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还记得我上次说在外面看到两辆装甲防暴车吗？”徐航看了我一眼，“我之前参加活动的时候见过类似的，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陵州市公安局特警支队的车，车牌代码也对得上。政府很有可能在城外设置了避难所，他们既然还能往城里派救援队，那就说明避难所发挥了作用。”
晏大海点燃一根烟：“你连哪种警车属于哪个部门都记得这么清楚？”
徐航摊手道：“我当过两次警营开放日的志愿者，培训的时候学过。避难所的事情是一个在市公安局工作的师兄告诉我的，他说早在陵州出现病例之前，政府就已经在筹建避难所了，但具体位置在哪他也不太清楚。”
“这应该是真的，”沈楚正插嘴道，“之前在体育馆的警察也说过好像是有个什么庇护中心，在城外。”
晏大海直起身子：“徐航，你还能联系到你那个师兄吗？你要不拿着手机上天台找找信号，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现在应该知道在哪了吧？”
徐航轻轻摇了摇头：“他的号码很早之前就打不通了。”
晏大海泄气地倒回沙发里，搓着大腿咕哝：“连个地址都没有，就这么跑出去不是摸瞎嘛。”
“我们可以推测一下——”徐航掏出地图铺在茶几上，“病毒是从江川传过来的，避难所大概率不会选在西边和南边，最有可能就是东部，那一片主要是工业区，工地多人口少，建筑材料也都是现成的。”
“这范围也太大了，说了等于没说。”张宣抠着指甲嘟囔。
“你别说话，”晏大海回头给了张宣一个眼神警告，又问，“徐航，你这么急着要走，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就是因为什么都没发现，所以才觉得不安。”徐航蹙起眉心，“按理说，如果病毒向外扩散的趋势止住了，紧跟着就应该开展救援，可我们等了这么久都没有等到，说不定外面的情况并不像我们想的那么乐观。如果政府一直没有找到阻止病毒蔓延的方法，军队又无法阻止奇种向周边城市移动，迫于社会舆论的压力，他们有可能会暂停救援，优先采取非常规的手段清除感染者。”
“暂停救援？”韩彤高声叫起来，“江川、邺杭、陵州加起来几千万人，说不要就不要了？”
“能救的都救了，救不了的默认感染，反正幸存的几率也很低。与其冒着病毒扩散的风险，牺牲巨大的人力财力，在几千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打捞一群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人，还不如直接封锁灾区，把精力转移到寻找病毒源头和研制疫苗上去，对外界只要说一直在坚持救援就好了，反正也不会有人真的跑到灾区来看，就算有，也不一定能活着出去。”
赵信扬的话让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大家之所以撑到现在，依靠的就是救援队会来的念想，要是连这点念想都断了，那我们还能坚持什么呢？
瘆人的静默中，晏大海问徐航什么叫做“非常规手段”，徐航说为了最大程度减少伤亡、降低成本，可能会对重灾区的奇种进行集中就地清理，具体采取什么措施不得而知，但到那时我们如果还在城里总归是不太妙。
“什么叫集中就地清理？”秦顺平小心翼翼地问。
黄瀚书用手弹了弹鼻子，“比如说找一块有坑的工地，把奇种引到坑里，再一把火烧掉。”
“啊？这会不会太残忍了？”
我们循声望去，程宝霞失神地捂住嘴，蜡黄的脸上浮起苦涩的笑，“我忘了，它们已经死了。”
沈楚正呲着牙凑到张宣耳边：“这么多奇种要烧到什么时候才烧得完？”
“想要快一点也可以，”黄瀚书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意，“□□听说过吗？只要几颗就能把我们这一片烧成废墟，就算烧不死奇种也能把它们烤成炭。不过那东西破坏力太强，属于禁用武器，要是用在市区，灾后重建会很困难。”
