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的启明星
【所以说，你们几个，昨晚都在那个宴会上？】Olivia双手叉腰，鼓着脸气呼呼地质问。
【报告！我不在！】吴在贤嘴里还叼着泡菜，像上课回答老师问题一样颠颠的举手抢答。
Olivia圆着眼睛瞪他：【我又没有问你！】
之前多一个俞亮也就罢了，结果没过几天，在某两个狗皮膏药的死乞白赖下，裴星的干饭小分队就又稀里糊涂的扩充到了五个人。裴星本人倒是自认倒霉，默认了他俩的存在，但这并不意味着本可以独自拥有裴星午餐时间的Olivia能够欣然接受。
况且，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星跟他们竟然从一开始的见面就掐，到了现在可以心平气和的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这背后肯定发生了不少事，而她对此却一无所知，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要生气。
裴星很不走心的给她顺毛：【昂，我跟俞亮都去了。超级无聊，一点也不好玩。是吧俞亮？】
一边吃饭，一边三心二用的在脑海中打谱的俞亮根本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只是感觉到裴星在叫他的名字，更不走心的【嗯】了声。
昨天宴会也邀请了不少他们在国际学校的同学和家长，李家兄弟和裴星俞亮本身又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发生的那点事儿很快就在学生里流传开来，荣登本周八卦榜首。
八卦嘛，总是需要带些传奇色彩，所有当这个故事辗转传到Olivia耳朵里时，已经变成了“裴星苦苦追求李承协未果，先有暗恋其的李承赫为爱大打出手，豪门兄弟反目成仇；后有竹马俞亮为她挺身而出，最终草根少年不敌富家阔少，拍拍屁股灰溜溜的离开了”。
裴星拍案而起，罕见的爆了粗口：【做他的春秋大梦，臭棋篓子烦人精，亮哥一个顶他十个！】
李承赫也不能忍：【暗恋星老大？我哪儿敢啊！这是造谣！是诽谤！谁？谁说的？我警告他小心别让我抓到，我可是有专业律师团队的！】
吴在贤铁勺一挥，跟着瞎起哄：【赫老大告他们！】
Olivia半信半疑：【真的？那星对承协学长爱而不得......？】
裴星的表情就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这属于骂人了这是。】现在的小孩，想象力也太贫瘠，天天不是情啊就是爱的，没营养，没前途。
跟他们不在一个频道的俞亮看到大家都站起来了，非常状况外地敲了敲裴星的桌面：“把蔬菜吃了。不要挑食。”
裴星眼睛滴溜溜一转，俯身凑近俞亮耳旁，神神叨叨的说：“那你知道，不吃蔬菜的，都是些什么人吗？”
她快速地揭晓了答案：“他们都是......不吃蔬菜的人。”
“？？？”
趁人没反应过来，小把戏得逞的裴星已经坏笑地逃开了。
*
中盘胜。
随着代表着认输的两颗棋子被放在棋盘正中，周围一圈人都禁不住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又是中盘胜。
【他才九岁？真的假的？那可是一组的崔英前辈啊，下个月定段大会的大热门！就这么......中盘负？前辈今天是不是状态不好？】
【有一说一，这盘俞亮发挥很稳，下出了好几招妙手，崔英输得不亏。】
【世界冠军的儿子，占了这么好的资源，人家生下来跟咱起点就不一样，水准当然不会太次啦。】
【我记得他一来就刷新了秀英的最快升组记录吧？而且每周死活题考试都拿第一，这个月的院生循坏赛已经九连胜了，而且全是中盘胜，赢得特别漂亮。照这个势头，我估计第二军团就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他要升上来只是时间问题。】
【有这实力，为什么要来韩国下棋？直接在中国冲段不是更容易吗？】
【先有洪秀英，现在又来个俞亮，这两年小将都这么猛的吗？还给不给人活路了？天才这么多，凭什么就不能多我一个？？】
【太吓人了......难道中国的围棋水平已经高到这种程度了吗！？不行，天才都那么努力了，我也得赶紧加把劲，不然到时候排位赛又要降组了......】
细碎的声音一阵阵飘过，就像投入大海的石子，被沉默的漩涡吞噬，激不起半点风浪。
身处议论中心的少年，脸上丝毫不见赢了棋的喜悦，亦或是半分被曲解的恼怒。他只是，像个严格执行程序的下棋机器，无休无止又不知疲倦地运行着。
