顿了顿,目光浅淡地凝向王伯轩。

    王伯轩平静对上景少凌的目光,并无再出声。

    人离去,景少凌孑然萧寂立在原地。半晌,他眸色阴冷,目光缓缓地落在座椅上的那个箭矢。

    “咱俩就这么一走了之,真的好吗?”庄荥伸臂拦截王伯轩。

    “那能如何?他自苦甚久,心障难消。”王伯轩摇头。

    “要不,让沈诗茵过来一趟?”庄荥说道,“我实在不放心他伤势。”

    提到沈诗茵,王伯轩一顿,念起白天帐里景少凌同他说的那些话,心中欷歔,语气泛泛,“罢了,随他的吧,免他厌烦。”

    二人正回各自营帐,还没走几步,便听到有人唤了一声。

    前方,沈诗茵一脸着急走了过来,站在他们面前。

    庄、王二人相视无言,沈诗茵语气颇急,“师兄他……他还好吗?那个,那个来了吗?”

    庄荥点了点头。

    沈诗茵瞬间白了脸色,心中一疼,“我去瞧瞧他!”

    “哎,”庄荥突然出声,沈诗茵脚步一滞,疑惑回头,只见他摸了摸鼻子,哑声说:“那个,珝之说他想一人静静,我和王二被他赶了出来,你就别去了。”

    沈诗茵一怔。

    王伯轩垂了垂眼,眼底锋芒一闪而过,他微微一笑,附合庄荥的话,“是的,你晓得珝之性子。”

    沈诗茵神色一顿,几番犹豫,还是依然如故,“我……我就去看看一眼。”

    闻言,王伯轩略一挑眉,倒不再说什么。一旁的庄荥脸色却下沉。

    “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我去去就回。”沈诗茵抬头瞄一眼天色,打算从他们身侧而过。

    不知怎的,忽然有一守卫惊惶失措跑了过来,见到三人同在,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庄将军,王参谋,沈大夫。”

    庄荥严厉道:“怎么回事,何事慌张?”

    守卫被训,不敢耽搁,直了直身子,“回将军话,有个自称是主公夫人的女子,她说她要见主公!”

    三人一震,沈诗茵满脸惊愕。

    “你再说一遍,她是谁?”庄荥上前一步,语气急切。

    “她说自己是主公的妻子,她要进来。”守卫说道,“她身边还有两个高手,其中一人说他是主公的贴身侍卫方秋。”

    王伯轩眉心一松,心中明了,这是人正宫找来了。他赶忙说道:“还杵在这干甚,赶紧去给夫人放行!”

    那守卫一听,立刻傻眼了,飞快地瞥沈诗茵一眼,心中不免嘀咕,那女子还真是主公的夫人啊?

    “她终是来了。”庄荥轻松一笑,“好啊,这下热闹了!”

    “王二,走,一起去迎接迎接咱们夫人!”庄荥揽着王伯轩的肩。

    沈诗茵没有跟上去,她心中很不是滋味,脸色青白交替,手心狠狠攥着。

    夏瑶。

    又是你。

    望着前面的军帐,夏如晴面色寡淡,但耐心十足。都行了三天三夜的路到这儿,她有的是时间耗下去。

    身后金桔却不安,凑到夏如晴身旁,压着声音,“主子,那人会不会不想见到我们?

    直到今日所见,金桔才见识到,这赵军兵营不是谁想来就来的。景少凌治军有方,军纪如铁,若非有里面的人接应,不然她们这一外行人,就要按敌军细作处置。

    况且里头还有沈诗茵在,一时她拿不准那男人对她家主子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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