脑海里掠过几幕电影画面，熊熊火墙席卷着滚滚热浪咆哮吞噬，人被烧成焦炭，城市变成火海。我下意识搓了搓胳膊。
“总之，不管救援队来不来，我们都要为后面的转移做准备，”徐航说话的同时塞给我一个抱枕，“不能坐以待毙。”
晏大海表情纠结地吞云吐雾，房间里没开窗，烟散不出去，呛得我们几个女生纷纷开始咳嗽。
徐航抬手扫开飘在头顶的烟雾，“海哥，把烟灭了吧，太呛了。”
晏大海不情不愿地掐掉烟头，两根大拇指交替打圈：“那你的计划是什么？”
徐航打开手机里事先下载好的离线地图包，他拟了三条转移路线，大家讨论完暂定了第一条，终点是位于F区的森林公园，从酒店到公园全程约15公里，顺利的话半个小时就能到。眼下当务之急是找车，徐航他们之前找到的车要么是没油，要么在开回酒店的路上爆胎抛锚。徐航之前在市人民医院的后门找到一辆面包车，油表满格，车身也基本完好，当时本想开回来，因为附近奇种太多不好下手，他打算后天再去一趟，正好医院对面的超市里有很多我们用得上的物资。赵信扬也提出想去附近的公安局和派出所看看，他和黄瀚书一直想找几把有子弹的□□。
“后天去医院，我需要一个人帮忙，”徐航看向晏大海，“海哥，你怎么看？”
晏大海摸着油亮的光头犹豫了几秒：“好，我和小沈跟你出去。”
韩彤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被点名的沈楚正也僵在原地，他无力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晚上收拾书包的时候，我掏出那两盒避孕药扔在床上，易溪看到后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惊讶地问我怎么会有这个。我解释说自己每次来例假都疼得要死要活，吃止痛药也不管用，要是碰到奇种肯定迈不开腿，拿避孕药也是有备无患。
等我洗完澡出来，易溪还站在床边盯着那两盒药出神，我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臂让她去洗澡，她的眼皮呆滞地抬了两下，支吾地回应着我，但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不舒服吗？”我见她用手按着小腹，以为她肚子疼，“要不要肠胃灵或者止痛药？我去帮你拿。”
“不用，我没事，”易溪笑得有些勉强，她抱着浴巾走了两步又折回来，站在床尾不解地对我说，“你说徐航为什么非要叫上晏大海和沈楚正一起出去呢？那两个人信不过的。”
我很早就意识到易溪对晏大海、张宣和沈楚正的抵触情绪，她从来不跟那三个人打招呼，每次去到大房，她都会躲在我和杨宜身后，避免跟那三个人接触，晏大海和韩彤偶尔拿她开玩笑，她也只是低头沉默，这一点和郑熙熙很像，但郑熙熙的无视多少带着傲慢，易溪的疏远却隐约透着惧怕。
“小溪，你跟晏大海是不是有什么过节？”我问。
“没有，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易溪揪着浴巾急迫地回应，音调也跟着提高，“我就是看不惯他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虚伪样子，脸上笑眯眯的，内心阴暗得很。他嘴上说跟我们是朋友，其实就是想利用我们而已，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不是第一次是什么意思？”
“体育馆出事那天，我们躲在器材室里，因为晏大海提前关门，有两个警察没能进来，死在了外面，他们明明可以活下来的，都是因为晏大海——”易溪猛地停住，突兀得像是被一把刀硬生生截断了舌头。
后背蹿过一阵凉意，我问易溪其他人知不知道这件事，出乎意料的是，徐航他们也都知情，之所以还跟晏大海结伴同行，是因为那天晏大海不但从奇种手中救出了张宣和沈楚正，还帮助徐航掩护体育馆里的幸存者撤退。事后，晏大海承认他提前关上了器材室的门，理由是当时尸群距离太近，如果不关门，大家都得死。
“那两个警察就快到门口了，他们一直在喊‘不要关门不要关门’，只要晏大海再等等，哪怕就五秒，他们就能活下来……”