他很聪明，也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他的沉默不是委曲求全，而是无声的积累沉淀，因为语言太过轻巧廉价，不用费吹灰之力，而绝对的实力，才会是最坚韧的盔甲与利刃。他走的每一步路，都分毫不差地踏在他计划好的未来上，扎实，而稳妥。
虽然偶尔也会出现一些意外。
【这一手，你再琢磨一下。】金镇七段不知何时来到了俞亮身后，用教杆隔空指了指某颗棋子：【后退只能解一时燃眉之急，如果崔英后续把这块控住，你就麻烦了。】
俞亮手抵着下巴沉思了会儿，从全局上看往后退确实算不得好手，在对局中就感觉到了隐隐的牵制，不过他当时想的也是保住这一块棋型。
突然，脑海中有什么东西闪过，他就像突然被点醒一般，推翻了之前的所有假设。
【下在这，从右上角打入，撕开白棋防御，制造断点，诱敌深入。】
崔英顿悟，双手合在胸前用力一拍，激动得差点打翻棋盘。
【好手！】
金镇淡笑。能这么快看出这一步，他识人的眼光果真不错。虽说刚升至七段，但他也知道自己很难再有突破了，一心扎在了培养围棋后备力量的事业上。只可惜，一直看好的洪秀英已经拜在国手门下，他也没那个能耐跟世界冠军抢弟子。
说曹操曹操到，一个非常具有标志性的嗓门硬生生地闯了进来：【亮啊！你这边好了没有？下一局是我俩下！】
俞亮冲他点点头：【你稍等一会，我马上结束了。】
-
【嘶......】踢到了铁板，洪秀英烦躁地抓了抓头顶的毛，【怎么回事......一定不是我退步了，你小子，下得很大胆啊。】
俞亮不语，从容落下一子。
【莫？还有后手？看我侵消！】
他这手可不简单。洪秀英有些得意的看向自己的对手，却见对方没有露出任何异色，似乎还笑了笑，但下一秒又恢复了平静。洪秀英搓搓眼睛，还以为是出现了幻觉。
看到骤然反转的局面，洪秀英瞪大了眼。哪里是什么幻觉，刚刚那一下分明就是对他无情的嘲笑。
阿一西！又犯蠢了！他怎么能忘记坐在对面的人是俞亮呢？那可是俞亮啊！洪秀英跟霜打的柿子一样，面如死灰。
【你这家伙，变化够大的，进步神速啊。你偷偷告诉我，是不是在外面开小灶了？哪位高人啊？】
俞亮下棋的时候很少说话，本来就不指望他会回答，一般都是洪秀英自言自语，偶尔调节调节气氛。
可破天荒的，这位没有感情的下棋机器听到这句话后，手上的动作明显顿了顿。
十二之十三，破。
【是有高人。】
是她告诉他，无论棋技水平，对手就只是对手，无需畏惧，但求突破。赢了，便不骄不躁，乘风直上；输了，也输得坦然，只管想办法再赢回来。如此自尊其心，便是对一盘棋最大的尊重，也是围棋之真意哲学。
洪秀英嗅到了一丝不平常的气息，眯着眼道：【什么高人这么神？什么时候能不能带我见见？我最近是怎么下也下不顺，正好也给我提点提点。】
十一之七，叫吃。
是很神。
神到一切犹疑与彷徨在她眼里都无处遁形，所有沉浮与得失也左不过过眼云烟。
有时候他真的会以为，她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理解他，接纳他，成为他黑白世界里高高悬挂的启明星，在他于泥潭中摸索的时候，打碎那片虚空的黑，洒下点点星光。
气氛又安静了下来，洪秀英撇撇嘴，不爽道：【小气，谁还没有个老师了。对了，裴星妹妹最近在干什么？怎么没见她来道场玩啊？】
四之十二，跳。
【你找她有事？】
【喔，没什么，就是还想跟她再下盘棋呢，跟她下棋可过瘾了。】
十七之八，长。
俞亮眼帘微垂，还是告诉他：【她说她不下了。】
洪秀英只惊讶了那么一瞬，语气并无遗憾：【哦......果然啊。】
俞亮落子的动作犹豫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她是富二代啊，家里这么有钱，当棋手又苦又累的，肯定会选更容易的路吧。】
啪——一枚白棋气势汹汹地被摁在棋盘上，直接斩杀了对方大片棋子。
黑棋气死，再无回天之力。
【对于有追求的棋手来说，围棋不仅仅是一种职业，更不止的谋生的手段。如果以受苦受累的心态在这里练棋，就算定上了段，有再好的老师，也永远无法触碰到神乎其技的境界。】
少年的神色认真到执拗。
【而且，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是她自己的事。任何人都没有立场妄议揣测。】
在洪秀英震惊的目光下，俞亮起身，鞠躬。
【你输了。承让。】
*
睡前有喝牛奶习惯的裴星在餐桌上磨磨蹭蹭冲着牛奶时，正好碰上背着书包进门的俞亮。
裴星吹了声口哨：“哟，小俞老师输棋了啊。”脸这么臭。
这声口哨可把俞亮雷的不轻。她这又是整哪一出？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
“没。赢了。”
过了一秒，他又忍不住补充道：“算上今天下的，我目前的记录是连赢十二场。都是中盘胜。”
看把你得意的。小孩跟她炫耀战绩，求表扬呢。
那就夸夸你吧。裴星很没有灵魂的捧场道：“哇。好厉害，好棒棒哦。十二场连胜诶，太让人意外啦。”
“......”
