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泽十年,尧国遇百年大旱,上无能以对,各地掀杆而起,战火围城。

    顺泽十一年夏,北周遣派使者入尧,以求两国交好。

    同年,因太子御敌未善,上罚派太子调任边疆,戴罪戍边。

    太子离开邶封的那天,卫芸也在壅州城见到了杳无音讯的兄长洪宁。

    洪宁的身体并无大碍,甚至饶有兴致地和那些官兵切磋武艺,他沉浸于肢体暴力带来的快感,洪宁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多出了一人。

    “兄长好兴致。”

    又是一阵欢呼声后,洪宁意外在人群中听到了一抹违和的语调,侧身一看,竟是许久不见的卫芸。

    洪宁赶忙撒开了桎梏对手的手,满面红光地凑上前,上下打量着卫芸,道:“你怎么来了?”

    卫芸抱臂,闻言,眉头一跳:“是我来不得,还是兄长怕我来扰了兄长的雅兴?”

    寨中的人皆为洪宁被挟而担忧,二当家甚至为了洪宁不惜冒着残废的风险闯寨,结果他倒好,竟和这群来路不明的兵将勾肩搭背,打成一片。

    “我岂是这个意思?”洪宁赶忙将她拉离武场,四下环顾,未见他人,“是他带你来的?”

    他,指的是寻卫芸下山的那个人。

    卫芸不知他姓名,但知道洪宁说的就是那人。

    “他是谁?”卫芸明知故问,刻意说得模棱两可。

    洪宁果然被她唬住,神情间多了些慌乱,他道:“不是刘显才带你来的,难不成你自己寻下山的?”

    卫芸忍俊不禁,既得知那人的姓名,便不再逗他:“是刘显带我上山的。你许久未归,寨中的人都担心你,我做了场戏,就被刘显带下山了。”

    “做什么戏?”

    “丧夫的戏。”卫芸一概而过,看向不远处的刘显,“此人傲气太盛,恐怕因小失大,不可长期合作。”

    洪宁捂住她的嘴,不悦道:“胡说些什么,谁说我要与他合作了?”

    不与他合作,干嘛留在此地多日。何况刘显兵强马壮,如此高调围困山寨数日,洪宁不是轻易甘为人臣的秉性,却能顶着压力与此地的官兵打成一片,若非二人达成某种不可言说的约定,卫芸想不出其他缘由了。

    “你把壅州城让给他了?”卫芸收了笑意,一双沉静的眸子死死望着他。

    “各退一步,平分秋色罢了。”洪宁坦然道。

    当初被刘显绑下山时,洪宁早已预料到他们此行的目的。看着刘显装腔作势地训斥手下,造作地为他松绑,请他入席把酒言欢,洪宁逢场作戏,对刘显的暗示充耳未闻,直到刘显按耐不住,主动说起壅州的事。

    “他倒是爽快,开口就要壅州城的驻兵权。”洪宁道,“面上说得比百灵鸟叫的都好听,实际上他的几万大军早已驻扎壅州城内,把我们的人视若草芥,肆意驱使,这不是威胁吗?”

    山寨虽精诚团结,可毕竟寡不敌众,洪宁退而求其次也在情理之中。

    “对了,他为何会把你带下山?”洪宁狐疑道,“莫非你……”

    “谁知道呢?”卫芸望着朝这边走来的刘显,勾起唇角,眼中晦暗不明,“别有目的吧。”

    刘显来到二人面前,惊讶于他们二人之间竟如此熟络,忍不住道:“洪兄,你和这位云娘子是故交?”

    云娘子?

    洪宁睨她,对方却避开了他的质问。

    “她是我小妹。”洪宁反客为主,主动向卫芸介绍道,“小妹,他便是我所说的刘将军。”

    你什么时候说了?

    卫芸正要施礼,反被刘显擒住了手腕。

    刘显道:“既是洪兄的小妹,便是我的妹妹,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小妹莫要上心。”

    攀亲戚倒是殷勤,真是个油嘴滑舌之人。

    卫芸忍着厌恶,强颜欢笑道:“刘将军肯携小女子前来见兄长,小女已感激不尽,怎会责怪将军。”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打太极,默契的绝口不提方才山上所商议的事。虽然两个人各怀鬼胎,但在此事上,默契得宛若天作之合,成功把洪宁忽悠得摸不着头脑。

    “如今兄妹齐聚,不如今夜我在营中设宴,好好为小妹补补身子。”

    刘显说着,无意对上卫芸抛来的一记眼刀,讪笑着松了手。

    “我天生病弱,单靠这一餐怕是补不回来。”卫芸笑着说,“我无所谓,不知兄长意下如何?”

    洪宁不肯放弃壅州,自然不可能被刘显的一顿饭打发走。同样的,卫芸有要事在身,想走也走不开。

    洪宁垂眸思索片刻,道:“留下吧。”

    刘显意在带洪卫二人四下闲逛,奈何军中诸事繁杂,只得提前告辞。

    “壅州还能要回来吗?”洪宁问道。

    “很难。”卫芸道,“他不给,咱们也不能来硬的。”

    洪宁不死心道:“我若不想让呢?”

    卫芸望着远处训练有素的兵将,沉默不语。

    洪宁仿佛预知了结局,沮丧地闭了嘴。

    兄妹二人并肩而行,走到刘显为洪宁安排的住所时,卫芸突然说道:“来日方长,兄长要沉得住气。”

    入夜,卫芸被人领到一处府邸,进门前,一人将她拦在门外。

    “将军口谕,闲人免进。”

    那人书生模样,却没有丝毫的书生气,从说话到举止,吹毛求疵,处处透露着一股地痞流氓的匪气。

    带卫芸来的小兵见到此人,立马陪笑道:“军师,这位是将军的义妹,不是闲人。”

    就这衣冠禽兽也配叫军师?

