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嘉一直坐在万宁堂直至深夜,才批改完如山的卷子,最后一本是阿狸的,字依然写得很差,名字依然是倒过来写----狸啊,凤嘉哭笑不得,若是人在眼前,他定要发作,罚她闭门不出只能待在庙里读书写字。

    “你捡来的这只小狐君资质不差,就是这握笔如握剑,字如其人,风风火火。”

    “你太抬举她了,是冒冒失失才对!”

    “凤先生莫要太严厉,到底是个孩子。”

    “她不小了,就是一点也不知道收敛性子,静不下来。”

    刘蕤垣教谕端着茶壶走过来,坐在凤嘉对面,用手掩住他眼前的纸卷嗔怪:“看了一天,来来来,说点心思话?!”

    “若是出去喝酒,我可没这兴致!”

    “你这人......咱俩一同入职多年,虽然文武有别,我以为我和你还处得不错,你今个竟然如此绝情!”

    “哥哥,你放了我吧,家中还有一孩子嗷嗷待哺,哪有时间与你们出去流连花红柳绿之地。”

    “行行行,你自打再回来之后就开始摆着这么一副鳏夫的怂样,搞得我无甚心情。”

    凤嘉看刘教谕没打算离去,问道:“你若有事只管说,支支吾吾唱得是哪一出?”

    “你的手好点没?”

    “明知道我这次无功而返,还明知故问,无伤草或许已经不存于人世,谁知道呢?我找了三百年都没有线索!”

    刘教谕俊美的脸上呈现出一丝希望,殷切的目光落在凤嘉的一双桃花眼上:“眼下有一件亲事,还要问问你的意思。”

    这就对了,无事不登三宝殿,凤嘉放下笔纸,有些为难说:“这是问我,方向不对,得问当事人才行,阿狸虽然听我的,也只是表面应付,我也只有点虚权而已。”

    “我还没有开口,你便已经知道了,冰雪聪明!对方在祈运大会上见过阿狸,回去问过父母的意思,老人家也很喜欢,这才托我前来问你的意思,不如我做东摆一局,让两个孩子聊聊?”

    “阿狸尚小,不通男女之情,只怕让对方失望。”

    “我知道你的心思,阿狸虽然不是你亲生,那也是捧在肉尖尖上长大的,那河西崔家──”

    “崔家?崔家大户都住在永安土楼一带,不知道这家是河西哪的?”

    刘教谕见凤嘉主动询问,心中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开心,连忙说道:“就是那刚上来的崔小公子,家住晚颂江西,与永安土楼崔家并不同宗。这孩子百年前通过了武神考,如今在东海那边做事,十几年前因为一宗逃犯案被下了劫数,现在刚历劫回来,在巡防营下的绿营兵队做事。”

    “那些年,东海神武卒营因为神机师逃犯一事下贬了不少武神,只有一小部分人重新上来了,这小崔公子倒是个心底坚韧之人。可惜我家穷,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且她志向并不在男耕女织,针织女红,恐怕于对方而言不是良缘,刘教谕,这门不当,户不对,驴不喝水强按头,日后恐生变数。”

    “崔公子打听过阿狸的脾性,人没说什么,只盼着能见一面。”

    凤嘉一呷:“若是要见,狐狸庙门开着,没有阻拦,有何不可?”

    “对方不是还念您家长的身份嘛?”

    “怎么样都好,重要的是阿狸喜欢。”

    刘蕤垣是个明白人,凤嘉这样说,他便心知肚明再说下去也无结果,二人按下这件事不谈,又寒暄了几句客套话才锁门离去。

    夜风徐徐,凤嘉缓缓向狐狸庙的方向走去,远远看过去,林间一片漆黑,以前自己不在的时候,阿狸从不点灯,她习惯了漆黑的屋子里无人回应,这个时间点,或许她已经睡下,或许还没有回来。到了小枣树巷,在公子灯昏暗的光线下,站着一人。

    “明澈?”

    凤嘉疑惑,推开竹门,请人进去。

    他身着甲胄,外面挂了件披风,看来是下了营急匆匆赶过来的,几年不见,除了脸庞依旧熟悉外,西北大营的风霜雨雪嗣养了他挺拔的身姿和沉稳的气质,瘦削的脸颊上一双漆黑的眸子看了一眼凤嘉连忙低下头行礼。

    二人站在梧桐树下,踩着满地厚重的喇叭花和枯黄枝叶,忽而一阵北风刮过,吹开了被乌云掩盖的月明。他面露赧色,刚要开口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常年泡在西北军营甚少回家,虽然西北大营与东都隔着一道天渊,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儿也传了不少到他耳中,若是以前他还能揣着心中的浮花浪蕊般的心事再等上几年,如今凤嘉回来,阿狸突然离开,他心中日日悬空,等不到阿狸开了庙再说──

    凤嘉苦笑了一声:“统共不会都是来与我结亲的吧?”