敲门声响起，易溪霍的站起身，脸上划过一丝如梦初醒的惊惧。我还想多问几句，她却摆手说“算了都过去了，说再多也没用”，然后就转身进了浴室。
打开房门，裴源站在走廊上冲我点头微笑。他已经能下床走路，只是说话还有点喘：“谢谢你今天出去帮我拿药。”
“不客气，”我拘谨地笑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裴源扶了扶眼镜，“那个……白天的事情我听说了，我代熙熙向你道歉，她之前在学校里目睹了最好的朋友和老师的去世，受了很大的刺激，情绪变得很敏感，加上我这几天身体不舒服，她也是担心我，所以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没有恶意的，就是太着急了。”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我有些尴尬：“没关系，我明白，她的话我没往心里去。”
裴源莞尔一笑：“谢谢你的理解。”
今晚是黄瀚书值夜，我和裴源说话的时候，他正在走廊上检查门窗，裴源刚走他就一遛小跑过来问我：“咋了，他找你干嘛？”
“没什么，就是谢谢我帮他拿药。”说到药，我想起易溪。趁着周围没人，我把黄瀚书拉到电梯旁边问他：“虽然现在说这个不是很合适，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确认一下。你是不是喜欢小溪？”
黄瀚书的笑容卡在堆起来的褶子上，耳根“唰”一下红透了。他眨眨眼，咂咂嘴，发出一声“啊”。
“啊什么？”
他的脸皱成一团木耳：“唔……”
“行，那我就当你不喜欢。”我转身要走。
“不是不是，”黄瀚书拦住我，“我喜欢，我特别喜欢，但、但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扶额苦笑：“大哥，你看她的眼神连过路的蚂蚁都能活活齁死，这有什么难猜的。”
“有这么明显吗？”黄瀚书摸着脖子傻笑，没笑几声又垮下脸，“但说实话，我挺没信心的。现在这种情况，我跟她表白多少有点趁人之危，她就算想拒绝我，肯定也会顾虑这个担心那个，可我要是什么都不做，又怕自己会后悔。”
“你还会考虑这些？”我诧异地瞅着黄瀚书，“我以为你大大咧咧的什么都不想呢。”
“怎么可能不想，我这一路上都在想。”黄瀚书本就蓬松的头发被他揉得更加凌乱，“唉，要是我们两个能早点遇到就好了，之前我还有一份稳定的工作，眼下这日子朝不保夕的，指不定哪天就没命了，我倒是不怕死，我是怕她受不了。”
黄瀚书说这话时的认真表情让我感觉心被刺了一下，有惋惜也有无奈。我拍拍裤子盘腿坐下，问他：“我问你，你是真的喜欢小溪，想照顾她、陪伴她一辈子？还是觉得逃亡的日子太寂寞，想找个人陪？”
“我是真心喜欢她，跟有没有疫情、是不是在逃命没有任何关系。”黄瀚书也跟着蹲下来，语气笃定地说。
“那你觉得小溪对你是什么样的心情？”
“应该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吧？”黄瀚书的两边眉毛纠结得像是要打起来。
何止是一点点，易溪就差把“喜欢”两个字打印出来贴在脑门上了。
我拍着黄瀚书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溪是一个成年人，她可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你不用先入为主替她做决定，也不要把你的意志强加到她身上，这样不是尊重，是自私。你要是真的喜欢她，就放下你的架子和顾虑，用实际行动给她安全感，陪伴她，鼓励她，包容她，让她知道自己是被坚定选择的那一个，而不是退而求其次的将就。”
黄瀚书听完半晌没吱声，晃着手电筒一会儿开一会儿关。我被他晃得头晕，刚准备起身回屋，黄瀚书忽然扭头冲着我冒出一句：“你觉得老徐怎么样？”
“你指的是哪方面？”
黄瀚书挑了挑眉：“唔……各方面吧，就是综合评价。”
我不明白徐航的人品跟黄瀚书的情感问题有什么关系，但还是耐心地回答：“很好啊，比我之前认识的很多男生都要好。”