被耍了这么多次，他怎么就不长教训呢？
见人更郁闷了，裴星决定不继续逗他：“我们小俞老师的水平我还不清楚吗？连胜有什么稀奇的，基本操作而已......嚯。”
夸得太入迷，用来冲牛奶的开水什么时候溢出来的都不知道。
滚烫的沸水从虎口一路淋过，裴星白着脸一动不动，冒着热气的开水壶和玻璃杯还被她抓在手里，狰狞的创面潮涌一样蔓延开来，钻心的痛感爬上她每一寸神经，直至模糊了视线。裴星张张嘴，愣是扛着没发出一点声音。
俞亮急急地把她带到洗手池边，握住她的手放在凉水下冲洗，眼里是化不开的焦急。
裴星的脑袋直接宕机，空白一片。
他掌心温度滚烫，毫无阻隔的炙烤着两人肌肤相接处，几乎能把人热到融化。
她红肿一片的手背被曜石般的黑眸紧紧盯着，裴星觉得这比刚刚被开水烫到还要令人难安，下意识就想把手抽开。
却没想俞亮把她的手捉得更紧了，沉声道：“不要动。”
“没事的。”见人绷着脸一脸严肃，裴星反而冷静下来安抚他，“我死猪不怕开水烫。”
她这么一打岔，俞亮也从紧张的状态缓了过来，瞪她：“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裴星嘴一瘪，佯装委屈：“开玩笑怎么了嘛，我都这么可怜了，还不允许我找点乐子吗？你就知道凶我呜呜呜......”
就如飞蛾扑火，明知道这又是她的陷阱，可他还是落入了圈套，为了炽焰那一瞬间的绚丽，甘愿将自己献祭。
他的态度也逐渐在七扭八扭的情绪中软了下来，道：“我这是凶你吗！还不是你自己什么都不上心！不是说很成熟吗？干出的事还这么幼稚！”
裴星是典型的得了便宜就卖乖，一副无赖样道：“哦。可能我集成熟和幼稚于一体，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
她又晃晃脑袋，很是臭屁：“你可得珍惜我。毕竟我这样的你这辈子可能遇不到第二个。”
俞亮翻了个白眼，吊着眼尾刺她：“是。上小学了连个水都倒不好的奇女子。”
裴星：“......”不带人身攻击的啊。
感觉已经在凉水下冲了有十几分钟，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裴星手都要被冲麻了，整个人又不安分起来。
“再等等，还有三分钟。”
龟毛！
裴星心里腹诽，脑袋里还想着她未竟的牛奶大业：“你喝不喝牛奶？我待会也给你冲一杯。”
“可别。”他还不打算就这么放着她把厨房给炸了，“牛奶我给你冲，你一会自己把药涂了。”
裴星嘀咕：“涂什么涂，过两天它自己就好了。”
俞亮不理她，干脆押着她上药包扎一条龙，把她乖乖安到沙发上后再跑去冲牛奶。
任劳任怨的小蜜蜂稳稳地端着杯子走过来，裴星伸手就要去接。谁知道小蜜蜂一巴掌把她蠢蠢欲动的爪子拍了下去，裴星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看他。
“冷一会再喝。”
裴星讪讪地缩回手，不服气道：“我只是一不小心，又不是傻。而且不也没什么事吗。”
小姑娘心眼里打的什么主意，俞亮一眼就看得出来。他脱口而出：“什么都是小事，什么都不在乎，那什么东西对你来说是有所谓的？”
“这你就不懂了。”裴星反手一锅毒鸡汤就灌了下去，“无所谓，是一种接受自己和忠于自己的淡泊，也是一种不苛责、不强求的放过。人啊，百八十年的，活的就是个'差不多'，大不了就是那回事呗。”
裴星觉得她信口胡诌的本领真是越来越登峰造极，还百八十年呢，她连牙都还没换完，这话说的她自己都快信了。
不过显然，从她的嘴里出来吐出来的东西在某人面前也没有多少信服力，好在人也懒得戳穿：“所以，这就是你放弃围棋的理由？”
这话题跳的，她有理由怀疑他铺垫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句。
“我以为你不会问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当然是因为不喜欢啊。”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意料。
“你......不喜欢下棋吗？”能下出这种棋的人，真的会不爱上围棋吗？
“我是说，我能下，但不爱下。所以是下还是不下，对我来说其实都没什么。”
