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回步行街入口的时候，徐航正半跪在地上试图用消防水带把防火门的拉手绑起来，一条乌青的胳膊卡在两扇门之间导致门关不上，数不清的黑色手指伸出门缝抓挠伸缩，吞吞吐吐得既像蛇信子又像蠕动的蛆。徐航的脸和耳朵红得充血，额头脖子上迸出青筋，他的背影在颤抖，稍一松手就会被尸群吞没。
没事就好，活着就好。
我跑过去用身体抵住门，徐航抬头看到我，眼神从惊愕迅速切换到紧张，发青的嘴唇微微翕动：“你……”
“我来帮你。”我竖起工兵铲贴着门缝用力往下切，“嘎嘣咯吱”的骨头断裂声听得我心惊肉跳。
耳边有带着血腥味的风擦过，一把西瓜刀三下五除二斩断卡在门上的胳膊，赵信扬双手撑着门板，徐航趁机收紧消防水带，飞快地打了两个死结。逃离商场的路上，我的耳朵一直“嘀嘀嘀”叫个不停，手抖得抬不起来。徐航揽着我，我能感觉到他也在发抖。回到酒店，我们三个瘫在大房客厅的沙发上久久回不过神。见我们这么狼狈，其他人也都隐约猜到了什么。
“我应该跟你们一起去的，”黄瀚书垮着脸用生理盐水帮徐航消毒手背上的伤口，“这样太危险了。”
“你跟着去也一样危险，”赵信扬从杨宜手里接过刚冲好的热麦片，“那条步行街又长又闷，我都差点跑不出来。”
“徐航，你们拿到——”郑熙熙在大房门口顿住脚步，随后径直奔向徐航，连黄瀚书都被她挤到边上，“怎么弄成这样？跟奇种交手了吗？”
递到半空的药盒被忽略，赵信扬愣了愣，随后面无表情地把药盒放到茶几上，看到这一幕的黄瀚书险些笑出声来。
“交手了，好在都是轻伤。”徐航从沙发上直起身，“裴源退烧了吗？”
“退了一点，但还没醒，”郑熙熙似乎并不急着把抗生素和消炎药拿给裴源，“你们两个伤得严不严重？医药箱在我房间，我去给你们拿过来。”
“三个人出去，你怎么只关心徐航和赵信扬啊？”坐在沙发上涂指甲油的韩彤话里有话。
郑熙熙瞥了我一眼又别开脸，软下声音说：“徐航，对不起，我刚才不应该说气话让苏南南跟着你们出去，去药店本身就很危险，带着没有经验的人更容易出事，是我太冲动了。”
郑熙熙的表情和语气是那么真诚，如果不是听到最后两句，我差点以为她是真的在跟徐航道歉。合着我费那么大劲把药拿回来，在她眼里就是做贼心虚外加打肿脸充胖子。易溪说郑熙熙是学服装设计的，我觉得她不去当编剧简直是影视行业的损失。
站在郑熙熙身后的黄瀚书双手抱胸冲着天花板翻了一个夸张的白眼，夸张到我都担心他的眼球能不能翻回来。赵信扬也看到了，我们两个同时低下头憋笑。
徐航没笑，他神色平静地直视着郑熙熙，说出来的字像凝固的水珠一滴滴砸在冰面上：“南南出去是为了帮裴源找药，就算你没说那些话她也一样会去，她要是不想去，谁都不能勉强她。今天多亏了有南南，要不然我和信扬可能都没办法活着回来，这药也拿不到，所以你应该跟南南说谢谢，而不是跟我说对不起。”
客厅顿时静了下来，赵信扬和黄瀚书互递眼色不说话，沈楚正和张宣方才在打牌没有仔细听，这会正拉着秦顺平小声八卦，晏大海抱着韩彤坐在我左手边的沙发上，挑眉撇嘴略带诧异地瞅着徐航。沉默持续了两秒后，郑熙熙红着脸对我挤出一句“谢谢”，然后就抓起茶几上的药盒走了出去。
秦顺平问起我们出去的遭遇，然而听完徐航的描述，所有人的神情都变得凝重。晏大海把刚抽出来的烟又放回去，姿势从半躺转为正坐：“地铁站里的奇种数目不小啊，现在都跑出来了，上到地面是迟早的事，那我们以后想出去找物资岂不是更难？”
徐航点点头：“照这样下去，酒店周围的奇种会越来越多，我们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
“走？”韩彤放下跷起的二郎腿，说话变得磕磕巴巴，“走去哪儿？不是——徐航，我觉得我们待在这里挺安全的，有水有电还有吃的，再怎么都比外面强，就别瞎折腾了吧。”
我看到张宣和沈楚正在一旁忙不迭地点头，习惯了酒店里的安逸，让他们出去直面奇种无异于是送死，比起前方未知的危险，他们更倾向于守住当下的安稳。