“冒昧问一句，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准确地说是从来没有谈过。
“老徐也单身，你知道吧？”黄瀚书又一次挑眉。
我失笑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黄瀚书用手电筒抵着下巴，语气里透着好奇：“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老徐符合你的要求吗？”
“哈？”我愣了愣，“不是在说你和小溪吗？关我和徐航什么事？”
“聊到了就顺便问问，怎么样，有机会吗？”黄瀚书贱兮兮的笑脸让我想到公园相亲角里的媒婆。
“你想多了，”我的脸热了一下，“我跟徐航才认识多久。”
“哦？”黄瀚书忽的抬高语调，“意思是不排除日久生情咯？”
“……”我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反驳。
黄瀚书转了转眼珠子，朝我勾勾手指：“其实我和杨宜一直觉得老徐对你——”
“说我什么？”
突然出现的徐航吓得我跟黄瀚书差点抱在一起尖叫。赶在黄瀚书口不择言之前，我抢先回答：“我们说你长得真好看。”
空气凝固了几秒，徐航睁大眼睛，绯色悄无声息地爬上他的耳朵，黄瀚书的目光在我和徐航之间来回跳跃，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我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可心绪还是被黄瀚书没能说完的话搅得一塌糊涂。
“你怎么还不睡？”徐航清了清嗓子问我。
我指着旁边张着嘴巴无声大笑的黄瀚书说：“有人少年怀春，来找我支招。”
“哦？”徐航饶有兴致地走近，“他跟你说什么了？”
黄瀚书红着脸从地上弹起来，撂下一句“睡了睡了，明天再聊”后直接把徐航拖走，走之前还不忘提醒我保密。
回到房间，易溪已经躺下了，我把尚有余温的热水袋塞到她的被窝里，易溪掀开被子“咦”了一声，惊奇地说：“酒店里还有这个？”
我停下铺被子的动作：“这不是你给我的吗？”
“没有啊，我也是第一次见。”
这就奇怪了。“今天还有谁进过我们的房间？”
“让我想想……哦，徐航进来过。你下午睡了好久，我们都以为你病了，徐航他隔一会就过来看看你的情况，这个热水袋应该是他给的。”易溪俏皮地冲我眨眨眼，“他真的很关心你。”
“行了，”我笑着帮她掖好被角，“快睡吧。”
易溪睡着后，我独自坐在床头对着灯泡发呆。上辈子的黎旻旻是个死心眼的人，用九年来喜欢一个人，告白被拒绝后一直单身，好不容易放下，去参加对方的婚礼，却在游戏环节被好事的同学曝出暗恋新郎的过往，和新婚夫妇的合照还被发到班级群里，收到一连串调侃和哂笑，她当时连夺门而出的勇气都没有，待到婚礼结束才落荒而逃。成为苏南南后，活着是第一要务，对徐航，我不能说完全没有感觉，他是那么温柔，给了我许多不曾感受过的包容和尊重，他对我而言越来越特别，我之于他大概和其他人无异，只是一个队友、一份责任。
看着易溪恬静的睡颜，眼前划过黄瀚书涨红的脸，我忽然有些羡慕。
到了按计划出去找车那天，徐航临走前问我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我说我什么都不要，他能平安回来就行。
“不要又像上次那样为了掩护别人牺牲自己，知道吗？”我不安地叮嘱。
“知道了。”徐航戴好手套，抻了抻指头，眼神试探地看着我，“我走了？”
“不要说‘走了’，不吉利，”我右眼皮猛跳，“快去快回。”
“小迷信。”徐航笑着把黑色棒球帽扣到头上，“放心吧，等我回来。”
送走徐航后，我和杨宜到顶楼观察酒店周边的情况，昨晚下了一场大暴雨，附近一幢烂尾楼塌了，我透过望远镜看到很多奇种被压在钢筋混凝土下面，大半边身子被掩埋，头还在左右摆动。
易溪早上起来后有点闹肚子，吃了药在房间里休息。杨宜给她煮了一碗面，我端着面回到房间，发现易溪床上没人，被褥枕头乱糟糟的，一只拖鞋掉在门口。喊了几声没有回应，我感觉不太对劲，准备把碗放下再去其他地方找找。这时耳朵捕捉到几声异响，我站在走廊上，发现有断断续续的低泣从电梯隔壁的客房里传出来。我走过去，门是虚掩着的，哭声放大，还夹杂着粗重的喘息。
