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件人是“穆芽”。这个名字我在苏南南的微信里见过,她和苏南南在同一个部门,两人关系不错,苏南南还曾经给她发过求救信息。

    我呆呆地看着手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就像在沙漠里流浪了半个月的人好不容易找着一口井,偏偏有老虎趴在边上,硬闯打不过,放弃又不甘心。凭我的身手连出这个房间都难,更别提去找那个不知道在哪的小卖部了,说不定救援队没等到还落得个横尸街头。可要是不把握这次机会,等到存粮耗尽,我可能真的会在这里活活饿死,我虽然不怕死,但胃痛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了。

    纠结了半天,我最终还是决定赌一把,毕竟这身体不是我的,就这么死了未免太不负责任。既然要出去,全副武装必不可少。我剪了两片被单包住小腿,用毛巾、帆布袋和快递纸盒裹住手臂,在外套的肩膀位置缝上垫肩,还把菜刀换成了更便携的水果刀,用铁铲和晾衣叉自制了一个武器,担心手出汗拿不稳刀,我还特地在口袋里揣了一包痱子粉。

    准备完毕,天也黑了,今晚的云很重,天色稠得像墨水,半点星光都没有。我爬上飘窗望出去,白天还冷冷清清的街道,这会子多了几十个摇摇晃晃的人影。我默默拉上窗帘,靠着墙坐了一夜。

    凌晨四点,手机信号短暂恢复了一会。我绝望地看到微博热搜榜被“病毒”“传染”“咬人”“末日”的关键词霸占,每个词条点进去都惨不忍睹,疫情统计图上显示的失踪人数多到让人心惊。这场灾难早在今年6月就初露端倪,到了7月全面爆发。最先出现感染者的是和陵州相邻的江川市,6月20日,一段视频在各大社交平台上疯传,视频内容是一个男人蹲在公园草丛里撕咬一名流浪汉,有网友在评论区留言称看到很多目光呆滞、四肢僵硬的人在江川的街头游荡,怀疑是某种不知名的传染病。由于6月是江川的旅游旺季,那条视频很快被其他新闻淹没,尽管后续不断有恶性伤人事件曝出,都没能引起重视。7月6日,江川各区相继爆发暴力冲突,随着感染者越来越多,人们逐渐意识到那既不是流感也不是单纯的打架斗殴。

    目前所知最早的确诊病例来自江川市第一人民医院,两名感染者发病后袭击了整间医院,医院紧挨着江川最繁华的商业区和人流量最大的高铁站,病毒迅速散播开来,很快失去控制。起初人们不知道病毒通过血液传播,一旦被感染者咬伤和抓伤就会发病,普通的治疗手段和镇静剂对感染者完全不起作用。在这期间发生了不少荒唐事:有人坚持把被咬伤的孩子带回家,途中孩子发病咬死父母造成连环车祸;有人隐瞒家人的病情害得整个小区的人被感染;有人因为亲人被感染产生报复心理,故意用装有病毒血液的注射器扎伤路人;还有人利用病毒非法牟利,导致疫情进一步扩散。

    军方尝试过采取强硬措施清除感染者,遭到了很多民众的激烈反对,反对派普遍认为感染者只是脑部神经受损暂时丧失理智,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死亡”,清除它们是不人道的。在网络舆论和民众示威的双重压力下,军方的救援行动屡屡搁置。随着尸潮迅猛扩涨,政府不得不先把幸存者转移出重灾区。时至今日,每天都还有人在网络上为了感染者的处理方式争论不休。

    陵州在7月上旬出现感染者,源头主要来自两个地方:一列发自江川的高铁,有四千多人驻守的陵州警备区。尽管警备区以牺牲半数人为代价换来了近两千人的生还,但市区的局势却没能控制住。陵州爆发疫情那天下着暴雨,又赶上周五晚高峰,全市交通处于半瘫痪状态,很大程度上制约了市民的逃亡和军队的营救。由于江川前期的消息封锁,外界对这种病毒的了解并不多,很多陵州市民见到感染者攻击路人还凑过去拍照,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被咬伤的人跑到医院和警局求救,全市的各大医院接连陷入瘫痪,连市政大楼也被包围起来,很多政府官员都在当晚死于动乱。目前,江川、陵州、邺杭等三座城市基本处于沦陷状态,嘉康宣布“封省”。