“就算出不了城，我们也要考虑换个地方住。”徐航说，“酒店里的食物最多只够吃半个月，水和电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加上这里靠近市中心，奇种也容易聚集。我们往G区和F区走，那边人口少，奇种应该也会少一点。”
“还能吃半个月，那不急啊，等过两个星期再看看？”秦顺平语气讨好地问。
“是要省着吃才够吃半个月，”杨宜接过话，“我的建议是以后除了早中晚三餐，其他时间大家想吃什么都来我这边登记一下，不要多拿也不要浪费，这样我分配起来心里也好有个数。要是对我不放心，让徐航来负责也行。”
“没什么不放心的，”程宝霞抢着说，“我们信得过你。”
毕竟如果不是杨宜负责物资分配，酒店里的粮食早就被霍霍光了。
“徐航，真的要走啊？不至于吧？”晏大海皮笑肉不笑地问，“我们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一直很安全，没必要出去冒险。你说的那些吃的用的还有水电，我们都可以省，几天不洗澡也没关系，能坚持多久是多久，等到救援队来了就行了。”
“要是救援队没来呢？”赵信扬问。
“怎么可能不来？”韩彤反驳道，“你当政府是吃白饭的啊，我们每年交那么多税可不是白交的。”
黄瀚书焦虑地搓着膝盖：“现在问题是我们不知道救援队什么时候来，十天？半个月？还是半年？万一他们以为城里没有幸存者了，直接空投一个炸——咳，反正我们不能老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想活下去还是得靠自己。”
“我没说什么都不做，只是要想清楚该怎么做，不能冲动。”晏大海的目光扎在徐航身上，似乎是有意说这话给徐航听。
“救援队会不会已经在路上了？”沈楚正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瘦弱，“奇种那么多，他们进来也需要时间。”
韩彤跟着点头：“对对对，我们再等等吧，我真的不敢出去。”
“别急，先听徐航怎么说。”晏大海搂过韩彤轻声安抚，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眼里的冷漠和轻蔑才会短暂地让位。
所有人都看着徐航。像一群落水的人看着一块漂在海面的浮木。换作是我被这样盯着肯定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了，然而徐航就能不疾不徐地解释：“我没有说现在就走，但离开酒店只是时间问题，我们都要做好心理准备。我这几天会留意附近奇种的数量变化，如果形势不乐观就要尽快考虑下一步的行动，总之大家都打起精神来。信扬，你以后白天巡楼的时候多叫一个人，不要自己去，晚上值夜的人要确保门窗锁好，电梯那块也要检查。”
大伙在七嘴八舌地讨论，只有我累得狂打哈欠，回到房间没多久就睡着了，一直睡到傍晚才醒。易溪不在，床头灯亮着，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热水袋。我抱着热水袋坐在床头发呆，打了个盹没坐稳摔下去，头磕到柜子“咚”的一声。
房门被推开，有人急匆匆地走进来把我扶到床上，连声问着“怎么了”。我认出是徐航的声音，眼前也有好几个徐航在晃，实在晕得不行了，便伸手按着他的肩膀说了声：“停！”
徐航愣了一下，没说话。等到重影消失，徐航的面孔变得清晰，我松开搭在他肩上的手，哭笑不得地捂着头说：“从床上摔下来了。”
好在磕得不重，只是右边额头上肿了个小包。徐航让我先用湿毛巾冷敷，他出去拿活络油进来给我擦，我正揉着额头，耳畔响起一声忍俊不禁的叹气。“我真是防不住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能从床上摔下来。”徐航说。
我忍着活络油的辣意睁开一只眼睛，徐航坐在床尾，单手撑着下巴看着我。灯光在他倦意缱绻的瞳孔里流动，他应该也刚睡醒，说话还带着鼻音，头发有点乱。
“白天太紧张了，我到现在还是蒙的。”我说。
徐航笑了笑：“你是该紧张，护具都差点被咬破了。”
我想起另一件事：“对了，裴源醒了吗？我们带回来的药有没有用?”
