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分妙不可言。

    江洄他爸和陈念她妈在卫校是同班同学,如今过了二十多年,两人的儿子女儿竟然也成了同班同学。

    提起这事,陈妈脸上便半是感慨半是惋惜,感慨缘分奇妙,惋惜命运多舛——在江洄只有十岁的时候,他爸爸就因为车祸意外死亡,虽说有补偿金,但江妈体弱多病,每年大病小病的,工作做不长,开销却不小。

    “所以说老陈,房租你就少收点。”陈妈把脚放入洗脚盆,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脸上的疲劳因热水减去不少。

    “还用说,早就打了七折了。搬进去之前我还特意找人检查了线路、灯、空调、风扇什么的有没有坏。江洄那孩子成绩好又孝顺,放心不下他妈妈,我们能帮就多帮着点。”

    陈爸一挽袖子,坐在小板凳上哼哧哼哧地给陈妈洗脚、按摩,惹得陈妈发出舒服的喟叹声。陈念贴心地给打开空调,又给陈爸擦汗。

    往常陈妈工作累,回到家动都不想动的时候,陈爸就会自觉给她洗脚解乏,这几乎成了陈家的惯例。

    今天科室里有医生临时请假,陈妈临危受命,做了一天的手术,不免有气无力地叹道:“可怜孩子……”话没说完,她已经呼呼睡了过去。

    陈爸努努嘴,陈念立马轻手轻脚地拿小毯子盖上,又悄悄摸进卧室。

    床上一堆精致可爱的毛绒娃娃,几乎隔段时间就会被贤惠的陈爸拿到店里去洗,故而即使是陈念抓周收到的礼物,都被妥善保管,干净完好。

    只有一个娃娃显得格格不入,它被放在桌上。

    那是一个可爱的小羊娃娃,粉红的毛,脸上也是淡淡的腮红,抱着一本不知名的小书,乖乖巧巧地笑着,除了身上多处沾有泥点,哪里都好。

    这是今天报道的时候,江洄送给她的。

    今天是个阴雨天,大片乌云聚集,沉甸甸的,几乎要压向教学楼,呈风雨欲来之势。

    所有人都带好了伞,严阵以待,但雨却迟迟未下,只是一味地将空气变湿、变热。

    报道的地方在学校食堂,平时用作吃饭还可勉强应付,毕竟除了寄宿生,很少有学生会到食堂用餐。但学生拖家带口,家长不放心孩子带大额现金,原本的一千人报道还真成了陈爸吹嘘时夸大化的一两千人。

    偌大的食堂里,既不通风,也没有空调,仅剩的三把风扇咯吱咯吱地转着,起到的降温作用对大家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很不幸的是,学校人手不够,只开了五六个窗口。这意味着一两千人要在这里挤上两三个小时。

    不幸中的万幸,是陈念到得早,是第二个交好学费的。

    第一个,是江洄。

    “陈叔叔跟我说,一中报道都是人挤人,早到早回去。”看到陈念诧异的眼神,江洄不由低声解释道。

    陈念今早也是被陈爸从被窝里拉起来的。

    两人一前一后,穿行在同学们艳羡的眼神中。陈念注意到江洄的背包鼓鼓囊囊的,但又很轻,不免有些好奇。

    报道才开始不过十分钟,食堂里就挤满了人,汗臭味渐渐发酵,陈念的注意力很快又被转移,开始专心致志地捏着鼻子,催江洄快走。

    没看到岑思晴,陈念心想,要是让岑大小姐挤在这里面,杜阿姨一定会大手一挥给食堂安上十台空调,造福众人。

    可惜不论是一中领导还是一中学生,都没办法感谢杜阿姨了。

    陈念和江洄紧赶慢赶来到教室时,岑思晴已经坐在座位上,一脸惬意地捧读高中物理必修一。

    不论是她已经报完名,还是捧读物理课本的惬意神情,都十分诡异。

    “你,你什么时候报好道的?”陈念疑惑不解,她从报道开始就守在窗口前,从没看到岑思晴的身影。

    “我爸觉得没必要去挤,已经给我办好了。”岑思晴从物理书中抬头,轻描淡写地说着。

    该死的特权阶级。

    陈念决定先跟江洄一起去领教科书。

    奇怪的是,江洄的书包突然变瘪。陈念颇感神奇,想问,但又碍于班主任老徐炯炯的眼神,不太好意思去问。

    直到陈念清点好教材,准备起身时,江洄才叫住她,揭开了这个谜底。

    他像变戏法似的,从桌下取出一个精致的粉色购物袋,递给陈念。

    “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他挠挠头,似乎发现老徐的眼神太过炽热,忙补充,“我妈说,谢谢叔叔阿姨这么照顾我们,就让我挑个女孩子喜欢的礼物送给你。我也不是很懂,但是店员说这个卖得好……”

