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室是一栋独立的建筑,由最早的图书馆改建的,阳光会在不同的时间从爬山虎的缝隙中,透过穹顶的玻璃落在书桌上,形成一块耀眼的光斑,老教师的黑板支在一扇很大的窗户面前,十几张书桌围绕着老教师的课桌随意得摆放着,周围是一排排古朴的红色木质书架,上面垒着一排排书籍,大部分都是有些年纪的旧书,偶尔也有崭新的书册送来,但那基本上只有杂志,老教师会把它们摆在金属的挂篮里,学生可以随意翻阅。

    沈岁在这熟悉而安然的环境里几乎有些惬意了,他曾在这里消磨过许久的时光,和于冰一起。

    少年的爱情太过美好,即使两个人什么都不说,只是坐在一起看着不同的读物,都会有一种由心底而生的轻松愉悦,成年之后很难体会到这种情感,人总是变得很快。

    他没有注意老教师在讲什么,只是自顾自得看着于冰的侧脸,随着夕阳的落下,太阳的最后一丝光辉由西边的窗户照进来,于冰黑色的长发被染成红色,她的面孔透着光,莹润如同一块玉石。

    十八岁的于冰。

    还未相识的于冰。

    太阳最终落下去,灯光升起在过道,有些老旧的楼道,白垩色的墙壁也泛起了黄褐色,于冰站在走廊的尽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心说是不是冬天来了,今天天色暗得格外的早,正要探出头去看看时,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于冰。”声音说道。

    她回头看去,发现是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学生,男孩,相貌俊秀,个子很高,带着一点笑容向自己的方向走来。

    我认识他吗?

    这是于冰的第一反应,她认真打量了几眼眼前的男孩,他穿着新版的校服,袖子挽在小臂处,拉链敞开露出白色的T恤,脖子上有一根鲜艳的红色绳结,挂着一块玉做的雕像,正好卡在他的锁骨处。

    不认识。

    这是于冰思考后的结论。

    但是有些眼熟。

    她想到这里,对男孩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些疏离的意味。

    “你好,是在叫我吗?”她有些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看着男孩问道。

    沈岁现在很想直接冲上去拉住她的手,但这样做被当成性骚扰或者深井冰的可能性太大,他不想冒这个险。

    于是他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你今天说的几个观点很有意思,可也有几个我不同意,能和你聊聊吗?”

    “你的几个观点很有意思,可也有几个我不同意,能和你聊聊吗?”记忆里的女孩带着笑,说道。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时间,同样的人。

    我来弥补那些,被蝴蝶吹走的裂痕。

    直到你回来,直到你重新握住我的手。

    沈岁主动伸出手,说道:“我叫沈岁,岁月的岁。”

    于冰几乎是带着惊喜握住了沈岁的手,在大家都以结果为导向的环境下,普通人找到一个愿意和自己谈论文学作品的同伴很不容易,于冰冰没有很深的见解,但她喜欢这些,便也想找人念叨念叨,可惜阅读社团的大部分同学只是来混一个社团时长。

    虽然有一个南牧可以听她碎碎念,但更多时候南牧还是喜欢在球场上跑来跑去,于冰说给他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留下的只有今天吃什么这样的话题。

    在这样的情况下,找到一个可以一起聊的人真是太不容易了。

    沈岁感到于冰的手很凉,他后知后觉地想到高中女生很容易气血不足,尤其是在长久的学业压力下,女孩因为来例假的原因会更容易贫血。

    但沈岁的手很热,他体热,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太过紧张。

    两人的皮肤接触在一起时,于冰几乎觉得自己要被烫伤。

    她飞快地握了一下,然后松开手,沈岁的手指在半空处刮过于冰的手腕,他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过去的影子。

    “你好,我叫于冰。”于冰说道,她忽然想起面前这男孩刚刚叫过自己的名字,他是知道的。

    于冰有些羞涩,又有些尴尬,她问道:“你是不同意哪些观点呢?”

    沈岁想了想,说道:“关于事业那部分。”

    于冰的整个观点基本上都是建立在包法利夫人的死亡是因为缺乏上升渠道上的,如果否定了事业这一部分,她的观点基本上要被否决一大半,因此她轻轻皱了皱眉毛,有些尴尬地问道:“嗯?为什么呢?”

    于冰真心实意疑惑,发问时会有一个轻轻的前鼻音,听起来就像个小孩在撒娇一样,沈岁很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一直没有告诉过于冰,只是喜欢逗她,听着她疑惑地撒娇,是他一个隐秘的快乐。

    如今听到于冰的这样声音,沈岁心神一怔,几乎要抱上去。

    但于冰的眼睛还看着他,双眼中有真诚地期待。

    沈岁稳了稳心神,说道:“因为我觉得,包法利夫人死亡的主要原因是遇人不淑。”

    然后他卡壳了。

    沈岁早八百年忘了包法利夫人讲的是什么,女主人公的名字是爱玛还是芙拉来着,之前那话怎么说来着,你不能指望一个三十岁的中年人还能做高考数学,同理你也不能指望一个三十岁的灵魂还记着十二三年前的法国小说内容。

    沈岁对于阅读室的印象完全来自恋爱期的幽会碎片,阳光,爬山虎,大片大片的阳光被玻璃窗分割,你少年时的爱人坐在对面,她的裙摆下是纤细洁白的双腿,当她看向你时,蝴蝶的金属色翅膀闪耀在她面前的杂志上,倒映在她眼里。

    至于阅读,那是恋爱的添头,并不是主线。

    是的,在最早的时候,沈岁也是这阅读室内混社团时长的一员。

    所幸于冰并没有注意到沈岁忽然的卡顿,她以为沈岁只是多思少言,已经把话说完了。

    高中时期大概是人脑子最活跃的一段时间,尤其是于冰属于半个文艺少女,经过她的脑补后,她问道:“你的意思是,爱玛死于爱情吗?”