“可是你很有天赋。”俞亮皱着眉打断，“就这么放弃，你不觉得浪费吗？”
裴星轻笑一声，似在嘲弄他执意要问到底的偏执。
“擅长就代表着热爱吗？我去学美术、钢琴、网球的老师都觉得我有天赋，我能把它们都当作一生的事业吗？我只是不想把有限的人生投入到那些并不是非它不可的东西上，这也是浪费吗？”
俞亮答不上来。
他知道他是擅长围棋的，他也清晰的感受得到，下棋时那股足以让他战栗的兴奋，和体内血液沸腾带来的快感。他根本想象不到自己能有一天不下棋，没了围棋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
可是他却不知道，或者说从来没有停下来思考过，究竟是热爱的力量在支撑着他坚定不移地向前，还是长此以往的自律已经成为了习惯。他从小就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直到时光的出现，那个让他看见了“棋神”的影子的男孩，把他的一直以来的尊严和骄傲，狠狠踩在脚下。
他承认他怕了。他怕他放下一切来到韩国的决定太过冲动，他怕他所谓的执着与追逐到头来只是自己一个人可笑的狂欢。他怕，他所有的热爱和闯劲，都会在日复一日不断的摧毁自我和重塑自我中消磨殆尽。
他就像，在雾霭森林里迷失了方向的幼狼，绝望的环顾着迷雾重重的未来，鸣叫都变得乏力。
裴星傻眼了。
她就是诚实的、坦荡的、基于自身实际情况的回答了他的问题，怎么还把人给说丧气了呢？
要真把人给整颓废了，国家损失这么大个潜在人才，她这罪过可就大了。
裴星也急了，“吨吨吨”一口气把奶闷完，胡乱把嘴一擦，又“哒哒哒”蹭过去挨着俞亮坐下，双手“啪嗒”一下捧过男孩精致的下颌，强迫他和自己对视。
猝不及防的，男生干净又温润的目光就这么撞了进来。他清亮的眸似有水光，那一湾澄湖，漾着层薄薄的青雾，星星都要碎在里面了。
裴星慌慌忙忙的，又被他这么看着，语言系统都差点失效。
“喂喂喂，你咋这样呢？别灰心啊，我跟你又不一样，你可是俞亮啊，不信你去问，任何人只要是跟你下过棋，都会知道你多有天赋，有多热爱围棋的，要是你不下了才是真的浪费呢。”
俞亮眼神迷茫。他什么时候说他不下了？
他这样子落在裴星眼里更像可怜又无助的小狗狗了，裴星瞬间母爱爆棚，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慈蔼过。
“哎呀呀，你是真的特别特别厉害，是客观上的很厉害，可不是我诓你的啊。说来我还要感谢你呢，我就是跟你下了那一盘，才决定不走职业的......你咋又不高兴了？......你想哪去了，当然不是因为你，我只是很感谢你，是你让我知道了真正热爱围棋的人是怎么样的，我曾以为这东西一文不值，后来才知道，如果少了它，无论是在什么领域，都是很难做到极致的。”
“所以我决定及时止损，我不想下没有温度的围棋。”
俞亮问：“那你放弃围棋以后，找到了别的，非其不可的东西了吗？”
裴星脑袋耷拉下来，看上去有些低落。
“没呢，这事儿急不来，我还是个孩子呢。”
俞亮被她逗笑。平常老气横秋，天天跟个小老太似的给人灌鸡汤的人说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这场面怎么看都有一种无厘头的滑稽。
裴星恼羞成怒，作势要打他：“你笑什么！？我这么年纪轻轻，难道不是个孩子吗！？”
俞亮捂着脸，笑得肩一耸一耸的，差点没背过气去。
裴星面无表情地等他笑完，阴恻恻地盯着他。
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开怀的大笑过。
俞亮情不自禁的伸手摸了摸她炸毛的脑袋，裴星暴躁地摇晃着她金贵的脑瓜，甩开他的手。
裴星往后撤开，又恢复了平常生人勿近的样子。
她深深的和俞亮对视一眼，神色淡漠，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他们心里，早就有了自己认定的答案。
“虽然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我知道，人生如棋局，有万般选择，无限可能。
而一旦迈出了那一步......”