“他醒了，烧也退了，刚还起来吃了晚饭，你不用担心。”徐航微微停顿后轻轻喊了一声我的名字，“南南——”
“嗯？”
“郑熙熙说的那些话你不用放在心上。你没有欠谁的人情，也不必费心去证明什么。你是我的朋友，我不会丢下你，你也不用给自己太大心理压力。”
我抠着活络油的瓶子，只觉得嘴唇发干。徐航说的对，我很害怕，我对这个世界太陌生，陌生到谁都想去信任，又谁都不敢轻易信任。一次次死里逃生不但没有增强我的信心，反而让我变得越来越敏感和衰弱，至少在今天之前，我的确很担心会被他们撇下。
“在药店里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徐航的眼睛好像能把我看穿，“命只有一条，没了就没了，无论如何都不要轻易放弃，也不要随便为了别人牺牲，知道吗？”
“我想帮你。”我说，“我想让自己变得有用，而不是只会依靠别人。”
“我知道，我知道，”徐航的脸被暖黄的灯光浸泡得愈发温柔，“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今天如果没有你帮忙，我和信扬不见得能那么顺利。我们不是特种部队，不要求每个人都身怀绝技，尽力就好，冒险不是我们的目的，活下去才是。”
“是我的问题，我太悲观了，”我盯着徐航左腕上的手表，喉头发紧，“我以前把死看得很轻，经常会有不好的念头，病毒爆发后，我也有好几次想放弃，要不是遇到你们，我估计早就死了。但是今天，我看到那两个小孩躺在楼梯上，看到药店里那个女医生，看到你用身体去挡门，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就是……那么多人努力想活下去都没有机会，我明明还活着，却一心只想逃避，跟他们比起来，我实在是太懦弱了。”
黑色手表在视线里移动，徐航倾身靠近：“你一点都不懦弱，真的。我这段时间也经常觉得活着比死还难受，也会质疑自己的坚持到底有没有价值，可是活着就是能做很多事情，死了只不过是一具无人认领的尸体，我不甘心，所以硬着头皮也要坚持下去，其他人也是这样。”他顿了顿，“相信我，你比我认识的很多人都要勇敢。”
覆着薄茧的手指拂走眼角湿润，我懵然抬眼，两个人都愣住了。徐航收回手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膝盖，随后从裤袋里掏出几个比拇指稍大点的纸盒递给我：“差点忘了这个——我不知道哪种可以缓解干眼症，所以每样都拿了一瓶。”
我接过来看，是好几种不同牌子的眼药水：“你什么时候拿的？我都没看到。”
“我就知道你会忘记，”徐航挑起一边眉毛，笑眼得意，“记得看着说明书用。”
笼罩在心头的阴翳无声散开，我把那些被压得皱巴巴的小纸盒往怀里一拢：“谢谢你，徐航。”
“我也要谢谢你今天回来救我。”徐航郑重地看着我的眼睛，“信扬刚还跟我说你脾气倔，不听劝，让你别回去偏要回去，他那么大的力气都抓不住你。”
想到自己当着赵信扬的面又是跺脚又是哭的，我尴尬得用脚趾头抠出了两室一厅：“我那不是着急嘛，怕去晚了你会出事，放心，下次不会这么冲动了。”
“最好是。”徐航微笑着站起来，朝我伸了伸手，“走吧，出去吃点东西。”
为了节省水电，我们平常很少开小灶，排骨鸡蛋面原本是煮给裴源补身体的，考虑到我和徐航还有赵信扬今天消耗不少，杨宜多放了一根排骨，争取让每个人都能尝到。
吃面的时候，韩彤突然捏着嗓子感慨：“唉，我们也就跟着徐航能蹭上几口好吃的。杨宜，酒店里有排骨你怎么之前不说？”
杨宜靠着流理台接了一小?水在洗锅，听到这话回道：“我要是都拿出来，这点东西够你们塞牙缝吗？”
“不过这排骨的味道怪怪的，是不是坏了？”韩彤用筷子敲着碗，“哎，你煮之前有没有用热水焯过，吃了不会拉肚子吧？”
“大姐，”杨宜转过身，满脸堆笑看着韩彤，“在冰箱里冻了两个月，是神仙肉都得变味，你要是不放心，锅在这，自己煮水再焯一遍。”
韩彤说话向来夹枪带棍，只有杨宜能怼她两句。如果说韩彤最擅长化骨绵掌，那杨宜的绝招就是一剑封喉，连回嘴的机会都没有。果然，韩彤被堵得没话说，只能继续吃面。