    这种致命病毒的源头至今不明,只知道它还在不断变异。感染者被称为“奇种”,这个怪异的称呼起先只是网友的戏谑,却意外得到官方盖章认定。研究显示,感染者通常会在2到4分钟内发病,症状包括发汗、头痛、高热、呕血、抽搐、裂唇、凸眼、四肢变形、神志不清。发病初期的奇种力量最强,往后会随着身体腐败逐渐变弱。奇种虽然保留着视觉、听觉和嗅觉,但它们没有意识和情感,像是不知疲倦的猎杀机器,对活人表现出极强的攻击性,攻击方式主要是啃咬,严重者还会吃人肉。想要彻底杀死奇种只有一个办法:破坏头部。

    有网友留言:“一刀不够,最好剁烂。”这句话我来回看了好几遍,看得后颈发凉。

    我抱着一丝希望把记得的电话号码全拨了一遍,语音提示都是空号,我又试着登录自己的社交软件,输入账号和密码后弹出“该账号不存在”,工作单位的官网上没有我写的新闻稿,大学贴吧里的班级毕业照上也全是陌生面孔,就连在地图软件上搜索我家的地址,得到的结果也是“未找到相关地点”。黎旻旻的痕迹好像被人从这个世界上完全抹掉一样,连同我的家人朋友也都不复存在。

    手机信号再次消失。

    看着紧闭的大门,我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忘了搜索穆芽说的那家小卖部的具体位置。

    事到如今,只能靠运气了。

    出发前,我吃了两颗水煮土豆,做了几组热身运动,对照清单确认没有遗漏什么重要物件,还试着挥了挥晾衣叉,把枕头当成奇种戳得满是窟窿眼。等到中午十二点,楼下的奇种晃荡去了别的地方,我背上登山包抓起晾衣叉,搬开挡在门口的鞋柜,猫眼上好像糊了一层东西,看不清楚外面有什么,只能凭声音判断声音大抵是安全的。

    我深吸一口气,解开防盗链,拧开门锁,正准备拔插销——“叩!”

    猝不及防的敲门声吓得我差点当场下跪,顿时把什么小卖部啊救援队啊都抛到脑后,咬着牙抖着手把刚解开的防盗链又扣了回去。

    “叩、叩、叩。”

    敲门声很有节奏,不像是盲目的撞击。

    “南南?”

    门外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像是贴着门缝喊的。

    我没回答,对方又问了一次:“南南,是你吗?”

    确认不是幻听后,我壮着胆子反问:“你是谁?”

    楼道里有人在窃窃私语,还不止一个。我透过猫眼只看到一团黑:“你、你们还活着吗?”

    “废话,你听过死人说话吗?”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听着挺年轻。

    死人走路我都天天见,死人说话也不是不可能。这话我只敢在心里嘟囔,嘴上还是好声好气地应道:“我也是,我也还活着。”来这快一个星期了,活人的声音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天籁。

    “你开开门。”男人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压力。

    挡在猫眼前面的东西被拿开,我看到楼道里站着一对年轻男女和一个中年男人。虽然无法确定他们的身份,但至少不是感染者。我一只手背在身后握住晾衣叉,一只手拉开防盗门。

    那个女生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扎着高马尾,紫色棒球服衬得皮肤白皙,与温婉面容相反的是她手里的斧头。中间的男生穿着褐色卫衣加休闲裤,一头蓬乱的韩式卷发显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打理过,他的武器是一把西瓜刀。最右边的中年男人穿着皮夹克,戴着安全头盔,举着一根手臂粗的尖头铁棍。

    我咽了咽口水,扒着门框往后退了两步,然而他们三个人看起来比我还要紧张和疑惑。隔着一米远的距离,那个男生冲着我挑挑眉:“你没事?”

    “我应该有什么事吗?”他的话让我有些不安。

    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干裂发紫的嘴唇重重地抿了两下:“你不是被奇种抓伤了吗?怎么没有感染?”

