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伤不深,你这才捡回一条命。”

    卫芸扭头看向旁边喋喋不休的郎中,刚想说什么,一张口,嗓子却干得发疼。

    郎中似乎看出她想说什么,急忙端来一碗汤药,道:“送你来的人已经走了。他还说,恩怨已了,让你不必再寻他了。”

    恩怨已了……

    卫芸小口饮着汤药,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恩恩怨怨,又岂是三两句话可以说通的。

    能斩断原主对洪宁最后的情愫牵连,这一刀不白挨。

    喝过汤药,郎中又嘱咐了她不要乱跑之类的话,便急匆匆去照顾其他病人了。

    卫芸躺在床上,盯着房梁发呆,就连身旁多了几个重伤之人都浑然不觉。

    “嘿,姑娘你得了什么病?”旁人搭话。

    卫芸撇了他一眼:“被养的狗咬了。”

    “这可不是小伤,姑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那人紧张得坐了起来,上下打量她,“咬人的狗就该一棍子打死,省的日后惹出祸患。”

    “您说的是。”卫芸笑笑,“你呢?”

    “嗐,我原本在街边摆摊卖烧饼,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几个军爷,二话不说抢了烧饼就跑,我和他们冲上去找军爷议论,反被他们打了个半死。”那人指了指一旁几个伤势较重的伙伴,苦哈哈地说道。

    军爷?

    卫芸看他鼻青脸肿,身上也不同程度地挂了彩,便道:“那些人送官府了吗?”

    “哎呦别提了,他们打完人就跑没影了,我托几个朋友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人间蒸发似的,怪得很。”

    卫芸觉得奇怪,又详细问过了打人者的穿着打扮,思索片刻,道:“待你养好伤便去报官吧,那些人……也许不是雍州的士兵。”

    那人像是被她一番推理吓到了,不自觉地话多了起来,絮絮叨叨说了近些天城中的怪事。

    许是药效发作,意识逐渐昏沉,卫芸硬着头皮听了一会儿,最终沉沦于杂乱无章的人声中。

    “哥哥,你快点,一会儿人多就挤不进去了!”

    那时的卫芸正值华年,一袭桃红色的衣裙在布衣百姓中格外扎眼。

    卫芸蹦蹦跳跳,拽着身后人的衣袖,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直奔集市中央。

    “慢点。”洪宁背着行囊,嘴上责备着,面上满是宠溺,“小心被人拐跑。”

    “我有哥哥呢。”卫芸毫不在意。

    许是嫌弃洪宁步履太慢,拽着洪宁实在不便,索性撒开了手,纵身钻入人潮,将洪宁的呼唤远远抛之脑后。

    “让,让一下!”前方人头耸动,卫芸宛若一条灵活的鱼,游走在人缝之中,很快便挤进了最前面。

    卫芸仰着头,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皇榜,顿时有些头大。

    “洪宁,洪宁……啊!中了中了!”

    正要回身去寻洪宁,却没注意身后来人,一转身,猛得撞入一个人的怀里。

    不知那人内里穿了什么,胸膛硬得要命,卫芸捂着酸疼的鼻子,连连后退。

    那人以为她要摔倒,赶忙伸手揽住她的腰,稍一用力,轻松将人勾回了怀里。

    “姑娘,您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嘶……”卫芸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却还是连连摆手,“没,没事,你先松手。”

    腰间卸了力,卫芸赶忙退几步与他拉开距离,同时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在腰间摸索丝帕,还未等摸到什么,一方手帕出现在她眼前。

    “谢谢。”

    “该是我说抱歉才是。”

    卫芸拭去眼角泪水,这才看清那人的长相。

    丰神俊朗,少年意气。

    卫芸眨眨眼,攥着那方袖帕,开口道:“你也是来看榜的吗?”

    他失笑:“自然。”

    “姓氏名谁?我替你找找。”

    “不必了。”他指着最上方的一排名字,垂眸看着她,眼中尽是藏不住的得意,“看到第一名的李贤昀了吗?那个就是我。”

    “……”

    “你在哪里?”李贤昀问她。

    “我在你面前。”卫芸面无表情地回他。

    说完,不待李贤昀回过味,径直推开他,走出了人群中。

    走出来没几步,洪宁便赶了过来。

    从卫芸口中得知了中榜的好消息,焦急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但一码归一码,洪宁还是把到处乱跑的卫芸教训了一通,随后将她带回了驿站。

    “哥哥,我们要在这里待多长时间?”