“救命——救命——”
认出那把近乎哀求的声音后，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
晏大海点燃一根烟：“你连哪种警车属于哪个部门都记得这么清楚？”
徐航摊手道：“我当过两次警营开放日的志愿者，培训的时候学过。避难所的事情是一个在市公安局工作的师兄告诉我的，他说早在陵州出现病例之前，政府就已经在筹建避难所了，但具体位置在哪他也不太清楚。”
“这应该是真的，”沈楚正插嘴道，“之前在体育馆的警察也说过好像是有个什么庇护中心，在城外。”
晏大海直起身子：“徐航，你还能联系到你那个师兄吗？你要不拿着手机上天台找找信号，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现在应该知道在哪了吧？”
徐航轻轻摇了摇头：“他的号码很早之前就打不通了。”
晏大海泄气地倒回沙发里，搓着大腿咕哝：“连个地址都没有，就这么跑出去不是摸瞎嘛。”
“我们可以推测一下——”徐航掏出地图铺在茶几上，“病毒是从江川传过来的，避难所大概率不会选在西边和南边，最有可能就是东部，那一片主要是工业区，工地多人口少，建筑材料也都是现成的。”
“这范围也太大了，说了等于没说。”张宣抠着指甲嘟囔。
“你别说话，”晏大海回头给了张宣一个眼神警告，又问，“徐航，你这么急着要走，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就是因为什么都没发现，所以才觉得不安。”徐航蹙起眉心，“按理说，如果病毒向外扩散的趋势止住了，紧跟着就应该开展救援，可我们等了这么久都没有等到，说不定外面的情况并不像我们想的那么乐观。如果政府一直没有找到阻止病毒蔓延的方法，军队又无法阻止奇种向周边城市移动，迫于社会舆论的压力，他们有可能会暂停救援，优先采取非常规的手段清除感染者。”
“暂停救援？”韩彤高声叫起来，“江川、邺杭、陵州加起来几千万人，说不要就不要了？”
“能救的都救了，救不了的默认感染，反正幸存的几率也很低。与其冒着病毒扩散的风险，牺牲巨大的人力财力，在几千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打捞一群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人，还不如直接封锁灾区，把精力转移到寻找病毒源头和研制疫苗上去，对外界只要说一直在坚持救援就好了，反正也不会有人真的跑到灾区来看，就算有，也不一定能活着出去。”
赵信扬的话让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大家之所以撑到现在，依靠的就是救援队会来的念想，要是连这点念想都断了，那我们还能坚持什么呢？
瘆人的静默中，晏大海问徐航什么叫做“非常规手段”，徐航说为了最大程度减少伤亡、降低成本，可能会对重灾区的奇种进行集中就地清理，具体采取什么措施不得而知，但到那时我们如果还在城里总归是不太妙。
“什么叫集中就地清理？”秦顺平小心翼翼地问。
黄瀚书用手弹了弹鼻子，“比如说找一块有坑的工地，把奇种引到坑里，再一把火烧掉。”
“啊？这会不会太残忍了？”
我们循声望去，程宝霞失神地捂住嘴，蜡黄的脸上浮起苦涩的笑，“我忘了，它们已经死了。”
沈楚正呲着牙凑到张宣耳边：“这么多奇种要烧到什么时候才烧得完？”
“想要快一点也可以，”黄瀚书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意，“□□听说过吗？只要几颗就能把我们这一片烧成废墟，就算烧不死奇种也能把它们烤成炭。不过那东西破坏力太强，属于禁用武器，要是用在市区，灾后重建会很困难。”
脑海里掠过几幕电影画面，熊熊火墙席卷着滚滚热浪咆哮吞噬，人被烧成焦炭，城市变成火海。我下意识搓了搓胳膊。
“总之，不管救援队来不来，我们都要为后面的转移做准备，”徐航说话的同时塞给我一个抱枕，“不能坐以待毙。”
晏大海表情纠结地吞云吐雾，房间里没开窗，烟散不出去，呛得我们几个女生纷纷开始咳嗽。