    明澈本来一脸明媚,瞬间暗下来:“阿狸走后,我家老太爷身体每况愈下,中风后常坐在院子里的青石台上望着阿狸最后掉下来的地方傻笑,上个月魂归仙里,老太爷最后忘记了所有人,唯独还记得阿狸。”

    “阿狸陪伴了他整整三百年,很难彻底忘记。”

    “凤先生,我在大漠挑灯燃雪多年,回来后,想见的人唯有阿狸,阿狸她……”

    “她好像不在。”

    凤嘉推开庙门,手指一划点燃了香案油灯。

    “三百年前的一场大雪,让先生的手腕旧疾复发,可大好了?”

    凤嘉放下背上的书箱,笑眯眯道:“人人对我这只手都关心得很,谈不上好不好,只是无力。”

    “阿狸在我家时,与家母之间多有误会,阿狸走后,母亲也恨自己平时鲁莽无状,时常念叨阿狸。”

    “尊夫人脾气再拗,始终拗不过自己的儿子。”

    绯红的赧色爬上了明澈的耳根:“春梅馆的老媪给我选了好几门亲事,终究是无缘、无趣,我这心里还是放不下----”

    凤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叹了一口气,有些惆怅地说:“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明澈不明所以,没有见到阿狸,心中满怀郁闷和堵塞情绪,在凤嘉面前还要强忍着内心波动。凤嘉叫他颇为失望,便转移话题道:“披榛殿下辖五大营,明将军掌管北燕营,金戈铁马,战功累累,明家得儿如此,真是幸事也! ”

    “先生不必安慰我,我明狐一族不得长寿,再显赫的战功也只是史书上的寥寥几笔罢了。”

    明澈心中烦忧不可解,告辞离去,凤嘉送至竹门外,眼前青年霁月如少年,凛然如战神,一身白袍加身慢慢融入夜色中。回到狐狸庙,刚掩上了门,这才看见阿狸经常带的兽面扔在榻上,他伸手去拿,忽而心悸,屋外风骤起如荒野狼嚎,让人胆战心惊!

    阿狸慢条斯理擦拭着剑上的血,如不谙世事的少女在细细欣赏花簪上的花苞,一双山楂色的眼珠子镶嵌在瞳孔中,苍白的脸庞上一对略显杂乱的眉毛给她添加了几分野性不羁,左边的眼睛下面有一颗黑色的小痣,更显出少女的调皮捣蛋。抹额系在脑后,带子有些纷乱垂在前胸,上面绣着一个“弘”字。

    医官徐婶儿正在给林月脖子上的伤痕涂药。

    阿狸将剑放在一边,做着鬼脸逗弄着冲她呜咽的白狼崽。

    “啊啊啊啊啊──疼疼疼!”

    几位副将围着盘坐在地上的阿狸:“你是哪个山头的小妖?!竟然如此歹毒,将我们主帅伤成这样!”

    “哎哟,原来披榛殿主不过如此。”阿狸扭扭被锁妖绳捆着的手腕:“我真不是妖,我是仙都狐狸庙的镇守神,诸位若是不信,可以看我的神官印!你看,有没有?有没有?”

    几个副将伸脚要踹,“别别别!”林月捂着脖子赶紧制止,这踹的是外人吗,虽然自己眼下还没有得到认可,但是这是迟早的事儿。

    “赶紧检查一下她受伤了没?”

    众副将:“???”

    林月伸出手指上下激动地喊道:“谁让你们绑人的,谁绑的?”

    众人表情难看,面面相觑:““不就是你吗?”

    副将朝轫心中默念:“主帅这一个月形状无序,这月初去了一趟仙京怎么回来跟丢了魂似的,撞到活阎王了?”

    朝轫身边的副将桓云鼓起勇气上前道:“主帅这是何意?眼下水灾尚未退去,神级人偶作恶不断,这小妖形状十分可疑,咱们若不据实盘查清楚,后果不堪设想,望主帅不要被美□□惑,与下属们一道对齐其严刑拷打,查明此人来龙去脉!”

    林月还没有开口,殿外缓缓走进一人,众人皆颔首退后,那人比林月稍微高一点,眉宇间不怒自威,声音低沉清澈:“桓云说得对,但你们主帅私闯大殿,擅自动用我的私人物品,这笔帐也不能赖掉!至于这只狐狸吗?若是乡野流浪的,不是家养的,就扔出去自生自灭好了,我们留着反而多事,若是家养的,贴个告示让人带走,你们四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跟她斗什么气儿?”

    “我是狐乡阿狸,狐狸庙的镇守神,你谁啊,好大的官威,你这脸生得好看,说话不中听,是这披榛殿养的姘头?”

    朝轫甩了她头一巴掌道:“你可闭嘴吧!”

