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芸怎么可能听不出皇后言外之意。

    人证物证俱在,现将她们的关系公之于众,摆明了就是冲着她来的。

    卫芸轻轻叹了口气,上前一步,说道:“皇后娘娘此言差矣,阿绿本是青楼艺伎,因犯错被老鸨当街打骂,儿媳碰巧经过,于心不忍,便替她赎身,赐名阿绿。”

    “至于陪读一类的名头,不过是儿媳为了照顾女儿家的清白杜撰的假身世,用来搪塞那些碎嘴子罢了。”

    此话一出,一旁的阿绿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猛得抱住了卫芸的大腿,泣不成声:“太子妃,奴婢对不起您,奴婢知错了,求求您救救奴婢吧。”

    没成想一句话就捅了阿绿的心窝子,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卫芸措手不及,狠心的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旁边的李贤昀反应极快,按住了卫芸的肩,沉声询问:“你所指何事?”

    兜兜转转,终于是绕回了正题上。

    卫芸偷瞄面前无动于衷的皇帝,思索片刻,不动声色地将衣摆从阿绿手中抽出,若无其事地整理着装,好似现在的一切与她毫不相干。

    事实上,本来就和她没什么关系。

    “景凡在半个时辰前不知所踪,锦衣卫瞧她鬼鬼祟祟,一搜身便发现了景凡的玉佩,这才把她抓回来。”皇帝手一挥,伴随一声脆响,一块玉器掉落在三人面前,“到现在都没交代景凡在哪儿,她说是受你这太子妃指使,你还想怎么解释?”

    卫芸垂眸,瓷白色的玉老虎已然四分五裂,静静地躺在脚边,等待着下一步的审判。

    心里暗骂了几句脏话,卫芸倾身,正要拾起那块玉老虎。

    身侧伸出来一只手,耐心将碎片收拢掌心,先她一步做了她想做的事。

    “本王就说不可能无缘无故地丢东西,原来是被你这下人偷走了。”

    李贤昀把玩着残缺的玉佩,嘴上说着下人的不是,视线却徘徊在皇后脸上。

    皇帝诧异:“太子这是何意?”

    “实不相瞒,儿臣在寻找太子妃的途中遇见了景凡,景凡对儿臣提过玉佩失踪一事,还请求儿臣帮忙寻找,只是儿臣寻人心切,分身乏术,便派了随行奴才陪着景凡一同寻找。”

    话音未落,皇后的脸色已然变得十分难看。

    李贤昀施礼:“若父皇不信,大可以审问儿臣身边的随从,想必他们已经将景凡送回了清心所。”

    “何况太子妃入宫的次数屈指可数,连路都认不清楚,更别谈和景凡有什么关联了。”

    不,这和梦里的发展不一样。

    梦中根本没有这段话。

    若是顺应那半真半假的梦,卫芸倒是还能想方设法应对。

    可现实是,事情的发展早已脱离了掌控范围。

    如若结局因此而改变,顺其自然未尝不是一种选择。

    其他人并不知晓,表面风平浪静的卫芸,此时内心早已汹涌澎湃。

    皇帝瞥了眼身侧血色全无的皇后,站起身,沉声道:“皇后,跟着朕一起去清心宫。”

    李贤昀兀然出声:“儿臣身体不适,就先行告退了。”

    此时皇帝已经走到了门口,闻言,没回头,只是挥了挥衣袖,示意他随意。

    卫芸抿唇,打量脚边已经跪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的阿绿,不免有些心软。

    正要让阿绿起来,一个手持拂尘的太监赔笑着凑了过来,指了指地上的阿绿,对李贤昀道:“太子爷,既然这件事与太子妃毫无干系,那我们就带走了。”

    “为——”

    李贤昀猛地扯住了卫芸的衣袖,将她的话尽数堵回腹中。

    “劳烦公公了。”

    被几个侍从架走时,阿绿仍在欺凌地叫喊:“太子妃,奴婢也是逼不得已,求您救救奴婢吧——”

    一边叫嚷着逼不得已,一边却咬紧牙关不肯松□□代幕后主使,真不知她怎么想的。

    “想救她?”

    卫芸侧目,对上李贤昀含笑的目光,生硬地说:“没有。”

    “既然决定做了,后果总要自负。”李贤昀大步向前走去,“这件事注定和她脱不开干系,挟持皇亲国戚,本是重罪,更何况是皇帝最喜爱的皇子,估计离死不远了。”

    卫芸抿了抿干涩的唇,意识到不对,快步跟了上去,道:“你刚刚不是还说他在找玉佩吗?怎么现在又说他被绑架了?”