——那便落子无悔，勇往直前。
【报告！我不在！】吴在贤嘴里还叼着泡菜，像上课回答老师问题一样颠颠的举手抢答。
Olivia圆着眼睛瞪他：【我又没有问你！】
之前多一个俞亮也就罢了，结果没过几天，在某两个狗皮膏药的死乞白赖下，裴星的干饭小分队就又稀里糊涂的扩充到了五个人。裴星本人倒是自认倒霉，默认了他俩的存在，但这并不意味着本可以独自拥有裴星午餐时间的Olivia能够欣然接受。
况且，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星跟他们竟然从一开始的见面就掐，到了现在可以心平气和的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这背后肯定发生了不少事，而她对此却一无所知，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要生气。
裴星很不走心的给她顺毛：【昂，我跟俞亮都去了。超级无聊，一点也不好玩。是吧俞亮？】
一边吃饭，一边三心二用的在脑海中打谱的俞亮根本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只是感觉到裴星在叫他的名字，更不走心的【嗯】了声。
昨天宴会也邀请了不少他们在国际学校的同学和家长，李家兄弟和裴星俞亮本身又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发生的那点事儿很快就在学生里流传开来，荣登本周八卦榜首。
八卦嘛，总是需要带些传奇色彩，所有当这个故事辗转传到Olivia耳朵里时，已经变成了“裴星苦苦追求李承协未果，先有暗恋其的李承赫为爱大打出手，豪门兄弟反目成仇；后有竹马俞亮为她挺身而出，最终草根少年不敌富家阔少，拍拍屁股灰溜溜的离开了”。
裴星拍案而起，罕见的爆了粗口：【做他的春秋大梦，臭棋篓子烦人精，亮哥一个顶他十个！】
李承赫也不能忍：【暗恋星老大？我哪儿敢啊！这是造谣！是诽谤！谁？谁说的？我警告他小心别让我抓到，我可是有专业律师团队的！】
吴在贤铁勺一挥，跟着瞎起哄：【赫老大告他们！】
Olivia半信半疑：【真的？那星对承协学长爱而不得......？】
裴星的表情就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这属于骂人了这是。】现在的小孩，想象力也太贫瘠，天天不是情啊就是爱的，没营养，没前途。
跟他们不在一个频道的俞亮看到大家都站起来了，非常状况外地敲了敲裴星的桌面：“把蔬菜吃了。不要挑食。”
裴星眼睛滴溜溜一转，俯身凑近俞亮耳旁，神神叨叨的说：“那你知道，不吃蔬菜的，都是些什么人吗？”
她快速地揭晓了答案：“他们都是......不吃蔬菜的人。”
“？？？”
趁人没反应过来，小把戏得逞的裴星已经坏笑地逃开了。
*
中盘胜。
随着代表着认输的两颗棋子被放在棋盘正中，周围一圈人都禁不住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又是中盘胜。
【他才九岁？真的假的？那可是一组的崔英前辈啊，下个月定段大会的大热门！就这么......中盘负？前辈今天是不是状态不好？】
【有一说一，这盘俞亮发挥很稳，下出了好几招妙手，崔英输得不亏。】
【世界冠军的儿子，占了这么好的资源，人家生下来跟咱起点就不一样，水准当然不会太次啦。】
【我记得他一来就刷新了秀英的最快升组记录吧？而且每周死活题考试都拿第一，这个月的院生循坏赛已经九连胜了，而且全是中盘胜，赢得特别漂亮。照这个势头，我估计第二军团就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他要升上来只是时间问题。】
【有这实力，为什么要来韩国下棋？直接在中国冲段不是更容易吗？】
【先有洪秀英，现在又来个俞亮，这两年小将都这么猛的吗？还给不给人活路了？天才这么多，凭什么就不能多我一个？？】
【太吓人了......难道中国的围棋水平已经高到这种程度了吗！？不行，天才都那么努力了，我也得赶紧加把劲，不然到时候排位赛又要降组了......】
细碎的声音一阵阵飘过，就像投入大海的石子，被沉默的漩涡吞噬，激不起半点风浪。
身处议论中心的少年，脸上丝毫不见赢了棋的喜悦，亦或是半分被曲解的恼怒。他只是，像个严格执行程序的下棋机器，无休无止又不知疲倦地运行着。
他很聪明，也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他的沉默不是委曲求全，而是无声的积累沉淀，因为语言太过轻巧廉价，不用费吹灰之力，而绝对的实力，才会是最坚韧的盔甲与利刃。他走的每一步路，都分毫不差地踏在他计划好的未来上，扎实，而稳妥。
虽然偶尔也会出现一些意外。