    “看来是家养的,这最麻烦。”

    阿狸双眼恨恨盯着眼前的玄衣长袍男子:“是我眼拙,这么好看的哥哥原来是披榛殿主,大殿上那只不中用的废物打不过我便将我捆绑至此,徐兰山果然是人才济济,不愧是北方第一武神殿,五个男人加在一起欺负一只小狐狸,天理何在──”

    阎寒一个眼神儿让阿狸喋喋不休的嘴巴一拙。

    “我在东都都能闻得到你们这边的鬼味儿,身为北方狐狸庙的镇守神怎能坐视不管?倒是殿主你管教下人不力,私人府邸任飞贼来去自如,还有,这个人白日青天带个鬼面四处招摇,我也是担心殿主安慰,才出手行刺! ”

    林月捂着抱扎好的伤口,冲下来指着阿狸说:“ 你放屁!你当时根本就没有看清我直接用杀招,你你你还敢说自己清清白白,要不是我替表哥挡了这一剑,恐怕你此时已经得逞! ”

    阿狸嘴炮攻击加倍:“???刚才说要给我松绑的人不就是你,哼,你这蠢货,若真是有本事,连我这小剑都挡不住 ?若真是殿主在,我这一剑又算得了什么,你是哪个山头的表弟?差点害死我和殿主大人,给我从实招来! ”

    众人无奈扶额。

    朝轫面露赧色道:“ 小狐君你还是少说几句吧,这位是西北大营主帅林月,披榛殿二殿下。 ”

    “哦──“”

    林月气急败坏:“ 你那个哦──是找抽吗?”

    阎寒啪得一声将手中剑按在桌上,震得茶水流了满地:“ 阿狸,是吧?”

    阿狸望着“ 好看哥哥”,乖巧得点点头。

    “呵!”林月嘲弄一声:“瞧她!”

    “狐乡我去过,我记得言家并无阿狸这个人,你们白狐家谱上记载着言萩名下只有鬼海弘一人,那小狐君为何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只选用了最普通的两个字“阿狸”作为自己的名字?”

    “殿主还知道鬼海弘这个名字,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感觉真是怪怪的,本人做鬼海弘的时候与经历了一些不太想回忆的事,如今做狐狸庙的阿狸就挺好。”

    殿上那人的表情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一套说辞,阿狸摊开手无奈耸肩。

    “哥哥既然知道我是狐乡的阿狸,赶紧把这五花大绑撤了吧,我家里还有亲人在等我回去呢!”

    林月立刻上前阻止:“哥,不能放人。”

    “我何时说要放她回去?”

    林月心里那点想法几乎全刻在额头上:\"披榛殿岂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之地,让她家中的家长来赎人!”

    阿狸好像是明白些什么:“不会吧?二位殿主拿着我一个孩子威胁老人家不好吧,我家里穷最金贵的东西就是这贱命一条,二位尽管折磨死我好了,这山中景物秀美巍峨,天凉好个秋,我死后在这里做一只鬼,挺舒服的!”

    阿狸望着阎寒,眼神坚定没有丝毫闪躲之意。

    你能奈我何。

    阎寒在她面前蹲下,阿狸几乎能看清楚他脸上每一处情绪的变化,眼如点漆,骨重神寒。

    他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指去解阿狸的腰带。

    阿狸茫然一顿,浑身麻道僵硬,这是什么招数?

    众人立刻汗毛倒竖 !

    朝轫:“殿主禁欲太久这是饥不择食了吗?”

    林月热泪盈眶:“哥,你终于不装了,来吧,咱兄弟俩一起拥抱俗世的快乐……!”

    阿狸:“你他妈──”

    阎寒手指稍微迟疑了一下:“小狐君今年应该成年了吧?”

    阿狸哈哈一笑,被捆住的双手忽而一圈死死将对方套下,二人一齐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大殿的石板上。众人看傻了眼,顿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想拉起来阿狸,无奈她的手被绑着压在殿主身下。

    阿狸几乎是趴在他的唇边呼吸:“好看哥哥,这边人多眼杂,我倒是无所谓,就怕你受不了。”

    “你这狐狸昏了头瞎说些什么!快放了我哥!”

    阿狸一脸委屈眨巴着眼睛道:“若是我亲他一下,会如何?”

    “你试试看啊!不不不,你闭嘴,你敢?!”

    被压在阎寒忽而伸手钳住她的脸颊,侧身用力将阿狸重重压在身下!

    到底亲到没有,众人哪里还敢多想。

    “快,快,解开!”殿内所有人几乎已经语无伦次,乱七八糟一起上前拉开俩人。

    ……阿狸被绑在大石柱子上,吸了吸流下来鼻血,果然出门见血不吉利……

    阎寒玄衣青袍,长发披散在身后,本来俊美的脸上挂着拒人三万里之外的冷硬,阿狸本来要继续调侃他几句,看见他手指勾着合欢铃,脸上的坏笑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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