等大伙吃得差不多了，晏大海舔舔筷子抹了把嘴，从兜里摸出打火机和香烟：“徐航，关于离开酒店的事，我们接着今天下午没聊完的继续聊聊吧。”
徐航放下筷子，“行，你说。”
“去哪儿？”晏大海甩了甩打火机，“怎么走？”
没事就好，活着就好。
我跑过去用身体抵住门，徐航抬头看到我，眼神从惊愕迅速切换到紧张，发青的嘴唇微微翕动：“你……”
“我来帮你。”我竖起工兵铲贴着门缝用力往下切，“嘎嘣咯吱”的骨头断裂声听得我心惊肉跳。
耳边有带着血腥味的风擦过，一把西瓜刀三下五除二斩断卡在门上的胳膊，赵信扬双手撑着门板，徐航趁机收紧消防水带，飞快地打了两个死结。逃离商场的路上，我的耳朵一直“嘀嘀嘀”叫个不停，手抖得抬不起来。徐航揽着我，我能感觉到他也在发抖。回到酒店，我们三个瘫在大房客厅的沙发上久久回不过神。见我们这么狼狈，其他人也都隐约猜到了什么。
“我应该跟你们一起去的，”黄瀚书垮着脸用生理盐水帮徐航消毒手背上的伤口，“这样太危险了。”
“你跟着去也一样危险，”赵信扬从杨宜手里接过刚冲好的热麦片，“那条步行街又长又闷，我都差点跑不出来。”
“徐航，你们拿到——”郑熙熙在大房门口顿住脚步，随后径直奔向徐航，连黄瀚书都被她挤到边上，“怎么弄成这样？跟奇种交手了吗？”
递到半空的药盒被忽略，赵信扬愣了愣，随后面无表情地把药盒放到茶几上，看到这一幕的黄瀚书险些笑出声来。
“交手了，好在都是轻伤。”徐航从沙发上直起身，“裴源退烧了吗？”
“退了一点，但还没醒，”郑熙熙似乎并不急着把抗生素和消炎药拿给裴源，“你们两个伤得严不严重？医药箱在我房间，我去给你们拿过来。”
“三个人出去，你怎么只关心徐航和赵信扬啊？”坐在沙发上涂指甲油的韩彤话里有话。
郑熙熙瞥了我一眼又别开脸，软下声音说：“徐航，对不起，我刚才不应该说气话让苏南南跟着你们出去，去药店本身就很危险，带着没有经验的人更容易出事，是我太冲动了。”
郑熙熙的表情和语气是那么真诚，如果不是听到最后两句，我差点以为她是真的在跟徐航道歉。合着我费那么大劲把药拿回来，在她眼里就是做贼心虚外加打肿脸充胖子。易溪说郑熙熙是学服装设计的，我觉得她不去当编剧简直是影视行业的损失。
站在郑熙熙身后的黄瀚书双手抱胸冲着天花板翻了一个夸张的白眼，夸张到我都担心他的眼球能不能翻回来。赵信扬也看到了，我们两个同时低下头憋笑。
徐航没笑，他神色平静地直视着郑熙熙，说出来的字像凝固的水珠一滴滴砸在冰面上：“南南出去是为了帮裴源找药，就算你没说那些话她也一样会去，她要是不想去，谁都不能勉强她。今天多亏了有南南，要不然我和信扬可能都没办法活着回来，这药也拿不到，所以你应该跟南南说谢谢，而不是跟我说对不起。”
客厅顿时静了下来，赵信扬和黄瀚书互递眼色不说话，沈楚正和张宣方才在打牌没有仔细听，这会正拉着秦顺平小声八卦，晏大海抱着韩彤坐在我左手边的沙发上，挑眉撇嘴略带诧异地瞅着徐航。沉默持续了两秒后，郑熙熙红着脸对我挤出一句“谢谢”，然后就抓起茶几上的药盒走了出去。
秦顺平问起我们出去的遭遇，然而听完徐航的描述，所有人的神情都变得凝重。晏大海把刚抽出来的烟又放回去，姿势从半躺转为正坐：“地铁站里的奇种数目不小啊，现在都跑出来了，上到地面是迟早的事，那我们以后想出去找物资岂不是更难？”
徐航点点头：“照这样下去，酒店周围的奇种会越来越多，我们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
“走？”韩彤放下跷起的二郎腿，说话变得磕磕巴巴，“走去哪儿？不是——徐航，我觉得我们待在这里挺安全的，有水有电还有吃的，再怎么都比外面强，就别瞎折腾了吧。”
我看到张宣和沈楚正在一旁忙不迭地点头，习惯了酒店里的安逸，让他们出去直面奇种无异于是送死，比起前方未知的危险，他们更倾向于守住当下的安稳。
“就算出不了城，我们也要考虑换个地方住。”徐航说，“酒店里的食物最多只够吃半个月，水和电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加上这里靠近市中心，奇种也容易聚集。我们往G区和F区走，那边人口少，奇种应该也会少一点。”