    原来她不叫芙拉……

    沈岁把卡在嘴边的名字咽下,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我更偏向于爱玛死于爱情。”

    他甚至笑了一下,像是在说一个谐音梗一样,“爱玛,爱情。”

    这对于于冰来说是一个被驳斥过的观点,因为老教师在上一堂课时就说过,她不认为爱玛是死于爱情,当然,如果有同学有保留意见,她也不反对。

    于冰尚且没有体会到爱情的魅力,她精力充沛,头脑清楚,新鲜的世界给她的吸引力远大于某个人。对她而言,巴黎就是巴黎,即使一个人身上有巴黎的影子,可人也不过是人而已,人都是很无聊的。

    她的头脑没有像爱玛一样被太多的修道院爱情故事塑造过,也没有感受到荷尔蒙带来的影响,因此并不理解爱情的魔力。此时被沈岁误打误撞说出这样原始的原因,她觉得不太对劲,又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正思索着,她面前的沈岁忽然笑了笑,看着自己的说道:“爱玛,爱情”

    于冰忽然愣了愣。

    沈岁是个帅哥,介于他比于冰小六个月,所以在这段关系里一直没有称哥的机会,但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即使在广东街头穿着白背心大裤衩都会被称一声“靓仔”的高个帅哥。尽管长久的学业平等地给与了每一个高中生泛着暗沉的眼眶,但有的人有黑眼圈那是哥特系,有的人则是阴暗b,世界如此不公,给了一部分颜值特权还让人类如此看脸,真是让普通人在摸不着头脑时又恨不得冷笑几声,阴暗爬行。

    此刻这张脸虽然还没有到他最盛的花期,但带给一位正值青春的少女一丝萌动还是正常的,更何况此时在少女的心中,眼前这人同样也是个文艺仔,简直是惺惺相惜。

    于冰感觉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她捂住自己的胸口,原本长而媚的眼睛此刻瞪得很圆,像是一只兔子一样。

    当然,是动漫里那种大眼睛兔子,不是现实里可以胖揍松鼠一家,孔武有力的大兔。

    她轻声说道:“沈……岁同学,我是不是见过你?”

    沈岁上前一步,于冰稍稍向后仰去,这个距离又点近了,但又确实在社交范围的距离之内。只是沈岁太高,走廊的路灯又在他的头顶不远处,影子投射下来,讲于冰罩住了。

    “对,我见过你,你也见过我。”沈岁开口,他的眼睛的神情令于冰忽然有些害怕,沈岁黑色的双眸中仿佛一团奇怪的火焰在燃烧。

    他想说我们何止见过,我们在这里拉过手,接过吻,许下过不切实际的誓言,讨论过孩子的姓氏,最后我们去了别的城市,在那里我们走散,疏离,最终你说我恨你,可我知道我不恨你,我永远爱你,我只是愚蠢,愚蠢与傲慢。

    但我也知道说这些没有用了,因为那时候你恨我。

    于冰最终还是后退了一步,沈岁去抓她的手腕,于冰难得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她收回手臂,嘴唇颤动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脚步声从走廊间响起,伴随着一个少年的低沉嗓音。

    “于冰?你聊天着呐?”

    沈岁一愣。

    于冰回过头,看见南牧悬着双手站在她的背后,他走过来时身上有一股很明显得洗手液的薄荷味,悬着的手上有明显的水渍。

    南牧卷曲的头发挡住了他半边眼睛,他看了一眼沈岁,没有太在意,看向于冰:“帮我拿下纸。”

    于冰几乎是逃也似的去南牧口袋里摸了摸,她从一小包纸巾中抽出一张递给南牧,将纸巾放回南牧的口袋。

    沈岁不动声色地看完这一切,他忽然有个疑问。

    这两个一直都是这样子么?

    这卷毛手都擦干了,不能自己放吗?

    于冰此时才从慌乱中回过神来,她看了看一直没有说话的沈岁,他神色温和,甚至有些春风化雨的意味,刚刚的那股威胁感更像是错觉。于冰尴尬了一下,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把沈岁晾着了。

    “啊,介绍一下,这是沈岁,咱们同学。”于冰扯了扯南牧的衣服,说道。

    “这是我发小,南牧,姓吴。”于冰看着沈岁平静的面孔说道。

    两个男孩互相看了一眼,沈岁只感觉吴南牧出现的时机太令人心烦,他和于冰的相处又太过亲昵,更心烦。但平心而论,他确实没有把吴南牧放在眼里过。

    上一次没有,这一次,也没有。

    他点了点头就算是打了个招呼,但吴南牧倒是没有移开眼睛,他盯了几眼沈岁,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咱们是不是见过他。”南牧对于冰说道。

    谁和你是咱们啊……沈岁心里想到,牙都快咬碎了。

    “嗯?”于冰疑惑。

    “那个十字路口,止血那哥们。”南牧确信道,“还记得吗?当时咱俩校服和他是一样的。”

    于冰恍然大悟。

    我就说怎么看着眼熟,她说道。

    刚刚那点旖旎暧昧的氛围被彻底抛之脑后,于冰此刻看向沈岁的眼神甚至多了一丝尊敬。

    ……这卷毛不像是好人呐。沈岁心想。

章节目录

重回妻子十八岁时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黑羽凌云霄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黑羽凌云霄并收藏重回妻子十八岁时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