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昀和李朝昱并肩而行,漫步在御花园内。

    本就是喝多了酒,出来透个气而已,值不得一大群侍从跟着。李朝昱便提早打发了他们,让他们回去侍候太子妃。

    唯独留下了姗姗来迟的李恢。

    没了外人,李朝昱也稍稍松了口气,揶揄道:“皇兄可真是偏心,上次我问你借三五人修房梁都不情不愿,如今派这么多人去保护皇嫂。”

    李贤昀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走着。听到对方的调侃,不知是羞涩还是其他,神情竟有一丝不自然,干咳道:“本王只是见不得夫人受委屈,有何过错?”

    得到这个答案的李朝昱似乎很意外,小心观察他的神色,确定皇兄说的是真心话后,咂舌:“皇兄,你娶亲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后悔了。”李贤昀睨他,“还有,若再敢拿此事在你皇嫂面前说三道四,本王真的割了你的舌头。”

    李朝昱心知他向来说到做到,便自觉闭了嘴。

    “对了,那本偷出来的奏折呢?”李贤昀问道。

    “按皇兄的要求,已经烧毁了。”李朝昱顿了顿,“皇兄真的不打算继续追究下去吗?”

    李贤昀淡然:“还不是时候。”

    三两句话的功夫,二人已来到了静心亭。李贤昀入座,见李恢驻足于亭外,挥挥手让他也进来就座。

    李恢推脱不能,环顾四周,确认四下无人,才坐在了距二人稍远的地方。

    “李恢,你入府多少年了?”

    李恢本就坐不踏实,此时被太子爷冷不丁一问,更是摸不到头脑:“回殿下,已十年有余。”

    十年了。

    曾经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十年过后却天差地别。

    一个风头正盛,一个濒临死亡。

    倒称得上一句“岁月无情”。

    那时的日子风平浪静,兄弟和睦,姊妹相亲,岁月静好。没有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也没有兄弟残杀,更没有姊妹因和亲而与家人分别。

    阴谋阳谋,不过是为了一个“权力”。

    拥有的多了,身边反而空无一人。

    太子府从人到物,皆若海市蜃楼,看得见,却握不住。

    “也够久了。”

    李贤昀本就是随口一说,可这看似轻飘飘的慨叹却吓坏了一旁的李恢。

    正欲下跪请罪,耳边飘来李朝昱的一声轻咳。

    李朝昱折扇掩面,只露出一双精明的眼睛。

    他朝李恢使了个眼神,让他保持镇定,转而接上李贤昀的话茬:“皇兄是想起了过去的事?”

    “今日喝得多了些,的确勾起了一些年少往事。”李贤昀知道他想问什么,刻意不点破,“不过既已成往事,便随江东去吧。”

    此言一出,李朝昱和李恢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李恢。”李贤昀望着湖面上的粼粼波光,淡薄开口,“一会儿宴席散后,去刑部领五十军棍,自此你我再无瓜葛。”

    李恢愕然:“太子爷?”

    不仅是李恢,就连刚喘过气的李朝昱也是呼吸一滞,吓得直接站了起来:“皇兄?”

    李贤昀收回视线,冰冷的字词组成了一句锋利的冰刃,直穿心口:“私通相府,用太子府的钱行贿,李恢,你当真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

    李恢陡然跪地,膝盖在地面上撞出闷响。

    人前杀伐果决的李大人,此时却抖如筛糠:“臣……臣只是……”

    “只是什么?”李贤昀蹙眉,“是用本王的名声在外行贿受贿,还是明面忠心侍候本王,背地里却把本王的一举一动尽数告知卫相?”

    “李恢,本王是病了,不是傻了。”李贤昀语气平和,似事不关己。

    事已至此,别说是深谋远虑的李朝昱,即使是天神下凡,李恢也难逃一劫。

    李朝昱收起折扇,脸上的笑意瞬间云消雨散。

    “臣知罪,愿承担一切罪责。”李恢道,“只求留在太子身边。”

    “本王留你的尸身有何用?”

    伏在地上的李恢看不见,旁边的李朝昱却是看得一清二楚——李贤昀在笑。

    他没有因此发火,而是在笑?

    这也太渗人了。

    李朝昱瑟缩了下,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想不通他为何会突然疯癫。

    若是常人遇此情形,定是要将背叛之人打入牢狱,百种刑罚用上一遍套出背后主谋。

    常人亦是如此,更别提“暴虐成性”的太子了。

    “再加五十军棍。”李贤昀道,“给你七天时间。要么把府里的细作全部找出来带到本王面前,要么提着你的头来见本王。”

    李恢身形一僵,颤巍巍起身施礼告辞,面色煞白,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臣告退”都说得磕磕绊绊。

    失魂落魄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李朝昱咽下一口唾沫,试探唤道:“皇兄?”