徐航抬手扫开飘在头顶的烟雾，“海哥，把烟灭了吧，太呛了。”
晏大海不情不愿地掐掉烟头，两根大拇指交替打圈：“那你的计划是什么？”
徐航打开手机里事先下载好的离线地图包，他拟了三条转移路线，大家讨论完暂定了第一条，终点是位于F区的森林公园，从酒店到公园全程约15公里，顺利的话半个小时就能到。眼下当务之急是找车，徐航他们之前找到的车要么是没油，要么在开回酒店的路上爆胎抛锚。徐航之前在市人民医院的后门找到一辆面包车，油表满格，车身也基本完好，当时本想开回来，因为附近奇种太多不好下手，他打算后天再去一趟，正好医院对面的超市里有很多我们用得上的物资。赵信扬也提出想去附近的公安局和派出所看看，他和黄瀚书一直想找几把有子弹的□□。
“后天去医院，我需要一个人帮忙，”徐航看向晏大海，“海哥，你怎么看？”
晏大海摸着油亮的光头犹豫了几秒：“好，我和小沈跟你出去。”
韩彤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被点名的沈楚正也僵在原地，他无力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晚上收拾书包的时候，我掏出那两盒避孕药扔在床上，易溪看到后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惊讶地问我怎么会有这个。我解释说自己每次来例假都疼得要死要活，吃止痛药也不管用，要是碰到奇种肯定迈不开腿，拿避孕药也是有备无患。
等我洗完澡出来，易溪还站在床边盯着那两盒药出神，我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臂让她去洗澡，她的眼皮呆滞地抬了两下，支吾地回应着我，但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不舒服吗？”我见她用手按着小腹，以为她肚子疼，“要不要肠胃灵或者止痛药？我去帮你拿。”
“不用，我没事，”易溪笑得有些勉强，她抱着浴巾走了两步又折回来，站在床尾不解地对我说，“你说徐航为什么非要叫上晏大海和沈楚正一起出去呢？那两个人信不过的。”
我很早就意识到易溪对晏大海、张宣和沈楚正的抵触情绪，她从来不跟那三个人打招呼，每次去到大房，她都会躲在我和杨宜身后，避免跟那三个人接触，晏大海和韩彤偶尔拿她开玩笑，她也只是低头沉默，这一点和郑熙熙很像，但郑熙熙的无视多少带着傲慢，易溪的疏远却隐约透着惧怕。
“小溪，你跟晏大海是不是有什么过节？”我问。
“没有，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易溪揪着浴巾急迫地回应，音调也跟着提高，“我就是看不惯他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虚伪样子，脸上笑眯眯的，内心阴暗得很。他嘴上说跟我们是朋友，其实就是想利用我们而已，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不是第一次是什么意思？”
“体育馆出事那天，我们躲在器材室里，因为晏大海提前关门，有两个警察没能进来，死在了外面，他们明明可以活下来的，都是因为晏大海——”易溪猛地停住，突兀得像是被一把刀硬生生截断了舌头。
后背蹿过一阵凉意，我问易溪其他人知不知道这件事，出乎意料的是，徐航他们也都知情，之所以还跟晏大海结伴同行，是因为那天晏大海不但从奇种手中救出了张宣和沈楚正，还帮助徐航掩护体育馆里的幸存者撤退。事后，晏大海承认他提前关上了器材室的门，理由是当时尸群距离太近，如果不关门，大家都得死。
“那两个警察就快到门口了，他们一直在喊‘不要关门不要关门’，只要晏大海再等等，哪怕就五秒，他们就能活下来……”
敲门声响起，易溪霍的站起身，脸上划过一丝如梦初醒的惊惧。我还想多问几句，她却摆手说“算了都过去了，说再多也没用”，然后就转身进了浴室。
打开房门，裴源站在走廊上冲我点头微笑。他已经能下床走路，只是说话还有点喘：“谢谢你今天出去帮我拿药。”