“还能吃半个月，那不急啊，等过两个星期再看看？”秦顺平语气讨好地问。
“是要省着吃才够吃半个月，”杨宜接过话，“我的建议是以后除了早中晚三餐，其他时间大家想吃什么都来我这边登记一下，不要多拿也不要浪费，这样我分配起来心里也好有个数。要是对我不放心，让徐航来负责也行。”
“没什么不放心的，”程宝霞抢着说，“我们信得过你。”
毕竟如果不是杨宜负责物资分配，酒店里的粮食早就被霍霍光了。
“徐航，真的要走啊？不至于吧？”晏大海皮笑肉不笑地问，“我们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一直很安全，没必要出去冒险。你说的那些吃的用的还有水电，我们都可以省，几天不洗澡也没关系，能坚持多久是多久，等到救援队来了就行了。”
“要是救援队没来呢？”赵信扬问。
“怎么可能不来？”韩彤反驳道，“你当政府是吃白饭的啊，我们每年交那么多税可不是白交的。”
黄瀚书焦虑地搓着膝盖：“现在问题是我们不知道救援队什么时候来，十天？半个月？还是半年？万一他们以为城里没有幸存者了，直接空投一个炸——咳，反正我们不能老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想活下去还是得靠自己。”
“我没说什么都不做，只是要想清楚该怎么做，不能冲动。”晏大海的目光扎在徐航身上，似乎是有意说这话给徐航听。
“救援队会不会已经在路上了？”沈楚正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瘦弱，“奇种那么多，他们进来也需要时间。”
韩彤跟着点头：“对对对，我们再等等吧，我真的不敢出去。”
“别急，先听徐航怎么说。”晏大海搂过韩彤轻声安抚，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眼里的冷漠和轻蔑才会短暂地让位。
所有人都看着徐航。像一群落水的人看着一块漂在海面的浮木。换作是我被这样盯着肯定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了，然而徐航就能不疾不徐地解释：“我没有说现在就走，但离开酒店只是时间问题，我们都要做好心理准备。我这几天会留意附近奇种的数量变化，如果形势不乐观就要尽快考虑下一步的行动，总之大家都打起精神来。信扬，你以后白天巡楼的时候多叫一个人，不要自己去，晚上值夜的人要确保门窗锁好，电梯那块也要检查。”
大伙在七嘴八舌地讨论，只有我累得狂打哈欠，回到房间没多久就睡着了，一直睡到傍晚才醒。易溪不在，床头灯亮着，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热水袋。我抱着热水袋坐在床头发呆，打了个盹没坐稳摔下去，头磕到柜子“咚”的一声。
房门被推开，有人急匆匆地走进来把我扶到床上，连声问着“怎么了”。我认出是徐航的声音，眼前也有好几个徐航在晃，实在晕得不行了，便伸手按着他的肩膀说了声：“停！”
徐航愣了一下，没说话。等到重影消失，徐航的面孔变得清晰，我松开搭在他肩上的手，哭笑不得地捂着头说：“从床上摔下来了。”
好在磕得不重，只是右边额头上肿了个小包。徐航让我先用湿毛巾冷敷，他出去拿活络油进来给我擦，我正揉着额头，耳畔响起一声忍俊不禁的叹气。“我真是防不住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能从床上摔下来。”徐航说。
我忍着活络油的辣意睁开一只眼睛，徐航坐在床尾，单手撑着下巴看着我。灯光在他倦意缱绻的瞳孔里流动，他应该也刚睡醒，说话还带着鼻音，头发有点乱。
“白天太紧张了，我到现在还是蒙的。”我说。
徐航笑了笑：“你是该紧张，护具都差点被咬破了。”
我想起另一件事：“对了，裴源醒了吗？我们带回来的药有没有用?”