    “半个月左右。”一眼参破了卫芸心里的小九九,洪宁道,“想去哪里我陪你去,不许一个人外出。”

    “……哦。”

    觉察到卫芸的失落,洪宁顿了顿,道:“今夜有灯会,你穿件漂亮衣裳,我带你去放灯。”

    尧国的迎元节,是尧国独有的民间习俗。

    洪宁说得很简单,卫芸全被沿路的花灯吸引,全然没注意到洪宁的失魂。

    洪宁与卫芸各买了一盏花灯,行至半路,许是走累了,洪宁便在桥边歇下了。

    桥下,三三两两的人在放河灯。

    河面宛若银河倾泻,星光摇曳,熠熠生辉。

    “你在这里侯着。”洪宁头也不回地朝桥下走去。

    看着洪宁淹没在灯火尽头,卫芸抱着莲花花灯,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

    不知等了多久,桥下放灯的人逐渐散了伙,卫芸看着心痒痒,实在没忍住,抱着莲花灯下了桥。

    下了岸,卫芸正要把花灯放入河中,余光瞄见旁边的人手持毛笔,在灯上写了些什么,又神神秘秘地对着灯自言自语一番,虔诚地将花灯放入了河中。

    这么一对比,她好像有点太草率了。

    卫芸蹲在地上,盯莲花灯一会儿,正欲找旁人借支笔,余光却意外瞟见一双熟悉的眉眼。

    她以为是错觉,没在意,俯身拾不慎掉在地上的花灯。

    “看来我们是有缘的。”

    听到这个声音,卫芸抬头看向他,道:“你有笔吗?”

    “……”

    李贤昀捧着莲花灯,慢悠悠跟在卫芸身后,陪着她在集市上借笔写灯。

    卫芸运气很好,没走多远,一个好心的卖红枣糕的摊主借给她笔。

    李贤昀离得近,余光见她写下“闻妩”二字,下意识愣了一下:“她是——”

    “是我娘亲。”卫芸欣赏着花灯上的娟秀小楷,心满意足地说道。

    李贤昀道:“见你放河中,莫非她已故去?”

    “花灯不该放河中吗?”卫芸指着不远处的灯河,疑惑道,“我见他们都放于河中,难不成放在哪里也有规矩吗?”

    李贤昀瞧着她,半晌才道:“看样子,你不是邶封人?”

    “我是在凉城长大的,今年随兄长入邶封赶考。”

    李贤昀了然,道:“放灯确实大有讲究。在这灯上写下故人名字,放归天际,可以与故人互寄相思;放与河中,可以引渡迷路的魂魄轮回;放在家门口,可以指引亡魂归家团圆。”

    “原来是这样。”

    卫芸点点头,归还了笔,向小贩道过谢后,顺带自掏腰包买了两块红枣糕,分了李贤昀一块儿:“谢谢你了。”

    “谢我?”李贤昀微微惊讶。

    “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说着,卫芸抬脚向着河边走去。

    见状,李贤昀看了眼手中热乎的糕点,赶忙追了上去:“你要放河灯?”

    “嗯。”卫芸反问他,“你呢?”

    “我无灯可放。”李贤昀望着满天的灯火,说道,“陪友人出来看花灯而已。”

    卫芸有些慌乱:“我没有叨扰你们赏灯吧?”

    “不会。”李贤昀道,“她在另一岸放河灯,我闲来无事,沿着河岸闲逛罢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回到了河边。

    不同于他人的郑重虔诚,卫芸只是简单地把灯放入河中,目送它融入繁灯之中,流向更远方。

    “这么简单?”李贤昀哭笑不得,一时竟不知她是真心还是假意。

    “不然呢?”

    李贤昀道:“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与她说的?”

    “留不住的人何必强求?真正想归家的人,即使身死,也从不会忘记回家的路。”卫芸道,“有些话,即使不从口中说出,远隔千里,也可心意相通。”

    “你……”

    “贤昀——”

    不远处,有人在唤他。

    李贤昀朝那女子打过招呼,对卫芸报以歉意的笑:“看来缘分暂止于此了。”

    “来日方长。”卫芸道。

    卫芸睁开眼,入目一片漆黑。

    房间里静悄悄的,弥漫着药材的苦涩。

    原来,他们很早就见过了吗?

    温馨的开篇,为什么会演变成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正思虑着,不知从哪里卷入一阵轻风,原本清亮的房间突然黯淡无光。

    卫芸抬眼望向窗外。

    墨云凉月,寒夜动鼓鸣。

    秋风怯思,灼梦惊韶华。

    她终究亲手撕破了他们为她营造的幻梦。

    ——【灼风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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