    我脑袋一嗡,没想到小腿上的伤口真是奇种抓的。对面三个人还在等着我的回复,我茫然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拿斧头的女生问我。

    “我……我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吐了,头也很晕,好多事情都想不起来。”这几个人显然认识苏南南,也许是这楼里的住户。“穿越”这种事情说出来他们也不会相信,我只能努力搪塞。

    “记忆力下降吗?没听说有这种症状啊。”女生喃喃了两句,又问,“我能看看你腿上的伤口吗?”

    “可以。”我向前一步撩起裤腿,解被单的时候手抖得厉害,那个女生发现后主动蹲下来帮我,卷发男生护在她身侧,眼神防备地瞅着我。

    看到我的伤口结了痂,女生诧异地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又撑开我的眼皮看:“这几天有没有测体温?多少度?”

    她的动作透着熟练和专业,我不敢马虎赶紧回答:“今天早上刚测了,36度,有问题吗?”

    女生把我搀起来:“没发烧,意识清醒,伤口没有化脓,瞳孔也没有异常……应该没事。”

    虽然不确定她的话是否可信,但我还是松了口气,旁边那两个人也放松了警惕。在随后的聊天中,我得知这个女生叫作乔葭,卷发男生是她的弟弟乔乐,姐弟俩就住在我楼下。中年男人姓宋,住在二楼,是这栋公寓的管理员,乔葭和乔乐都喊他宋叔。

    我们这栋楼原本住了十八户人,现在只剩下四户。幸存的住户合力清理掉楼里的奇种,用冰箱和桌椅挡住一楼大门,白天分组外出寻找物资,夜里轮流守夜。昨天下午,苏南南跟队去超市的时候遭遇奇种袭击,右小腿被抓伤,奇怪的是她回来之后一直没有发病,楼里的人不忍心把她赶出去,商量过后决定让她在家里自我隔离。连着几天没有动静,大伙都以为苏南南死了,直到我昨天收拾行李发出声响,他们才决定上来看看。

    “这几天过得很辛苦吧?”乔葭摸着我的头,眼底流露歉意,“对不起,我们也是没办法。”

    我被她温柔的语气弄得想哭:“没关系,我能理解。”

    “没事就好,”宋叔把铁棍从左手甩到右手,“你这孩子也是命大。”

    “现在说没事还太早, ”乔乐垂下横在胸前的手,严肃地看着我,“说不定是你发病比别人慢。记住,有哪里不舒服要及时说出来,别等发作了乱咬人。”

    乔葭抬起胳膊撞了撞乔乐:“好好说话。”

    乔乐说的是事实,这个病毒留在身体里就像一颗不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炸,我自己死了没什么,就怕害了别人。

    “你放心,我不会拖累你们的,”我说,“要是我真的发病了,你们就给我个痛快,不用手软。”

    乔乐皱着眉指了指我背上的登山包:“你要出去吗?”

    我拿出手机点开穆芽的短信递过去。短短几行字他们看了很久,表情从难以置信到激动惊喜。乔乐把西瓜刀立在一边,朝我发来一连串机关枪扫射般的发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你同事怎么知道救援队会来?她的话可信吗?会不会是诈骗信息?”

    乔葭甩了乔乐一巴掌:“你在审犯人啊?语气这么冲。”

    我理解乔乐的心情,对于在城里苦苦支撑的他们来说,这个消息无异于救命稻草。“我之前在政府单位实习,这个同事是部门的老员工,跟我还挺熟的。我猜她应该是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又碰巧知道有救援队要进城,所以才特意发信息告诉我,但我不确定救援队一定会来。”

    “不确定就敢往外跑?”乔乐嗤笑一声,“你胆子不是挺小的吗?”

    我尴尬地搓着手:“家里快没吃了的,再耗下去也是个死,还不如出去碰碰运气。对了,你们知道这个华兴小卖部在哪里吗?远不远?”

    “你没去过吗?就在2号楼楼下,我们这里是5号楼,走过去不用五分钟,”乔葭把手机还给我,“我们之前去过一次,门关着,里面好像有人,声音听起来……不太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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