    “我怎么不知大将军认了个妹妹?”

    卫芸拦住正欲解释的小兵,拢了衣袍,欣欣然施礼道:“小女云唯,字历心,见过军师,不知军师尊姓大名?”

    “李术,字浅儒。”李术将“瞧不起”几个大字明晃晃摆在面上,嘴上不情不愿,却仍遵循礼数回了礼。

    就是每个动作都很敷衍,好在卫芸并不是那么执着于虚礼的人,装没看见就是了。

    “李军师,今日义兄邀我赴宴,您这样……”卫芸点了点横在身前的胳膊,颇为纠结,“我该说是我爽约,还是义兄违约?”

    李术毫不客气,道:“少沾亲带故,将军连家人都可弃之如履,怎么会突然认下你这个义妹?”

    “为何不能认?”卫芸被他激得火冒三丈,碍着对方是主我是客的念头,咬着后槽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没料想,卫芸一再忍让,反而给了李术得寸进尺的借口。

    李术得意道:“刘将军乃是前朝名门之后,你不过是一介草民,想攀高枝?痴心妄想!”

    我他妈——

    气愤归气愤,卫芸还没被滔天怒火冲昏了头脑,她稍加思索,反问道:“刘将军出身不俗,想必军师也并非常人吧?”

    提到自己的出身,李术先是迟疑,而后像是被人踩了尾巴,驳斥道:“你打听那么多做什么?不是要进去吗?赶紧进去,别让将军久等了。”

    随后侧身让出路,恶狠狠剜了眼卫芸,拂袖而去。

    啧,不经打。

    卫芸摇摇头,迈入庭院。

    被那个军师纠缠耽误了时辰,卫芸赶到时,洪宁正和刘显举杯对饮,周边还有一些五大三粗的将军把酒言欢,聊得好不火热。

    “抱歉,我来迟了,没有扰了兄长雅兴吧?”卫芸疾步入门,发髻被风吹得有些乱了,也正是这阵风,将席间的谈话卷出了门外。

    “怎么会,你来得正好,我们正谈起你呢。”刘显指了指身旁的座位,“快请坐。”

    卫芸笑笑,对刘显的暗示熟视无睹。视线落在另一侧席位,忽然一跺脚,怒斥道:“兄长,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喝酒!”

    卫芸嘴上还念叨着,径直走向了洪宁身旁的空位,顺带夺过了洪宁的酒具,重重磕在桌案上,道:“您酒量不好,就不要逞能了,况且酒喝多了伤身。”

    不知在此之前被刘显灌了多少酒,双颊浮现绯红,眼神都有些涣散,更别提听卫芸说的话了。

    刘显有些尴尬地缩回手,宽慰卫芸道:“小妹莫要担心,这酒后劲虽大,但洪兄所饮不多,睡一觉便好了。”

    说罢,一拍手,不知从哪里钻出几个小兵,不由分说,架起不省人事的洪宁拖着便往外走。

    卫芸瞧着走路都发飘的洪宁,嗅了下洪宁饮过的酒杯,直冲门面的酒气闻着都呛鼻,也不知道洪宁是怎么咽下去的。

    这边卫芸已经打起了退堂鼓,正思忖如何脱身,另一边的刘显像是窥破了她的心思,端起酒杯,道:“来,小妹,我敬你一杯。”

    卫芸顺手捞起一旁的空杯,象征性摆出敬酒的样子,说道:“义兄客气了,小女从不饮酒,以此茶代酒,敬义兄知遇之恩。”

    刘显挑眉,一边抿酒,一边腹诽道:为了灌醉他们兄妹,特意令人备了满桌的酒,连解渴的水都没敢放,她又是从哪里携来的茶?

    再回想卫芸方才的一举一动,心思却停留在卫芸所说的话上,刘显放下酒杯,问道:“为何是‘知遇之恩’?”

    “实不相瞒,我原本是官宦之女,有幸识得四书五经,琴棋书画算不上精通却也是可以信手拈来的,只是空得一身才学,最后还是沦为他人之妇,背着寡妇的名声残喘于世。”情到深处,卫芸抬手拭泪,“幸得义兄赏识,陪侍左右而无所顾忌前尘往事,为义兄略尽绵薄之力,义兄于我,怎算不上‘知遇之恩’?”

    刘显和卫芸在山上的谈话,在场的人都不知晓,只是听说刘显认了一女子为义妹,为了一睹芳颜才赴了宴。

    本以为刘显只是见色起意,那成想这女子大有来头,一时间,纷纷放下了酒杯,静候下文。

    怎知卫芸抹了泪,似乎忘了为什么而哭,呆呆地坐在原位,再不发一言。

    众人又将目光转移到刘显身上,刘显干咳一声,瞪了回去。

    “小妹莫要妄自菲薄,”刘显道,“今后你在我身边,谁敢贬低你,你尽管告知我,我替你出气。”

    “都是些闲言碎语,小妹又岂敢叨扰兄长。”

    卫芸轻叹,循声望向刚刚进门的李术,后半句话淹没在李术高亢的传报声中:

    “将军,密探来报,西林军半月后将抵达壅州,还望将军早做准备。”

    在场的将军无不惶恐,交头接耳,场面一时热闹起来。

    “让他们来!老子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义气之余,刘显后知后觉想起了力不能扛的小妹,犹豫道,“小妹,你看……”

    卫芸把玩着酒杯,望着满脸不屑的李术,轻笑,晃悠悠起身施礼,道:“义兄放心,小妹自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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