“不客气，”我拘谨地笑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裴源扶了扶眼镜，“那个……白天的事情我听说了，我代熙熙向你道歉，她之前在学校里目睹了最好的朋友和老师的去世，受了很大的刺激，情绪变得很敏感，加上我这几天身体不舒服，她也是担心我，所以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没有恶意的，就是太着急了。”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我有些尴尬：“没关系，我明白，她的话我没往心里去。”
裴源莞尔一笑：“谢谢你的理解。”
今晚是黄瀚书值夜，我和裴源说话的时候，他正在走廊上检查门窗，裴源刚走他就一遛小跑过来问我：“咋了，他找你干嘛？”
“没什么，就是谢谢我帮他拿药。”说到药，我想起易溪。趁着周围没人，我把黄瀚书拉到电梯旁边问他：“虽然现在说这个不是很合适，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确认一下。你是不是喜欢小溪？”
黄瀚书的笑容卡在堆起来的褶子上，耳根“唰”一下红透了。他眨眨眼，咂咂嘴，发出一声“啊”。
“啊什么？”
他的脸皱成一团木耳：“唔……”
“行，那我就当你不喜欢。”我转身要走。
“不是不是，”黄瀚书拦住我，“我喜欢，我特别喜欢，但、但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扶额苦笑：“大哥，你看她的眼神连过路的蚂蚁都能活活齁死，这有什么难猜的。”
“有这么明显吗？”黄瀚书摸着脖子傻笑，没笑几声又垮下脸，“但说实话，我挺没信心的。现在这种情况，我跟她表白多少有点趁人之危，她就算想拒绝我，肯定也会顾虑这个担心那个，可我要是什么都不做，又怕自己会后悔。”
“你还会考虑这些？”我诧异地瞅着黄瀚书，“我以为你大大咧咧的什么都不想呢。”
“怎么可能不想，我这一路上都在想。”黄瀚书本就蓬松的头发被他揉得更加凌乱，“唉，要是我们两个能早点遇到就好了，之前我还有一份稳定的工作，眼下这日子朝不保夕的，指不定哪天就没命了，我倒是不怕死，我是怕她受不了。”
黄瀚书说这话时的认真表情让我感觉心被刺了一下，有惋惜也有无奈。我拍拍裤子盘腿坐下，问他：“我问你，你是真的喜欢小溪，想照顾她、陪伴她一辈子？还是觉得逃亡的日子太寂寞，想找个人陪？”
“我是真心喜欢她，跟有没有疫情、是不是在逃命没有任何关系。”黄瀚书也跟着蹲下来，语气笃定地说。
“那你觉得小溪对你是什么样的心情？”
“应该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吧？”黄瀚书的两边眉毛纠结得像是要打起来。
何止是一点点，易溪就差把“喜欢”两个字打印出来贴在脑门上了。
我拍着黄瀚书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溪是一个成年人，她可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你不用先入为主替她做决定，也不要把你的意志强加到她身上，这样不是尊重，是自私。你要是真的喜欢她，就放下你的架子和顾虑，用实际行动给她安全感，陪伴她，鼓励她，包容她，让她知道自己是被坚定选择的那一个，而不是退而求其次的将就。”
黄瀚书听完半晌没吱声，晃着手电筒一会儿开一会儿关。我被他晃得头晕，刚准备起身回屋，黄瀚书忽然扭头冲着我冒出一句：“你觉得老徐怎么样？”
“你指的是哪方面？”
黄瀚书挑了挑眉：“唔……各方面吧，就是综合评价。”
我不明白徐航的人品跟黄瀚书的情感问题有什么关系，但还是耐心地回答：“很好啊，比我之前认识的很多男生都要好。”
“冒昧问一句，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准确地说是从来没有谈过。
“老徐也单身，你知道吧？”黄瀚书又一次挑眉。