    李贤昀忽的停下了脚步,看向一脸茫然的卫芸,神秘地说:“因为他是被本王‘绑架’的。”

    —

    “皇兄,皇嫂!”

    不远处,李景凡蹦蹦跳跳地朝他们招手,在李景凡的身侧,一个衣着华贵的翩翩公子闻声回头,举杯致礼。

    瞧着活蹦乱跳的李景凡和面前眼花缭乱的菜品,卫芸吃了一惊,手指止不住地颤抖:“这就是你所说的挟持?”

    “半路碰巧遇见,顺路把他带过来喝一杯。”李贤昀向他们喊道,“子梦,景凡,快来见见你们闭月羞花的皇嫂。”

    卫芸:不敢当不敢当。

    那个被叫做“子梦”的人过来,施礼道:“臣弟李朝昱,见过皇嫂。”

    风度翩翩,温婉尔雅,谈吐间流露着满腹经纶的文人气息,怎么看都像是流落凡间的谪仙人。

    再瞅瞅旁边这位……其实也还说得过去。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狗尾草。

    卫芸手帕掩唇,欠身回礼。

    殊不知,她的神情早已被李贤昀尽数收入眼中,他揉了揉眉心,转而问道:“子梦,我让你安排的事安排的怎么样了?”

    “皇兄放心,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又搞什么幺蛾子?

    许是近日李贤昀不按常理出牌的作为整怕了,一听到有关于李贤昀的事,卫芸本能后怕。

    怕他把自己玩进去,还牵连无辜的人受累。

    本质上说,卫芸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

    她做事从来只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不管是亲人还是朋友,绝不能有任何一个人触犯她的利益。

    卫芸听不懂他们所谓的“把酒言欢”,虽说她酒量不错,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是收敛一些比较稳妥。

    卫芸把酒换成茶水,坐于李贤昀旁边,一边听着他们谈天阔地,一边思考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酒过三巡,卫芸也有些乏了,止不住地打哈欠。

    “臣弟之前见画像就觉得皇嫂玉貌花容,如今见了皇嫂,反而觉得画师画技欠佳,画不出皇嫂的半分的千娇百媚。”

    卫芸耳根发烫:“王爷过誉了。”

    会说话就多说,让李贤昀学着点。

    李朝昱仿佛没看到李贤昀的警告,自顾自地说:“皇嫂有所不知,皇兄曾对着您的画像好一顿骂,甚至还扬言绝不娶您进门呢。”

    画像吗?

    卫芸不确信画像能复刻这张脸的美貌。

    余光捕捉到太子爷略带胁迫的神色,心中警铃大作,酝酿的困意散了大半。

    卫芸讪笑道:“王爷酒量真是不好,才两杯就开始说胡话了。”

    “是啊三哥,”李景凡觉察到一丝危险的气息,连忙打圆场道,“我送您回去吧。”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架起醉醺醺的李朝昱,折腾片刻,总算是清净了。

    卫芸睡意全无,盯着面前的烂摊子出神,忽然想起了一件被遗忘的事。

    小王爷在这里,那清心宫里是谁?

    转眼看向身边人,李贤昀已然有些醉了。

    单手撑着额,回望她的目光中充斥着几分醉意。李贤昀伸出手,朝着她的方向胡乱抓了几股空气,喃喃道:“阿芸,别走。”

    您又开始了是吧?

    这里人多眼杂,卫芸生怕李贤昀做出什么逾矩的举动,赶忙起身上前搀扶他:“你醉了。”

    “我没醉!”李贤昀倚靠在她的怀里,手无意识攀上了她的腰间,沮丧地说,“你别走好不好,这里很冷。”

    卫芸挣不开他的桎梏,反而热得额头冒汗,听闻他的话,更加笃信李贤昀喝多了的事实。

    硬的不行,卫芸只得抱住他,耐着性子哄道:“还冷吗?”

    李贤昀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含糊不清地念叨了什么,往她的怀里拱了拱。

    卫芸任由他抱着,正欲招呼人帮忙,怀里的人忽然剧烈颤抖起来,吓得卫芸以为他旧疾复发:“殿下?”

    “阿芸。”不知那个字刺激到了他的心窝,李贤昀竟抱着卫芸哭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求求你,求求你别再丢下我了……”

    怀中的人卸下了成熟的皮囊,像被抢走玩具的小孩子,躲在大人的怀抱中哭得撕心裂肺。

    卫芸犹豫,迟疑的手在空中凝固半晌,终于落在了那颤抖的脊背上。

    “殿下,阿芸带你回家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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