    “子梦,本王对他很失望。”李贤昀垂眸,喃喃道,“他是本王最信任的心腹。”

    顾不得李朝昱是否领会他的用意,李贤昀自顾自地说:“本王最信任的人,却在本王的眼皮子底下贪污受贿,兴风作浪,当真是将本王当成一无是处的草包了。”

    如今皇帝催得紧,一次次派人来询问“何日出发平叛”。李贤昀分得清轻重缓急,却放不下太子府里遗留的烂摊子。

    太子府内有“蛀虫”分食,外有仇敌虎视眈眈,可谓是内忧外患。

    想当初,自成婚后,太子便再未接手过府上事务,府上大事小事一概交给了太子妃处置。

    至于太子妃有没有发现,甚至于如何处理,作为“太子”的李贤昀并不知晓。

    在他的记忆里,关于太子妃的事少之又少……

    “谁在那里?”李贤昀猛地站起来,走神的李朝昱被这一嗓子吓得一哆嗦,手中的折扇没握住,“啪嗒”掉在了地上。

    李贤昀不为所动,如炬的目光死死锁定御花园入口。

    “是我。”

    伴随略有些颤抖的女声,一道清丽的身形步入视线内。

    卫芸抬起手,向二人展示手中的食盒:“我来给你们送糕点。”

    “你怎么过来了?”

    卫芸打开食盒,瞬间芳香四溢。不多一会儿,石桌上便规整地摆好了几碟小菜,还有两壶酒。

    做完这一切,卫芸将一双银筷递给他,回答他的问题:“一个人吃着没意思。”

    况且不知什么原因,那个皇帝好似一直在看她,短短一刻钟的功夫,硬生生将卫芸盯出一身冷汗。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于是趁皇后和皇帝对饮的功夫,卫芸悄悄退出了大殿。

    当然,这些事是不能说给李贤昀听的。

    至于这食盒,便是托小橘子帮忙跑腿了。

    好在李贤昀没生疑,只邀请李朝昱共饮。

    “皇嫂何不共饮?”李贤昀不动筷,李朝昱自是不敢动。

    还能为什么?你兄长不让呗。

    卫芸扯了扯嘴角:“我酒量不好,你们尽管喝便是。”

    像是听出了卫芸口中的阴阳,李贤昀没说话,将尚有余温的菜肴一道道又放回了食盒中,连酒都被收入了食盒。

    叔嫂看着李贤昀忙活得热火朝天,顿时面面相觑,不知道李贤昀此举何意。

    李贤昀收拾完毕,拎起食盒:“走,我们换个地方。”

    —

    所谓换个地方,就是李母所在的棠眠宫。

    别说李母,就连故地重游的卫芸也很是尴尬。

    好在李母勤快,在三人来前便收拾好了殿内杂物,再加上卫芸有意隐瞒,兄弟二人并未瞧出异样。

    毕竟是亲兄弟,平日碍着外人的面子刻意疏远李母,此时在这门可罗雀的棠眠宫,兄弟二人倒也没什么顾忌了,如同寻常母子一般,笑呵呵地侍奉李母。

    卫芸不动声色地把一块不起眼的瓷片踢走,随后换上了标准笑容,把重新热过的菜端上了桌。

    感动之余,李母未忘记正事:“今日怎地得了空过来?若是让皇上问起……”

    李朝昱笑吟吟地为李母夹菜:“母亲不必担忧,兄长已经遣散了旁人,您尽管放心吃喝便是。”

    如此母慈子孝的画面,卫芸忽然觉得自己竟有些多余了。

    李贤昀注意到她,朝她招手:“阿芸,快来吃菜。”

    “不了,我吃饱了。”卫芸猛然想起自己好似遗忘了某个人,赶忙说道,“母亲,你们且吃着,儿媳再去御膳房温一壶酒来。”

    这不是有酒吗?

    李贤昀来不及阻拦,卫芸像是点了火的烟花,瞬间窜了出庭院。

    卫芸让竹英去尚衣局定制几套新装,自己本打算借着送吃食的理由上门量尺寸,结果半路遇上李贤昀训人,听了会儿八卦反而把自己搭了进去。

    虽说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了李母这里,可这一圈也耗费了不少功夫,想必尚衣局那边定是要着急的。

    衣服能不能定制不重要,只祈祷尚衣局的人莫要因为她的拖延而迁怒于竹英。

    “如今你想如何?”

    距离尚衣局不远的地方,卫芸冷不丁刹住了脚步。

    看了看不远处两个熟悉的身影,考虑再三,卫芸果断躲在了一棵粗壮的槐树后。

    而那两人毫无察觉,继续攀谈着。

    “如今太子爷性情大变,就连之前拱手送人的兵权也不惜代价地索要回来……依我看,太子爷是铁了心要整顿太子府,你们也提早做打算吧。”

    “哼,整顿?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况且太子倒台是早晚的事,做再多准备都不如提前找好下家。”竹英笑道,“你说是不是,李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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