【这一手，你再琢磨一下。】金镇七段不知何时来到了俞亮身后，用教杆隔空指了指某颗棋子：【后退只能解一时燃眉之急，如果崔英后续把这块控住，你就麻烦了。】
俞亮手抵着下巴沉思了会儿，从全局上看往后退确实算不得好手，在对局中就感觉到了隐隐的牵制，不过他当时想的也是保住这一块棋型。
突然，脑海中有什么东西闪过，他就像突然被点醒一般，推翻了之前的所有假设。
【下在这，从右上角打入，撕开白棋防御，制造断点，诱敌深入。】
崔英顿悟，双手合在胸前用力一拍，激动得差点打翻棋盘。
【好手！】
金镇淡笑。能这么快看出这一步，他识人的眼光果真不错。虽说刚升至七段，但他也知道自己很难再有突破了，一心扎在了培养围棋后备力量的事业上。只可惜，一直看好的洪秀英已经拜在国手门下，他也没那个能耐跟世界冠军抢弟子。
说曹操曹操到，一个非常具有标志性的嗓门硬生生地闯了进来：【亮啊！你这边好了没有？下一局是我俩下！】
俞亮冲他点点头：【你稍等一会，我马上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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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踢到了铁板，洪秀英烦躁地抓了抓头顶的毛，【怎么回事......一定不是我退步了，你小子，下得很大胆啊。】
俞亮不语，从容落下一子。
【莫？还有后手？看我侵消！】
他这手可不简单。洪秀英有些得意的看向自己的对手，却见对方没有露出任何异色，似乎还笑了笑，但下一秒又恢复了平静。洪秀英搓搓眼睛，还以为是出现了幻觉。
看到骤然反转的局面，洪秀英瞪大了眼。哪里是什么幻觉，刚刚那一下分明就是对他无情的嘲笑。
阿一西！又犯蠢了！他怎么能忘记坐在对面的人是俞亮呢？那可是俞亮啊！洪秀英跟霜打的柿子一样，面如死灰。
【你这家伙，变化够大的，进步神速啊。你偷偷告诉我，是不是在外面开小灶了？哪位高人啊？】
俞亮下棋的时候很少说话，本来就不指望他会回答，一般都是洪秀英自言自语，偶尔调节调节气氛。
可破天荒的，这位没有感情的下棋机器听到这句话后，手上的动作明显顿了顿。
十二之十三，破。
【是有高人。】
是她告诉他，无论棋技水平，对手就只是对手，无需畏惧，但求突破。赢了，便不骄不躁，乘风直上；输了，也输得坦然，只管想办法再赢回来。如此自尊其心，便是对一盘棋最大的尊重，也是围棋之真意哲学。
洪秀英嗅到了一丝不平常的气息，眯着眼道：【什么高人这么神？什么时候能不能带我见见？我最近是怎么下也下不顺，正好也给我提点提点。】
十一之七，叫吃。
是很神。
神到一切犹疑与彷徨在她眼里都无处遁形，所有沉浮与得失也左不过过眼云烟。
有时候他真的会以为，她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理解他，接纳他，成为他黑白世界里高高悬挂的启明星，在他于泥潭中摸索的时候，打碎那片虚空的黑，洒下点点星光。
气氛又安静了下来，洪秀英撇撇嘴，不爽道：【小气，谁还没有个老师了。对了，裴星妹妹最近在干什么？怎么没见她来道场玩啊？】
四之十二，跳。
【你找她有事？】
【喔，没什么，就是还想跟她再下盘棋呢，跟她下棋可过瘾了。】
十七之八，长。
俞亮眼帘微垂，还是告诉他：【她说她不下了。】
洪秀英只惊讶了那么一瞬，语气并无遗憾：【哦......果然啊。】
俞亮落子的动作犹豫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她是富二代啊，家里这么有钱，当棋手又苦又累的，肯定会选更容易的路吧。】
啪——一枚白棋气势汹汹地被摁在棋盘上，直接斩杀了对方大片棋子。
黑棋气死，再无回天之力。
【对于有追求的棋手来说，围棋不仅仅是一种职业，更不止的谋生的手段。如果以受苦受累的心态在这里练棋，就算定上了段，有再好的老师，也永远无法触碰到神乎其技的境界。】
少年的神色认真到执拗。
【而且，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是她自己的事。任何人都没有立场妄议揣测。】
在洪秀英震惊的目光下，俞亮起身，鞠躬。
【你输了。承让。】
*
睡前有喝牛奶习惯的裴星在餐桌上磨磨蹭蹭冲着牛奶时，正好碰上背着书包进门的俞亮。
裴星吹了声口哨：“哟，小俞老师输棋了啊。”脸这么臭。
这声口哨可把俞亮雷的不轻。她这又是整哪一出？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
“没。赢了。”
过了一秒，他又忍不住补充道：“算上今天下的，我目前的记录是连赢十二场。都是中盘胜。”
看把你得意的。小孩跟她炫耀战绩，求表扬呢。
那就夸夸你吧。裴星很没有灵魂的捧场道：“哇。好厉害，好棒棒哦。十二场连胜诶，太让人意外啦。”
“......”