    早知道就等回家再送到店里,他今天只想着顺手,却忘了还是在学校里,要是让陈念难堪……

    江洄显然不太了解陈念,这对她来说不过说小场面。

    “好可爱的小羊。”陈念取出小羊,抱在怀里,笑得很开心,没注意到江洄埋在头发里的耳根悄悄一红。

    “你喜欢就好。”江洄显然松了一口气。

    “咳咳——咳咳——”老徐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出声提醒。

    该溜子陈念一脸坦荡,自动忽略老徐意味深长的眼神,笑眯眯地向江洄道别:“替我谢谢阿姨,我先走了。”

    “思晴我先走了,徐老师再见!”然后再向教室里剩下的两人道别。

    岑思晴借着物理书的遮挡,用暧昧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而老徐则一脸疲惫,连忙摆手,示意她快滚蛋。

    这小丫头自从能跑开始,就经常到一中来玩,不知道多少次跑步撞到他身上,撞完还自己哇哇大哭,害得老徐每次散步,都要时刻警惕小炮仗突袭。

    走了好,走了好。

    老徐目送陈念像一只欢快的小鸟一般跑走,又背着手在讲台上踱步,看着底下已经开始预习的班上第一第二,一脸欣慰。

    顶好的苗子都送到他手上了,带完这一届,绝对能评优。

    想着,他又看了眼暗沉沉的天色,不由担心起还没到的学生。

    至于陈念,她反正离店近,又带了伞,应该没什么问题。

    被老徐踢出关心范围内的陈念却遭遇了一大挫折——她正一手打伞,一手抱羊,突然一个小孩跑过来撞到她,把羊撞飞了。

    撞进刚被雨淋湿的土里,可爱的粉毛全被泥巴裹满。

    小孩已经跑远了,陈念中气十足地对着他的背影大骂一句,见小毛孩被吓到一脚滑进泥里,顿觉气消了不少。

    就是可惜了娃娃,陈念一脸惆怅地拎着还算干净的羊角,直到陈爸拍着胸膛保证能洗好,这才喜笑颜开。

    陈念心满意足地睡去,然后在第二天,成功迟到了。

    迟到了三十分钟。

    陈妈好不容易休假,陈爸取消了闹钟,想让她睡个好觉。一直到陈念火急火燎地从卧室夺门而出,他才隐隐觉得有些不对,睡眼惺忪地起床倒水。

    “迟到了迟到了,第一天就迟到了。”陈念有种很强的信念感和仪式感,课可以不听,但到一定不能迟,尤其是开学第一天。

    她简直不敢想象,人都还没认齐,自己就因为迟到被公开处刑。

    “别怕,我跟徐哥请个假。”陈爸最先冷静下来,给陈念手里抓了一把零钱,“随便买点吃的,迟到没事,别饿坏了,路上注意安全,该让就让,别闯……红灯。”

    陈念已经冲下楼了。

    他们家虽然在一中附近有十个门面,但都是用来出租的居民楼,条件不是很好,所以陈念一直都住在家里,离学校有点远。

    这也间接导致了,即使她骑着小电驴风驰电掣,也免不了要花时间,更何况现在,她还在红灯下焦灼地等待。

    还有三十秒,陈念狼吞虎咽地塞下一个包子,赶在绿灯亮前把垃圾袋收好,快速启动电驴。

    然后停到书店门口,一路塞包子一路飞奔。

    那天的门卫叔叔看了,都要喊一句:“迟到不要紧,别噎着啊。”

    四十分钟整,陈念迟到了四十分钟,在众目睽睽下用手掩耳盗铃般地挡住圆鼓鼓的脸,溜到唯一空着的座位上坐下。

    她还是坐在江洄的后桌,他的同桌是岑思晴,而陈念的同桌是一个带牙套的小姑娘,笑起来杏眼弯弯,很可爱。

    “老班刚走。”同桌小声传递情报。

    陈念给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手势比着“OK”。

    这是,一只宽大的手伸过来,取走她书包上的水壶,拧开壶盖,轻轻地放到桌上。

    同桌突然噤了声,一本正经地翻开崭新的教材。岑思晴原本要转过来的身子又默默转了回去。

    陈念奇怪地看了一眼,显然,太久不上课已经让她失去了基本的警觉。她正要回头谢谢当代雷锋时,突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问:“感冒好了?”

    感谢老徐,让对医学名词油盐不进的陈念,头一次,对“心悸”有了如此深的感悟。

    那一瞬间,她觉得心率直升一百八。

    在四面八方的窃笑声中,陈念艰难地吞了吞口水,机械般地挪动脚步,转过身子,向老徐绽放出一个近乎谄媚的笑。

    “好多了,谢谢老师关心。”

    看来陈爸请假的理由,是感冒。

    老徐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指,抵住陈念的额头,推得她一后仰,又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然后就走了。

    走了。

    陈念没想到老徐竟然就这么轻轻揭过,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然后她就眼睁睁看着老徐背着手,一边悄咪咪地往每个人课桌上投去一眼,一边走向讲台。

    最后,老徐在台上站定,嘴角带着一抹诡异的笑。

    “既然人都来齐了,那我们就先自我介绍。”

    陈念想,报应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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