我失笑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黄瀚书用手电筒抵着下巴，语气里透着好奇：“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老徐符合你的要求吗？”
“哈？”我愣了愣，“不是在说你和小溪吗？关我和徐航什么事？”
“聊到了就顺便问问，怎么样，有机会吗？”黄瀚书贱兮兮的笑脸让我想到公园相亲角里的媒婆。
“你想多了，”我的脸热了一下，“我跟徐航才认识多久。”
“哦？”黄瀚书忽的抬高语调，“意思是不排除日久生情咯？”
“……”我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反驳。
黄瀚书转了转眼珠子，朝我勾勾手指：“其实我和杨宜一直觉得老徐对你——”
“说我什么？”
突然出现的徐航吓得我跟黄瀚书差点抱在一起尖叫。赶在黄瀚书口不择言之前，我抢先回答：“我们说你长得真好看。”
空气凝固了几秒，徐航睁大眼睛，绯色悄无声息地爬上他的耳朵，黄瀚书的目光在我和徐航之间来回跳跃，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我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可心绪还是被黄瀚书没能说完的话搅得一塌糊涂。
“你怎么还不睡？”徐航清了清嗓子问我。
我指着旁边张着嘴巴无声大笑的黄瀚书说：“有人少年怀春，来找我支招。”
“哦？”徐航饶有兴致地走近，“他跟你说什么了？”
黄瀚书红着脸从地上弹起来，撂下一句“睡了睡了，明天再聊”后直接把徐航拖走，走之前还不忘提醒我保密。
回到房间，易溪已经躺下了，我把尚有余温的热水袋塞到她的被窝里，易溪掀开被子“咦”了一声，惊奇地说：“酒店里还有这个？”
我停下铺被子的动作：“这不是你给我的吗？”
“没有啊，我也是第一次见。”
这就奇怪了。“今天还有谁进过我们的房间？”
“让我想想……哦，徐航进来过。你下午睡了好久，我们都以为你病了，徐航他隔一会就过来看看你的情况，这个热水袋应该是他给的。”易溪俏皮地冲我眨眨眼，“他真的很关心你。”
“行了，”我笑着帮她掖好被角，“快睡吧。”
易溪睡着后，我独自坐在床头对着灯泡发呆。上辈子的黎旻旻是个死心眼的人，用九年来喜欢一个人，告白被拒绝后一直单身，好不容易放下，去参加对方的婚礼，却在游戏环节被好事的同学曝出暗恋新郎的过往，和新婚夫妇的合照还被发到班级群里，收到一连串调侃和哂笑，她当时连夺门而出的勇气都没有，待到婚礼结束才落荒而逃。成为苏南南后，活着是第一要务，对徐航，我不能说完全没有感觉，他是那么温柔，给了我许多不曾感受过的包容和尊重，他对我而言越来越特别，我之于他大概和其他人无异，只是一个队友、一份责任。
看着易溪恬静的睡颜，眼前划过黄瀚书涨红的脸，我忽然有些羡慕。
到了按计划出去找车那天，徐航临走前问我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我说我什么都不要，他能平安回来就行。
“不要又像上次那样为了掩护别人牺牲自己，知道吗？”我不安地叮嘱。
“知道了。”徐航戴好手套，抻了抻指头，眼神试探地看着我，“我走了？”
“不要说‘走了’，不吉利，”我右眼皮猛跳，“快去快回。”
“小迷信。”徐航笑着把黑色棒球帽扣到头上，“放心吧，等我回来。”
送走徐航后，我和杨宜到顶楼观察酒店周边的情况，昨晚下了一场大暴雨，附近一幢烂尾楼塌了，我透过望远镜看到很多奇种被压在钢筋混凝土下面，大半边身子被掩埋，头还在左右摆动。
易溪早上起来后有点闹肚子，吃了药在房间里休息。杨宜给她煮了一碗面，我端着面回到房间，发现易溪床上没人，被褥枕头乱糟糟的，一只拖鞋掉在门口。喊了几声没有回应，我感觉不太对劲，准备把碗放下再去其他地方找找。这时耳朵捕捉到几声异响，我站在走廊上，发现有断断续续的低泣从电梯隔壁的客房里传出来。我走过去，门是虚掩着的，哭声放大，还夹杂着粗重的喘息。
“救命——救命——”
认出那把近乎哀求的声音后，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