被耍了这么多次，他怎么就不长教训呢？
见人更郁闷了，裴星决定不继续逗他：“我们小俞老师的水平我还不清楚吗？连胜有什么稀奇的，基本操作而已......嚯。”
夸得太入迷，用来冲牛奶的开水什么时候溢出来的都不知道。
滚烫的沸水从虎口一路淋过，裴星白着脸一动不动，冒着热气的开水壶和玻璃杯还被她抓在手里，狰狞的创面潮涌一样蔓延开来，钻心的痛感爬上她每一寸神经，直至模糊了视线。裴星张张嘴，愣是扛着没发出一点声音。
俞亮急急地把她带到洗手池边，握住她的手放在凉水下冲洗，眼里是化不开的焦急。
裴星的脑袋直接宕机，空白一片。
他掌心温度滚烫，毫无阻隔的炙烤着两人肌肤相接处，几乎能把人热到融化。
她红肿一片的手背被曜石般的黑眸紧紧盯着，裴星觉得这比刚刚被开水烫到还要令人难安，下意识就想把手抽开。
却没想俞亮把她的手捉得更紧了，沉声道：“不要动。”
“没事的。”见人绷着脸一脸严肃，裴星反而冷静下来安抚他，“我死猪不怕开水烫。”
她这么一打岔，俞亮也从紧张的状态缓了过来，瞪她：“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裴星嘴一瘪，佯装委屈：“开玩笑怎么了嘛，我都这么可怜了，还不允许我找点乐子吗？你就知道凶我呜呜呜......”
就如飞蛾扑火，明知道这又是她的陷阱，可他还是落入了圈套，为了炽焰那一瞬间的绚丽，甘愿将自己献祭。
他的态度也逐渐在七扭八扭的情绪中软了下来，道：“我这是凶你吗！还不是你自己什么都不上心！不是说很成熟吗？干出的事还这么幼稚！”
裴星是典型的得了便宜就卖乖，一副无赖样道：“哦。可能我集成熟和幼稚于一体，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
她又晃晃脑袋，很是臭屁：“你可得珍惜我。毕竟我这样的你这辈子可能遇不到第二个。”
俞亮翻了个白眼，吊着眼尾刺她：“是。上小学了连个水都倒不好的奇女子。”
裴星：“......”不带人身攻击的啊。
感觉已经在凉水下冲了有十几分钟，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裴星手都要被冲麻了，整个人又不安分起来。
“再等等，还有三分钟。”
龟毛！
裴星心里腹诽，脑袋里还想着她未竟的牛奶大业：“你喝不喝牛奶？我待会也给你冲一杯。”
“可别。”他还不打算就这么放着她把厨房给炸了，“牛奶我给你冲，你一会自己把药涂了。”
裴星嘀咕：“涂什么涂，过两天它自己就好了。”
俞亮不理她，干脆押着她上药包扎一条龙，把她乖乖安到沙发上后再跑去冲牛奶。
任劳任怨的小蜜蜂稳稳地端着杯子走过来，裴星伸手就要去接。谁知道小蜜蜂一巴掌把她蠢蠢欲动的爪子拍了下去，裴星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看他。
“冷一会再喝。”
裴星讪讪地缩回手，不服气道：“我只是一不小心，又不是傻。而且不也没什么事吗。”
小姑娘心眼里打的什么主意，俞亮一眼就看得出来。他脱口而出：“什么都是小事，什么都不在乎，那什么东西对你来说是有所谓的？”
“这你就不懂了。”裴星反手一锅毒鸡汤就灌了下去，“无所谓，是一种接受自己和忠于自己的淡泊，也是一种不苛责、不强求的放过。人啊，百八十年的，活的就是个'差不多'，大不了就是那回事呗。”
裴星觉得她信口胡诌的本领真是越来越登峰造极，还百八十年呢，她连牙都还没换完，这话说的她自己都快信了。
不过显然，从她的嘴里出来吐出来的东西在某人面前也没有多少信服力，好在人也懒得戳穿：“所以，这就是你放弃围棋的理由？”
这话题跳的，她有理由怀疑他铺垫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句。
“我以为你不会问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当然是因为不喜欢啊。”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意料。
“你......不喜欢下棋吗？”能下出这种棋的人，真的会不爱上围棋吗？
“我是说，我能下，但不爱下。所以是下还是不下，对我来说其实都没什么。”