“他醒了，烧也退了，刚还起来吃了晚饭，你不用担心。”徐航微微停顿后轻轻喊了一声我的名字，“南南——”
“嗯？”
“郑熙熙说的那些话你不用放在心上。你没有欠谁的人情，也不必费心去证明什么。你是我的朋友，我不会丢下你，你也不用给自己太大心理压力。”
我抠着活络油的瓶子，只觉得嘴唇发干。徐航说的对，我很害怕，我对这个世界太陌生，陌生到谁都想去信任，又谁都不敢轻易信任。一次次死里逃生不但没有增强我的信心，反而让我变得越来越敏感和衰弱，至少在今天之前，我的确很担心会被他们撇下。
“在药店里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徐航的眼睛好像能把我看穿，“命只有一条，没了就没了，无论如何都不要轻易放弃，也不要随便为了别人牺牲，知道吗？”
“我想帮你。”我说，“我想让自己变得有用，而不是只会依靠别人。”
“我知道，我知道，”徐航的脸被暖黄的灯光浸泡得愈发温柔，“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今天如果没有你帮忙，我和信扬不见得能那么顺利。我们不是特种部队，不要求每个人都身怀绝技，尽力就好，冒险不是我们的目的，活下去才是。”
“是我的问题，我太悲观了，”我盯着徐航左腕上的手表，喉头发紧，“我以前把死看得很轻，经常会有不好的念头，病毒爆发后，我也有好几次想放弃，要不是遇到你们，我估计早就死了。但是今天，我看到那两个小孩躺在楼梯上，看到药店里那个女医生，看到你用身体去挡门，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就是……那么多人努力想活下去都没有机会，我明明还活着，却一心只想逃避，跟他们比起来，我实在是太懦弱了。”
黑色手表在视线里移动，徐航倾身靠近：“你一点都不懦弱，真的。我这段时间也经常觉得活着比死还难受，也会质疑自己的坚持到底有没有价值，可是活着就是能做很多事情，死了只不过是一具无人认领的尸体，我不甘心，所以硬着头皮也要坚持下去，其他人也是这样。”他顿了顿，“相信我，你比我认识的很多人都要勇敢。”
覆着薄茧的手指拂走眼角湿润，我懵然抬眼，两个人都愣住了。徐航收回手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膝盖，随后从裤袋里掏出几个比拇指稍大点的纸盒递给我：“差点忘了这个——我不知道哪种可以缓解干眼症，所以每样都拿了一瓶。”
我接过来看，是好几种不同牌子的眼药水：“你什么时候拿的？我都没看到。”
“我就知道你会忘记，”徐航挑起一边眉毛，笑眼得意，“记得看着说明书用。”
笼罩在心头的阴翳无声散开，我把那些被压得皱巴巴的小纸盒往怀里一拢：“谢谢你，徐航。”
“我也要谢谢你今天回来救我。”徐航郑重地看着我的眼睛，“信扬刚还跟我说你脾气倔，不听劝，让你别回去偏要回去，他那么大的力气都抓不住你。”
想到自己当着赵信扬的面又是跺脚又是哭的，我尴尬得用脚趾头抠出了两室一厅：“我那不是着急嘛，怕去晚了你会出事，放心，下次不会这么冲动了。”
“最好是。”徐航微笑着站起来，朝我伸了伸手，“走吧，出去吃点东西。”
为了节省水电，我们平常很少开小灶，排骨鸡蛋面原本是煮给裴源补身体的，考虑到我和徐航还有赵信扬今天消耗不少，杨宜多放了一根排骨，争取让每个人都能尝到。
吃面的时候，韩彤突然捏着嗓子感慨：“唉，我们也就跟着徐航能蹭上几口好吃的。杨宜，酒店里有排骨你怎么之前不说？”
杨宜靠着流理台接了一小?水在洗锅，听到这话回道：“我要是都拿出来，这点东西够你们塞牙缝吗？”
“不过这排骨的味道怪怪的，是不是坏了？”韩彤用筷子敲着碗，“哎，你煮之前有没有用热水焯过，吃了不会拉肚子吧？”
“大姐，”杨宜转过身，满脸堆笑看着韩彤，“在冰箱里冻了两个月，是神仙肉都得变味，你要是不放心，锅在这，自己煮水再焯一遍。”
韩彤说话向来夹枪带棍，只有杨宜能怼她两句。如果说韩彤最擅长化骨绵掌，那杨宜的绝招就是一剑封喉，连回嘴的机会都没有。果然，韩彤被堵得没话说，只能继续吃面。
等大伙吃得差不多了，晏大海舔舔筷子抹了把嘴，从兜里摸出打火机和香烟：“徐航，关于离开酒店的事，我们接着今天下午没聊完的继续聊聊吧。”
徐航放下筷子，“行，你说。”
“去哪儿？”晏大海甩了甩打火机，“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