“可是你很有天赋。”俞亮皱着眉打断，“就这么放弃，你不觉得浪费吗？”
裴星轻笑一声，似在嘲弄他执意要问到底的偏执。
“擅长就代表着热爱吗？我去学美术、钢琴、网球的老师都觉得我有天赋，我能把它们都当作一生的事业吗？我只是不想把有限的人生投入到那些并不是非它不可的东西上，这也是浪费吗？”
俞亮答不上来。
他知道他是擅长围棋的，他也清晰的感受得到，下棋时那股足以让他战栗的兴奋，和体内血液沸腾带来的快感。他根本想象不到自己能有一天不下棋，没了围棋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
可是他却不知道，或者说从来没有停下来思考过，究竟是热爱的力量在支撑着他坚定不移地向前，还是长此以往的自律已经成为了习惯。他从小就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直到时光的出现，那个让他看见了“棋神”的影子的男孩，把他的一直以来的尊严和骄傲，狠狠踩在脚下。
他承认他怕了。他怕他放下一切来到韩国的决定太过冲动，他怕他所谓的执着与追逐到头来只是自己一个人可笑的狂欢。他怕，他所有的热爱和闯劲，都会在日复一日不断的摧毁自我和重塑自我中消磨殆尽。
他就像，在雾霭森林里迷失了方向的幼狼，绝望的环顾着迷雾重重的未来，鸣叫都变得乏力。
裴星傻眼了。
她就是诚实的、坦荡的、基于自身实际情况的回答了他的问题，怎么还把人给说丧气了呢？
要真把人给整颓废了，国家损失这么大个潜在人才，她这罪过可就大了。
裴星也急了，“吨吨吨”一口气把奶闷完，胡乱把嘴一擦，又“哒哒哒”蹭过去挨着俞亮坐下，双手“啪嗒”一下捧过男孩精致的下颌，强迫他和自己对视。
猝不及防的，男生干净又温润的目光就这么撞了进来。他清亮的眸似有水光，那一湾澄湖，漾着层薄薄的青雾，星星都要碎在里面了。
裴星慌慌忙忙的，又被他这么看着，语言系统都差点失效。
“喂喂喂，你咋这样呢？别灰心啊，我跟你又不一样，你可是俞亮啊，不信你去问，任何人只要是跟你下过棋，都会知道你多有天赋，有多热爱围棋的，要是你不下了才是真的浪费呢。”
俞亮眼神迷茫。他什么时候说他不下了？
他这样子落在裴星眼里更像可怜又无助的小狗狗了，裴星瞬间母爱爆棚，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慈蔼过。
“哎呀呀，你是真的特别特别厉害，是客观上的很厉害，可不是我诓你的啊。说来我还要感谢你呢，我就是跟你下了那一盘，才决定不走职业的......你咋又不高兴了？......你想哪去了，当然不是因为你，我只是很感谢你，是你让我知道了真正热爱围棋的人是怎么样的，我曾以为这东西一文不值，后来才知道，如果少了它，无论是在什么领域，都是很难做到极致的。”
“所以我决定及时止损，我不想下没有温度的围棋。”
俞亮问：“那你放弃围棋以后，找到了别的，非其不可的东西了吗？”
裴星脑袋耷拉下来，看上去有些低落。
“没呢，这事儿急不来，我还是个孩子呢。”
俞亮被她逗笑。平常老气横秋，天天跟个小老太似的给人灌鸡汤的人说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这场面怎么看都有一种无厘头的滑稽。
裴星恼羞成怒，作势要打他：“你笑什么！？我这么年纪轻轻，难道不是个孩子吗！？”
俞亮捂着脸，笑得肩一耸一耸的，差点没背过气去。
裴星面无表情地等他笑完，阴恻恻地盯着他。
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开怀的大笑过。
俞亮情不自禁的伸手摸了摸她炸毛的脑袋，裴星暴躁地摇晃着她金贵的脑瓜，甩开他的手。
裴星往后撤开，又恢复了平常生人勿近的样子。
她深深的和俞亮对视一眼，神色淡漠，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他们心里，早就有了自己认定的答案。
“虽然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我知道，人生如棋局，有万般选择，无限可能。
而一旦迈出了那一步......”
——那便落子无悔，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